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皮匠村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宝妹坐在竹篓里昏昏欲睡,滴答,滴答,水珠拍打在宝妹肉嘟嘟的脸上,还掉进了她呼呼张开的小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老杨,下雨了。”背着竹篓的秀琴开始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雨披,又拿雨披给背后的宝妹盖上,这一通动静下来,宝妹睡得可香了,一点没有被雨水打醒的意思。

前头穿着胶鞋,杵着竹竿,背着沉重行李的老杨回过头来,摸了一把脸,喘了一口气,“孩子他妈,坚持住,翻过这座山,应该就到了。”

“天都黑了哩……”秀琴抬头看了看天色,面带疲惫和犹豫,“老杨,你是不是记错路了,一会天黑了,再想回头可就不好走了。都怪你,好端端的大路不走,非要抄什么近道,现在好了……”

老杨夫妇这趟是回乡祭祖的,早几年背井离乡到大城市里打工,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听着妻子唠唠叨叨的抱怨声,老杨转过身,好脾气地安抚妻子道:“好了秀琴,这次是我错了,下次我听你的,成不成?走都走到这了,翻过去肯定就到了,别急,别急啊……”

“老,老杨……”

老杨看着妻子面上出现的惊恐,视线直勾勾掠过自己看向了他的身后,老杨当妻子是在吓唬她,佯装生气道:“别闹,我又不是你和宝妹,没那么胆小。”

“真的,没骗你!好多,好多人影……”秀琴急得快哭了,丈夫身后的雾气未散,其中一道道人影矗在那,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这种地方,哪会有那么多人突然出现在这,肯定有问题啊!

老杨只觉得背脊顿时一僵,转过了身,他忽然觉得混身的血液从头冷到了脚,脸色变得煞白,就连声线都变得颤抖,脚下犹如灌了铅一般挪都挪不动,只急急催促身后的妻女道:“秀琴,快,快带着宝妹跑!”

砰,那雾气中的人影忽然前仆后继地将老杨扑倒在地,无数双手开始撕扯着他,老杨拼命挣扎着,听到身后传来妻子的惨叫声……

竹篓里的宝妹连人带篓被摔了出去,她在泥地里打了个滚,懵懵懂懂地爬起来,还不晓得要哭,耳边听到杂乱的声音,好多人说话的声音,其中有爸爸和妈妈凄惨的呼喊声……

宝妹耸了耸鼻子,张大了嘴,下一秒,几乎就要呜哇哭喊出声。忽然,一只枯瘦的手牢牢地捂住了宝妹的嘴,将她的哭声堵了回去,宝妹剧烈挣扎着,无奈人小力气小,被那双枯瘦的手硬生生拖进了矮小的灌木丛中,宝妹的嘴被捂住,眼睛也忽然被捂住,陷入一片漆黑中。

“我要头,我要头!”

“嘿嘿,这双腿是我的,我的!”

“脖子给我,给我……”

宝妹想找妈妈,她哭不出来,险些岔过气去,她很快察觉那只枯瘦的手捧着一把泥浆一样伴随着浓烈腥臭味的东西,往宝妹的脸上糊来,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声哄道:“嘘,别出声,别让他们发现了你……”

2

叶苗是被小黄连环夺命催给催到云林的,云林在江北隔壁,亚热带气候,多山区,交通不太便利是这儿最大的问题。

陈公虞倒还好,叶苗和小黄会面的时候,面色蜡黄,看上去气色可不好,这一路差点将她浑身骨头架子都给颠散了,叶苗没好气抱怨道:“黄大人,为了你,我这条老命可差点儿交代在路上了,什么事电话里说不清楚,非要我们来一趟?!哟,方少爷也在这,敢情你是不付钱使劲奴役我们和方少爷是吧?有什么事连方少爷都处理不了的?”

叶苗那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小黄拆骨剥皮的样子,吓得小黄瑟瑟发抖,他将方不羁往前一推,隔开了他和叶苗:“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叶这张嘴能将你膈应死。这不,我就知道你不乐意,才请了方少爷来帮忙看看,谁知道这么棘手……”

方不羁面色诧异,惊讶于小黄如此犯怂的行径,他皱了皱眉,不屑地嘲讽道:“就你这点出息,不像个爷们!”

“方少爷,您可不是一回两回这么侮辱我了啊。小叶这脾气,你不怕她啊,跟母老虎似的……”这话令小黄颇为委屈,极力为自己辩解。

“嘿,请我帮忙还怪上我了?”叶苗撸起袖子就要把小黄从方不羁身后给扯出来。

“叶苗。”

陈公虞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叶苗顿时消停下来了,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手,不再和他们胡闹。

小黄这下乐了,“嘿嘿,夫管严!陈先生好样的,咱们成功男人的典范!”

叶苗没好气地瞪了小黄一眼,切入正题,问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小黄这才打了个激灵,生怕再将叶苗给惹恼了,老老实实道:“是这样,三年前我们曾收到消息,姓杨的夫妻两口子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失踪了,一家三口音讯全无,最后追踪到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到现在都没破案。这不,最近又有失踪案,好巧不巧,最后搜索到的信号也在这附近,我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我们找到了这个。”

小黄手里的透明塑胶袋里装着一支手机,叶苗看了眼,感叹道:“就找到这么个东西?还有别的发现吗?”

“问题就在这了!”小黄无奈地摊了摊手,“这里你也看到了,我们搜了又搜,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活生生的人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不能变成泡沫没了吧?我怀疑,这里有问题,就请方少爷帮忙看看了。”

方不羁点了点头,手持一方罗盘,看上面紊乱的指针浮沉,又看向叶苗和陈公虞,“我察觉到这附近有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结界,但结界很高明,我找不到漏洞,我想,你们见过的结界一定比我更多。”

陈公虞垂下眼脸,点了点头,“确实有腐朽的气味。”

就像雄狮看到猎物,食肉动物闻到肉香,这种腐朽煞气的阴物,陈公虞格外敏感。

“还有除我们之外的生人的气息。”叶苗皱起了眉,这股气息就在周遭,可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们四人,没有其他的生人啊。

“我试试。”陈公虞话音刚落,手掌上翻,收紧,掌心中有黑色的寒气迅速凝结空气中的水汽,无数冰晶像是寒针一般悬浮在掌心的上翻,陈公虞冰冷的眼锋一扫,覆手一甩,那无数冰晶便向箭矢一样朝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四周树木摇曳,更有苍老的大树轰然倒下,唯有极小的一面,位于两棵大树之间,冰晶没入空气中,消失无踪。

“就是这了!”叶苗疾步上前,咬破手指,分别在两棵树身画上破阵符,随即双手结印,喝道:“归命,地界,破!”

叶苗话音刚落,果然见到前方凭空破出一条裂缝来,地表微动,雾气弥漫,周遭的环境似乎有了变化,弥漫的雾气渐渐将众人吞噬。

等到雾气散去,众人才挥手试图甩开眼前的余雾。叶苗的视线对上了一双懵懂无辜的双眼,那是一个浑身沾满泥臭味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吸着鼻涕好奇而又恐惧地看着他们。

“鬼,鬼啊……”冷不丁出现的小人儿吓了小黄一跳,没忍住大呼出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动静一出,吓得那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丢下四人拼命往回跑,嘴里大喊道:“阿祖(爷爷),救命,有鬼啊……”

“你真是……”叶苗本想问话的,这下好了,把人吓跑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拔腿追上,吩咐他们道:“快追!”

3

那小姑娘小小的一个人,哪里跑得过叶苗这些大人,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小姑娘忽然一刹脚,见到前方站着的老迈的身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奔进了老人的怀里,沾了泥的黑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躲在老人怀里,小心翼翼地看向这些不速之客,告状道:“阿祖,有坏人。”

小黄率先追了上来,一见这一老一小,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好似自己欺负了人小屁孩,被家长撞见了,忐忑道:“那什么,老人家,我们可没欺负这孩子,对了,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叶苗和陈公虞、方不羁追了上来,老人的动作很不协调,甚至有些迟钝,听了小姑娘的话,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枯瘦的手将她护在怀中,然后抬头,目光浑浊地看向叶苗他们,开口,一字一句极其缓慢,甚至带了些阴冷,口气不善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方不羁早已经抽出背后的铜钱剑了,神色戒备,压低了声音,“这个人有问题。”

“有,有什么问题?”这话吓得打前阵的小黄缩了回来,小声道:“是人吗?该不会是鬼吧?”

“是有问题。”叶苗表示赞同,也是眉宇紧锁,充满警惕,“祖孙俩看起来毫无生气,说不出的古怪,老人双眼浑浊,毫无血色,指甲发黑,皮肉包裹着血管骨骼,动作僵硬,没有丝毫生机。但那个小姑娘,看上去眼神灵动活泼,动作也敏捷,怎么看怎么不像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身上抹了腐泥,盖住生气。”陈公虞忽然抬头看向祖孙俩身后的方向,冷声道:“这里,不止他二人。”

那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附近有人在往这来,显然是被刚才那阵动静给惊动了,老人的面上竟出现了一丝慌乱,这股情绪无法体现在眼神里,只僵硬地牵扯着面部肌肉,使他看起来极其诡异恐怖。

“走。”老人慢慢地转过身,动作僵冷,牵着小女孩一步一步往前走,头也没回,忽然吩咐身后的陌生人道:“你们,跟我来,快点。”

小姑娘被老人牵着走,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还回过头来,一脸古怪调皮地朝着四人做鬼脸。

叶苗看了陈公虞一眼,陈公虞点了点头,四人才选择跟上那一老一少,方不羁虽仍心下戒备,但还是将手中的铜钱剑插回了身后,警惕地跟了上去。

祖孙俩将叶苗他们带到了家,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发出浓烈的难闻的气味,老人盯着客人进了屋,才紧紧地把门带上,栓好,吩咐客人坐下。老人又颤颤巍巍地端出了四碗浓稠发黑的液体,放在四人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干瘪的单音字:“喝。”

那碗中的液体还冒着泡,在这本就恶臭的屋子里,竟还格外臭得令人反胃。叶苗四人谁也没动,倒是小姑娘看到小黄手里塑料袋子装的手机,一下子夺了过来,脏兮兮的小脸兴奋地笑了,“这是什么?真好玩,还会发亮!我也捡到个一样的,不过我那个就不会亮!”

“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叶苗露出一个自认为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拉过小姑娘的手半哄半骗问道:“小妹妹,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啊,这里是哪儿啊?你是怎么来的?”

“我叫宝妹。”小姑娘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显然无法答上叶苗剩下的问题。

“哐铛”一声,是碗打碎的声音,小黄惊恐地看着大家,又看了看地上被打翻的粘稠液体,慌乱道:“我,我没拿稳。”

这么恶心,谁能拿得稳?没当场吐出来,小黄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坚强了。

4

见小黄打翻了碗,老人没有吱声,只缓缓地转过了身。里头传来捣鼓的声音,叶苗趁机将那叫宝妹的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拉了过来,她眼尖,一眼便看到宝妹细细的脖子上,虽覆着黑泥,却明显有一处凸起,那是皮肤结痂愈合后不平整的增生。

叶苗顿时皱眉,问道:“这里怎么受伤了?”

宝妹光顾着低头玩手里的东西,头也没抬,脆生生回答道:“阿祖不小心拿剪子剪的。”

叶苗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看向其余三人,“这是想杀她!”

“这老头肯定有问题!”方不羁的脸色更加严肃,可他给他们喝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没等他们想明白,不一会儿,老人又端出了一碗放在小黄面前,这一次,他的语气又森冷了许多,“喝,不想死,喝。”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老人端着碗的手明显一抖,险些撒了出来。

叶苗他们谁也没动,就连老人也一动不动,原本专心玩手里的东西的宝妹,似乎也十分怕这敲门的声音,她抬起了头,眼睛一闪一闪地,往老人的身边挨了挨。

只听得门外传来了同样生硬阴冷的声音,“晚上村里安排了吃食,要热情款待客人,记得来……”

“阿祖……”宝妹吓得快哭出来,却硬生生地憋着,不敢闹出大动静。

那老阿祖“咚”地一声放下手里的碗,面色沉了下来,冷飕飕地从叶苗的面上扫过,又看向其余几人,口气生硬了许多,不容置疑地警告他们,“快跑。”

外头似乎没有再传来别的动静了,陈公虞摇了摇头,“跑不了,他们既然专程来请我们,要热情款待我们,自然是会派人盯着的。”

叶苗回过味来,眼下她也看出来了,这对祖孙和村中其他村民明显不是一伙的,也知道陈公虞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诡异村庄的底儿给挖出来,顿时双眼一亮,拍板道,“这东西我们不喝了,今晚的款待,我们也要去。”

那粘稠恶心的液体,想必和覆在宝妹身上的腐泥一样,都是为了掩盖他们身上的生气的,老阿祖是想通过这个方法,让他们避开村民的耳目,将他们送出去,谁知……他们已经惊动了这里的村民,想当作没来过,顺利出去,是不可能的。

小黄见陈先生和叶苗都如此淡定,方少爷连剑都没拔出,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朝祖孙俩拍胸腹道:“老阿祖,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们这些人,各个都不是一般人,别的不说,方少爷这身行头,也能看出,是专门对付牛鬼蛇神的啊,不该我们怕他们,该他们怕我们!”

5

天色暗了下来,村里果然又派人来请叶苗这些外乡人,四人赴了宴,才发现村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乎都到齐了,这“热情款待”,果然是够热情的。

长桌拼成了一个方形,里里外外黑压压坐满了人,中央点着篝火。村中的头头看上去是个中年男人,将客人安排在主位上,自己则始终站着,上上下下指挥着,时不时有人将一碗碗一盘盘的食物端上了桌。

“有朋自远方来,老阿祖怎么好自己将客人留在家。”村长的面上扯着“笑”,这看起来是笑,却森冷得很,叶苗恨不得他还是别笑的好,这话说着好像是怪老阿祖怠慢了客人,但口吻却颇为怨毒,好像是怪老阿祖吃独食似的。

叶苗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村民,无独有偶,他们都和老阿祖一样,面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们穿的都是长袖长裤,将自己的躯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光露出来的部分,便是皮包骨头,干瘪枯瘦,尤其那张脸,面部肌肉本就僵硬,一做表情,就吓人得很,叶苗皮笑肉不笑道:“误入贵地,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黄心中无比佩服叶苗和陈公虞他们此刻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和这里的村民客套。

“哪里,吃,快吃。”村长“嘿嘿”笑着,目光始终紧紧围绕着四人周身徘徊着,一会看看叶苗,一会又看看陈公虞,时不时又流连于小黄和方不羁身上。

这该是热闹的气氛,但现场除了村长开口说话,其余人都死寂死寂的,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直勾勾紧盯着他们,好像生怕他们跑了似的。

“小,小叶……”小黄唤了一声,才发现叶苗他们都没动静,小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坐立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碗和盘,里面哪里是食物啊,尽是些腐肉、虫子、泥土,更恶心的是,那些虫子蠕动得可欢了,小黄铁青着脸,强忍着没敢吐出来。

忽然,在场的村民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其中一张桌子忽然被人撞翻,“食物”撒了一地,牵一发动全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无数道身影朝他们这蜂拥过来,无数双手试图撕扯着他们,嘴里发出贪婪的声音。

“我要她的脸蛋,好看的脸蛋……”

“好健壮的手臂啊,我的,是我的……”

“屁股的肉好新鲜啊,好想要……”

“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是我的,我的……”

小黄这下终于崩溃了,刷地跳了起来,惊恐道:“小叶,先生,救救救,救命啊……”

眼见着一只干枯的手朝着小黄的屁股袭来,方不羁手中的铜钱剑甩成铜钱鞭,“刷”地挥出,自面前扫过漂亮的弧度,那几乎要碰到小黄的手被铜钱鞭甩到后,竟然掉了下来,鞭子扫过上方,一颗头颅又咕噜咕噜从其中一名村民的脑袋上滚了下来,好像本来就摇摇欲坠似的。

“呵,果然尽是邪祟!”叶苗站了起来,再也不客气,手中结印,请火掷地,黄符落地,火焰呼呼蹿了上来,靠近的村民顿时身上着火,开始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他们身上的衣服布料被烧光,露出触目惊心的躯体……

这些人,就仿佛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一般,全部由残肢断臂组成,身上有着缝补的痕迹,将躯体残块连在一起,肤色不同,甚至连块头都不同,衔接不好的地方,还有诡异的扭曲状。

再看他们身上困着的魂体,和躯体一样,也是东拼西凑起来的,确切的说,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连魂体也一样,而主导躯体的,则是其中最强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仍是有不怕死的村民涌了上来。

“我的头要烂了,我要你的头,我要替换你的头……”火焰之上,仍有人锲而不舍地攀爬了过来,一只手触到陈公虞的衣摆,贪婪地望着上方,他对上陈公虞垂下的冰冷的眸,那贪婪的神情还未退去,忽然,陈公虞周身煞气罡风一震,那具躯体便瞬间被掀翻,身首与四肢顷刻间土崩瓦解。

6

场面血腥而又混乱,残肢断臂落了一地,令人作呕,即便如此,仍有残余的肢体在地上蠕动爬行着,完全不知疼一般,没完没了地朝着叶苗他们靠近。

叶苗还要再出手,忽然一只小手轻轻地拽住了叶苗的袖子,叶苗低下头来,便见到宝妹正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明亮纯真,催促道:“姐姐,阿祖叫你们跑。”

没等叶苗表态,宝妹便松手跑了,时不时还急匆匆回头看着叶苗,催促他们跟上,叶苗没办法,她怕宝妹中途被村民发现,只好追了上去,陈公虞和方不羁、小黄尚不可知叶苗想做什么,也只能随着她一道往村子西面的方向跑。

宝妹熟门熟路,穿过小道,爬过高地,跑上了山,还别说,在这一点,叶苗还真没小小年纪的宝妹灵活,勉强才算没跟丢了。

他们跟着宝妹上了山,进了山脚的一处潮湿的山洞里,前路漆黑,叶苗手执黄符请火,才勉强照亮了洞里的情形。

此地湿滑,洞内山壁滴答滴答渗着水,味道潮湿腐臭,很是难闻,一看清洞内的情形,跟在最后头的小黄当即又吓得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妈,妈呀……”

只见洞内堆满了不同腐烂程度的残肢断臂,这些残肢断臂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还有些残肉,有的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和蚂蚁。

宝妹跑到老阿祖身边,她似乎并不怕这一地腐尸。

“等,等等,这是啥?”摔倒在地的小黄刚想爬起来,手掌撑地,便摸到了硬物,摸起一看,是一张保存尚且完好的证件,“这不是我们在查的失踪的人吗?”

“看来,那些在这附近失踪的人,应该都在这了。”叶苗点了点头,这个结论符合她原来的猜想。

“你们走吧,从这里就可以跑出去。”老阿祖指了指身后的一条狭小的窄道,随即又低头看向紧挨在他身边的宝妹,老阿祖的面上虽然无法做出太多的表情,可莫名的,包括叶苗在内,所有人仿佛都感同身受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只见老阿祖忽然将宝妹往前一推,别过了眼神,不敢看她,请求众人道:“带走她。”

“我不走,我要陪着阿祖。”宝妹当即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抱着阿祖的手不肯撒,“阿祖为什么不要我了?宝妹不走!”

“现在怎么办?”方不羁在叶苗身侧,压低了声音,他目光犀利,紧盯着老阿祖衣领上方,那明显是两截不同肤色和骨骼的头和脖子,“他也不是人。”

“留不得。”陈公虞的神色冷峻,他忽然抬手,手中的黑色冰晶凝结的利器就悬在空中,对准了老阿祖的面门,随时要将他穿透。

宝妹见状,吓到了,当即张开了稚嫩的双臂,小小的身影守在了老阿祖面前,目光带着不理解和怨恨恼怒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我不许你们欺负阿祖!你们是坏人!”

7

“陈公虞……”此情此景,叶苗心下十分为难,她轻轻扯了扯陈公虞的袖子,思虑半天,却说不出能说服人的理由来,陈公虞说得不错,老阿祖留不得,宝妹脖子上的伤就是证据,他们也必须带宝妹走。

老阿祖和其他人一样,也都“曾”为了,未来也会继续为了替换自己腐烂的躯体,从生人身上换取新鲜的躯体。将宝妹留在老阿祖身边,难保未来他会不会再对宝妹下手。再则,就算带走了宝妹,也是治标不治本,这个村庄邪祟不彻底铲除,未来还会有人失踪,还会有人在这个洞穴中被瓜分成残肢断臂。

老阿祖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小小身影,他的眼睛是干涸的,掉不出眼泪的,但心中却生出一股动容和悲戚来,他忽然跪了下来,在众人面前,扯开了自己的衣衫,果然……浑身上下,皆是拼装过的痕迹,年轻新鲜的身体,枯瘦的手,垂垂老矣的面庞。

“你们说得对,我们不该留着……那样会害了更多的人。”老阿祖长叹了口气,竟在四人面前磕下头来,恳求道:“你们走之前,若能送我解脱,我会感激不尽。”

“阿祖,宝妹不让他们欺负你!”小宝妹“呜呜”哭了起来,她听不懂老阿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她便察觉到自己好像要失去阿祖了。

老阿祖看向宝妹,呆滞的眼神竟流露出了慈爱,“宝妹和她父母一起落入这里的,大家瓜分了她父母的躯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偷偷救下了宝妹,兴许,我借的这颗心,是慈悲的人,不过那颗心,也快要死了,为了活下去,我迟早得换身躯,到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为了养大宝妹,不得不掩盖了她的生气。”叶苗看向宝妹,又看向这满地腐尸,猜测宝妹之所以对这里的尸体不畏惧,大约和她被掩盖生气的方式有关,老阿祖常年用腐肉混合腐泥抹在宝妹身上,更兴许,和平日里的吃食,应该也有关系。

老阿祖点了点头,“但我不知道能护着她多久。你们听过巫山族吗?”

叶苗的面色一变,老阿祖才缓缓道来:“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换了那么多次躯体,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唯一还记得的是,活下去的办法。我们最早在此落脚的祖先,是从巫山族逃难出来的,你知道,我们的祖先会一些本事,这些本事或多或少都传了一些下来,很快,我们发现了延续生命的办法,坏掉的器官,换掉就是了,烂了的手,换一个就是了,就像皮匠,你们听过皮匠吗?”

皮匠是缝合尸体的一门行当,不同的是,老阿祖和这里的村民,通过更换缝合躯体,能为自己注入新的“活力”,每一个部位,都附带着相应的残魄,不断地更换躯体和残魄,使他们看起来像一个完整的人,完整的魂。可长久下来,谁也不知道主导躯体的到底是谁,唯有意志最强的残魄才得以短暂地夺舍,等到这部分躯体腐烂替换,便又会有新的残魄主宰着自己。

8

“请你送我解脱吧,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们会害了更多的人,我们是怪物啊,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老阿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敢去看哭得声嘶力竭的宝妹,哀求叶苗道。

叶苗只觉得胸腔翻腾,不肯应答,她眼中的情绪更是翻江倒海,有怜悯,有慈悲,有不忍,也有理智。

老阿祖想到自己曾经险些用剪子杀了宝妹,他便浑身颤抖,“不行,我不能让人夺舍,我不能害了宝妹,快,快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他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在争吵着,他们谁都想主宰躯体,他的手不受控制,身体不受控制,更可怕的是,有时候,大脑也不受控制,老阿祖觉得,自己快压不住他们了……

终于,叶苗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怜悯犹在,但更多的,是一抹清醒和坚毅,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覆在陈公虞冰冷的掌心之上,声音发哑干涩,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陈公虞,让我来吧……”

陈公虞深邃的眼眸望着叶苗,久久地没有动作,眼底似有一抹不忍一闪而过,直到叶苗抬头看他,他的眼底瞬间敛去一切情绪,点了点头,垂下了手,而那悬于老阿祖面前的冰刃,也颓然无力地坠下,摔碎在地上。

老阿祖的面上浮现一抹感激之色,他手中颤抖,终于决绝地将宝妹拉到了一边。

“你是坏人,你不要欺负阿祖,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宝妹摔倒在地,她“哇哇”哭了出来,她哭着看着叶苗,开始挥舞四肢奋力挣扎,但却被方不羁禁锢着,不得靠近老阿祖身边,“阿祖,是不是宝妹不乖,宝妹再也不调皮,乖乖吃臭肉肉,乖乖抹臭泥泥,宝妹听话,阿祖不要不要宝妹,阿祖,阿祖!”

“方少爷,不要让她看……”破天荒的,叶苗的口吻中竟出现一阵哽咽,她强自按压下自己翻滚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手中的黄符化成一柄利剑,腾起熊熊火焰。

“放开我,坏人,放开我!”宝妹哭闹得越发激烈了。

叶苗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利剑祭出,老阿祖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利剑穿心,那苍老的身影,瞬间被火焰吞噬,火光照亮了这个洞穴。

“谢谢你。”大火中,老阿祖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送宝妹出去……这几年有宝妹陪着,真好……”

叶苗颓然地垂下了手,直到那火焰渐渐熄灭,宝妹忽然重重地咬了方不羁的手,方不羁吃疼松手,一时没控制住她,宝妹冲向了叶苗,小手小脚开始歇斯底里地对叶苗拳打脚踢,“我讨厌你们,还我阿祖,你们还我阿祖!”

叶苗轻叹了口气,不躲也不闪,宝妹人小,拳头不重,可她却觉得心疼。

也不知是为此刻的宝妹和老阿祖心疼,还是为了自己,这样必须让理智战胜情感的局面,她厌恶极了。

9

外头忽然再一次喧嚣起来,是那些村民找到了这。

叶苗眼中一敛,当即往外走去,手中折着黄符,步伐如孤勇的将军,生着风,她将哭闹的宝妹劈晕,交给了方不羁,口里吩咐道:“方少爷,宝妹交给你看护。”

经过仍坐在地上的小黄身边时,对上小黄无辜又可怜的视线,叶苗头疼地叹了口气,“这拖油瓶也交给你了。”

“放心吧。”方不羁一面拽起小黄,一面后退,手持铜钱鞭,进入戒备状态。

叶苗出了山洞,与陈公虞一同立于高处,山风呼啸,鼓动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长发飞扬,叶苗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坚毅。

下方,果然是丧尸一般疯狂往上攀爬的村民,这些早已不知是何邪祟的怪物,失了人性,失了自己,仅仅为了生存,不断地屠杀,不断地掠夺,也不断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叶苗。”陈公虞唤了一声。

叶苗点了点头,看向身侧冷峻伟岸的身影,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仍是什么也没多说,只简单利落地吩咐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动手吧。”

陈公虞的眼潭深邃,良久,视线才从叶苗的面上挪开,看向下方那前仆后继的黑影,陈公虞抬手,狂风乍起,冰晶凝结,俯冲而下。

叶苗手中结印,厚厚的黄符皆在手中,她眼中一沉,黄符挥洒而下,沾上冰晶,便瞬间燃出熊熊火焰,随着俯冲而下,底下瞬间哀嚎遍野,如同坠入地狱。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身后的洞穴内忽然传出一阵动静,叶苗眉头一皱,和陈公虞对视了一眼,二人顿时往洞穴内跑,只见洞内一片狼籍,是动过手的痕迹。

此刻被劈晕的宝妹躺在地上,方不羁腹腔沾染血迹,渗透了衣衫,他的面色苍白,手中还执着挥扫出的铜钱鞭,另一手结印,处于战斗状态。

而铜钱鞭的另一头,禁锢着小黄,小黄在其中极力挣扎着,双眼通红,见了叶苗和陈公虞,他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你们留一个废物看管我?”

方不羁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吭声,显然刚才是不设防,没想到已经被叶苗封印控制的小黄突然被身体里的邪祟夺舍,因而才遭到偷袭受了伤,受伤的方不羁看了眼叶苗,嘴硬道:“我没事,别管我!”

叶苗见到方不羁腹部的伤,就知道没事才怪,她快步上前,咬破手指,试图再一次钉在小黄的眉间,将他体内的邪祟镇压下去。

叶苗抬手,正要往他眉心按下去,小黄的视线忽然穿过叶苗,看向身后的陈公虞,嘿嘿笑道:“盯着你的可不止一家,他们要的是肉,要的是你的躯体!”

叶苗的拇指朝小黄眉心按了下去,前一秒还嚣张得很的小黄当即被抽了魂一般,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方不羁也手中一甩,收回了铜钱鞭,捂着小腹坐了下来,低喘着气。

叶苗看向不省人事的小黄和宝妹,又看向受伤的方不羁,叹了口气,“今晚在这里找一处屋子落脚休息吧,天亮了我们再走。”

10

入夜,叶苗与陈公虞二人和衣而卧,二人面朝上,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睡下,同榻而卧,似乎距离很近,又似乎距离很远。

还是叶苗打破了这寒夜的寂静,开了口,“这个村子,和巫山族有关,村民的情况,又和小黄身体里的肉灵很像。”

“嗯……”陈公虞低低地回应了声,二人皆是心不在焉。

“巫山君和陈公明,是一伙的吗?”叶苗翻过了身,看着身侧的陈公虞,他们似乎,都是冲着陈公虞来的。

“叶苗。”终于,陈公虞开了口,口吻柔和下来,有几分哄骗叶苗的意思,劝道:“不要再深究陈家的事,好吗?那是我的事。”

叶苗顿时只觉得浑身一冷,她紧抿着唇,一直佯装冷静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她张了张口,声音沙哑起来,显然是强忍着浓烈的情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又是这句话,自打巫山君一役后,陈公虞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让叶苗掺合他和陈家村的事。

陈公虞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看叶苗,更不让叶苗看到他眼底的隐忍和炙热,“叶苗,你要记得你今天的果决,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他也将不再是自己,她要记得,像今天这样……

叶苗没有给陈公虞将这句话说下去的机会,她忽然起身骑到陈公虞的身上,像树袋熊一般俯下身来,抱着陈公虞不放,她深深呼吸着陈公虞颈间冰冷的气息,鼻子发酸。陈公虞的身躯明显僵了一僵,良久,他才抬手,试图将叶苗从身上拉下来,“叶苗……”

“你是不是做好了中途丢下我,散伙的打算?就像陈公明说的,你一直不肯碰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会丢下我?”

“我……”陈公虞的声音低沉暗哑,“我不会。”

“骗人!”

叶苗忽然大胆地伸手要解陈公虞的衣襟,陈公虞宽厚冰冷的大手忽然紧紧扣住了叶苗的手,“听话,别闹……”

他的手像钢筋铁骨一般令人动弹不得,叶苗用力挣扎着,也挣脱不开,她又气又恼,所有情绪五味杂陈。

陈公虞见她这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略微用力,将叶苗掀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怀里,令她再也胡作非为不得。他的一只手固定住叶苗,一只手却放缓了力道,生怕伤了她,轻轻地落在她的后脑勺。

头顶传来陈公虞略显疲惫却又温柔的声音,“睡吧,叶苗。”

终于,叶苗不再挣扎,她像是打了一场架一般,筋疲力尽地低下了头,点了点头,将头埋在陈公虞的怀里,“嗯……”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十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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