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替命种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如果你有机会能看到自己的下场,你看不看?嘿嘿……”

洗完澡刮完胡子,站在镜子前的钱有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冷不丁想起老王的话,真是邪了门了。

钱有为是上市公司的高管,老王是他的客户,老王是个混不吝的胖子,成天研究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为了投其所好,钱有为装也得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现在站在镜子前,浴室里雾气弥漫,他不由得想起晚间和老王喝酒时,老王提的一嘴和镜子有关的事。

据说按照古法照镜子,就能看到自个近期有无血光之灾。挑着晚上阴气最重的时间点,站在镜子前,不开灯,只点四支红蜡烛,人就站在四根蜡烛中间,取自己的指血抹在眼皮上,再睁眼,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

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是件正常的事,看不到才奇了怪了。但诡异的是,有的人,不仅会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对面站着的人,还会与自己出现不一样的地方。有的人,会无缘无故看到自己浑身是血;“有的,会看到自己的头忽然滚落下来……听说,看到这些异象的人,便是近期将有血光之灾的人。

老王说到这里,还吐着满口的酒气嘿嘿笑着,劝告了一句:“小钱,你可别照着做,你个怂蛋,别吓坏咯!”

钱有为猛然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酒气未散,鬼使神差地,刚才他脑子里想着老王的话,手脚竟然也魔怔了一样照着老王说的去做了……此刻他就站在镜子前,黑漆漆的浴室,四根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他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救,救命啊……”忽然,钱有文惊叫出了声,他连连后退,撞翻了点燃的蜡烛。蜡烛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钱有为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啪”,浴室的灯打开,被吵醒的妻子裹着睡袍,见到被吓得满地打滚的丈夫和一地狼藉的浴室,妻子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儿了,忙跑到钱有为身边,抱住浑身发抖、嘴里还说着胡话的丈夫。

钱有为见到了妻子,当即抬起了头,呼吸急促,双眼空洞,“老婆,我看到,看到自己浑身是血,手,手没了,肩膀上两个血窟窿好大好大啊……我要出事了,要出事了!”

妻子知道钱有为准是又和老王那胖子鬼混去了,这满地的蜡烛,丈夫眼皮上的血迹,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妻子没好气安慰道:“别胡说八道,你喝醉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担心儿子被你吵醒了,我好不容易才哄睡下的。”

“你不信我?!”钱有为顿时双目充血,紧紧抓着妻子的胳膊,情绪激动。

这样的钱有为,妻子见所未见,一时竟不敢再不当一回事,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想了好一会儿,“这样,我听说我老家那有个年纪很大的师傅,能替命换种,把要发生在你头上的灾祸,换到别人头上去。不过……我听说能帮你替命换种的,得是血缘至亲……”

血缘至亲……钱有为缓缓地转过了头,看向浴室外,小两口卧室的方向。

妻子猛地一个巴掌拍了下来,“你疯了!那是咱们的儿子,你还指望他给你养老送终!”

“那怎么办……”

“你不是还有住在乡下的大哥吗?”

“不行!我们没爹没妈,打小就只有我和大哥相依为命,老大就是我半个爹!为了我,大哥一直打光棍,娶不上媳妇,现在好不容易才在乡下相了个媳妇过日子……”

“怕什么,以后你养他两口子好了,咱们给你大哥养老送终。”妻子压低了声音,狠狠拧了钱有为一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废人?下个月你就要晋升副总经理了!”

2

钱有为特意请了几天假,去乡下把老大钱三思带了出来。

钱三思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乡下侍弄着几亩地,和穿着西装开着好车的弟弟不一样,钱三思比钱有为大了整整快二十岁,现在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皮肤黝黑黝黑,满是褶子,牙口发黄,指甲缝里还有陈年的黑泥,但人看上去是极为憨厚老实的。

钱有为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老大哥扭扭捏捏坐立不安的样子,生怕弄脏了他车里的真皮垫子,钱有为的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老二,你说你工作也忙,怎么好让你为俺的事操心,要不,咱还是不去了吧……”老钱搓了搓手,钱有为如今有出息了,他为他感到骄傲,但也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钱有为的工作。

钱有为仓惶地收回了视线,即使是对着后视镜,他也不敢对上大哥的视线,他干笑了两声,哄骗道:“哎,大哥你就别瞎操心了,照我说的办就是了。你弟媳妇说了,他们老家那有个下种人,嘿,比送子观音还灵,大哥,你和嫂子难道就不想有个孩子?”

说到孩子,老钱扭捏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咱这把年纪了,什么娃不娃的,指望不上的,咱们老钱家,有你家小宝传宗接代就够了。”

钱有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心虚的表现,“哥,都怪我,要不是你为了拉扯我,也不会拖到现在,你说,你要是没个后,以后咱们百年了,我哪有脸面去见咱爹咱妈?”

钱有为这话一出,老钱立马不敢多说了,生怕钱有为因为这事愧疚、不高兴,顺从他的意思道:“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再说了,咱哥俩还计较这些做啥子,爹妈不在了,俺这当哥的,还能不管你不成?”

砰的一声!钱有为惊恐地紧急踩下刹车,因为心慌,他一时不察,把车开过了线,对向来车受到惊吓,猛地一打方向盘,撞到了靠里的山体一侧,车头都撞瘪了,冒着烟。

“哎哟?撞车了?快,老二咱快下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了!”

钱有为吓得脸色煞白,和钱三思一前一后跑下车查看情况。

叶苗捂着撞伤的额头和陈公虞一道下了车,放了路障指示牌,以防后方车辆再追上来,这才铁青着脸要找刚刚害自己撞车的罪魁祸首算账,眼见着那一前一后两个男人战战兢兢地朝他们走来,叶苗话还没出口呢,就一脸茫然地愣住了。

“怎么这两人浑身黑气缠身,命格却古古怪怪的,我看不清楚呢,好像随时要有变数……”叶苗的嘴里嘀咕着,职业病犯了,开始打量起两人来,“是我的眼睛不好使了?”

钱家兄弟迎了上来,一看叶苗的车损坏严重,压根动弹不了了,得叫拖车,钱有为连忙递出了自己的名片,想要快点花钱了事就走人,“对不住,我全责,所有费用算我的。”

叶苗不乐意了,“嘿哥们,你这什么意思,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为了避开你,我把车撞成这样,你让我在这等拖车等到明天啊?”

“是啊老二,咱这样不地道,丢下人家不好,好歹咱们也给人送到地方。”钱三思一贯憨厚,加上这事是自家理亏,总觉得说不过去。

钱有为面露一丝不耐烦,一面觉得大哥碍事,一面又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妥协道:“那好吧,我送你们到前面能歇脚的旅馆。”

叶苗这下乐了,丝毫没把自己撞成废铁的车放在心上,“行啊。”

“叶苗。”陈公虞微微皱眉,唤了叶苗一声,他自然是知道叶苗在打什么主意,也就她心大,半点不心疼自己的损失,反倒替这对陌生的兄弟俩操起了心。

“看看呗,我保证只看不动手。”叶苗冲着陈公虞眨了眨眼睛,悄悄扯了扯陈公虞的袖子,她总觉得这兄弟俩有问题。

陈公虞轻叹了口气,一贯拿叶苗没辙。

3

路上,钱有为始终闷不吭声地在前头开车,似乎心事重重。

倒是钱三思在乡下习惯了逢人就拉扯上两句,他转过了身,一见叶苗和陈公虞这对年轻的男女,一个看起来冷峻寡言,一个却是健谈得很,钱三思忙给两人递水,笑呵呵道:“来来来,喝点水,刚才真是对不住啊。小姑娘啊,你眼光不错啊,你们这样的,俺看得多了,别看男人话少,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这样的人疼老婆疼得很呢!”

叶苗猛地被呛了一口,耳根子飘红,没敢去看身边那块大冰块碴子,干笑道:“大,大哥,您这都能看出来?”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俺活了大半辈子,这还能说错?”钱三思得意道:“小两口结婚多久了?要孩子没?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不是俺说,年轻人,早点要孩子好啊,家里的老人还能帮着一点。”

“额……”

叶苗刚要开口,便听到身侧陈公虞冷嗖嗖地回应了一句,“未曾。”

叶苗侧头看他,只见陈公虞面不改色,面部的线条依旧冷硬,他察觉到叶苗在看他,眼帘微垂,视线淡淡地扫来,叶苗做贼心虚般当即收回视线,心中寻思着,也不知道陈公虞这句“未曾”是在回答老大哥的哪一个问题。

钱三思一听,当即理解为叶苗和陈公虞是一对结婚多年无子的年轻夫妻,热情邀请两人道:“这么巧?有为说要带俺去弟媳妇老家那找个老师傅,比送子观音还灵呢,你们要是没啥急事,咱们一道去看一看?”

“大哥!”一直没说话的钱有为脸色难看起来,忍不住厉喝了一声,这一喝,倒是把老钱给喝住了,钱有为回过神来,调整了情绪,好说歹说劝道:“哥你别叨扰人家了,这事你也到处说,不怕人笑话?”

钱三思为人憨厚,没有察觉到兄弟的反常,依旧热心肠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帮人就是帮自己。”

“是啊,大哥这话说得好,帮人就是帮自己。”叶苗心下越发多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对方的反应激烈,倒是激了她一顿,她也想看看,这兄弟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即顺着钱三思的话往上爬,“大哥,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当然很愿意去见识一下。”

“不介意,哪能介意!”钱三思没等钱有为开口,就笑了出来,他觉得叶苗健谈,就越发聊开了,一路上,甚至就差没把自家的底给全交代了。

钱有为将车开到了另一个乡镇,四人便在一处旅馆落脚,说是天色晚了,路不好走,要歇一晚再下乡。

车还没停稳,前方就已经有人等着了,钱有为看了眼车内的三人,交代了两句,便独自下了车,拉着中间人走远了一些,小声说话。

这中间人是个黑瘦的毛头小子,钱有为却对对方客客气气的,又是递烟又是塞红包的,小伙子都给拒了,边摆手边问了句:“各位客人你要到哪里去?”

钱有为见状,忙回答道:“我到山头那边芦苇甸张家买种子。”

这话似乎对上了,小伙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买的什么种?”

“泥鳅长成龙,野鸡成凤凰,野花开出金果子,得要上好的种。”

“再好的种,不施肥可不行,地不好不生庄稼。”

钱有为忙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都有的。”

小伙子这才给了个好脸色,大有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我家师傅岁数大了,也不知肯不肯卖。”

“晓得晓得,多谢小哥帮忙牵个线。”钱有为又塞红包,这下,那小伙子总算肯收下了。

4

这话听着古里古怪,像是在打什么暗号,叶苗留了个心眼,看着钱有为的目光,则变得犀利了许多。

送走了那小伙子,钱有为才回来,安排大家下来休息,在旅馆吃饭住宿。

这小子一路上对叶苗和陈公虞都没什么好脸色,似乎总嫌他们碍事,偏偏到了晚上,钱有为还提了几罐酒亲自敲了叶苗落脚休息的房门,非要和他们二人喝上两杯,说是赔礼道歉。

好不容易送走了钱有为,叶苗这才关起门来研究他提来的酒,一查,果然发现了酒罐子上有不起眼的针眼,估摸着是给他们下药了,得亏叶苗刚才颇有防备之心,压根没往里咽,这下倒是把叶苗惹得又好气又好笑,“虽说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是事主不请不掺合,但这钱有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也用得出来,别是狗急了跳墙吧?这么怕我们掺合进来?”

“他要拜访的人,或许是我们陈家的老朋友。”

“什么意思?”叶苗很少听陈公虞说起陈家的事,此刻他主动提起了,叶苗自然是上了心。

陈公虞看向叶苗,开口解释道:“刚才那段行话,买种即是要替命,泥鳅长成龙,野鸡变凤凰,便是要换自身的厄运。再好的种,不施肥、地不好,也生不出庄稼,言下之意,要替命,便要有被替之人,此人多半与事主有血亲之缘。”

下家土师爷多为上家正派所不齿,其中不少是研习了歪门邪道,才被逐出上家派系,沦落为下家土师爷的,其中张家干的替命勾当,在旧时也被不少权贵所用,说起来,这一派的弟子所学禁术,正是出自于陈家,后被陈家所逐。

陈公虞在做陈家家主的时候,替命就已经是被禁的术法了。

说着,叶苗的面色忽然有了变化,她走到了窗前,看向夜色中走出旅馆的二人,叹了句,“这两个煞星果然不安分,要出事了。”

陈公虞站在叶苗身侧,点了点头,“看来,钱三思便是那个替死鬼了。”

也怪不得叶苗看不准他二人的命数,总觉得将有变数,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

夜色中,钱有为怕惊醒了叶苗他们,连车也不敢开,拉着钱三思疾步往外走。钱三思还惦记着叶苗二人,觉得他们偷偷溜了不厚道,为难地劝道:“老二,这样不好吧,咱怎么不带上那两个小年轻?不是说好了吗?”

钱有为满脸的不耐烦,头也没回,半哄半骗道:“哥,你傻啊!人大师傅哪是那么好见的,你不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又在中间人面前当了多少回孙子?人家那是秘方,不信任的人不给的,你还想不想要娃娃了?!”

钱三思愣了一愣,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像钱有为说的,妥协了。

5

天蒙蒙亮的时候,钱家兄弟俩终于到了先前中间人留的地址,那黑瘦的小伙子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见了钱有为,小伙子上前,小声道:“我师傅早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这事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钱有为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多谢你多谢你。”

仍被蒙在鼓里的钱三思还有些纳闷,对着那小伙子连说好话:“嘿怎么还金盆洗手呢,不就是生娃的事吗?小伙子,你帮着说几句,这是行善积德的事啊,俺们老钱家绝对忘不了师傅的功德。”

“大哥……”钱有为看着一脸憨厚的大哥,心下仍有一丝不忍,终于,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哥,你在这等我,我进去找大师谈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孝顺你!”

钱三思不明所以,但心中还是为了自家兄弟如此费心为自己奔波而感动,点了点头,按照钱有为说的在外头等着,半点不敢再给他添麻烦。

钱有为毅然决然地跟着中间人进了屋,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自己生出任何变数来。中间人给钱有为领进了屋,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屋内等着的,是年事已高的张师傅,他坐在太师椅上,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皮看向钱有为,没等他开口,老师傅便沉沉地叹了口气,劝道:“你该知道吧,换种就是替命,这是缺德的勾当!”

钱有为闻言,当即扑通一声在张老师傅跟前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求道:“我哪能不知道,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一家,我大哥一家,都靠着我养活,我出了事,大家都活不了,留下我大哥一个人,他能赚几个钱?况且……也只有至亲能换种啊!就算我大哥下半辈子只能当个废人,我一定会给他养老送终的!大师,求你帮帮忙……”

没等张老师傅表态,那闭上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原本躲在外头的钱三思忽然冲了进来,外头的小伙子拦都拦不住,张老师傅和钱有为见状,皆是面色一变,钱有为更是当场脸色煞白:“大哥,你怎么……”

“老二,俺怕你劝不动师傅,师傅不肯帮忙……”钱三思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偷听,他就是放心不下,但思及刚才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钱三思在自家兄弟边上一起跪了下来,黝黑憨厚的面庞上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指责和怪罪,他摇了摇头,悲戚道:“老二,你怎么不早说……”

钱有为当即僵在了原地,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颤抖,“大哥……”

年过半百的钱三思忽然在张师傅面前重重地磕下了头,“大师,求你帮帮忙吧,你就听听俺家老二的吧,是俺自愿的啊,老二有出息,咱们老钱家,就属老二最有出息了……”

“哎……”张师傅沉沉地叹了口气,吩咐外头的徒弟道:“准备东西吧。”

张师傅让人给兄弟俩各自端上了一碗看起来颇为恶心的水,里头还有东西在蠕动,钱三思端着这东西,闭着眼睛,没有半点犹豫地灌了下去。

倒是西装笔挺的钱有为有了几分犹豫,大哥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可能没有半点惭愧,但一想到那镜子里看到的血淋淋的自己,钱有为心中便一阵阵后怕,终于,他沉了一口气,大口地灌了进去。

张师傅看着兄弟二人的反应,摇了摇头,他又取了两只红通通的血蚕,两只蚕接触到了兄弟俩的皮肤,瞬间从头顶钻了进去,只有一根血色的丝线在空气中相连着,兄弟二人坐在阵法中,种入体,符开堂,张师傅苍老的手一掀遮布,兄弟俩的前方各自出现了一面铜镜……

6

叶苗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岁数差了二十多岁的兄弟俩齐刷刷跪坐在张师傅的阵法中,叶苗刚想出手阻拦破局,陈公虞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拦下了她。

叶苗急匆匆地回头,满是不理解。

陈公虞却只是漠然地摇了摇头,“换与不换,都是命数。”

“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个自私自利的东西拿他哥当替死鬼?”叶苗明知陈公虞说得在理,可仍是心中觉得不痛快极了。

陈公虞不再多言了,只是摇了摇头。

叶苗颓然地垮下了肩膀,也知道陈公虞说得对,自己插不了手,要是老哥哥不愿意,她还能管一管,那是替天行道,可人家那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已经入了阵了,她这一出手,必定要伤到他二人的生魂。

所谓换种,无非就是抽魂改魄,人的命数都是既定的,由血气毛发三魂七魄每一点一滴构成,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会通过剪裁指甲毛发同做过法的纸人一起烧了来化煞,但这种办法,也只能是化小煞,像危及性命和整体大命数的事,是蒙骗不了阴关那边的,只能是有人替他受过,这也是为什么这种术法会被禁的原因了。

替人化煞,那是功德。可改人命数,便是造孽,折损阴德的,且张师傅这样的,还是心术算正的了,若是心不正者习之,还不知会如何为非作歹,酿成大祸。

就在此时,那阵法之中忽然有了动静,钱家兄弟二人面前的铜镜折射出了他们自己的影子,钱有为再一次从那里头,看到了自己浑身血淋淋的模样,双臂果然血肉模糊,成了肉泥,钱有为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仍然被吓得面色大变,险些昏厥过去,他急忙去看大哥钱三思面前的那面铜镜,顿时知觉的呼吸一滞,脑中轰然一声空白,钱有为冒出了浑身的冷汗,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终于,他会过了神,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我不换!我不换了!我不换……”

只见老大钱三思面前的铜镜中,倒映出了那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的模样,黝黑的皮肤,满脸的褶皱,满脸的憨厚,可忽然之间……钱有为眼睁睁看着,镜子里,大哥的头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露出脖子上碗大的血淋淋的豁口……

7

蚕丝崩断,顷刻间消失无踪,激烈挣扎的钱有为爬了起来,却又瞬间双腿发软地扑倒在地,他浑身的冷汗混合着眼泪鼻涕黏糊到了一起,钱有为又挣扎了几下,很快,他想到了要求张师傅,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爬到张师傅脚边,抱住了年迈的张师傅的腿,“师傅,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现场一片混乱,这个结果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但任凭此刻钱有为如何哀求,张师傅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重地叹息,“我已经再三劝过你了,你执意要换,现在是换不回来了,再换,你们二人都得死……”

“我不,我不想死……”钱有为瘫坐在地上,裤裆间早已吓得湿了一片,他茫然地抬起头,无措地东张西望,试图寻找救命稻草,他看到了大哥钱三思,一向以精英形象示人的钱有为当即像少年时在乡间跟在钱三思屁股后头的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大哥,怎么办,我不想死啊,你救我,你救救我啊……”

“老二!老二!”钱三思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丝毫没有在意钱有为身上充斥着的一股骚臭味,他抱住了茫然无措的钱有为,像个慈爱的老父亲一般,尽管自己也毫无主意,但钱三思仍是不断地安慰道:“老二,别怕,别怕,他不行,肯定还有别人能行……别怕,大哥再找人给咱们换种。”

“没救了,没救了,我没救了!”钱有为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此刻他的双眼空洞,被吓得疯疯癫癫起来,“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别怕,哥替你死,哥替你死……”钱三思说着,也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痛哭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是想帮自家兄弟的,到头来,却是害了他。

“都怪你!都怪你,你的命为什么这么惨?!”钱有为红着眼,像一只发狂的疯狗,他充满怨毒地推开了老哥哥,恶狠狠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突然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老二,老二!”钱三思担心钱有为出事,被推倒在地,根本顾不得疼痛,连忙爬了起来,追了出去……

收木材的大货车在乡下的道路上紧急刹车,发出轮胎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车上的木材滚落了一地,冲出的钱有为当即被卷入了车底,当场被碾断了脖子,断了头。

为了把钱有为拉出来的钱三思也没能幸免,双手被卷入了车轮底下,硬生生扯了下来,当场晕死了过去。

叶苗僵立在了原地,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一只冰凉的大手在事发的这一刻,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叶苗掰过了身,令她的脸埋进了陈公虞冰冷的胸膛间,没让她亲眼目睹这血腥的场面,叶苗只能听到张师傅急匆匆地追出来,命他徒弟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

8

张师傅是在这时候才注意到叶苗和陈公虞的。

他看向面前那一身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冷峻的眉眼,深邃的面容,张师傅的视线又落在陈公虞襟前的金色怀表,上头果然刻有他的名讳,是陈家家主陈公虞的物什,张师傅愣了一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开口,“是江岭陈家吗?”

江岭是江北在旧时代的称呼。

叶苗自陈公虞的庇护下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老者,问道:“您认识陈公虞?”

“陈公虞……”张师傅一怔,竟往后踉跄了一步,惊道:“你们陈家怎么还有人?难道,你就是陈家最后一任家主,年纪轻轻就被害死的那位……”

说到这,张师傅惊觉不对,忙又追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要知道,陈家早在七十多年前就死绝了,连带着最后一任陈家家主也死了,因此面前站着的,绝不是人,陈公虞身上也的确煞气森冷,可他为什么有血有肉?

陈公虞若是还活着,约莫要比张师傅还要年长许多,因此在陈公虞眼里,并不识得张师傅,他微微皱眉,“你师傅大约见过我。”

张师傅连连点头,“是,我年轻时听我师傅说过,你们陈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死绝了才好,怎么还有人……”

话音未落,张师傅的喉咙间忽然发出一声翻滚,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从后背穿透了张师傅的胸腔,张师傅面上顿时黑气直冲印堂,没等这一口气吐出来,张师傅便突然直挺挺地在陈公虞和叶苗面前跪了下来,失去了生机。

“该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就是叶苗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折阴斗落地,手中掐诀,可还是来不及拦截下张师傅的魂魄,任其被人从躯体里硬生生将三魂七魄拔了出去。

陈公虞的脸色果然瞬间冷沉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也顷刻间降温,凝结成了冰晶,陈公虞下意识地将往叶苗的面前一站,将她护在了身后。

“果然是你。”陈公虞冷笑了一声,看向对面那青火中现身的身影,鬼气森森,煞气冲天,“陈公明。”

“你的话太多了。”那分明与陈公虞生了一张极其相似的面庞,眉宇间却更多了几分阴冷和残酷的男人,一面将从张师傅躯体里硬生生拔出的魂魄吞入体内,一面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得到些许满足感一般,看向陈公虞,“他说你不是好东西,不该杀吗?”

“是你!”叶苗沉下脸来,当即咬破手指,欲祭出缚刑咒来,可不知为何,叶苗见到陈公明的这一刻,便有强烈的感觉,对方太强了,以往在陈公虞面前,他不过是陈家最卑微的一员,陈公虞也好,叶苗也好,谁也没将他放在眼里,但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今非昔比……

怎么会这样,他都做了什么?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9

陈公虞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便是他先前为什么会说,他们都忽视了陈公明。

“叶苗。”陈公虞拦下了叶苗,他目光深邃,沉沉地望着叶苗,直把叶苗望得心中阵阵没底,恨不得紧紧抓着陈公虞,好像一松手,就会抓不住一般,他冲叶苗摇了摇头,眸光冷凝,不容置疑,“陈家的事,我来处理。”

“陈公虞……”

末了,陈公虞竟低声说了一句,“快走。”

叶苗茫然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走……她和陈公虞共同面对过多少风风雨雨,什么样的生死存亡没有见过,区区陈公明,真的这样可怕吗?

“你处理得了吗?”那浑身燃着熊熊青色火焰的身影发出了冷笑,他忽然一扬手,那青色火焰像忽然腾起的漩涡一般,风卷云缠,他们脚下所处的建筑当即轰塌,砖瓦飞溅,天色顷刻间暗沉了下来,在这正午,瞬间犹如暗夜。

像是地狱,鬼哭狼嚎,叶苗感到面颊一股热,抹了一把,是耳膜穿破,淌下了血液。

“你的对手是我。”陈公虞见状,当即皱眉,浑身煞气迸射,无数只黑色的爪牙像是腾开的翅膀一般,从陈公虞的身体里冲了出来,在他身后穿透张开,雀跃欲试。

陈公明的嘴角一扬,眼底浮现一抹阴郁,陈公虞当即一怔,因为陈公明的魂体内,钻出了不少手和头颅,那都是被陈公明吞噬并炼化为自身增涨力量的阴魂鬼煞,其中,便有陈家老祖父的……

“你吃了他?”

“老头子太不听话了,保着你有什么用,他的眼光不太行。”便在陈公虞怔神的空档,陈公明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阴鹜,那灰白长着利爪的手忽然冲了过来,陈公虞眼锋一敛,空气中凝结的冰晶迎上那伸长的手与尖锐的指甲,陈公虞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震耳欲聋的哭嚎声,越发刺耳了。

“陈公虞!”

陈公明却猛然收手,笑了,他看向陈公虞苍白冰冷的面庞,又看向若不是被陈公虞拦着,否则恨不得直接对他出手的叶苗,陈公明揶揄地冲叶苗道:“你没察觉出,他不如往昔了,有多不如人了吗?”

这话是对叶苗说的,而话中所指的人,却是陈公虞。

“陈公虞……”叶苗面带担忧,果然见到陈公虞的面色苍白得可怕,他浑身冷凝,结着一层冰晶。的确,自打和巫山君一役后,叶苗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陈公虞真正出手过了,她从前只想着是自己终究有了成长,不必陈公虞时时地护着她,却没想过,今天陈公明所说的这些话……

陈公虞摇了摇头,始终隐忍克制,“我没事。”

“没事?”陈公明笑了,对叶苗道:“你不如跟我吧,嫂嫂,你喜欢的皮囊,我不是也有吗?我们那会儿有兄死另嫁的说法。陈公虞,你看看你,妇人之仁,终究像是消耗的灯油,你又不肯大开杀戒,注定是要油尽灯枯的。你这样的‘人’,不是本就该杀人如麻的吗?不汲取吞噬阴魂鬼煞,你怎么活。对了……你碰她了吗?没碰过吧,怎么不碰,难不成,是怕你彻底没了,要她守活寡?”

“你闭嘴!”叶苗护犊子一般往陈公虞面前一站,“你没资格这么说他!还有,把少临交出来!”

陈公明周身肆虐的青火渐渐地收敛,似不屑似兴味地消散,丢下话道:“听说你已觉醒,不死不灭,很期待看看你有几分本事,没想到我们陈家家主,竟沦落到要一个女人保护。小鬼出关,势必大开杀戒,你们有本事就来拦它。”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九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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