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恶魔:朱红之夜(三)

编者注:前情请看《看见恶魔:朱红之夜(二)》。

姜德海很快反弹起来:“怎么会!他明明跟组长说过话啊,组长问他在哪里,他说不知道……”

“这也没什么吧!”青阳敏言淡淡地打断,“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和下落不明的受害人取得联系,百分之百会问他现在在哪里。问到凶手情况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凶手让汪友亮说不知道,这是最安全的回答了。然后凶手再带着录音用公用电话打给汪学忠。”

这一点姜德海算是接受了,但是还有其他疑惑:“可是我们也问过附近的居民商户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所有的人都说没有啊!”

青阳敏言冷淡地抿嘴一笑:“因为凶手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可疑的人。”

梁永强和姜德海吃了一惊,瞬间醍醐灌顶。

梁永强:“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那一区工作或居住。”忽然想起来,“那个姓谷的老师,那天我们送他回去,他家就在那附近。”

姜德海也想了起来:“他和汪友亮起过冲突。不仅挨过汪友亮的打,后来汪友亮还想教训他。会不会就是因此,他对汪友亮和那两个小混混动了杀机?”

青阳敏言在心里暗暗一笑。他们果然朝着谷峻仪去了,丝毫没想到还有一个柏惠也住在附近。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他说,看了一下时间,“我下午还得上课。”

姜德海又道:“还有,那两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就是那两个小混混,左肩膀受过伤的叫……”

青阳敏言遽然打断:“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不需要告诉我了。”

走到门边又转回头,“你们短时间内也用不到我了。正好最近我也有点儿忙,就不要联系了。”说完,也不管警察们是何反应,“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傍晚,朱离回到家又看到对门的小男孩蹲坐在门前的楼梯口看着她。一看到她,便一下子站起来,朝她笑起来。

朱离不觉脚步一停:“青阳敏言又没回来?”

“嗯。”

这个青阳敏言又跑去哪里了?

“你又等我?”

“嗯。”

面对着朱离的无语,男孩越发笑容可掬,像一只快乐的猫似的,冲着她眯起两只眼角微翘的眼睛。又软又黑的一头短发,像缎子一样闪着柔和的光泽。这样看起来,倒真像一个挺可爱的孩子。

朱离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其实确实是个五官挺精致的孩子,又爱笑。为什么以前就总觉得有一种令人心头微凉的诡异呢?

“好吧,”她上前走了两步,朝男孩伸出一只手,男孩连忙灵巧地拉住,“你不能太挑剔哦,给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男孩握紧她的手,嘿嘿一笑。小孩子的手又软又暖,还很信任很喜欢她一样,紧紧地贴着她的身边。

朱离的心也不觉变软了,难得也露出一抹微笑,领着他到自家门前。才摸出钥匙,往锁孔里一插,就听门里响起一道欢快得有点儿犯贱的男人声音道:“来了,来了!”

门一开,飘出一阵萝卜炖肉的香味。白晓已经在张罗晚饭了。

柏惠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正看见那个瘦高的学生青阳敏言站在前面,和她视线相对。傍晚的阳光笼罩在少年的身上,好像在他黑色的头发上染了一层漂亮的淡金色,连苍白的肤色都柔和起来。吸引了路人不少的眼光。

他朝她展露一抹微笑:“柏老师,我来帮你吧。”

不知为什么,这抹微笑明明很好看,却只让柏惠觉得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却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到柏惠的家。可是青阳敏言依然没有离开的趋势,柏惠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房门。青阳敏言果然没有得到她的邀请,就自己走进了客厅,然后将购物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柏惠站在门边,没有关门。

青阳敏言说:“老师,我想喝茶。”

柏惠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厨房。

青阳敏言环视一遍四周,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又走上了阳台。阳台的角落里放着几双鞋子,其中一双女式运动鞋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阳敏言蹲下身子,拿起那双鞋看了看。鞋子刚刚刷洗过,但看得出,刷洗得比较匆忙,所以鞋跟的褶痕里,还有底部的纹路里仍然卡着一些淤泥,是红色的。就跟第二个死者被抛尸的现场一样的红色淤泥。

正打算再仔细观察一下其他鞋子,客厅里传来柏惠的声音。

“你的茶。”

青阳敏言只得回到客厅。桌子上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茶叶还漂浮在水面上。青阳敏言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柏老师,”他低着头,“你应该停止了。”

柏惠一怔,听不明白:“什么?”

青阳敏言:“你明白的。还有最后一个了。”

柏惠的脸色忽然一变,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到他慢慢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变得更加幽深起来,像一道深渊似的横亘在她的面前。她忽然不敢乱动了,生怕只是微小的一步,就会让自己跌落进去,摔个粉身碎骨。

柏惠紧张起来,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又惊又疑:明明只是一个少年,却总是很轻易就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青阳敏言:“现在停止还来得及,马上放了汪友亮。”

柏惠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她惊恐地瞪视了青阳敏言一会儿,还是把牙一咬:“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你要救那种人渣,也该去找凶手。我管不着……唔!”

还没说话,忽然喉咙一紧,发出短促的一声哀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前一秒还离她数步之遥的青阳敏言,赫然站在她面前,只手抓住她的喉咙。他的脸和她的脸近得几乎连鼻尖都要靠在一起。柏惠本能地抓住他的手。那只手冷得像没有生命的尸体一样。

“我不是救他,我是在救你。”青阳敏言沉沉地说,“汪友亮在哪儿?”

柏惠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十分恐惧地抓紧青阳敏言的手,可是又不敢挣扎。那双眼睛真的太可怕了,好像没有一丝温度。

颤抖了好一会儿,她才在他的手心里挤出一些破碎的声音:“你……你是谁……”

青阳敏言缓缓地收紧自己的手,感觉到女人柔软纤细的脖子像丝绸一样,在自己的掌心微微揉皱了:“说,汪友亮在哪儿?”

柏惠浑身都冷得直发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忽然从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姐姐,我回来了!”

脖子瞬间被松开了。柏惠一下子瘫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又是流泪又是冒汗的咳嗽起来。刚进门的弟弟狐疑地看一眼陌生的来客,慌忙放下包,先来扶住柏惠。

“姐,怎么回事啊?”他颇警惕地看向青阳敏言。

柏惠摇了摇头。她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一样,全身软绵绵的,再说,她觉得弟弟不会是青阳敏言的对手,不想让他身涉险境。

青阳敏言看了看姐弟俩,轻声道:“既然今天柏老师不方便,那我改日再来吧。”

柏惠哆嗦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由着青阳敏言在她剧烈的咳嗽声里,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晚饭之前,青阳敏言把小男孩接走了。对于弟弟又一次跑到了朱离家,他的眉目之间藏着隐约的怒气。

晚饭后,为了探清作画之谜,朱离便早早睡觉了,而白晓只能在朱离的床前打地铺。

他不像朱离一沾枕头就能睡,数羊数了好久,好不容易有点儿昏昏沉沉,就在这时肚子上猛地一重,疼得他登时大叫一声,所有的瞌睡都跑光了。

竟是朱离直接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白晓痛得大叫一声,龇牙咧嘴地捂住肚子。

朱离却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向卧室外走去。白晓连喊她几次,朱离依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白晓连忙忍着疼追上去,一把抓住朱离的手。

朱离身体自然地顿了一顿,可是也只停顿了一秒,便又继续抬脚向前走去。白晓没有松手,她也照常向前走,力气越来越大,几乎是拖着白晓。白晓不敢再用力,只好跟着她一起走。

朱离看着正前方,直勾勾地走进客厅。白晓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她仍然不为所动,连眨也没眨。

梦游吗?

可是他认识她这么久,也不是第一次在她家打地铺……真的从来没遇到过啊!

他还在拼命地揣测,朱离已经坐到了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来的时候,照得她的脸也随着光线不断变幻,有一种说不清的毛骨悚然。

白晓不觉有些紧张地站到她旁边,悄悄地咽了一口口水。直觉告诉他,恐怕朱离又要作画了。果然朱离打开了绘画软件,开始了熟练的操作。

很快!

尽管朱离本来就是一个快画手,可是现在的速度还是比她平时快多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点儿停顿都没有。流利得……白晓的脑海忽然跳出一种可怕的猜想:流利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了她的身上,借用了她的手。

白晓登时打了一个哆嗦。

等到朱离的画完成,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她丢开鼠标,没有再起来,而是直接趴在电脑前闭上了眼睛。

白晓打开客厅的灯,轻轻地摇了摇朱离的肩膀。朱离嘤咛一声,客厅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很不舒服,一手遮在眼前,才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睛。

“我……我又画画了?”她惊讶地看着电脑。

白晓苦笑:“你对刚才的事,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朱离摇头。

“算了,”他把凳子往朱离身边靠了靠,“还是先看看这次你又画了什么吧。”

这一次图片的风格依然是灰暗、诡异的。但是内容却很明确,不再是让人看不清的黑影和迷雾,而是一个让人说不出名堂的怪物。

那是一个兽首人身的形象,全身通黑,十分健壮。那些饱满的肌肉和分明的肌理都在宣示着这个身体不可思议的力量。而那兽首虽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但那双散发着冷光的眼睛,还有那双高高竖起的、又尖又长的耳朵,已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白晓盯着兽首看了半天:“这是……狗吗?德国牧羊犬?”

朱离也看不懂:“是有点儿像……可是,狗的耳朵也没有这么长的吧?嘴巴也太尖了。”

白晓挠了挠头,又猜了一个:“难不成是驴?”

刚说完,就吃了朱离一记白眼:“有这么凶恶的驴吗?”

白晓顿时噤声。图片里的不知明怪物,似乎也在看着他。看得稍久一些,白晓便不自觉心生寒气,连忙收回视线。

“这图真有点邪气。”他咝咝地抽了一口气,“好像能把人吃了一样。”

“现在你还觉得这些画都是画的同一个人?”她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作出来的画,加上这一张,一共有四张了。

“呃……”白晓犯难地龇龇牙,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这最后一张的形象实在和第一张里的少年相去太远了。其实第三张里,那个隐藏在迷雾里的身影就已经开始呈现出非人的轮廓,可是那时还能勉强解释为,是翻涌的迷雾造成了扭曲。可是现在没有任何的掩饰了。

可白晓始终有这么一种直觉:这四幅画就是围绕着一个主题的。结合这四幅画,很难不去想,也许这个主题就是第一张画里的少年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变成最后这张画里的怪物的。

但这实在超出了常识。一个好端端的十来岁少年,怎么可能变成这样的怪物呢?

就算白晓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朱离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十六年可不是白认识的。

“也许要表达的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转变。”

“嗯?”白晓一下子没想到。

朱离纯粹是从一个画者的立场去思考的:“少年的转变不是肉体上的转变,而是精神上的一种转变。”

“对啊!”白晓恍然大悟,“这么说最后一张的怪物也是有象征意义的。”

朱离嗯了一声。但是这种见也没见过的怪物,能有什么象征意义呢?

可以确定的是,这种象征意义一定不会美好。

一夜醒来,柏惠的脖子上多出了五根清晰的指印。哪怕是吞咽一下,那里也会传来阵痛。

她对着镜子,轻抚伤痕,眼前忽然浮现出青阳敏言冷峻的神色。当时,他只手就握住了她的喉咙,动作之快,简直就像鬼魅一样,让她连看清的机会也没有。那么修长漂亮的手指就像骇人的凶器一样,似乎轻轻一捏就能把她的脖子捏碎。

柏惠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起来,想到不能让弟弟看到这淤青,便翻出一条丝巾扎在脖子上。

吃早饭的时候,弟弟还是有点儿奇怪地看了一眼她的丝巾。

柏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对了,姐,”吃到一半的时候,弟弟说,“今天晚上我要晚点回来。你别等我了。”

柏惠不由得一愣:“又要晚回?”

弟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嗯……跟朋友约好了。”

柏惠看弟弟满眼的期待,只好笑着同意了。

柏惠和弟弟各自挥了挥手,看着弟弟的背影迅速地远去,才转过头来,向自己的学校走去。才拐过一个弯,她的心口便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一道高瘦却不失力量的身影正背靠着路灯,静静地等着她的到来。少年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味道。

柏惠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

“你不用紧张,我是在帮你。”青阳敏言低声地道,“如果你再不及时回头,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柏惠蹙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青阳敏言慢慢地站直身体。虽然他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表示,可是还是让柏惠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此时此刻,少年那双抄在口袋里的双手好像在极力地压抑某种力量一样。

所幸青阳敏言仅仅站在了原地,柏惠感觉到的威胁稍稍缓和了一些。

于是她又主动地问他一个问题:“你说我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那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青阳敏言停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灵魂腐烂的人。”

柏惠一惊。

青阳敏言:“腐烂得散发出阵阵恶臭,永远都不会消散。”

柏惠想笑又笑不出来,脸部的肌肉便只好难看地僵硬着:“就算你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真有意义——又有谁会闻得到灵魂的恶臭?”

青阳敏言:“正常人当然是闻不到的。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你马上就会闻到了。还有……”说到这里,忽然迟疑地住了口。

柏惠:“还有?”

青阳敏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决定再郑重地给她一个警告:“除了像我这样的人以外,还有一种创造物也可以闻到。”

“创造物?”柏惠越听越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青阳敏言终于笑了一下。虽然只是淡淡地一笑,但也足够让柏惠惊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真是冷淡得很极端了。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为了装酷,那是一种洞穿了一切,不愿意再浪费力气的冷淡。

柏惠终于发现为什么她总是觉得他的眼神表情、言行举止,都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只有十七岁的男孩,又怎么可能洞穿一切呢?

“我们都是创造物。”青阳敏言说,脸上仍然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我们被其他事物创造出来。我们也创造出其他事物。”

柏惠只想知道这种创造物是什么。

而青阳敏言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想法:“通常人们喜欢把这种创造物,叫做恶魔。”

柏惠猛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呆呆地看了他好半晌。就算明知道他没有在说笑,可是这种答案也实在让人太难接受了。

青阳敏言:“常期以来,人们都对恶魔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变质品——是堕落了的天使。其实恶魔和人类一样,并不是某个驾凌在这个世界之上的力量所创造的,而都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创造物而已。”

柏惠:“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人类和恶魔也是相互影响、相互创造的?”

青阳敏言:“嗯,你领会得很快。”

柏惠按照青阳敏言提供的思路再往下想了一步,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你认为,我会被恶魔盯上?”

青阳敏言:“你已经被盯上了。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让它完全进入体内。”

柏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捂住胸口,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等一下,你说过,我要是再执迷不悟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那你已经是……”

“是的。”青阳敏言直言不讳,“而且每一个恶魔都有一个名字,只要叫出它的名字……”

柏惠陡然睁大了眼睛,没等他说完便凶狠地反弹起来:“别胡说八道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说完,她便抓紧自己的包,拼命向前跑去。

青阳敏言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仓皇地消失,乌黑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

在见到柏惠之前,他刚刚和梁永强通过电话。警察果然冲着谷峻仪而去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他要解决这件事。

对柏惠,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路灯亮起来,天色又黑下来。

青阳敏言站在柏惠公寓楼下的拐角下,他的身后站着青阳敏行。小男孩很顽皮地用脚尖踩了一会儿青阳敏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很快便无聊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说,”青阳敏行一只手撑住腮帮子,“你这次又做了很多余的事吧?”

青阳敏言没有回答,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柏惠的公寓。柏惠正在客厅里泡方便面,好像还打开了电视。

青阳敏行就自己接着往下说:“你这个坏毛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还不死心?”

听到最后一句,青阳敏言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淡。

青阳敏行好笑地咧开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就像柏惠这样的人,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你以为你可以改变吗?”

“与其浪费这么宝贵的时间,”他说,“还不如快点儿想清楚,这个恶魔,到底会是什么‘名字’。”

青阳敏言淡淡地开了口:“我已经想好是什么‘名字’了。”

青阳敏行登时竖起耳朵,一扫之前的无聊和懒惰:“什么?”

青阳敏言:“是‘愤怒’。”这个答案他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了。

青阳敏行有点儿意外:“是‘愤怒’吗?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仇恨’呢?”

青阳敏言:“我也曾经想到过‘仇恨’。如果是谷峻仪,那就很有可能是‘仇恨’。因为他曾经和汪友亮直接起过冲突,复仇就会是他的犯案动机。那么吸引来‘仇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可是放在柏惠的身上就不对了。”

青阳敏行抓着自己的两只脚,抬头看他的背影:“为什么?”

青阳敏言:“因为她并没有直接遭受汪友亮等人的伤害。她对汪友亮等人的负面情绪,主要还是因为谷峻仪。她喜欢谷峻仪,所以对伤害过谷峻仪的人很看不顺眼。同时她自己也是老师,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学生……”

青阳敏行立刻接上来:“更容易产生愤怒。”

青阳敏言:“对。”

小男孩的脸上一下子显露出兴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地在原地小跑起来:“什么时候才下手?好慢啊!我都快饿死了!”

青阳敏行看着客厅里一无所觉的柏惠,低沉地道:“等她行动,我们就行动。”

时针慢慢指向了九点。柏惠终于站起身来,关掉了电视。紧接着,客厅里的电灯也被关掉了。但是黑暗并不妨碍公寓下一大一小两个监视者,清楚地看见她离开了家门。

柏惠一定是要去囚禁汪友亮的地方。

青阳敏言一路默默地跟随在她的身后。他注意到,她脚上穿的正是那双沾着红色淤泥的运动鞋。走了近一个小时,柏惠停在一个废旧的仓库前。仓库被缓慢打开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仓库里面顿时传来一声惊恐的哀嚎。

柏惠不为所动,进去后将仓库门又轻轻地关上,打开了吊在头顶上的一只灯泡。不时有微风从仓库上方没有关牢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那只灯泡摇来晃去,在水泥地面上制造出变幻不定的阴影。

年轻的男人被绑在一只椅子上,椅子的四脚被焊死在了地板上。他头上套着一只黑布袋,正在瑟瑟发抖。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偶尔才能喝到一点水,也根本不够解渴的,只能维持最低的生存需求。四周总是寂静得可怕,连虫子的叫声都很少听到。

所有的一切都在毫不留情地向他传达着这样一个信息:把他囚禁在此处的人,根本不在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柏惠的双手抄在口袋里,慢慢地走到男人的面前,享受着他的恐惧。她每走近一步,男人便颤抖得更厉害一分。如果不是椅子已经被焊死在地面上,一定会因为他的颤抖而发出恼人的声响。

她在他面前一步都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又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恐惧,便刷地一下,揭开了套在他头上的黑布袋。

陡然降临的光明,让男人本能地闭了闭眼睛。眨了好几次眼睛,弄得泪水都流了下来,才能勉强睁开。当眼前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时,他脸一下僵硬了。

“柏,柏老师?”汪友亮不敢相信地看着那身材娇小的女人,“怎么会是你?”

他分明记得那天被绑到此处,隐藏在黑暗里的,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肌肉健硕的男人。相差实在太大了。

还是,那个人只是柏惠的帮手吗?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那天,他送弟弟去幼儿园接到的那通电话,一定是囚禁他的人叫他的同伴‘大虾’打给他的。直到被引到这个仓库,他才发现,两个同伴都已经被绑在了这里。

然后当晚,就发生了可怕的一幕。那个男人不喜欢开灯。但是那天的月色很好,从高高的窗户透进来,刚好足够他和高个子的同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兽一般健壮可怕的男人将‘大虾’活活打死。

太可怕了!

一回想起‘大虾’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汪友亮忍不住又睁大眼睛。

在他印象里,柏惠是个有点儿胆小的普通老师。于是他惶恐地又怀着一线希望地哀求:“柏老师你放了我吧!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你看在我还是学生的份上,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柏惠很稀奇地挑了一下眉毛,冷笑:“我没听错吧?你居然知道错了?”

汪友亮连连点头——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现在什么错都可以认:“老师,快放了我吧!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柏惠厌恶而又冷酷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人渣说出来的鬼话?”

汪友亮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恐惧。

柏惠慢慢地将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那双一向只会弹钢琴的纤柔的手狠狠地攥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提起右拳,向少年的脸上打去……

朱离站在阳台上,忍不住又向隔壁看了两眼。隔壁还是一片漆黑,连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怎么今天兄弟俩一起不见了?

正兀自出神,白晓把她叫回了客厅。

“刚刚金烨来电话了。”他说。

朱离马上想到金烨答应她要调查青阳兄弟:“是不是调查有结果了?”

白晓:“嗯,说是查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他一会儿就到,当面跟你说。”

朱离十分意外。有趣的东西?到底能有多有趣,金烨竟然要当面跟她说?

汪友亮紧盯着那只拳头,虽然还没落到身上,但已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他已经连续两次,目睹同伴如何丧生在拳下。真是太恐怖了。

杀人,真的不一定要用到各种工具才是恐怖的。

但就在柏惠的拳头即将打在他脸上的一刹那,却听啪地一声,堪堪停住。

汪友亮还维持着极度惊恐的表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他看到柏惠的拳头被另一只更加有力的手捉住,动弹不得。柏惠自己也很惊讶,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高瘦、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清秀的眉头微微一皱,手上不动声色地加大力量。开始柏惠还倔强地僵持,很快便发一声惨叫,松开了拳头。

“又是你!”柏惠又怕又怒地退后好几步,盯紧了青阳敏言,“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进来后,分明将仓库门从里面关上了。

青阳敏言举起手里的一根铁丝,然后轻轻地扔掉了。熟练的开锁人,只要有一根铁丝就能开掉市面上大部分的锁。

“还有我呢!”仓库里忽然又响起一道清脆的童音。

柏惠和汪友亮这才发现,青阳敏言的身后还有一个笑得像猫一样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脸部轮廓和少年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态度相差得实在太多。一个冷冰冰的,一个热乎乎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柏惠又惊又怒地握住自己疼痛无比的手腕。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惊人的行动力。

青阳敏言并不理会她,只下了最后通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柏惠怔了一下,很快想起他所说的那一套关于恶魔的,乱七八糟的词汇。冷笑一声:“你要是想救这个人渣,就得说点儿更真实的理由。别再拿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来骗人了。”

青阳敏言:“看来你是非杀他不可了?”

柏惠不假思索:“对。谁也拦不住我。”

青阳敏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是你自己选的。那就杀吧。”

他忽然这么痛快地放弃,反而害得柏惠愣住了。她低头看一眼青阳敏行,犹豫起来。

“你,居然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她问。

青阳敏言:“他不小了。”

柏惠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短暂的安静里,忽然爆发出汪友亮的喊叫——他刚刚找到的一点儿希望迅速地破碎了。

“救命啊!”他哭着,“我不想死!”

“吵死了!”青阳敏行忽然跳到汪友亮的腿上,两只眼睛像野兽一样发着光,舔了舔雪白的、略嫌尖利的牙齿,“再吵就把你的喉咙咬断!”

汪友亮顿时噤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这个小男孩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森冷、血腥的气味。特别是他无声地舔过牙齿的时候,一股腥气从他的嘴唇里泄露出来,直扑到汪友亮的鼻子里。

柏惠看着那幼小的孩子,心里倒真冷起来。在自己发觉以前,就颤抖着退后了一步。这个小男孩是怎么回事?竟然比青阳敏言还要邪恶。

“快杀啊!”青阳敏行从汪友亮身上跳下来,再度催促,“等你彻底转变,就轮到我大餐一顿了!”

柏惠并没有听到后面那一句。但是青阳敏行的催促,让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又捏成了拳头。身体里有一种躁动被点燃了,既有害怕也有兴奋,全部混杂在一起,渐渐变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的神色忽然凶恶起来,猛地发出一声呐喊……

就在这时,头顶上唯一的那盏灯突然熄灭了。仓库里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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