第11章 恍如隔世 愤慨问责

宋新棠好似又睡了很久。

那些温存,该不会只是幻象?只是梦境?

不,不是,腿间和锁骨隐隐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这好像的确不是梦境,但她却怎样挣扎着清醒过来,都睁不开眼。

等到宋新棠再睁眼时,别院已是一片喧闹声,从屋外传进来佣人异口同声的言语:“孟小姐,宋小姐已经在救治了……您别进去,陈处长那里……”

“滚开!滚开!”

来者是孟湘若,正在推搡拦着她入内的那些佣人。

宋新棠觉得这一切恍如隔世,好像孟湘若这才是第一次来这座别院看她一样。

难道之前那人不是孟湘若?

莫非当真只是在做梦?

宋新棠呆呆地看着孟湘若走进房门来,近乎木讷的神情,令孟湘若一进门便坐到她身畔去了,抬手去摸宋新棠的前额,想看她是不是烧傻烧糊涂了。

“阿棠,我来晚了,对不起。”

孟湘若扶起目光呆滞的宋新棠,把她揽到自己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像在警卫局里让她别怕时一样轻柔,口中一直喃喃道:“对不起……”

宋新棠还是一脸惊异,怎么眼前的孟湘若,和之前的……

怕真是做了一场梦。

“你说,沈知乔是有多恨我?”宋新棠偏偏不搭孟湘若的话茬儿,只是想到沈知乔的胡作非为,突然觉得十分嘲讽。

孟湘若柳眉一蹙,偏头问道:“沈知乔究竟又用哪些细碎的法子折磨你了?”

宋新棠突然莞尔一笑,“没打我,没审我,你猜猜她做了什么?”

孟湘若怔了怔,想了一会儿,“她又对你动电刑了?”

话说至此,孟湘若起身便环顾了房间四周,却并未发觉房中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安稳地抱住宋新棠。

可宋新棠却侧身避开了孟湘若的拥抱,牢狱之灾的一切都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

“你的沈小姐,她把我和许多重病的囚徒关在一处,她冷冷地看着我风寒、高烧、垂死,她也就把人都遣散了。

“我听说,那些囚徒,死的死,埋的埋,再晚些时日,恐怕我的命也丧在警卫局了……而你,而你,在这期间,都对我,不闻不问。”

宋新棠冷了脸,心间有无数的委屈怨怼都集在最后那“不闻不问”四字中,但孟湘若却觉得,不去过分关照她才是保护她的上佳之策,可这办法,宋新棠却是怎样都无法理解的。

因此孟湘若沉默了几秒,伸手拢过宋新棠的肩,叹了一声:“沈知乔不是坏人,她只是任性罢了。”

若不是这一句话,恐怕宋新棠还不至于泪水决堤。可现在当她听见了孟湘若仍然在为沈知乔的本性辩解时,她却是彻底心凉透了。

“她蛇蝎心肠,存心置我于死地,你却还在替她讲话,那么孟湘若,你又为什么要将我接出来?”

话音刚落,孟湘若来不及去安抚她,宋新棠已经自顾自地要作势起身,“罢了罢了,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怪我天真,痴心错付。”

末尾四个字才出口,孟湘若心间便好似被针刺了一样产生剧痛,分明已经爱她如斯,却只换来一声痴心错付?

可时机不待孟湘若难过,她便眼见着宋新棠起身时的动作已经不再协调。

“你怎么了?”孟湘若猛地蹙眉,作势去搀扶宋新棠。

“疼……”宋新棠喉咙间还发出轻微的颤声,像才捱过了重刑折磨。

孟湘若霎时惊诧如惊弓之鸟,赶忙将床上的棉被一掀——洁白的床单上像点染了一朵秋海棠。

接着,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突然低头去看床边小桌上的陈列——入眼的是一只瓷碗,碗底还残余些药渣。

孟湘若一切都明白了。

话说至此,孟湘若不愿再逗留片刻,她此刻只想弄清楚宋新棠有如此这般境遇的原因,比如说,她当然知道这一切又是沈知乔因爱生恨所造的孽。

“乖,你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孟湘若抚摸着宋新棠的发顶,像安抚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傻孩子一样宠溺又心疼,“很快的。”

孟湘若走时,宋新棠就呆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孟湘若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不希望真实发生了什么。

她愿意沉浸在这个无疑是自欺欺人的美梦中。

她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可孟湘若却是火急火燎地直奔沈公馆来了。

“你来了?”沈知乔好整以暇地笑着,手中转动着钢笔,脸上的笑容甜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孟湘若的到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啪……”

沈公馆的佣人惊诧不已。

只因为孟湘若并未搭话,就匆匆跑到沈知乔身畔,抬手对着沈知乔的脸颊就是实打实的一巴掌。

“啪……”

孟湘若反手又是一巴掌。

沈知乔顺势跌在了地上,可见孟湘若力道之大,怒火之盛。

然而沈知乔却是生生受了这两巴掌,躲也没躲,避也不避,只是脸颊火辣辣地痛楚,令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颊,却还跌坐在地上,一脸快意的笑容。

孟湘若更是气盛,索性蹲在了地上,信手拎着沈知乔的衣襟,活像是一个正要上场杀敌的先锋在阵前耀武扬威。

“我他妈告没告诉过你,不许对宋新棠下手!”孟湘若恨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仿佛是从齿缝之间挤出来的一样。

“你他妈当我说话是放屁么?”孟湘若又一次按住沈知乔的脑勺,迫使她抬头正视自己的愤怒。

但沈知乔却像在看戏一样看着孟湘若躁怒痛恨的模样,笑嘻嘻地以手撑地坐直身子,也不着急从地上站起身来,“哟,孟科长,竟然为了一个风月女子,如此粗俗地言语了。国立东南大学好学生的素质呢?啧啧啧……”

孟湘若当然听不进沈知乔阴阳怪气的说辞,猛地掐住沈知乔的脖颈,直接开门见山地逼问道:“我他妈问你,谁把宋新棠睡了?”

沈知乔却笑了,“你说什么呢?”

孟湘若手上的力道加大,看着沈知乔怎么也不愿说实话的模样,更加愤慨地逼问:“宋新棠那碗药——你还敢瞒我?那不就是当初你妈在府里跟那旧清格格争宠时,管那些江湖术士要来的偏方子么?

“喝了后神志不清,不知道产生了幻觉,也记不起过去,是也不是?”

沈知乔招人恨的模样逼得孟湘若连连收紧掌力,就快把沈知乔掐得窒息,又突然松了手,沈知乔赶忙咳了几声,清了清嗓。

可孟湘若这一行为,却又让沈知乔万分得意,“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还不是舍不得杀我——还不是顾念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孟湘若沉着脸,不愿意回答沈知乔的话,眼底闪过的一丝隐忍和宽恕却被沈知乔看了个真切,可这也给了沈知乔得寸进尺的机会,“风月里的婊子,总也不干净,我不过替你试试罢了。免得你往后,越陷越深。”

沈知乔言语无状,却已经清楚地承认了自己设计夺去宋新棠贞操的行为,只是看着眼前的孟湘若,这个她深爱着的女人,突然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心里五味杂陈,有着对宋新棠的嫉妒,却也有报复后的快意。

“你为了宋新棠打我,也改变不了她如今成为女人的事实。”沈知乔慢慢站起身来,“她还该谢你,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沈知乔,你怕是疯了。”

孟湘若当然不肯相信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女,如今成了为情疯魔的蛇蝎女郎,“你刑求宋新棠,又害她染上风寒,我都可以顾及以往的情分,不再怪责于你。可你如今倒变本加厉了,沈知乔,我往前怎不知你本性如此?”

孟湘若如今是气盛之后,失望至绝望的平静。

沈知乔却只当孟湘若在同她讲道理一样,她还想疯狂地向孟湘若控诉自己的委屈,“你如今与我谈本性?你该明白的,我不许你负我的,湘若。”

孟湘若怒极反笑,“我从未许诺,又何谈辜负?”

沈知乔看着孟湘若的样子,突然不再有笑意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为了你,我才背井离乡远去巴黎读书,为的就是回来帮你。我又怎么能允许,一个下九流的贱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你呢,嗯?”

孟湘若至此已发觉二人渐行渐远,如今的对话不过是鸡同鸭讲,那么,她便要自此与沈知乔划清界限,她的阿乔,早已变了。

可还不等孟湘若说话,沈知乔又开始自顾自地说道:“她现在没什么新鲜感了,你也该没什么兴趣了吧。别人穿旧了的破鞋,怎么值得堂堂孟家大小姐替她在外头风吹日晒?”

沈知乔突然优哉游哉地在孟湘若身侧踱步,“你啊,可给孟伯父留点脸吧,我亲爱的孟大小姐,我尊敬的孟科长。”

孟湘若的眸子一下便暗了下来。

像自天际堕至冰窟的星,黯淡非常。

她自靴边抽出一把军刀,刀柄上还是光耀的痕迹——那原是大总统在赐予她授职书时,所赠予的纪念品,也是她十九岁的生辰贺礼。

也是那一年,沈知乔远去了巴黎读书。

“这一刀,还你的恩。”

话音未落,孟湘若就已拔出军刀,刀刃的寒光晃过沈知乔的脸颊,便被孟湘若很快地插到自己肩上。

伴着汩汩鲜血从孟湘若肩畔涌出,孟湘若又猛地拔出军刀,扎进沈知乔的木制书桌上,刀锋一侧映出沈知乔惊诧的脸颊。

孟湘若仍将最后要同她讲的一句话,不留情面地说出了口:“沈知乔,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佣人涌上前来问询是否孟湘若要找寻医生诊治,孟湘若只是手一抬示意了不需要,便只手捂着肩畔的伤口,也不去止血,只是坚定地往书房门外走。

待走到门口,孟湘若又突然回过了头,看着站在原地愤恨不已的沈知乔,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你若再想方设法中伤宋新棠,我要你的命。你知道的,我……枪法精准。”

即便如此,沈知乔仍然追着孟湘若跑到公馆外来。

孟湘若肩畔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外涌,她就孑然一身地消失在深巷子里,沈知乔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转眼间,孟湘若已经走得很远,沈知乔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一行接一行清泪悬在脸颊上,在风口被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