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肉身主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他站在大开的窗前,有跳下去的冲动。

卧室里没有开灯,关着门,只有这扇窗有光,对面是挂着霓虹灯的巨大广告牌半悬半坠地坚挺在建筑屋顶上,垂死挣扎。底下是车水马龙,城市的喧嚣繁华下活着一批苟延残喘的人,他们太累了,光鲜亮丽的西装笔挺下是日复一日拖着的疲惫身躯,走在路上,像是一条条狗,伸着长长的舌头,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闪烁的霓虹灯光时不时扫过孟柯的脸,胡子拉碴,眼神空洞,面色铁青,写满了疲倦和绝望,他想不到自己还剩下什么,早年的拼劲儿早已没了,那时候的失败,是成功之母,是早晚东山再起,但现在,他没有力气再去承受从头再来。

股市亏空,生意上穷途末路,合作伙伴如树倒猢狲散,缠上的巨额债务和躲不掉的牢狱之灾,老父老母经不住打击相继病倒。就连眼下他容身的公寓,曾经寄托在这个城市的一切梦想,用不了几天,也将成为别人的,一无所有,一夜间就能一无所有,妻子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好想跳下去啊。

“想夺回吗,你失去的一切?”那充满蛊惑的声音,似就在孟柯的耳后,悠长地响起,他浑身一颤,一身毛骨悚然。

“谁?!谁在说话?!”孟柯通红了眼,他剧烈喘着气,回过身来,瞪着身后那漆黑一片的空间,空无一人。

“一败涂地的人生啊,你还有力气重新开始吗?”

那声音,似又突然出现在了孟柯的背后,他猛然转过身来,视线对上一双诡异的眼睛,对楼屋顶,那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下,背光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他的脸上戴着银质的面具,让人看不清样貌,一双眼睛,正冷冰冰地看着他的方向,眼底,忽然闪过一抹笑意。

“你别……别说了……”孟柯连连后退几步,心中竟没了底气,广告牌下的影子,忽然消失了,夜风从窗口灌了进来,飘扬的窗帘后,缓缓走出一人,是那个人……

“太辛苦了,要面对这一团糟的人生。”他一步、一步一步向孟柯走来,冰冷的面具下,一双眼睛,似危险的深渊,在呼唤着他,“将它交给我,让我们,替你去承受一切痛苦,你只需要,慢慢地看着,你失去的一切,重新回到你手中,让这痛苦的日子,成为过去。”

心动,真令人心动啊,孟柯茫然地摇了摇头,“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有任何代价,你只需要好好休息,你将亲眼看着,权力、富贵,你所珍视的一切,唾手可得。”男人抬起孟柯的手,孟柯只觉得左臂上猛然一阵刺痛,那皮肉下的血管仿佛在剧烈涌动着,这异样的感觉,转瞬间,竟又消失无踪……

“好好休息吧。待你醒了,记得来找我。”面具下,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我忠诚的勇士。”

谁?他在和谁说话?孟柯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说话时,那双眼睛分明是看着他的,可却又仿佛,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孟柯捂住了自己的左臂,它在灼烫着,皮肤下的血液在疯狂地雀跃着,仿佛是在回应那男人所说的话。孟柯低下头来,手臂内侧的皮肤上,隐约有一张脸浮现出来,孟柯吓得呼吸一滞,连连后退数步,等他再次颤抖地抬起手,空空如也,那上头什么也没有。

突然,卧室的门开了,灯光“啪”的一声亮起,出现在门口的,是倦容疲惫的妻子姜如,她见到丈夫孟柯站在那儿,洞开的窗户刮进呼呼的风,姜如的面色瞬间一白,疾步上前,“孟轲!”

眼前那头发糟乱、衬衫发皱的男人缓缓地转过了身,他看到了姜如,脸色苍白,脑海里,蹦出了熟悉的声音——将你一团糟的人生,交给我来处理吧。

“孟柯,你……你在说什么……”

直到此刻,孟柯才惊觉,刚才那话,竟是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的,那熟悉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谁?是谁在说话?那不是他,不是他……

2

阴阳斋内的气氛严肃,陈公虞静静地站在那儿,一身冷然,默不作声。

小黄形容狼狈地坐在沙发上,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茫然和惶恐。

叶苗来来回回在阴阳斋内踱步着,时不时加快走了几步来到小黄面前,手指抬起,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垂头丧气地又挪开了脚,反反复复如此。

最郁闷的事莫过于此了吧,现在叶苗怀疑小黄和那闯入阴阳斋、打碎童子像,抓走少临炼成金鬼的事有关,事实证明,那天站在他们面前戴着面具和陈公虞、叶苗斗法的高手,也确实就是小黄。

但再没什么事能让叶苗更无从下手的了,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对小黄产生怀疑,可打心眼里,小黄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愿意去信任他,更何况,此刻小黄就坐在她的面前,一脸茫然,比叶苗还要更不知所措,他压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自己有几斤几两,小黄也清楚,天知道他哪里有本事和陈公虞斗法,只怕不需要陈公虞出手,叶苗的一根手指都能捏死他了。

挂在大门的铃铛因为推门的动作被撞响,斋内三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出现在阴阳斋的女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摆在脸上,但骨子里的温柔优雅让她看上去气质超群。

姜如自报了姓名,看了看陈公虞和小黄,又看向一脸脾气暴躁快要按捺不住的叶苗。姜如知道自己兴许来得不是时候,但也顾不得太多,微微颔首,态度十分诚恳真挚,“叶老板,请你帮帮我……看看,我的丈夫。”

姜小姐说,她的丈夫近日行径古怪,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叶苗问她。

姜如疲惫地摇头,“不,他什么也没做,他还是他,可我感觉……他不是他。”

姜如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这句话有多荒谬,可她是真的怕,她很怕会失去孟柯。

这种情况,一般就是撞客了,但叶苗看起来却面色古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直言道:“姜姐,按你的说法,你的丈夫可能被鬼祟夺舍,俗称撞客,你与你的丈夫朝夕相处,多少应该和那鬼祟有过接触,但是……”

叶苗一脸纳闷,按说和鬼祟接触过,叶苗是看得出来的,少不得沾染一些晦气,印堂和气色也会有所显示。但姜姐是个火旺的人,鬼祟难以近身,叶苗看得出来,她的身上生机勃勃,还孕育了小生命,健康得很,家里若是真的闹鬼了,对她和孩子都会有影响。

许是自己年轻,见识浅薄?叶苗不得不看向陈公虞,陈公虞算她的半个祖师爷,总不该有他也不知道的事。但叶苗却见陈公虞只是面色漠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与叶苗一样,未从姜如身上看到有接触过鬼祟的痕迹。

“不,我很确定,我的丈夫……不是我所熟悉的他,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想回来,他想做他自己,回到我身边!”姜如又摇了摇头,“有时候,我感觉是他,有时候,又不是他。”

姜如抑制不住双手微抖,“就连近日,我也时常在想,会不会,不光是我的丈夫,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我一定是魔怔了,居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沙发上的小黄忽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上前,神经兮兮地按住了叶苗的肩膀,情绪格外激动,“小叶,咱们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3

姜如的一席话,戳中了小黄的心思,会不会,不知不觉间,就连他,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只是他本人不知道而已?

小黄越想越觉得恐怖,恨不得立马去看看那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人。

叶苗拗不过,只好和陈公虞一起,陪着小黄和姜如出了这趟差。隔壁市,开车三个小时,姜如将他们带到了夫妻俩居住的小复式公寓,市中心高楼层,底下是CBD,车水马龙,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段。

来到孟柯、姜如夫妻所住的楼层,叶苗再次确定,此地毕竟人流量较大,底下上班族进进出出,阳气十足,正对面白天黑夜的灯火通明,是鬼祟最不爱寄居的地方,姜姐家更是对流通畅。就连陈公虞踏进了他们家,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若是有阴体,恐怕也不会久待。

美中不足的地方,太通畅了!这栋楼对面是栋商务楼,住家正对着对楼车道出入口,风水上说,这是猛虎下山开大口的格局,气势如虹家中座,狼吞虎咽人丁祸,一口是要吞并万江河的。社区大楼的地下汽车出入口,因为开口气流动荡,煞气重,如虎口,像他们家这种刚好正面对冲,就犹如虎口吞噬,家中人丁必定有伤,家财万贯也要散尽。

好在姜姐命格够旺,这也是中国数千年来为什么总说娶妻娶贤,妻能旺夫,就是祖坟风水格局再糟糕,都能给旺回来。

“有问题?”小黄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问叶苗道。

“没毛病。”叶苗摇了摇头,总之她进来后,没有看到阴体纠缠,“只是住家和那栋楼的虎口对冲不太好,家中恐怕困厄缠身,要有牢狱之灾。”

陈公虞点了点头,随口道:“虎口对冲的这面墙最好不要开窗,有窗也最好常年用帘子挡着。”

小黄有些失望,显然他想问的不是这些,他们还没找到姜姐丈夫的症结所在。

姜如一面记着叶苗和陈公虞的提点,一面将三人领进了她和丈夫的卧室,开了门,几人见到那卧室的床铺上,正横躺着一人,四肢都被绳子捆着,固定在床的四脚。

姜如忍不住红了眼眶,再坚强的女人,此时也压抑不住有了些哭腔,“自打孟柯的公司出事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最近开始,有时甚至会伤害自己,我实在是怕他……”

那床上的男人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见到姜如带回来的人,他的眼神显得十分诡异,嘴角向上勾起,冷飕飕道:“搬救兵了?”

姜如见状,当即崩溃了,越发确信,此时此刻和她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他的丈夫,“我的丈夫去哪儿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4

“怎么会这样?”

叶苗见到姜如的丈夫后,明显的面色一变,她的眼睛不会看错,孟柯的身体里,没有别的阴客冲撞,只有他自己的三魂七魄,可他的魂魄却十分虚弱,仿佛随时气数将尽,肩头的生火更是古怪,生火虚,但生气却格外强烈。

叶苗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瞬间束手无策,看向陈公虞,“怎么办?”

“没有别的阴客,谁在与他夺舍?”陈公虞也是面色凝重,大约这次遇到的,真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便是他陈家,也未曾处理过类似的情况。

“你们在说什么?不是鬼,难道是他自己在和自己闹着玩?”小黄也要疯了,他眼下并非真的担心姜如的丈夫的事情到底能不能处理,他更担心他自己……

“自己和自己闹着玩……”叶苗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暗骂一声,“搞不好,还真得靠他自己!”

这就棘手了,那孟柯显然斗志萎靡,靠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哎哟你们在说什么啊?小叶,你别打哑谜了。”姜如没哭,小黄都快哭了。

陈公虞眉宇一凝,瞬间犀利下来,他忽然冷哼了一声,身上的煞气顿时往孟柯所在的方向冲去。

按道理,陈公虞此刻贸然对生人出手,很容易伤及孟柯的魂魄,魂魄离体飞散,那就是死透透了。但叶苗和陈公虞配合多年,无须多言,这默契,让叶苗非但没有出手拦他,还将情绪激动的姜如给架了开来。

姜如的肉眼凡胎是看不到陈公虞到底对自己的丈夫做了什么的,但很明显,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孟柯有了激烈的反应。先是左手,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瞬间就将绳子硬生生挣断了,他又挣断了其他绳子,身子一闪,避过了陈公虞的一击,他的眼神变得怨毒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陈公虞,“你是谁?!”

姜如被丈夫怨毒的眼神吓到了,她怔在那儿,几乎要认不出来,眼前的男人,究竟还是不是他所熟悉的丈夫?

这下叶苗终于知道陈公虞的用意了!刚才反抗陈公虞的,显然不是孟柯本尊,但准确来说,它也是孟柯。

前有种尸人张泉林,以尸养邪祟,尸生出自己的意志,肉身还是那副肉身,但却不能说还是那原来的人。

孟柯的情况与种尸极其相似,不同的是,有人在他的活肉上,种邪祟,换句话说,孟柯的肉身,有了它自己的意志。是谁看上了孟柯的肉身?是谁动了这手脚?一旦肉灵得到滋养,取代正主,那么,它又将效忠于谁?成为谁的棋子?这是非常罕见的事,因为人的生气,会让邪祟害怕,几乎不可能在生人身上,还能分离出肉灵来。

那“孟柯”又恶狠狠地盯着姜如,“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害我?!”

姜如连连后退,摇头,“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5

“不自量力。”陈公虞冷哼了一声,收手,显然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他显然没有将孟柯身上的肉灵放在眼里,它根本不配陈公虞与之动手。

陈公虞此举,似乎戳到了孟柯的痛点,无论是孟柯本尊,还是孟柯的肉灵,他们都是失败者。孟柯的意志力薄弱,太懦弱无用了,那肉灵如此渺小的邪祟,竟能将他逼得几乎要撒手人寰,将驾驭肉身的意志拱手相让!而那邪祟更是不堪一击,孟柯如此毫无生存意志的人,这么久了,它竟还不能将他驱逐,完全成为肉身的主人。

“叶老板,求求你帮帮孟柯,我不能没有他,我们一家,不能没有他啊!”柔弱的姜如扑通一声在叶苗面前跪了下来,令叶苗猝不及防,只能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她。

“我们无能为力,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是他在逃避抗争,没有回来的决心。”叶苗无奈地摇头,“但好在,肉灵未成,孟先生的三魂七魄虽然虚弱,但还未离体,只要他愿意,就还能自救。要知道,邪祟,是怕人的!”

邪祟,是怕人的……

姜如闻言,当即跪着上前几步,她泪眼蒙眬地看着她的丈夫,背脊却始终不曾垮下。叶苗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人,可以这样柔弱,也可以这样坚强。

“孟柯,你听到了吗?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姜如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几度哽咽,“公司倒了,钱没了,这算什么,我们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不一样走过来了!”

孟柯的视线落在姜如的脸上,眼神仍是陌生,但叶苗看到,他体内的三魂七魄,似乎不再那么沉寂了,他听到了,叶苗也好,姜如也好,都确信,那个姜如所熟悉的孟柯,在听她说话。

“爸妈病了,我们一起照顾他们,房子没了,我们租房子住!”姜如抹了一把眼泪,面上竟露出了为人妻为人母最温柔刚强的笑容,“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啊,十几年了,我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好不容易才盼到他,你看,老天爷没有放弃我们,老天爷给我们希望了啊,你不是最想看到,属于我们的孩子出生吗?他会叫你爸爸,叫我妈妈,没有什么,是我们一家人不能一起度过的啊。那是自己的人生啊,痛苦也好,快乐也罢,没有谁能取代你!”

所有人皆静默无声,只有姜如含着笑,却泣不成声,“孟柯,我们需要你,都需要你!爸妈和我,还有未出世的孩子,我们都爱你!坐牢又怎样,只要人还在,希望就还在啊,你活着,我们在外面等你,无论等多久,都是有盼头的!你若不在了,给我们留下这无期徒刑,没有希望的等待,你忍心吗?你忍心吗?!”

“老婆……”终于,孟柯的眼神有了焦距,姜如喜极而泣,可没等她体会到这一秒的欣喜,下一秒,孟柯忽然变得无比痛苦起来,他在挣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几乎要撕裂成两半一般,他双眼充血,青筋爆裂,前所未有地痛苦。

“孟柯……”姜如慌了。

叶苗连忙拦下了姜如,摇了摇头,安抚她,“他在抗争,为了你和孩子在抗争,相信他,现在你能做的,只能是相信他。”

6

叶苗的话音刚落,忽然,孟柯疯狂地冲了出来,推开了所有人,往卧室外冲去。

叶苗的面色一变,和陈公虞交换了个眼神,两人急忙追了出去。

只见孟柯忽然冲到了厨房,他横冲直撞,一地狼藉,等他红着眼冲出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柄菜刀,疯狂地喘着气,神色癫狂极了。

姜如和小黄随后追出,见到这一幕,皆慌了起来,不知所措。

孟柯似乎见到了小黄,他的眼神瞬间有了变化,几乎要朝小黄冲过来,吓得小黄连连后退,孟柯扑倒在地,伸着左手对着小黄的方向说:“救我,救我……”

忽然,一声尖叫,姜如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眼睁睁看着,丈夫孟柯发疯了一般,手起刀落,硬生生将自己的左手给斩断,滚烫的血液喷涌出来。但很快,他像解脱了一般,眼神中的癫狂慢慢地褪去,他无力地躺在地上,胸膛不断起伏着,嘴里动了动,似在呼唤姜如的名字……

“孟柯,孟柯!”

姜如当即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孟柯,无措极了。

“姜姐,姜姐……”叶苗一面吩咐姜如找来家里所有能止血的东西,一面手忙脚乱,不顾浑身沾满了血,试图去按住孟柯断臂的血肉模糊的缺口。

比起两个女人的一团乱,陈公虞微微皱了皱眉,抬手,空气中陡然降温,冰晶凝结,孟柯血肉模糊的地方,也瞬间凝成血红的冰晶,暂时止住了喷涌流血的态势,他这才冷峻无比地丢下话,吩咐了一句:“不想看他失血而死,叫救护车。”

姜如闻言,顿时醒过神来,她颤抖着双手,拿着自己的手机,按下了那救命的数字……

叶苗这才有工夫,将注意力放到了小黄身上,只见小黄茫然地抬头,显然也是受到过度的惊吓,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无力,“小叶,到底,怎么了……”

叶苗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用最通俗的方式向小黄解释道:“听说过白骨精吗?骨能生妖邪,张泉林手中的尸能生灵,活人,为何不能生肉灵?一旦人成了行尸走肉,他就不一定还是原来的他了。”

此话一出,小黄当即面色又苍白了许多分,毫无血色,他的眼中噙满了恐惧,“小叶,我怀疑,我也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7

最近发生的事,让小黄不得不联想到,很有可能,他出问题了。

黄家祖上是土师爷,效力当时的军阀贵胄,名声显赫,富甲一方。但到了小黄的祖父那一代,黄家人就没什么本事了,只隐约知道一些,祖上能出入阴关与人鬼交易,因而在当时是十分有本事的一脉,无所不用其极。

小黄掏出了自己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下的坠子,如今回想起来,他似隐约听父亲提起过,他小时候抓周的时候,手上抓的就是这个坠子,因此父亲每每见到小黄,总是时不时感叹一句“造孽啊”。

“我怀疑,我们黄家祖上,能效力这么多军阀贵胄,得他们信任,挥霍钱财,名声赫赫,可能……不仅仅是能出入阴关,替他们和鬼物交易。可能,是我们对那些军阀贵胄动了手脚,会不会,那些人,也已经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变成了我们想要他们变成的人?否则怎么会那么容易……”小黄的脑中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性。

什么叫细思极恐,什么叫颠覆三观,此时此刻,小黄大约就有这种世界观轰塌的感觉。

“对了对了!”小黄越发魔怔了,连带着想起的事情也越多,“我小时候听我爸说过,我祖父,曾常常提起祖上用‘觉醒’形容自己,所谓觉醒,能力也跟着觉醒,我现在想起来,怀疑他们根本是换了一个人,不是自己了……”

不是自己了,可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也许,他所以为的真正的自己,只是一个容器,而那觉醒后的怪物,才是真正的黄家人呢。

叶苗看小黄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顿时心下不忍,忙安抚他:“别多想别多想,说不定,事情没那么复杂,你想想,确切地说,你不是黄家血脉,你是你爸的养子,就算黄家人有什么问题,也一定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说不定,说不定我祖父和我父亲反而不是黄家人,我才是真正的黄家人呢。”小黄越想越离谱,他急切地抓着叶苗的手,“小叶,你听到了,你看到了,刚刚那个,那个‘白骨精’,那个妖怪,他向我求救了!他见过我,他肯定见过我!会不会,会不会它会出现在这儿,也是我干的?”

“小黄……”叶苗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稳住小黄的情绪。

“小叶,你仔细想想,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8

小黄越想,越觉得恐怖,“当时我就说过,因为你是陈家村出来的幸存者,我才注意上你,开始调查你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我们黄家三代人都在查陈家村的案子……”

但确切地说,小黄并不知道,他的祖父和父亲为什么对陈家村的事那么上心,“如果那个对付你和陈先生的人真的是我,这就说得通了!你想,我们黄家查陈家村的事、那个‘我’,控制小鬼少临,明显冲着你和陈先生的阴阳斋来,这一切都和‘我’有关,又和你与陈先生有关,没那么巧,几件事中,一定有关联!”

“别想了,你越想越复杂,你会把自己逼疯的。”叶苗按住小黄,严肃地告诫他,“你就是你,别怕,别怕。”

“怎么能不怕?小叶,你也说了,孟柯身上的邪祟一旦取代正主,他的所作所为,就不是他原来的意志了。”小黄越发崩溃,抱住了自己的头,“我觉得自己不受控制,我的身体里住着魔鬼!小叶,我不知道那个人还和谁见过面,做过什么想做什么,太可怕了。你还记得黑巷吗?发现炼金童的地方的那里,我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那里,可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炼金童的事,很可能就是我干的,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小黄,小黄……”叶苗察觉到现在小黄的情绪已经按不下去了。

“叶苗,小心!”陈公虞忽然低喝出声,将叶苗往后一拉,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果不其然,只见小黄抬起了头,果然那双眼睛发生了变化,小黄还是小黄,但仿佛瞬间变了个人一般,他的眼神变得阴冷高傲极了,他冷笑了一声,“你们,吵得我头疼。”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这是小黄,第一次在叶苗面前,变成这副模样,即使是上一回与他斗法,他也不曾顶着小黄的模样。这感觉,让叶苗心中五味杂陈,根本无法再把小黄当成那个与自己斗法的对手,根本下不了手啊。

只见小黄起身,陈公虞眼神瞬间一冷,顿时戒备起来,小黄手指在空气中点了点,隐约有若隐若现的无形的红线出现,缠绕在指尖。

忽然,他手一挥,竟能挥动一阵罡风,朝叶苗和陈公虞的面门袭来,连带着,这间公寓里,家具、墙壁,出现多处裂缝,灯具砸下,桌椅东倒西歪被掀开在地。

仅仅是一个抬头的工夫,不仅仿佛变了一个人,就连道行,也如此精深,果然很厉害……他不是,普通的术师。

小黄有几斤几两,叶苗和陈公虞一眼就能看出来,眼下只能说明,眼前的人,既是小黄,也不是小黄。

陈公虞并未惧他,这点他倒是比叶苗清冷寡情许多,并未因为对方顶着小黄的模样,就心慈手软。只见陈公虞挥手而出,同样是一阵阴冷的罡风与之对阵,随即手心中黑色的煞气迸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小黄的两只手,这煞气蚕食,让小黄指尖若隐若现的红绳瞬间消失。

“有两下子。”小黄眼底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小黄!你是不是找死,想让我揍你?!”叶苗气呼呼地斥责了一声,她这声音一出,倒是让对面的小黄神情略有一瞬的怔忡。

叶苗见状,当下不敢再耽搁,抬手咬破大拇指,鲜血渗出。她飞速来到小黄的面前,趁着他行动滞缓的一刻,在他脸上大咧咧地画下符印,她的心里没底,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嘴上还是自我安慰一般唠叨着:“管他什么东西,是邪祟,就该怕我的血吧?”

9

叶苗此符印刚落笔收手,小黄果然面色发生变化,隐约有白烟冒出,他双眼充血,阴冷地盯着叶苗,却因为陈公虞的桎梏,没能及时袭到叶苗,便让叶苗往后麻利地闪开了。

“你清醒点!”叶苗知道自己和陈公虞联手有用,对方毕竟还未完全取代小黄。

小黄面色变了几变,痛苦地朝叶苗和陈公虞的方向冲了过来,二人顿时眉宇一敛,待再要出手时,忽然,虚掩的门被推开,一身百家袍,手持铜钱剑的方不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叶苗问了一句。

“刚好在附近办事,察觉到陈先生的煞气,就上来看看。”方不羁嘴上应答着,想也未想,就已经抬手掐诀,铜钱剑一甩,挥出成鞭,反方向缠绕住了小黄的腰部,将他往后方拖拽,控制住了他。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陈公虞见状,当即严厉喝问道:“说,你到底是谁?!炼五行之鬼,意欲何为?!”

“我是谁?我,一直都在啊……”小黄的眼底出现了几分揶揄,他似乎本就没有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叶苗、陈公虞正面较量的意思,对他而言,日子长久着呢,他反而像在看笑话一般,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炼五行之鬼的,不是我,是你们陈家人。”

“轰!”叶苗只觉得被雷劈了一样,这都怎么回事?这句话,简直像是晴天霹雳。

陈公虞的面色果然一变,对面的小黄放肆地笑了起来。

方不羁见状,顿时捻了张符在剑端,黄符自燃,顺着铜钱鞭攀爬向小黄,就在小黄以为那火焰就要烧到自己的时候,他的眼底似有若无地闪过一抹冷笑,随即张狂一敛,消退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小黄本能地出现的恐惧,“妈呀!”

小黄瞬间清醒了,方不羁甩鞭,收起了铜钱剑,干净利落地收剑入鞘,陈公虞眼神冰冷,但手中黑煞之气也瞬间收回。

失去所有禁锢的小黄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冒冷汗,还在颤抖着。

叶苗见状,当即赶了上去,小黄抬头见到了她,顿时像是精神崩溃的孩子见到了大人一般,“小叶,怎么办?我是不是又‘发病’了?我好怕……怕我会找不回自己,更怕我会跟你们为敌,你们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啊!”

说来小黄也是可怜,父亲走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在玄案组接触的又尽是些吓人的东西,肯和他打交道的人少之又少,也就是叶苗、陈先生和方少爷,还拿他当个自己人。

叶苗轻叹了口气,安抚小黄道:“所以,我们更需要并肩作战。”

话落,叶苗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若有所思地丢下一句话:“战役,才刚刚开始。”

“就像今天这样。”方不羁收了剑,站在小黄面前,垂眸看他。

方不羁不善言辞,但此言一出,已是尽了最大的善意。

小黄抬头,看向难得对他温柔了许多的叶苗,又看向虽一贯冷清,却无比让人心安的陈先生,又看向匆匆赶来的方不羁,小黄点了点头,扯了扯方不羁的衣袍角,“方少爷,谢谢你专程来帮我。”

只见方不羁太阳穴处跳了一跳,面色变了又变,如临大敌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从小黄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口吻十分嫌弃,“我们没那么熟,只是顺道,凑巧……还有,你能不能爷们儿一点?!”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七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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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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