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聚阴宅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叶苗冷不丁接到电话,小黄这小子出息了,大半夜的在外头开了箱啤酒,直接喝出个胃出血,送医院去了。不仅如此,还学会了喝酒闹事,把人的脑袋给砸出个血窟窿来,救护车和警车一道来的,别提多热闹了。

按说叶苗也不愿搭理他,谁让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时人缘也不咋地,又一时心软,耐不住他在电话里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的,叶苗拿他没办法,只好收拾东西,把这事摆平了,又去了趟医院,跑上跑下帮他把住院手续给办了。

“喝酒喝进医院,还得住上好几天,打架闹事,人没揍你,你还先吐血了。”叶苗安顿好了小黄,看着半死不活躺在那总算醒过神的小黄,叶苗伸出了个大拇指,“你可真行!”

陈公虞冷飕飕地站在病房,他虽然没说话,但这气场愣是把小黄这熊孩子吓得不敢把脑袋探出被子,只露出了双眼睛,一会看看叶苗,一会看看陈公虞,不敢吭声。

“知道怕了?”叶苗拿眼光瞥了瞥陈公虞,知道小黄是怕他。还别说,陈公虞不说话的时候,真挺可怕的,叶苗没好气道:“知道怕,你和方少爷不挺熟的,怎么不求人方少爷来给你擦屁股善后?”

“这不人家方少爷二话没说就把电话给我挂了吗……”小黄讪讪笑着,末了,忧怨满满地念叨了一句:“薄情寡性的家伙,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还是咱小叶温柔可人善良大方……”

“得了得了,可闭嘴吧。敢情是方少爷不想搭理你,才找的我。”叶苗皮笑肉不笑,看了眼手表,天都亮了,医院值夜的医生护士陆陆续续已经完成了换班,叶苗打了个呵欠,“你休息着吧,我去一楼把费用缴了,顺便给你订个餐,然后就回去睡了,好自为之吧。”

叶苗说着,顺手就打开了病房门,一股阴冷的空气迎面而来,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从病房门口经过。叶苗的视线往下,便见男人脚下拖着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就像枷锁似的,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阴邪缠身,小鬼索命,近期身边将有白事。”叶苗顿时停住了脚步,大概被对方时运之低给惊到了。

陈公虞随手一掐算,“白事接二连三,至少要失三条人命。”

“这么惨?”小黄冷不丁推着输液架子凑了上来,探头探脑的,想看看叶苗和陈公虞口中命途如此多舛的人是哪位。

照理说这里是医院,人不出事怎么会来医院,时运低些不奇怪,但这个人低得清新脱俗,不得不引起了叶苗的注意。

“不行,这人菩萨门前过,咋也不知道进来拜一拜呢。”小黄说风就是雨,穿着一身病号服,踩着一双拖鞋,推着输液架子,火急火燎从叶苗和陈公虞中间钻了出去,追着那男人去了。

小黄这话虽然拍了一通叶苗的马屁,但叶苗也没见得多受用,没好气道:“跑什么呢!嘿,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他了!”

这一行的规矩,对方不找上门,他们是不会主动找事儿的,若是缘分到了,该她出手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有机缘巧合让她摊上这事。

2

果不其然,这就是小黄瞎惹事的代价。

叶苗和陈公虞追着小黄出去的时候,他在电梯口把那倒霉的中年男人给拦下来,抓着对方的胳膊,一脸严肃和神经质地劝道:“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邪气缠身,近期将有不幸,身边要有白事,至少死三人啊!”

“你,你胡说什么!”男人闻言,面色骤变,小黄又纠缠不放,惹来众人围观,那男人身侧的拳头早已攥得咯吱咯吱响。

“真的,你印堂发……哎哟我的妈!”小黄冷不丁被那男人迎面一拳砸来,砸得他立即松手掩面,指缝间鼻血飙溅。他捂着满是血的脸,疼得抽着冷气,还不忘锲而不舍对那男人道:“你真的,时运不济,邪气缠身……”

“哎……”叶苗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忍不住掩面扶额。还别说,小黄这一身狼狈,满脸病态的黄白,自己看起来可比人家好不到哪去,又缠着对方一通恐吓,这口吻听着就特别像忽悠人的神棍,活该挨揍……

眼见着那男人又是一拳要挥下来,小黄吓得缩脖子闭眼,预料中的拳头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皮,便见到陈公虞高大冰冷的身影就站在他面前,随手抬起,扣住了那男人要落下的拳头。

“你,你想干什么!”中年男人本就被小黄惹得盛怒,陈公虞的个头又比他高大许多,他下意识地抬头,便对上一双冷得威严的眸子,男人愣了一愣,竟从打心眼里生出几分畏惧来。

陈公虞松手,神色漠然,只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三代皆出横死鬼,非时运不济如此简单。祖上福荫不浅,却不能佑后世家宅平安,你也难逃此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公虞虽不近人情,耐不住生了一张好皮囊,一身藏青色长衫又格外扎眼,这样下去,只怕要闹出大事了。叶苗见状,连忙从人群中钻上来,打圆场递名片,对那中年男人道:“是我朋友鲁莽了,不是有意要惹你不快,这是我的名片,你有需要,就尽管来找我,若信不过,旁边就是垃圾桶,随手一丢,这事咱们就算两清,成不成?”

说着,叶苗便一左一右,拉着陈公虞和仍在飙鼻血的小黄逃了出来,躲回病房里,把门一关,不多时,外头便听到有人开始遣散围观的人,恢复了这层的秩序。

沈友乐站在那,手里捏着多出的一张名片,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阴阳斋,他自然是听过的,甚至早已打听多时……

3

叶苗上午回了阴阳斋,下午,那叫沈友乐的中年男人就找上门了,一夜没睡的叶苗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招待了沈友乐。

陈公虞见叶苗精神不济,从来沉默寡言的他罕见地代替叶苗开了口,请沈友乐坐下,看了对方一眼,丑话说在前头,“三代皆出横死鬼,近期白事不可免,即使我们愿意帮你,也只能尽力令厄运止,福荫续,后世不再受前世苦。”

叶苗没搭腔,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索性搭在陈公虞肩头睡着了,发出极其小声的鼾声。

那叫沈友乐的中年男人老老实实地点头,一面为自己上午的冲动道歉,一面恳求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家祖上还算福荫深厚,衣食无忧,算得上书香世家,在当地也算是豪绅。但从我祖父那代起,就不行了,代代出横死鬼,祖父的兄弟手足无一幸免,我父亲也是横死在外,现在,就连我们夫妻……这样吧,这趟来,我是专程想请先生去我家祖宅一看,看看可有破解之法?”

沈友乐的妻子快要生产了,但胎相不稳,现在一直在住院,只剩下瘫痪在床几十年的老祖父和与老祖父相依为命的老祖母,还在老家祖宅住着。好好一个大家族,到了现在,满打满算,算上妻子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也只剩下他们祖孙五人。

沈友乐听到陈公虞那句“后世不再受前世苦”就已经感激涕零了,他不想自家几代人的厄运,还要代代传下去。

陈公虞点头,沈友乐当即千恩万谢,走到外头开了车门,请陈公虞上来,叶苗也迷迷糊糊地跟着陈公虞身后,上了沈友乐的车。

路上,沈友乐大致介绍了家里的情况,“我原来在外地上学,毕业后就留在外地工作了,和妻子也是在工作上认识的,十多年了,一直也没要上孩子,现在妻子怀孕了,我想到家里只剩下老祖父和老祖母相依为命,放心不下,也没办法两头照顾,就和妻子商量,回了江北,搬回家里老宅和祖父祖母一起住。”

沈友乐看了眼后视镜,见陈公虞没说话,叶苗又睡得正沉,他细心地将车里的暖气开足了些,广播关小声了些,不再说话了。

叶苗这一觉补上了,精神好多了,睁眼的时候,沈友乐的车也才刚停下。这是位于江北外环的乡镇区,老房子一座挨着一座,路不大,居住在这的大多是当地的老人,不少屋子已经空置了。

沈友乐的车只能停在路口,回过头向二人介绍道:“先生,叶老板,前面就是我家老宅了,不远,咱们得走过去。”

“行。”叶苗点了点头,和陈公虞一道下了车,一路跟在沈友乐后面,叶苗时不时东张西望,打量这附近的环境,偶有饭后出来散步遛孙子的老人,大概是很少见到沈友乐带陌生人回来,也时不时朝叶苗和陈公虞俩人行注目礼。

4

“前面就是我家了。”沈友乐手指着前方自建的老宅子,宅子不小,还有自家庭院,听说是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才建的,可见当年他们家的确是富裕,这都算得上豪宅了,大门上挂着“沈府”二字,也颇有些书香世家的意思。

叶苗醒了醒神,没急着进门,掏出罗盘辨别了方位,嘴里道:“我虽不是精通地理堪虞、安宅营葬,但习阴阳术的,多少和堪虞风水有共通之处,略知皮毛,看人问鬼之前,我得先看看你的宅。说起来,要真是宅子的问题,我顶多知道问题在哪,至于怎么改,我得再给你另介绍一位行家,方少爷抓鬼不太行,但这方面比我强。”

像沈友乐家这种祖上福荫深厚,后世却频出横死的,不是祖先阴宅有问题,就是后世阳宅有问题。但既然说了其祖上福荫深厚,祖父那代也确实家底殷实,乃一带豪绅,可见与阴宅的关系不大,那多半就是阳宅出问题了,叶苗还没正经开工,就已经开始打起了甩锅给方不羁的主意。

“是是是,您请便。”沈友乐对叶苗和陈公虞倒是出奇地敬重,不仅仅是因为阴阳斋名声在外,他沈家那位瘫痪的老祖父也是懂风水的,和阴阳斋算得上半个同行,因此他格外笃信这些。

叶苗抬头看了眼沈宅前头顶的那片绿荫,是棵老榕树,也不知是本来就生长在这的,还是后来移栽到沈府宅门前的,叶苗直言不讳道:“宅外大榕树,根会蔓延到住宅地基底下,对人的健康、家运自然不利。”

沈友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叶苗也浑不在意,看向沈府正对面的那一排坐东向西的红砖大厝,沈家中轴正对着那红砖厝的屋角,叶苗忍不住摇了摇头,“住宅周围百步内的高大建筑,有返照对宫之气的作用,屋脊兽头更是忌讳与对面相冲。你们家门前这条小巷道,由艮方大马路引入,经坎、乾至大门前,主伤丁破财。”

“再看你家大门吧。”叶苗吐槽得越发起劲,“这都什么啊,看门户有一句话,叫,叫什么来着……”

陈公虞早已习惯叶苗在这方面的不学无术,她的悟性极高,但偷懒也是时常的,便轻叹了口气,提醒道:“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庭。”

“对对对。”叶苗一拍自己的脑门,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前面正门和位于八宅飞星煞方的门,不可有高尖逼压、直冲直射的恶形。门嘛,本身形要端正,高低大小与住宅相称,门前的空间平坦宽舒,这样家宅才平安。老祖宗的话,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

反观沈宅,这家二黑入主中宫、五黄到艮宫,故沈家人才注定受病魔缠扰,轮流不已。

气氛有些凝重,沈友乐也不说话了,陈公虞直接开口吩咐二人道:“进去看看。”

5

“嗯。”叶苗点了点头,随着沈友乐进了沈府大门。

门后是一片院子,院子前挖了一斗圆的水池,里面养了些鱼,沈友乐见叶苗盯着这池子看,忙主动解释道:“当年我祖父建宅的时候,特意让人挖的,说是为了挡路冲,他还说,门前池塘似斗圆,兴家主多积银钱,所以水池挖的是斗圆形的。”

叶苗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是行家吗?”

沈友乐这才一五一十交代道:“我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乡里有些小名气的风水师,这个宅子从头到尾也都是祖父亲力亲为,看过风水,让人按他的意思建的。”

这就怪不得了,叶苗刚才还没进门就把人家的宅子批评得一无四处,怪不得沈友乐一声不吭,她这是上门砸人招牌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叶苗还是不得不说些得罪人的话,坦言道:“水池的确能挡路冲,大概能挡个百分之三十的路煞吧,但对人丁并无太大的益处,你祖父建宅后,膝下只怕仍会至少死一子一女吧,子孙后代的人际关系恐怕也不会太好。”

沈友乐闻言,果然面色大变,他的父亲的确是在他幼年时就横死在外了,还有个姑姑,还未成年就夭折了,而他在外的人际也确实一贯不佳。

叶苗轻叹了口气,“水池挖对了,方位不对,且距离路冲,至少要五十公尺以上才论吉。”

“叶老板,您的意思是……”

叶苗直言道:“这个住宅,处处是断头局,聚阴宅,祖上福荫再深厚,也帮不了你们。我本想问你们,是不是你祖父在建房的时候得罪了人,但听你说你祖父也是懂风水的,这就奇了怪了。”

叶苗说着,便要踏进院子另一面的屋门,老宅有两层,按沈友乐的说法,一层是大厅和厨房、厕所,二楼有三个卧室,一间老祖父和老祖母住着,一间他和妻子搬回来后住着,还有一间空置,放些杂物。

陈公虞抬头看了看那二层老宅,脚下一时没有要往前迈的意思,他的眼潭幽深,一言不发。

叶苗看了看陈公虞,又看了看那老宅子,继而也慢慢地皱起了眉,问沈友乐道:“你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沈友乐茫然地摇头。

“进去看看。”陈公虞出声吩咐,眉宇紧拧,显然和叶苗一样,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腐朽的尸臭味。

叶苗没有再多说,收了罗盘,踏进了连通大厅的那扇门。

6

“祖父祖母住在二楼向西的那间。”沈友乐在前面带路,将二人领上二楼,口中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这个点,祖父应该刚喝了药睡着了。他老人家中风瘫痪几十年了,一直躺着,祖父祖母很恩爱,这几十年,一直是祖母在照顾,我们这的人都知道,他们二老感情深厚,伉俪情深,我提过让祖父去疗养院的事,祖母说什么也不肯。”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向西那间卧室的门前,沈友乐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他只好擅作主张开了门。

门一打开,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那股只有陈公虞和叶苗才闻得到的腐朽的气味,十分难闻,让人反胃。

“爷爷?”沈友乐也感到诧异,毕竟他们二老平时秤不离铊的,很少见到祖母把祖父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那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微微有了反应,但他似乎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干瘪的单音节。

沈友乐也知道,久病才床的老人,身上难免不好闻,见祖母不在,便想等她回来了,给老祖父擦擦身子,再让客人进去,他刚要带上门,便被叶苗拦住了,只见叶苗的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老人家的床有点问题,床横头的有柱,损口小,是斩头形的床。”

一般住家的床以方方正正最佳,圆形床不宜一般住家,更何况这种床形。按说沈家老头儿也算懂这方面的,不可能容忍得了自己几十年卧病在这样的榻上,就算是什么也不懂的人,睡久了,舒不舒服自己也该知道。

这还是指出来后,沈友乐看得见的,还有他这双肉眼凡胎看不见的。

老头浑身死气沉沉,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腐朽的尸臭味已经熏天了,只不过这聚阴宅恰恰好将他给留下了罢了,躺在这几十年,是绝对不可能见好,但也不易气绝,这格局,真是一言难尽。

“你们在干什么。”

这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吓了叶苗一跳,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衣着朴素,却将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老太太。老太太手里还提着菜篮子,看来是去晚市上买菜刚回来的。

“奶,奶奶……”沈友乐明显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向老太太介绍道:“这二位是阴阳斋的高人,机缘巧合,我请他们来家里看看。”

屋子里的老头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更激烈了,老太太抬起眼皮,那双眼睛虽因年迈而略显浑浊,但眼神却清冷犀利得很,她看了看屋子里挣扎着发出呜呜声的老头,又看了眼叶苗和陈公虞,老太太率先转过了身,吩咐道:“把门关上吧,让你爷爷休息,别吵着他。二位请跟我到一楼会客厅来。”

前面那句话是对沈友乐说的,后面那句,则是对叶苗和陈公虞二人说的,口吻不容置疑,十分有主人家的风范。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7

四人在会客厅坐下,老太太坐在主人位,目光始终打量着阴阳斋来的二人,好半天,老太太才开口,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们二位是行家,一定看出了门道来。”

陈公虞不说话,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苗见状,礼貌性地笑了笑,和老太太打起了太极,“倒也没看出什么门道,略知皮毛而已。”

老太太闻言,冷笑了一声,“我看友乐的样子,你们看出了不少门道来吧。既然今天你们来了,我也奉劝一句,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老头子的情况也不太好,你们还是不要多管,由着他来吧,反正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时日无多了。”

“奶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友乐的声音一颤,难道他的奶奶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和老头子结婚的时候,老头子的家境是不错,他父亲是这一代的豪绅,奈何他们兄弟相争,家财万贯面前,兄弟手足,也会反目成仇……老头子懂风水,当时兄弟几个分家自立宅户,也都请老头子看过宅子……”

“是,沈先生跟我们说过,老爷爷是懂风水的。”叶苗顺着老太太的话答应道。

老太太点头,“这就对了。兄弟几个的宅子,包括我们家这栋老宅,都是老头子亲力亲为看过的。你们看到对面的红砖厝,那就是老头子他大哥的,老头子在看房子的时候,动了手脚,处处压着兄弟家的风水,和自家对冲着。果不其然,房子建成后,他那兄弟几个,也就相继横死在外了。”

“可爷爷他不是……”沈友乐对此难以置信,如果祖父如此心思歹毒,为一己之力折损兄弟手足气运,那祖父的结果何至于如此凄惨,老宅建成后不久,祖父就中风瘫痪了,后来自己的一儿一女也相继横死在外。

“就是作恶太多,你爷爷在兄弟相继横死之后,恶有恶报,自己也中风瘫痪至今。”老太太形容憔悴起来,“当时老大的年纪不大,就是友乐的爸爸,我肚子里还怀着友乐的姑姑,老头子又中风不起,我的命苦啊……可我能怎么办,我们那个时候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明知道老头子做得不对,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谁知道,谁知道会害了孩子们……”

“奶奶,您……”沈友乐跌坐回来,不可置信地苍白了脸。

今天自打叶老板到了以后,就已经提醒了不止一次,他们沈家的宅子有问题,克人丁,因而祖父的一双儿女才相继横死在外,到了他这,也难以善终,三代皆出横死鬼。三代皆出横死鬼,到头来,竟都是他的老祖父一人作祟……一人作祟!

“你们也看到了,老头子活着也难受,他这个样子,早该死了,可他不舍得死,为了自己这条命,哪怕害了子孙后代,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就算知道他做得不对,可他还活着,我怎么舍得弃他于不顾,他是夫,我得听他的……”

咚!楼上传来一声闷响,是二楼老头子所在的屋子,打碎了什么东西,老太太见状,抹了抹面上的泪,下了逐客令,“老头子不高兴了,生病的人就是脾气大,你们回去吧。”

8

既然老太太都下了逐客令了,叶苗也不好多待,便和陈公虞起身告辞。

沈友乐许是受的打击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老太太亲自起身要送他二人。行至大厅近门口处时,叶苗忽然看向左手边的博古架子,随口嘟囔了句,“我说沈先生,这个位置挺好的,不如放个水晶洞辟邪镇宅吧,不是说你的妻子在医院待产吗,说不定能庇佑母子平安。”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声,但叶苗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转过了身,果然见到老太太面上扫过一抹轻蔑和不屑,仅瞬间便消失无踪。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叶苗和陈公虞来的时候,这阵仗可大了,沈友乐又对他们毕恭毕敬的,还打着阴阳斋的名号,如今叶苗突然出了这么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但凡有些门道的人,都不免心生一丝鄙夷。

叶苗这会儿的脾气却极好,半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也没有,脚下却没有要继续往外走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对老太太道,“您是觉得可笑吧,毕竟,您才是真正懂行的人吧?”

此话语出惊人,果然沈友乐和老太太皆是面色一变,老太太更是面露不悦,“你什么意思。”

叶苗面上的笑意未散,“水晶是属二氧化矽类,石英水晶体含有对人体有益的化学元素,所以佩戴水晶的人不少。会像我刚才那样,随口说出摆个水晶洞辟邪,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真正懂行的人,绝不会在这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您看我,像不像个神棍?”

水晶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并不是像外行人所说的,摆着就能辟邪,还得看住家本身的格局、主人家的五行属性等。退一万步说,水晶本就属阴物,不少前人以水晶铸棺也是这么个理儿,这个家宅本就是聚阴宅了,还摆设在家,非但无益,反而凶象立现。

万物有其质,水晶有时候也代表阴物、疾病、死亡、损财,水晶洞另代表防空洞。叶苗刚刚所说的位置若是摆放水晶,家族中本命格如占该位置的人,比如沈友乐那即将出世的孩子,注定身体差,要吃药,寿元还会受到影响。

因而叶苗刚才说出那句话,老太太才会不自觉地面露一丝讥讽,觉得叶苗是在班门弄斧了。

叶苗这德性,还真挺像个神棍的,陈公虞给了叶苗一个眼神,叶苗体会了一下,立马正经起来,“您说老先生是懂风水的,但此宅处处聚阴,明显是知人祸而要主人家阴魂不散,不得离体,苟延残喘,求死不能。你说老先生若是懂这些门道,又怎么会布下如此祸延子孙,也令自己痛苦不堪的聚阴格局?怎么会让自己躺在那断头台上睡上几十年?只是为了家财万贯、兄弟相争?太不合情理了。可他若是不知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又怎么称得上懂门道?只怕……真正懂得风水布局的,是您吧,老太太?”

而老头子却名声在外,这并不难理解,毕竟那个时代,女人不宜抛头露面,得名声的是老头子,真正出谋划策的,该是老太太。

“奶奶,叶老板说的是真的吗?”沈友乐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他的面色刷地苍白,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叶苗所说的话,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的啊,祖父祖母伉俪情深,相守了一辈子,祖父瘫痪了几十年,祖母就照顾了他几十年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道理,祖母没有道理要这么做,害沈家子孙,三代皆出横死鬼,对祖母有什么好处?

老太太未答,陈公虞冷笑了一声,“老先生苟延残喘至今,死气缠身,早已发出腐朽的尸臭味,多活一日,便是多一日痛苦。想必不希望他死去的不是他,而是你。”

顿了顿,陈公虞的声音淡漠冰冷,却仿佛敲击人的心灵,叩问道:“你想折磨他到几时?”

就在此时,老太太忽然浑身一僵,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竟直挺挺地往后倒去,沈友乐见状,慌了手脚,忙扑了上去,接住了老太太倒下的身躯,浑身发抖,“奶奶,奶奶!”

只见老太太的眼神发直,眉心有黑气,她忽然笑了,“我不陪他耗了,不陪他耗了,我该为自己活了,该为自己活了!时辰到了,时辰终于到了,我不会死,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死了我也不会死!”

话落,老太太体内的三魂七魄便突然冲了出去,而倒在沈友乐怀里的躯体,瞬间失了生机。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叶苗掐算着手指,面色骤变,“不好!”

9

果不其然,沈友乐的电话忽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电话那头告诉他,他太太的肚子突然发作,预产期提前,生产了,要他赶回去。

咚,咚。

二楼不断传来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声,是独自被留在卧室里的老先生闹出的动静。

沈友乐的怀里还躺着身体越发僵冷的老太太,所有事情在同一时间袭来,让他既崩溃,又无措。

叶苗看了陈公虞一眼,又看向沈友乐,决心告诉他实情,“沈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告诉过你的吗,三件白事,一件不少,这是命数,我们帮不了你,眼下看来,这三件白事……凡事过则破,这聚阴宅如今已破,因而你的祖父也将得到解脱,恐怕今晚也就是大限了。”

叶苗虽然不方便解释为何她和陈公虞来了,这聚阴宅就“过则破”了,但她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沈家祖父本就是已死之人,是沈家老太太要他苟延残喘,求死不能,才至今未去,但今晚,也就是沈家祖父过身之日了,此为一桩白事。

老太太走得急,此事有蹊跷,叶苗直到此刻才算出,老太太早有金蝉脱壳之计,这是歪门邪道之法,她不知道老太太是如何会这门方法的,但老太太想借投身新生之躯,略过殊途桥过阴关这个过程重获新生,其原身必然身死,此为第二桩白事。

至于第三桩……若不是沈先生正在生产的妻子,恐怕,就是那个孩子了。

沈友乐很聪明,立即明白自己还在医院的妻儿危在旦夕,立即要赶回去,二楼的动静越发大了,想来是老先生有话要说,叶苗叹了口气,安抚下急得乱成一团的沈友乐,建议道:“你去二楼,将老先生一起带去医院吧,我想他有话要说。”

“好!麻烦……二位了……”沈友乐现在满脑子空白,自然是叶苗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一行人赶回医院,沈友乐连车钥匙都来不及拔,就急匆匆赶回产科等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消息。叶苗和陈公虞将沈家老先生从车上抱到轮椅上,这才随后赶去和沈友乐汇合。

他们赶到的时候,沈太太的剖腹产手术才刚刚完成,护士将新生儿抱出来给沈友乐,告诉他母女平安。

不对啊……叶苗心中有疑惑,但这个节骨眼上,却不敢轻易说出口。怎么会母女平安呢,按道理,还有第三桩白事啊。

沈友乐颤抖着双手,七尺男儿,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接过护士手中的新生儿。可就在此时,那襁褓中的女婴睁开了眼,眼底闪过颇为邪性阴测的笑,沈友乐见状,当即只觉得呼吸一滞,如见到怪物一般,吓得立即将女婴脱了手!

叶苗眼疾手快,接住了孩子,低头一看,面色果然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虎毒不死子,我低估她了。”陈公虞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是这样,这孩子,就是第三桩白事了。

“怎,怎么会这样……”沈友乐闻言,几乎要疯了,“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我要掐死她,我要掐死她!”此时此刻,沈友乐对那疯子一样的祖母恨之入骨,而他自己,在外人眼中,恐怕也和疯子无样,他恨不得掐死那襁褓中正阴测测对着他笑的怪物!

那轮椅之上几乎不能动弹的老头子忽然情绪激动地往前扑来,他的四肢早已萎缩,身子一歪便从轮椅上扑倒下来,吓得产科楼道乱成了一团。

“您这是做什么?”沈友乐崩溃地问老头。

10

老头谁说话也不管,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发狂一般紧张地从沈友乐怀中抢过那孩子,喉咙间发出含糊地音节,喃喃道:“是我欠她的,我欠她的……她说她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以为是一时的气话,哪个女人不是生下了孩子,便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她一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也一直怨恨着我,从未改变。但老太婆怎么会这些歪门邪道啊……”

那年是他占着家中有权有势,看上了老太婆,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好看啊,性格也犟,他有钱有势,老太婆却看不上,偏偏要跟一个穷小子成家。沈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混帐的东西,他强占了她,女人有了肚子,谁家还敢要?不得已,她被自己的父母按着头上了轿子,抬进了他沈家的门。

结婚当晚,她犟得拿起剪子就把自己一头漂亮的长发剪了,恶狠狠瞪着他,“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她说她恨他,要他断子绝孙,要他半死不活地活着,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造的孽,都带来了什么下场。老头年轻那会儿的脾气也不小,哪听得了这样恶毒的话?他觉得媳妇头一天进门,就给了他这样的脸色,令他脸面无光,新婚当夜,他一个耳光甩在媳妇脸上,就把她一个人留在新房里了。

后来老太婆相夫教子,他也以为自己一个耳光将她打醒了,认清了现实,以为再怎么样,她说的也是气话,毕竟他们都有娃了,老太婆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谁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就这么,恨了他几十年,大半辈子啊……

沈老先生扣着沈友乐的手,那干枯得皮包骨头的手指就这样死死扣在沈友乐的手腕上,逼视着他,“孩子,你答应我,不能掐死她,不能掐死她啊,是爷爷的错,是我造的孽,你是我沈家的孩子,要替我还债啊……”

场面乱成了一团,沈友乐眼中噙着泪和恨,但看到老祖父这个样子,他只能哽咽地点头,恨恨道:“我不掐死她,她也活不久,我会送她到最后一程。”

沈友乐知道,妻子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医生早就劝他们打掉孩子,他们说过孩子先天心脏发育不足,就是生下来,大约也活不过几年,是他和妻子执意不肯打掉孩子,便是只有几年,能让她来看看这个世界也好。

是他们夫妻俩怕刺激了二老,才一直不敢告诉他们,眼下大概连老太太自己也不知道,她费尽心机,会是这个结果。

沈友乐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今后,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孩子,送她到最后一程。

“好,好好……”有了沈友乐的这一番承诺,老先生总算放下心来,他的双目浑浊,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干涸的眼睛却半点眼泪也流不出来,他的气息减弱,最后躺在沈友乐怀中,彻底熄了三把生火。

此情此景,叶苗和陈公虞作为外人,也不便再插手,到底此事到这也算了了,三桩白事已过,聚阴家宅已破,沈友乐与妻子若是好好休养,余生也能安康无忧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叶苗作为旁观者,看老太太机关算尽,与丈夫互相折磨了一辈子,到头来这个结局,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年罢了,失了一辈子,短短几年又怎么活出自己?叶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怨恨让人成魔成狂,最后失了自己。”

但转念一想,叶苗又摇了摇头,觉得老太太心生怨恨,也是难免的,“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太复杂了……”

陈公虞淡淡出声,安抚了一句,“想不通就别想了,人性本来就是最复杂的一件事,不一定能论出个是非黑白,也没有标准答案。”

11

“小叶,小叶!”得知叶苗和陈公虞回到医院的小黄,着实寂寞难耐,屁颠屁颠赶到了这一层,却见现场场面如此混乱,小黄顿时怂了,凑了上去,小声问道:“这都怎么了?一天没见,出那么大的事?我刚刚跑来的时候,打了个寒噤。”

“殊途桥现,过身之人正在过桥。”叶苗看也没看小黄,目光直视前方,“你从桥中间跑过,自然会打寒噤。”

只见雾气中殊途桥架出,三魂七魄离体的沈老先生终得解脱,踏上了桥,临走时,他忽然回过身来,试图向叶苗和陈公虞道谢。因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小黄,沈老先生的情绪微微有了些变化,他看了看小黄,又看了看神色冷峻的陈公虞,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雾气弥漫,桥身带着鬼魄消散的一刻,隐约传来沈老先生飘散在空气中的声音,“我见过你们……”

也许,他已经知道,老太婆为什么会这些歪门邪道的原因了。

陈公虞闻言,果然面色一变,他忽然转身往外走去,叶苗不明所以,急匆匆追上,陈公虞的步子迈得很快,叶苗追在后头气喘吁吁,夜色中,寒风浮动他的衣袍,浮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双眼睛,顷刻间冰冷到了极点。

“陈公虞!”

叶苗的这一声陈公虞,让他的脚下一顿,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看向她。

她追了上来,停在他的面前,问陈公虞,“你怎么了?”

只见陈公虞忽然低下头来,他冰凉的大手捧住了叶苗因为跑动而发红发热的脸,冰凉的吻落在叶苗微张还想要质问他的唇上,他闭上了眼,冷峻的眉、细长的眼就在叶苗的眼前,叶苗顷刻间僵立在了原地,心中竟突然慌到了极点,空落落的。

他很反常,他怎么了?

只听得陈公虞的声音低沉暗哑,“我想,我知道少临在哪里了。那个人,我们都忽视了他。”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八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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