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恶魔:朱红之夜(四)

编者注:前情请看《看见恶魔:朱红之夜(三)》。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黑暗里响起好几道喘息声。

青阳敏言一时间也没能适应这陡然降临的黑暗,眼前出现一片绿茫茫的光圈。但是身体的其他感官还在,皮肤上有很细微的风拂过,鼻子里也闻到一些可疑的气味。在疑惑诞生以前,脊背上就先窜过一阵麻麻的、类似电流的战栗。

不好!

这两个字才跳出脑海,脑后已经袭来一阵劲风。青阳敏言连忙一让,就听那道劲风呼的一声从耳边凌厉地刮过。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有东西被打得灰飞烟灭。

汪友亮顿时惨叫起来,拼命挣扎得椅子咯吱作响:“他来了!那个怪物来了!”

柏惠也吓了一跳,她猛地一退,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一屁股跌坐在地。

青阳敏言很快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到烟雾腾腾的来源是一只被打碎的箱子。刚才,他就是站在那只箱子的前面。如果他稍微慢那么一点点……

即便是木制的箱子,能被一拳打得粉碎,也是非常惊人的力量了!

“我们错了。”耳旁忽然想起青阳敏行的声音,他代替他说出了心里刚刚作出的判断,“柏惠不是我们的目标,现在来的这个才是。”

安静里又传来青阳敏行舔嘴巴的声音:“而且他已经转变了。这味道,”他几乎是在享受,“真是好啊!来吧,快说出这个恶魔的‘名字’!”

既然已经转变了,青阳敏言便也不多犹豫,轻轻地张开了嘴:“你的‘名字’是……”

那两个字才到喉咙,忽然又是一阵疾风从他的耳边掠过。

青阳敏言不觉震惊地睁大眼睛。虽然没亲眼看到,可是他能感觉到目标已经逃走了,还带走了柏惠。仓库里只剩下他们,和汪友亮。

如果刚才目标不是为了带走柏惠,而是扭断他的脖子,只怕……

“有意思!真有意思!”青阳敏行哈哈地笑,他抱住青阳敏言的腰,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贪婪而凶残的光芒,“我更想吃他了!”

青阳敏言淡淡地看了一眼小男孩,也不管他还抱着自己不放,便转身向仓库外走去。

身后很快传来汪友亮惊恐的喊声:“救命啊!你们放开我吧!”

青阳敏言已走到了仓库门外,只微微停了一下,便“哐”的一声关上了门,将汪友亮的呼喊锁在另一边。

汪友亮知道得太多了。与其杀了他,不如把他留下,再引目标回来。

金烨来得的确很迅速。作为一个专业调查员,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讲究效率的。

白晓给他倒了杯茶,三个人就在客厅里坐下了。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白晓催道:“快说吧,准备得茶都快凉了。”

金烨终于开始了:“本来有了他的名字,不应该花这么长时间的。可是当我从他的名字去入手的时候,却并没有找到这么一个人。”

朱离很是诧异:“不会吧?我们学校也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转学过来,一定是要档案齐全的,怎么会找不到呢?”

金烨:“档案齐全,呵呵。你们学校真会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核实吗?”

朱离顿时语塞。金烨说得是实情。通常都是看一看证件、档案,只要无明显的破绽,都不会特地去向警局求证。

白晓说:“这么说,他用的是假名了?”

金烨:“这倒不一定。如果是用假名,不应该用青阳这么少见的姓,而应该选择尽可能普通的姓。否则一旦别人要查,很容易就暴露了。”

白晓和朱离点了点头。

“所以至少青阳这个姓是可以参考的。”他接着说,“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就算不是他本人的真实姓氏,起码也是跟他有关联的姓氏。出于某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原因,就算冒着有暴露的危险,他也要用。”

朱离:“只是一个姓,你又能查到什么?”

金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是查不到什么,不过也够了。”说着,拿出了自己的小平板,三两下调出一张图片,“呐,你们看看。”

白晓连忙和朱离凑到一起。原来那是金烨拍下的一份报纸上的某篇报道。报纸有些黄了,朱离将图片放大,才能看清那些细小的铅字。

这是一个四口之家不幸发生火灾的报道。父亲和母亲葬生火海,只有两个孩子还留了一口气,被双双送进了医院。父亲是当地政府某部门的小官,母亲继承了娘家的小工厂,日子过得颇宽裕。大孩子刚上高中,小孩子还在上小学。兄弟俩都严重烧伤,陷入了昏迷。这一家人,正是复姓青阳。

朱离:“你怀疑这两个孩子就是这兄弟俩?从年龄看是挺符合的,还有经济能力也相当,就算没有保险金,光是继承了父母的遗产,也足够兄弟俩搬进他们这种公寓了,可是,报道里说,他们都被严重烧伤了,我却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有任何疤痕。”

白晓不客气地说:“你也没看到人家全身,可能烧伤的部分正好被衣服挡住了。又或者做过去疤手术了。”

金烨笑了。其实就算没有朱离的怀疑,也不能仅凭这么点儿线索就判定,这两兄弟就一定是朱离对面的新邻居。他可不是做事只靠猜的人。

“所以我设法找到了当年认识他们的人,让他们看了那兄弟俩的照片。”

朱离对怎么调查到的不感兴趣,反正金烨有的是办法,她只想赶紧知道信息:“那些人怎么说?”

金烨先不急着回答,露出了一抹很微妙的笑容:“他们都说长得像极了,但是一定不是。”

朱离和白晓一皱眉头,不约而同地问:“为什么?”

金烨:“因为两兄弟后来都因为伤重不治,双双死亡了。”

白晓和朱离一起在震惊里呆了好几秒,才由白晓喊了一句。

“什么?!”

可是金烨依然微抿着嘴,保留着那抹很微妙的笑容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弟弟入院后三天就死了。哥哥却足足支撑了一个月。因为他身上的烧伤实在太严重了,比弟弟还要严重得多,所以当年的主治医生还以为他会先死。没有想到……”

金烨笑容里忽然多了一丝复杂的凝重,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种顽强简直太凄惨了。他的每一秒钟都是活在炼狱里,在烈火焚身的痛楚里煎熬。连主治医生都不止一次暗暗地想,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朱离想不到会是这样可怕的痛楚。她的脑海中一下子又闪现出少年很少会有表情的脸。第一次觉得,他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那个可悲的少年确实是她对门的那一位。

可是,死掉的人又怎么会再活过来?

金烨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怀疑,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他调查出来的事情可比这还要有趣:“不过,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白晓和朱离又一次呆住了。这一回白晓没跳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坐了回去。朱离的眼睛也没法再睁大了。

柏惠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发亮了。

她只睁开了一下眼睛,便又因为光线而闭上了。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再次睁开眼睛。一转头,便先看见弟弟趴在床前还呼呼睡着,身上连条毛毯都没披。柏惠正想叫他,黑色的后脑勺却动了一下,慢慢地抬了起来。

“姐姐,你醒了?”弟弟连忙振奋起精神。

柏惠点了一下头。昨晚的记忆开始回笼。她最后记得自己和青阳敏行、汪友亮一起在那个废旧仓库,然后灯一下子灭了。随即有一阵冷风猛地吹向她,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坐起来:“我怎么会在家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起这些,弟弟也是一脸疑惑:“我正想问你呢。昨天我回来的晚了,结果看到你在我们家门前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姐姐?”弟弟好奇地看着她,“你昨天晚上也出去过了?”

柏惠自然不能跟他说真话,掩饰道:“没什么,就是到附近跑了一圈。”

她心想:这一定是有人送她回来的。否则,那么远的路,她又失去了意识要怎么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我,没看到别人吗?”她问。

弟弟:“没有啊。”

柏惠不由得一怔,又确定了一遍。可是弟弟只是摇头。

奇怪。

“哦,对了。”弟弟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样东西,“虽然没看到别人,但是我在你身旁发现了这个。”

柏惠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纽扣。她连忙接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就是很普通的圆形纽扣,深褐色的,没有花纹、也不是特殊材质。

会是谁的呢?是不是昨晚送她回来的人无意间掉落的?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仓库里没有现出真面目的那个黑影,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

朱离出门的时候,有点儿紧张地看了一眼对门。昨晚金烨带来的调查结果实在太匪夷所思,她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今天实在还没有收拾好心情去面对两兄弟。但是现实告诉她,她担心过了头,青阳两兄弟早就已经出门了。

坐白晓的顺风车到校门口,正凑巧,一前一后碰上了柏惠和谷峻仪。

谷峻仪像往常一样笑着和她们招了招手。

柏惠看着他的手,忽然一惊:“你的袖子……”

“啊?”谷峻仪忙低头一看,原来是袖子上少了一颗扣子,“咦,什么时候掉的?”

柏惠神色微微一变,可是还是忍住了。她一面默默地和两位同事一起往学校里走,一面在心里翻江倒海地思考起来。

谷峻仪袖口上的扣子,和昨晚掉落在她身边的扣子,一模一样。

难道……是他?

早上第二节课刚下,六班的美术课代表就来将上个星期的美术作业收好送来了。

朱离看了大半的图画作业,忽然拿到一本很不一样的。这幅画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的表现力,都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层次的学生,即使在她这样的专业画手看来也很不错,可以去做插画了。

整个年级的美术课都是她交的,可是她以前并没有看过有这样水准的作业。难道是……

连忙翻过作业本的封面一看,姓名那一栏果然写着青阳敏言。

他画的是油菜花,这本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花,但是青阳敏言的画却给人一种略显阴暗的感觉。

朱离略略犹豫了一会儿,叫住一个学生,请他叫青阳敏言来一趟。

不一会儿,少年瘦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办公室前。

“朱老师,”青阳敏言问,“我的作业有什么问题吗?”

朱离:“没有。画得很好。”

青阳敏言没有一点受到夸赞的动容,他问:“那你找我来是为了?”

朱离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打印出来的那四幅画——都是她半夜醒来,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画出来的:“我想让你看看这几幅画。”

青阳敏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加长了,便默默地接了过来。

每看到下一张,都比上一张花得时间更久。当翻到最后一张,他终于像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样,微微张开了嘴,发出一声极轻的喘息。

朱离也不是傻的,他分明是从这些画里看懂了一些信息,随即问道:“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

青阳敏言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有些冷峻地将四幅画卷了起来,反而问起她来:“这些画,你从哪里弄来的?”

朱离虽然不是个控制狂,但也不喜欢被别人控制,不悦地微微蹙一下眉尖,便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在青阳敏言有所反应之前,又加一句,“是我先问的。你不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的。”

青阳敏言停了几秒钟:“邪恶。我从这些画里看到了邪恶。”

朱离等着他说下去。

青阳敏言:“这四幅画是系列作,讲的就是嬗变。第一幅里的少年因为内心的邪恶,最后变成第四幅里的豺首人身的怪物。”

朱离没想到他说的跟她和白晓两人讨论得一样。但是他还看出了那个兽首人身的怪物,其实是豺首人身,这就说明他比他们知道得还多,于是连忙问道:“最后的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阳敏言一下子看穿她内心的疑问:“你以为那个怪物是作画的人自己虚构出来的?”

朱离一愣:“不是吗?”

青阳敏言轻微地冷笑:“当然不是。那个怪物可不是一般的怪物。他是古埃及神话里的一个邪神,叫塞斯(Seth)。”见朱离低下了头,便又提醒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朱离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可混乱之中却又夹杂着几缕莫名的恐慌。被青阳敏言又催促了一遍,朱离才慢慢回答:“这些画是我画的。”

青阳敏言不觉一怔:“是你?”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可是朱离还沉浸在自己的混乱里,并没有发觉,“你什么时候画的?”

朱离:“就是这几天。但是我每次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画出来的。”

听到这话,青阳敏言眼神里的犀利又渐渐散去了。

当朱离和青阳敏言在办公室交谈的时候,柏惠也在走廊上拦住了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谷峻仪。

两个人来到了办公大楼后面的空地上。不一会儿,响起了上课铃声,原本热闹无比的校园很快就清静得连麻雀偶尔飞过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吧?”

柏惠突然发问,直接得连一个弯都不拐,反而让谷峻仪没反应过来。

柏惠:“就是汪友亮带来威胁我们的那两个小混混。还有汪友亮,也是你把他藏在仓库的。本来昨天晚上你就要动手的。可是被我,还有那两个孩子给打断了。”

谷峻仪一脸茫然:“怎么你越说我越不懂了?”

柏惠:“你否认也没有用。”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纽扣,“这是你昨天送我回家的时候,掉在我家门口的。”

谷峻仪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这才发现少了一颗纽扣。他终于明白了柏惠的逻辑,虽然听得满脸愕然,还是很快找出了漏洞:“我这件衬衫就是商场大减价买来的,少说也有几百个人穿同样的衬衫。就算这颗纽扣的确是我衣服上的,你也不能肯定就是昨晚掉的。也许以前就掉了,被别有用心的人收好了。”

言下之意很明确,有人想嫁祸。

柏惠一下子说不上来了。

谷峻仪追问:“你说我昨晚在某个仓库想杀汪友亮,你看到我了吗?”

柏惠迟疑了一下:“这倒没有。我只看到了一个人影。”

谷峻仪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奇怪,你是怎么找到汪友亮被藏的那个仓库的?”

柏惠不觉抿紧嘴巴。

谷峻仪笑道:“看起来,你比我可疑啊。”

柏惠被一激,只好说出来:“第二个人,被扔到桥洞底下的那个,我跟踪过他。”

谷峻仪微微一惊,不敢相信地看向柏惠。他对柏惠真要刮目相看了。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她就是一个腼腆的女人,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多危险的事情。

见谷峻仪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了,柏惠窘迫起来:“我不是有意要跟踪他的。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看他行色匆匆的,就想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但是那天半路上我跟丢了。”她说,“我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结果过了两天我又路过那里,正好有一辆车从他昨天消失的方向开了过去。我明明记得那里废弃很久了,为什么会有车子出入?”

“于是,我就顺着那个方向找了下去,地上也有断断续续的轮胎印。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那个仓库。我看到他和汪友亮一起被关在里面。”

谷峻仪:“你没有救他们?”

柏惠厌恶地冷笑:“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谷峻仪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不会……目睹了那个人被杀再被抛尸的全过程吧?”

柏惠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当天晚上,我趁弟弟睡着以后,偷偷溜出来,又去了仓库。半路上又碰到那辆车子从身边开了过去,所以连忙叫了一辆出租车远远地跟着。结果……”

那天,柏惠就是穿着那双球鞋。司机在她的催促下,只好满怀着疑惑一路跟着那辆可疑的车子。

那辆车开得不快,司机跟得很稳。但是它渐渐地开到了偏僻的地方。

柏惠便让司机将车开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去,等一会儿。

也没有等太久,顶多七八分钟吧,那辆车便又从去时的方向缓缓开了出来,从小巷子前一掠而过。

柏惠立刻下了车。

那地方就是一片荒凉,什么也没有。脚下的路都是泥土的。因此,汽车开过的轮胎印也很明显。柏惠用手机照着轮胎印,很快就找到了那座简单的水泥板搭成的桥下。

惨白的手机灯一下子照在了男人的尸体上,就算他的脸也没有对着她,也一下子让柏惠低低地惊叫出声。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两只眼睛却还不由自主地盯紧了那一动不动的尸体。最初的恐惧是很强烈,但是很快就过去了。她从心底里对这人的厌恶,还迅速地压制了她的惊慌。

柏惠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重新走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地又看一遍。确定他已经死了,便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转身又回到出租车那里。

等她回到家里。弟弟仍然在房里呼呼睡着,完全没发现她已经出去过一趟了。柏惠换鞋的时候才发现鞋底竟然沾了一层厚厚的红色泥土。她怕吵醒弟弟,在卫生间里匆匆地刷洗了一下,就晾到了阳台上。

谷峻仪真吃惊了。静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是谁行凶,包括开车抛尸的人,可你还是认为这一切是我干的吗?”

柏惠不说话。

有时,人就这是样一种麻烦的生物。相信自己的感觉,多过相信证据。

谷峻仪只好退而以求其次:“好吧,就算这些都无法清洗你对我的怀疑,但是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因为他们威胁过要教训我?”他笑着摇摇头,冷不丁地将锋头转向她,“如果说这样也行的话,那么你,还有你弟弟也有可能是凶手了。”

一听到弟弟,柏惠反弹起来:“关我弟弟什么事。”

谷峻仪:“你忘了,那次汪友亮三个人把我和你堵在路上的时候,幸亏你弟弟及时赶到。他亲眼看到你被他们威胁,说不定比自己被他们威胁还生气呢,又有什么不可能?”

柏惠语塞,但很快又坚定地道:“我弟弟不可能的。”

“你这么肯定?”谷峻仪问。

柏惠:“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是肯定的吧。”

谷峻仪点了一下头:“警察也是这样认为的。”

柏惠:“我刚才也说了,第二个人被抛尸的那晚,我是特意等我弟弟睡着后才出去的。我回家后,他还在房里睡着。就算他是装睡,他要怎么赶在我的前头去仓库,又赶在我回来之前回到家里继续装睡呢?”

“还有昨天去仓库也是,他和他的同学们在一起玩……”

谷峻仪忍不住打断:“你确定过了?”

柏惠:“是的。不过我并不是因为怀疑他是凶手才去确定的,纯粹是担心他玩过头。他在同学家打电动游戏,只有中间去超市买东西出去过半个小时,根本不够他去仓库再回来。”

“我当然也不是凶手,所以只有你了。”柏惠看着掌心的那颗纽扣,“很多时候,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其实就是正确的答案。”

面对着柏惠的固执,谷峻仪真是没话可说了。

柏惠又道:“其实你不用否认的,我又不会揭发你,我只会帮你。”

“啊?”谷峻仪又是一惊,这种体贴,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柏惠毫不动摇:“当然知道。我说过的,那三个人就是人渣。少了他们,这个世界没有损失,只会更好。”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冷酷了。毕竟,汪友亮还是一个学生。柏惠自己还教他音乐。

谷峻仪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我再重复一遍。第一,我不是凶手。第二,就算我是凶手,我也不希望你想这样帮我。”

他看着她,忽然很正式地叫她一声:“柏老师。”

柏惠自然也查觉到了他语气和措辞的变化。

谷峻仪:“你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很危险。”

柏惠心头一悚,呆呆地看着谷峻仪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青阳敏言等到九点钟,又带着青阳敏行来到了那个仓库。天色已经很黑了。虽然今天的月亮也不错,但比起昨晚还是暗淡了一些。此地又太偏僻,没有半点灯光,那一座老旧的仓库只好孤伶伶地蛰伏在黑夜里。

仓库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但是汪友亮确实还在里面。昨天他们走后,那个可怜的家伙大概喊了一整天,喊到喉咙都哑了才死心吧。

青阳敏行问:“你确定这一次,你不会弄错?”

青阳敏言点了点头:“那确实是塞斯。”

青阳敏行煞有介事地松了一口气:“幸亏昨天没有对那道黑影说出‘名字’,要不然可就倒了大霉了。”一会儿又笑道,“早就跟你说过,对面那个朱老师画的画很有意思。你要是早一点儿看到,说不定我这会儿都吃饱了。”

饥饿让他轻轻地龇了一下牙。但是随即,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尖利的犬齿也一下子全露了出来,像野兽一样狠狠地龇起了两排雪白的牙齿。连青阳敏言的脸色也瞬间变了,本就暗沉的瞳色变得更暗了,就像他头顶上,没有了月亮和星星的夜空。

“来了。”他很轻地说。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阵疾风掠进仓库。

汪友亮早已精疲力竭,即使头上的黑布袋被摘掉了,也不能挣扎一分一毫。他在黑暗里徒劳地睁大了眼睛,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静悄悄地立定在仓库里。

这个身影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第一天被关在这里,就见过了。

高大强健得不像一个正常人。那惊人的身高,还有宽厚的肩膀,即使在黑暗里也不断传达出力量的信号。汪友亮的个子也不矮,但假如站起来,恐怕也只能刚到他的胸口。

这些天他真是想破了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接触过这样的人。难道真有人会毫无因由就要连续杀人吗?

“我来听你的答案了。”一道很粗厚的声音在空气里来回震荡,“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问过你了:你想怎么死。”

汪友亮的心口不觉漏跳了一拍。他敢打赌,对方一定听到了他的心跳。

“不过你说不说都没关系,”那个自称是恶魔的男人道,“反正今天你是死定了。”

汪友亮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虚弱地求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管汪友亮哭得多么凄惨,男人也不会动摇:“我就给你和你的同伴们一样的待遇吧。我们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打。我会给你的手脚都松绑,还可以让你先出手。”

听到这里,汪友亮的哭声总算小了一些。这样的条件实在太让他惊讶了。

男人笑着说:“你甚至还可以有武器。”为了证明他的诚意,他有意地扬了一下手,一道寒光立刻闪过汪友亮的眼睛。

汪友亮本能地躲避了一下:这是刀子的寒光。下一秒,男人壮硕得令人胆寒的身躯向他弯下。就在汪友亮吓得摒住呼吸的同时,手上被塞入了那只刀的刀把。他惊诧了一下,便连忙抓紧手里的那把刀。

男人轻轻地笑。粗沉的嗓音像闷雷在空荡荡的仓库里滚过。他接着说:“我只能攻击你的头部,而你可以攻击我身上的任何地方。哪怕是伤了我一根寒毛,也算你赢。你赢了你就可以走。”

“赢了就可以走?”汪友亮声音高亢地问,差一点儿跑调。

男人在黑暗里轻蔑地扯了一下嘴角。这些人都是一个德性,永远只看到悬崖那头的胡萝卜,却看不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但是他还是给了汪友亮肯定的回答。

他解开了汪友亮身上所有的束缚:“那么,现在开始。”

刚说完,汪友亮就发出一声狂吼,高举起手里的刀就向黑影扑去。黑影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步的距离一眨眼就没有了,汪友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刀子向男人的胸口扎下。

那一瞬间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如果可以像电影一样定格,观众们一定可以看到汪友亮的脸变得极其可怕。但是汪友亮真的定住了,就在他手中的刀子距离男人的胸口不到一公分的时候。

他脸上的凶狠渐渐地扭曲了,先变成难以置信,再变成恐惧疼痛,忽然嘴一张,吐出了一口红通通的血。

男人的手指竟然硬生生地插进他的胸口,只要指尖微微一动,就能感觉到人体肌肉柔软、温暖而又滑腻的独特触感。他完全可以就这样直接插进汪友亮的心脏,但是他没有,故意地让自己的手指及时停住。

汪友亮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终于回过神来,啊的一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这声惨叫也只来得及叫了一半,下一半被一记铁拳猛地打回嘴里。

牙齿断了好几颗,一口鲜血就这样呛进了汪友亮的喉咙。

男人血腥地笑起来:“这才刚刚开始。那两个都不过是配角,你才是主角,值得我多花点儿时间,慢慢品尝!”

他更加兴奋地捏紧拳头,整条胳膊上都纠结出可怕的肌肉线条,正要再挥出下一拳,突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

“你的名字是,暴力。”

他猛然一怔。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因为他太投入到强大的肢体带给他的乐趣了。只一秒钟,从胸口的内部突然传来强大的力量,好像有人在撕裂他的身体。

不,是真的被撕裂了。

男人睁大的眼睛,正好看见一腔又热又腥的鲜血,噗的一声从自己的身体里怒喷出来。随着体腔被迫打开,肠子哗的一声流了出来,一直挂到地上。

他惊恐地低下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随着其他内脏的滑落,还有一只漆黑的,像是人手却又绝对不是正常人手的东西哧溜一下,借着血液的润滑伸了出来。先是一只手,然后是整条胳膊,很快就是整个身体滑落在地。

当这血腥的分娩完成,男人的生命也彻底终结了,就那样睁着大大的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不一会儿,他那魁梧得惊人的身体渐渐萎缩了,最后变成了一具很平常的,有点儿偏瘦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是柏惠的弟弟。

塞斯,古埃及神话中的混乱和暴力之神。结合这次事件,显然是暴力的这一部分在发挥效用。

青阳敏言看着少年的尸体,耳旁忽然传来汪友亮凄厉的尖叫。这一声叫完,他咚的一声昏死过去。

青阳敏行却对死人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而是贪婪地盯紧了那漆黑的怪物,很兴奋、很饥饿地舔了一下雪白的牙齿。

那尖利的犬齿变得更长了,闪动着骇人的冷光。忽然,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像野兽一样猛地扑上去……

第二天,警方接到了一个匿名线报。梁永强带着人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仓库。那具被从内部撕裂开的尸体让很多人都变了脸色,两个新人甚至当场吐起来。梁永强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仍然昏迷中的汪友亮身上——他很快被送到了医院。

但是下午的时候,汪友亮就让梁永强失望了。

汪友亮醒了过来,身体也全无大碍。可是他疯了。

谷峻仪向警方正式提起了抗议,梁永强只得将监视他的人全部撤回。

法医给柏惠的弟弟做了尸检。结论却很匪夷所思。少年身上多处骨折,还有皮下淤血,似乎是被人殴打过。如果按照他的伤势看,他应该早就死了。可是法医却发现那些骨折和淤血都有开始痊愈的迹象。

一个几天前就应该死的人,不但没死,还生龙活虎地行动着,直到仓库中,他被彻底撕裂。

梁永强和姜德海对柏惠的弟弟进行了彻查。这才发现,他才是最有动机犯下连续杀人案的人。原来那次汪友亮三人拦住谷峻仪和柏惠,却因为他的及时出现而被迫离开,于是汪友亮三人就怀恨在心,终于在一个星期前被他们找到一个机会,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那天的事,柏惠也想了起来。弟弟回家后,脸色一直不大好,还发了烧,在家里躺了两天。她一直以为是着凉,一点儿也没往那方面想。

然后不久,就发生了第一桩命案……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伤势严重得足以当场死亡的人,连医院都没有去还能活了这么多天。

柏惠忽然想起了那天,青阳敏言对她说的那席疯狂无比的话。恶魔……难道弟弟的身体里……

“对。”青阳敏言直接肯定了她的怀疑,“你的弟弟是暴力的受害者,可他自己也对暴力产生了向往。

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其实现实中这种情况比比皆是。许多受到伤害的人,又会成为伤害别人的人。站在你弟弟的立场,以暴治暴也是最直观的选择。于是,他在被汪永亮他们殴打至死之前,对暴力的强烈向往,就吸引来了名为‘暴力’的恶魔。”

柏惠怔怔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的弟弟还年轻的学生。她的内心实在太惊讶了。有一些是没想到青阳敏言真会这么痛快地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没想到他说过的那些疯言疯语竟然都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弟弟是因为招来了恶魔,所以才没有当场死亡?”她说。

青阳敏言:“是的。我跟你说过的,有一种人会让恶魔进入他的身体。这种人就叫‘牺牲’。当进入他身体的恶魔,被叫出了名字,恶魔就会被迫从他身体里离开,而他……”他的眼珠闪动着冰冷的光泽,“这种人的下场,你也已经知道了。”

柏惠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么说,你也是‘牺牲’了?”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是,‘牺牲’的这一规则也同样适用在我的身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是的,我也是一种‘牺牲’。”青阳敏言很平静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叫出我的恶魔的‘名字’,然后我的下场会比你的弟弟更加不堪。”

柏惠含着泪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如果上一回是因为你误以为我才是那个招来恶魔的‘牺牲’,可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了。”

青阳敏言说:“没关系,你现在不是,很快也会是。我说过,你很危险。照你现在的情况,就算这一次不是你,也难保下一次不是你。”

柏惠心头一凉。但青阳敏言已转过身去,只留了一个冷淡模糊的背影,在夕阳里慢慢消失了。

青阳敏言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青阳敏行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后。来到自己家的门前正要开门,忽然听身后一响,对门的朱离开门出来了。她手上拎着一袋垃圾刚要走出来,一看见他们,不觉停住了。

青阳敏言看她脸色有些怪异,便先不急着开门,转过身来:“有事吗,朱老师。”

朱离将那一大一小让进家门,让他们坐在沙发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朱离淡淡地问,“你们不可能是青阳敏言和青阳敏行。”

青阳敏言不易察觉地轻挑了一下眉尖,但还是沉默着。

朱离既然问了,就不打算轻易放过:“真正的青阳兄弟死于一场火灾,”可是重点还在后头,“一场发生在二十年前的火灾。”

她有意地盯紧了青阳敏言,可是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可疑波动。青阳敏行的反应倒很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又张开了,可是完全不是紧张不安的惊讶,反而是觉得很有趣的惊讶。

“就算后来又有什么隐情,你们侥幸没有死,”朱离说,“现在也应该是三十七岁和三十岁了。”

青阳敏言忽然笑了起来。

“你一点儿都不害怕?”他说,“明知道这些,还敢让我们进你家?”

“反正你们住在我家对面。”朱离思考问题很实际,“如果你们真有问题,一道门也拦不住吧。”

青阳敏言看了朱离一会儿,好像现在才想到应该把她看清楚。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开了口:“我是青阳敏言。”略微一顿,更慢地道,“但他不是青阳敏行。”

朱离怔了一下,才回味过来,那个他是指……她的眼睛一下子转到了青阳敏行的身上。

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男孩正朝着她狡猾又得意地笑着。

编者注:《看见恶魔》为系列文,欢迎关注系列文专辑,收看后续精彩更新,本文每月更新,后续还有更精彩的故事,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