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租阴客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往日的旧梦,就像你的酒窝。

酒窝里有你也有我。

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

告诉他,不要忘记我……”

成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保安服,守着一栋老旧的新村楼梯公寓,二手市场淘来的收音机里,正在放着邓丽君的老歌。成伯年轻的时候,还是邓丽君的歌迷,调子一起,成伯就听出是哪一首曲子了,边哼着曲,边泡着茶。

收音机里忽然杂音一抖,整个楼道里的光线都暗了暗,隐约间还能听到滋滋的电光声,新村线路早就老化了,这种情况很常见,成伯没有当一回事。

“噔噔噔”……

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成伯的眼镜架子往鼻梁上一耷拉,低着头,眼皮向上一抬,便看到身穿着紧身玫红色连身包臀裙的女人,脚踩着恨天高,腰肢一扭一扭地停在了保安室窗口前,她的身子微微下俯,该露不该露的全露了,她一只胳膊撑在了台子上,问道:“还有房子出租吗?”

她的手指甲轻飘飘地自成伯头顶转了转圈,媚眼一眨,这声音都让人酥到骨头里了!

成伯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手里正捏着从外头撕下来的招租告示,成伯忙收回视线,抖了抖,身子往后躲远了些,不敢再多看一眼,拍着自己的心口顺着气道:“哎哟姑娘,你别捉弄老人家,成伯我一把年纪了,受不起受不起,心脏受不住。”

嘴里说着,成伯手上没闲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租赁合同范本,推到女人面前,“一个月一千五,押二付一。”

“这里这么破,我不住这!”

“就住这。”

成伯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姑娘,你……在和谁说话?”

女人没答,恶狠狠地瞪了成伯一眼,跟刚才那妖娆劲儿一比,恍惚换了个人一般,她签了字,交了钱,就拖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子,踩着红色高跟鞋,走了两步,就把鞋给脱了,迈开比男人还大的步子……

“周成君……”成伯看了眼女人签下的名字,没作多想,就收了钱和合同。

临睡前,成伯照例巡楼,想着今天刚来的租客也不知住得方便不方便,巡到四楼时,成伯特地带了些一次性洗漱的东西,有的租客来得晚,生活用品没来得及买,成伯这里都会囤一些备用的。

行至403门口时,成伯抬手敲门的动作一顿,隐约听到门的那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小孩的……那声音真切,还有跑动的声音,乒乒乓乓吵得不行。

成伯的面色一变,这栋楼里进出了几个人,住了几个人,他门儿清,再一回想那小姑娘来租房子时的一举一动,成伯顿时吓得够呛,“妈呀,撞鬼了!”

2

新租客入住没两天,成伯这儿就收到了不少投诉,整栋楼都在埋怨四楼吵,大半夜的也不见消停,同住四楼的更惨,已经有一户被吵得不得不搬出去了,连押金都来不及退。

更邪门的是,成伯悄悄去请了几张辟邪的符回来,才刚踏进这栋楼底的大门,口袋里的符就自燃了,还把成伯的裤兜烧出了个破洞来。

这一烧,把成伯吓坏了,连门也不敢进,就去了先前买符的十六里铺找人帮忙,人家一听成伯请的符没入门就自燃了,都说成伯招上的邪祟可凶了,谁也不肯接成伯这单生意,最后好说歹说,才有人给引荐了阴阳斋。

成伯一打听到阴阳斋的位置,连口水都没喝,赶忙就转战阴阳斋了,好巧不巧,近来阴阳斋闭门不开,愁得成伯来来回回原地踱步着,不知所措。

还是叶苗出门倒垃圾时,看到穿着保安服、一脸憨厚的老头满是愁容,再看他肩火虚而不实,近期是和阴邪打过照面的,但所遇阴邪并未对他不利,因此倒是也没受到什么冲撞,近期少不了大病一场,将养将养问题不大。

叶苗朝成伯招了招手,顺手递了张黄符给老头,好心提醒了句:“回家贴一贴,去去邪。”

成伯一看这符,一时也没接,苦着脸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符没用,这不……”

成伯向叶苗展示了自己的裤兜,“还没进门,这玩意就把我的裤兜给烧出洞了,一般的符没用,我遇上的东西凶得哩!有人介绍我来阴阳斋问问,可人家不开门啊,我该怎么办哟!闹鬼的事传出去,谁还来我这租房子?”

成伯打年轻时就抠,知道的,都说成伯名下的那栋老楼,光出租就够他吃几辈子了。不知道的,看他一把年纪了,还穿个保安服,守着那栋楼,都当他的生活有多困难似的。

叶苗本也不想插手这事,耐不住被成伯的模样给骗了,唯恐断了他的生路,心生了恻隐,好笑地问了句:“老伯,你瞧见我刚才从哪儿出来没?”

“从哪儿?”成伯愣了愣,一拍脑门,恨不得抱着叶苗的腿不放,“哎哟,哎哟,姑娘,你从阴阳斋里头出来的,请问老板在不在?我这事有救不?”

叶苗前头带路,把人给带进了阴阳斋,又给泡了祛邪的艾草茶。成伯亦步亦趋地跟着,没等叶苗发问,自己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给说了,“403打那晚租户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但里头说话的人不少,跟住了百十来个人似的……您说,这是咋回事?我造了什么孽哦,咋我请来的符,连楼底下的门都进不了呢?”

“老伯,你确定那晚租下403的是个孤身来的女子?该不是那晚你喝多了,记不清吧?”

成伯说得斩钉截铁,“老头我早戒酒了,没看错,绝对没看错!阿,阿嚏……”

说着,成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眼便看到阴阳斋内里,走来一位三十出头,身穿藏青色长衫,面貌冷峻的男人,只听得那男人沉声冷飕飕丢下了一句道:“阴客入住。”

成伯起先看叶苗如此和蔼可亲,又年纪轻轻的样子,没把她当传闻中的叶老板,此刻见了陈公虞,才越发确信,越是高人,脾气越古怪,一时对着陈公虞毕恭毕敬,问道:“叶老板,您的意思是,租我房子的是个鬼?”

可不能啊……鬼不是没影子的吗?那天他明明看着,那姑娘在灯下是有影子的。

“租你房子的是个人,但租她的,是不是个人就不知道了。”叶苗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指了指自己,纠正成伯道,“你口中的叶老板,是区区不才在坊间的名号。他啊,是这儿的老板娘。”

陈公虞不冷不热地朝叶苗扫了一眼,叶苗一顿,摸了摸鼻子,“反正是这么个意思。”

3

成伯看起来是个极节俭的,大老远地跑来,愣是倒腾了几趟车,多花一分钱都心疼,眼看着回去一趟,还得折腾上大半天,叶苗还真怕他一把年纪了吃不消。

许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成伯能找到阴阳斋,又得叶苗眼缘,此事便是该找上阴阳斋的。做这一行的都信命信缘,好人做到底,叶苗想着自己也该积点德,索性就开车将成伯送回去,顺道着也看看成伯说的招租招来阴客是怎么个回事。

成伯不住地感谢叶苗与陈公虞二人,一面替他们指着路,还差一个路口就到他的那栋老楼,成伯忽然指着迎面对向开来的一辆破旧桑塔纳,惊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她她她,就是她……”

自打那姓周的女人入住以来,成伯就没见她出过门,这会儿怎么突然出来了?难道是知道他请人对付她的事?成伯顿时心下忧忡,这口气已经卡在喉咙口了。

叶苗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一瞥,与那擦肩而过的桑塔纳对上了,驾驶座上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那一瞬,她的脸似有意似无意地朝叶苗这一偏,目光直勾勾地对上了,下一秒,两辆车身擦肩而过,叶苗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满车的‘人’。”

那辆小小的桑塔纳里,歪七扭八地挤满了人,那女人的眼神尤其阴冷,看得叶苗背脊发凉。

“满……满车的人……”这话一出,本差点背过气的成伯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下倒是心气儿顺了,抚着搭过桥的老心脏直喘气,“叶老板,你可别吓我,我只看到……看到满车里,就一个人啊……”

陈公虞眉宇微凝,似也有想不通的地方,“过往是曾听说过,生人将自己租给阴客的事,但……”

“但一个人的躯体内,能承载这样多的阴客,却是见所未见。”叶苗搭上腔,被阴客撞体的苦头,她年少时深有体会,一般人多被撞个几次,就能一命呜呼了,刚才那女子,作为一个生人,竟能一下子承载着这么多阴邪在体,这是不怕死了?

租阴客这事不难理解,以往土师爷中,多的是与阴人做买卖的,租阴客也是一种买卖,生人将自己的躯体借给阴客,大多是为了实现未了的心愿,完成交易后,阴客也会提供给租借自己的生人一些好处。

但这种生意,但凡是惜命的,也不会常做,就算是招阴客,还没见过谁一下子招来这么多阴客的。

“这事有蹊跷。”

叶苗紧急一刹车,把成伯给放了下去,留下成伯站在路口风中凌乱,叶苗即刻掉头就朝着那位周小姐追了过去。

说来也怪,那辆桑塔纳开得不快不慢,就与叶苗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让她跟丢了,也不让她拦截上,这倒是激起了叶苗的好胜心,“这是在有意引我追来啊,我倒要看看,她要搞什么名堂?!”

一路追着那辆桑塔纳到了城郊阳明山,阳明山上的别墅千万起价,实打实是富人区,一旦入夜,阳明山上就很少有外来车辆进入了,因此这一路静悄悄的,桑塔纳一刹车,叶苗也紧急刹车,追了下来。

那位周小姐从车里下来,与她一起下车的,还有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少的阴客!

周小姐身上穿着的白衬衣发黄,头发油腻枯燥,双目无神,但她似乎并没有打算逃跑,而是站在那,静静地等待叶苗追上她。

叶苗疾步上前,看了眼周小姐肩头三把火,奄奄一息,但还有生气,若是即刻卸下超载的阴客,兴许还有救,叶苗要伸手掏家伙,却见周小姐似乎察觉到叶苗的意图,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连带着她满身的阴客也都恐惧地后退。

叶苗气道:“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做这样折损寿命的事,是为了什么?”

女人不答,只眼神灼热地看了眼叶苗,又看了眼从车里下来,浑身冒着寒气的藏青色长衫的男人,察觉到陈公虞身上厉害的煞气,周小姐的面上,竟诡异地浮上一层欣喜,“太好了,你们都来了……”

4

叶苗一愣,只觉得这话中有深意,一时却不能回味过来。

一个怔神的空档,周成君忽然朝距离最近的那栋别墅冲了过去。别墅外的庭院大门紧闭,周成君才刚靠近那金属质地的大门,便忽然面色生变,连带着她身上的老老少少阴体也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往后弹去。

周成君闷哼了一声,抬起手,那手心之中皮肉泛黑,她的眼神盯着那连靠近也不能的大门,顿时怨毒起来,“他心里有鬼,怕我们报仇来了!”

叶苗顿时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因为入耳的,不仅仅是周成君的一声闷哼,她身上背负的阴体皆受到了冲撞,刺耳的鬼哭声就像金属拖拽在地面一样,叶苗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穿透了!

“好厉害的阵法!”叶苗皱着眉头朝那别墅建筑看去,这里有高人布阵,周小姐身上背负了这么多阴体,自然是不能靠近半分,能请到人布下这样厉害的阵法,事主的本事不可小觑。

忽然,那扇院门缓缓地洞开,庭院中亮起了灯,夜幕下,缓缓走来一道略微肥胖的身影,中年男人身穿中山装,脚踩布鞋,脖子上挂着辟邪的金虎坠子,腕上戴着颗颗桂圆大小的黑曜串,手心中还盘着两颗发红的核桃。

“原来又是你,可怜呐,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成日疯疯癫癫。”中年男人眯眼,忽然神色一冷,带了几分狠意,“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信不信,我送你下去见那群死人?”

周成君看到了那中年男人,双眼愤恨起来,“戴德森!你不得好死!”

“看来周小姐是得到高人指点了,以身携阴客,否则你身上的这些阴物,是走不出岳东村的。”那年轻的声线,带了分嗤之以鼻的冷笑意味。

周成君愣了一愣,连带着她身上所附阴体们,似乎都对这个年轻男人有着忌惮和恐惧,不敢上前。

“携阴客?”戴德森忽然一扫方才阴狠的面色,往后退了两步,目无焦距地环顾四方,“鬼……鬼在哪?它们出来了?大师,快……快收拾他们!”

叶苗这才注意到,中年男人的身侧同行的,还有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男人的面貌,叶苗看不清,他身穿月白色的棉布短褂,脚踏功夫鞋,面上还覆着一面银质面具,完完全全遮挡住了整张脸,唯独能看清一双眼睛,冷飕飕的,他的目光朝叶苗所在的位置扫来。

陈公虞眸如幽潭,忽然向前一步,往叶苗面前一站,周遭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陈公虞压低了声音,警告了一句:“此人不简单,小心。”

叶苗的脸色也是冷沉,“岳东村……我好像听说过,十年前轰动江北的大新闻,听说村里老老少少都死了,离奇死亡的,身上还有猛兽啃咬的痕迹,后来新闻上说,说是附近山上的畜生发狂咬死村民的……”

眼下看来,此事似乎另有隐情。此刻叶苗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周小姐便是来自岳东村的幸存者,而岳东几十口人一夜灭村的事,和那叫戴德森的人有关,可惜戴德森身边有高人相助,周小姐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千方百计,将叶苗给引到了这里来……就是想借他们的手,对付戴德森身边的那个高人。

“我要你们不得好死!”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小孩的声音,周成君的喉咙口,竟然同时溢出了这样多的声音,她身上的黑气又清晰了些,显然被激怒了,她红着眼,朝着戴德森冲了过去,那无数阴体从周成君的身体里探了出来,恨不得冲上去将戴德森拆骨拔筋……

“大大大师……”戴德森终于感到害怕了,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冒出了满脸的虚汗。

“自不量力……那就试试看,我新炼的好东西。”戴德森口中的“大师”双眸一敛,冷笑了一声,忽然抬手,五指缚红绳,食指一抬,他的袖口忽然冲出了一道青色的身影,鬼气森森,煞气冲天……

5

“少临!”叶苗的面色骤变,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青色影子冲了出来,但他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一般,浑身缠绕着无形的红线,怨煞之气使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模糊,杀气凛然,手上生出了长长的锋利指甲,眼见着要穿透周成君面门,大开杀戒。

不行!一旦沾了人命,少临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叶苗顿时心下一凛,顾不得多想,探手抽出一张黄符,手中结印,黄符染青火,破风冲出,要将少临缚住。

那青灰色的身影似乎有了反应,他朝着叶苗这看了过来,他一张口,竟然将叶苗祭出的青火符给吃了下去,那青火在少临灰白透明的魂体里燃烧着,他的面上浮现了些许痛苦,随即骤然暴躁了起来!

叶苗的面色一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对手毕竟是少临,她并不敢出手太狠,可到底,是低估了今时今日已炼化为金鬼的少临。

此刻少临的眼神陌生,阴森森地盯着叶苗,因叶苗刚才出手,那小鬼生出的怨恨,竟忽然调转了方向,煞气腾腾,转而朝着叶苗的面门猛然冲了过来。

“找死!”陈公虞面色一冷,浑身散发出的寒气冰冷刺骨,他的鞋面、衣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了一层冰晶,黑色的纹路迅速向下攀爬,几乎爬至了陈公虞的下颚处。

他忽然抬手,藏青色的森冷身影往前一迈,瞬间当空,扼住了那俯冲而来的少临的咽喉,陈公虞的五指收紧,浑身的黑煞之气缠绕而上,像是无数爪牙一般,试图要穿进少临的体内。

“陈公虞!”

叶苗疾呼一声,陈公虞手上的动作一顿,到底没有下手,但他的眼底仍是杀意冰冷,而与陈公虞对峙的小鬼少临,满脸满眼的怨毒,他不说话,就像发狂失控的野兽一样,发出恶狠狠的哈气声,一次又一次往前冲,根本不怕叶苗和陈公虞。

少临还未沾人命,也未吞食鬼物,眼下还不是陈公虞的对手,但就此放任下去,早晚有一天,少临会成为第二个陈公虞。

而陈公虞这样定力的人,尚且还有心生杀意险些失控的时候,更何况少临这样易被催生怨气的小鬼,从前它还有叶苗的压制和教导,眼下,它根本早已六亲不认,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这头叶苗和陈公虞制住了小鬼少临,另一头,周成君和所携阴体趁机朝着戴德森冲了过去,叶苗心中暗骂一声不好,“这节骨眼上,还不忘给我添乱!”

叶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并未停歇,立即有了动作。人道有人的解决办法,鬼道有鬼的解决办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成了鬼,就算有再大的怨恨,一旦动手沾了生人的命,全部别想受度过桥了!

6

叶苗迅速追上,周成君身后已有阴体探出,叶苗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周成君的肩膀,周成君体内的阴物就当即朝叶苗发起了攻击,三两阴物跳出,扑向叶苗,叶苗不得不松了手,回手就是一个阴斗落地,将那扑来的三个阴物收进了阴斗中。

就这阴斗收鬼的功夫,周成君已经扑到了戴德森面前,戴德森身边的高人明显因为操纵小鬼少临与陈公虞斗法而绊住了脚,分不开身,戴德森的身形肥胖,动作也不灵敏,砰的一声就被周成君扑倒。

“救……救命啊……”

戴德森因惊恐而瞳孔骤缩,他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身上挂的戴的乱七八糟辟邪的物件通通派上用场,可惜没用,周成君疯魔了一般坐在戴德森的身上,披头散发死死地盯着胖子,双手恶狠狠地掐住了戴德森的脖子,嘴里发出男女老少阴冷而又满含恨意的声音:“去死,你去死!”

叶苗见到周成君掐着戴德森的脖子处发黑,指甲掐进了肉里,周成君身上所载阴客发狂一般往戴德森的体内冲撞,试图挤进去,将他撕扯得灰飞烟灭。

叶苗当即面色大怒,一面滴血结印,手中软趴趴的纸符当即硬挺起来,化成戒尺形态,啪的一声抽在周成君的背脊上,又两指交错,在周成君头顶的位置往下一按,喝道:“你们是不是想通通沦为孤魂野鬼,彻底消失?!”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这一尺打下去,周成君的身形一僵,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她体内的老老少少阴客一下子全部被打了出来,周成君也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身体一般,眉心的黑雾散去,面色苍白,艰难地撑了许多下,都没能爬起来,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确切地说,眼下叶苗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周成君。

再看那一众被打出来的老老少少,他们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年迈的老者和老妪满脸噙着悲伤,男人愤懑难消,却又畏惧于叶苗的威严,女人低声啜泣着,年少的孩子满面的稚嫩无辜……他们有的被咬断了脖子,有的捂着血淋淋的伤口,有的捂着血肉模糊的脸,满眼的恐惧。

叶苗只觉得呼吸一滞,这一张张面庞,都曾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朴实的村民,上有老下有小,出事的时候,也都会疼……

“对不起,叶老板,我们利用了您,将您引来至此。”周成君艰难地爬到叶苗跟前,护犊子一般守护在那群老老少少的鬼物面前,柔弱却又坚强,“可若没有您,我们根本无法靠近那个罪恶滔天的人,他身边,有厉害的人帮他。”

周成君伏在地,叶苗伸手欲扶她,但这一次,她的手才刚一触上周成君,只见叶苗神色一怔,竟久久没了下一个动作。

7

叶苗自觉醒后,便承袭了一双判官眼,能看人的死期与死状,许是周成君的肉体凡胎成为那些阴客的载体太久了,叶苗眼前出现的,是这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夜幕下的村庄火光滔天,竟恍如白昼,大火包围的礼堂四面紧锁,用铁板焊得严严实实的,任由里头的老老少少如何哀求,如何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可怖的僵从礼堂的台上跳了下来,就像狼冲进了羊群里,见到人就撕咬,跑得快的,只能用力冲撞着那可以将血肉灼熟的窗口、大门,试图凿出个出口来,跑得慢的,被满面腐肉的僵扑倒,撕咬……

女人和孩子在哭喊声中渐渐地失去了力气,所有的动静,都在夜幕下,悄无声息地偃息……

大火烧毁了整个村庄,唯有被铁板焊实了的村礼堂还屹立在那,而那大门破开之日,满目疮痍,满地尽是残肢断臂,倒地的村民被啃咬得面目全非……这就是十年前,轰动一时的村庄灭门案,最后也没人敢再深究下去,草草了事。

“戴德森挖坟掘墓发了家,没想到却招惹上了数百年的僵,被放出的僵怨气难消,不沾人命难以平怨,戴德森唯恐在劫难逃,恩将仇报,害了我们多少条性命,令他们葬身僵的口中,将我们整个村庄,活生生做了人祭,就为了他造的孽!”

周成君每说一句话,都喘得不行,她的双眸泛红,却愣是不肯掉下一滴泪来,“他又恐我们老老少少二十八条人命死后,冤魂不散,寻他复仇,又请了高人布了阵,令他们冤死之魂不得离开那噩梦一样的地方!若非我以身作舍,又如何能将他们带出来?!”

当年戴德森靠挖坟掘墓发了家,没承想却招惹上有了数百年道行的僵,他逃命至岳东村,受了伤,是岳东村的村民收留了他,直至戴德森的伤养痊愈了才离去。

后来戴德森打着感恩戴德的名号,给村里修了大礼堂,礼堂竣工,他请村中老老少少聚于此,谁知,原以为是件欢天喜地的事,这礼堂,却成了一张长满了獠牙,准备将他们葬身于此的地狱之口。

“他唯一没料到的,该是那日,父亲托举着母亲,母亲托举着我,将年少的我从屋顶口的瓦梁缝隙之中,递了出去……”周成君倔强地噙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断线了般坠了下来。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的礼堂中,惨叫的声音是多么的震耳欲聋,她连头都来不及回,就听到了下方传来父亲和母亲被扑倒的声音,他们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在嘱咐她——君君,快跑!

这往后的十年里,周成君走遍了许多地方,直到有人教她以身作舍,将死去的亲族带离那个炼狱一样的地方,但他们不甘,他们不甘看着戴德森至今仍活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没有遭受任何报应!

许是这段回忆太过惊心,那一众老老少少的阴物,皆低声啜泣,哭成了一团。

戴德森看不见周成君身后那一众的老少,但他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戴德森的耳中,周成君怨恨地朝他看来,泪眼犹然未干,此情此景,无不让戴德森浑身一颤,莫名的一阵心梗。

他突然满头的虚汗,捂着胸口,双眼充血,面如土色,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大脑冲来,身体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断冲涌了一般。

他慌不择路地爬上前,抱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叶苗的脚,“大……大师,救我,救我……”

也不知戴德森哪来的自信,叶苗虽阻止周成君和一众阴物要了戴德森的命,却不见得待见他,愿意帮他。

叶苗眼见着戴德森身后的别墅住宅有一阵黑气笼罩,而他肩头三把明火也突然变得暗黄,面无血色,印堂却有明显的黑厄。

8

从命数上来说,戴德森所作的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今日受了冲撞,侥幸半生,下半生却是厄运缠身受活罪不可。务实一点说,像戴德森这样的人,光从体形面相上就能看出,多是一身毛病,今日又受了这样的惊吓,来个心梗、脑溢血,少不了要在鬼门关走一遭,重则性命不保,轻则中风瘫痪,有钱也没命花。

叶苗皱起了眉,用力抽出自己的脚,“你挖坟掘墓发死人财,是为不仁;为求自保,忘恩负义,罔顾人命,以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做人祭,平僵之怨,是为不义;不知悔改,赶尽杀绝,是为不仁不义!你叫我怎么救你?!”

叶苗抽出了自己的脚,许是动作猛了,也或许是戴德森的心梗来得太猛烈,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手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地喘气,睁大了瞳孔,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叶苗轻叹了口气,刚才探了戴德森的死期,没那么快到来,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恐吓,叶苗一字一句放慢了语速,生怕戴德森听不清,缓缓道:“你放心,你的命长着呢,可要活久点,长命百岁,求死不能,毕生所取不义之财,也必能让你的余生吃尽苦头。”

“你……你……”戴德森猛烈喘着气,“你你你”个没完,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成君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无力地伏低了身子,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甘,呜呜咽咽,失声痛哭。

此情此景,令叶苗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中折出阴斗,结印,对那一众阴客命道:“余下的诸位,到阴斗里来吧,我会请人度化你们的怨气,送你们上桥。至于周小姐……阴邪入体,必是有影响的,但往事不可追忆,来日方可期,好好将养,总是有盼头,有希望的。”

周成君点头,阴风阵阵,皆往阴斗引。

9

从叶苗出手打出周成君体内的阴客,到戴德森受了惊吓突发心梗,再到阴斗收鬼,不过片刻之间,叶苗却仿佛耗尽了体力,一时竟觉得无比疲惫。

另一头,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正与陈公虞斗法,戴德森出事的时候,那男人竟只是漠不关心地看一眼。他以红绳驱使着小鬼少临,与陈公虞缠斗在一起,陈公虞的眼中早已杀意迸射,却碍于少临正在对方手中,不能真正对少临下狠手,而受到诸多掣肘。

对方那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表情,谁也看不清,但那眼中,隐约有几分揶揄和讽刺,对陈公虞道:“你看看这小鬼,听话得很,除了炼魂主的操纵,余下的便是六亲不认,区区这个小鬼,便能将你们掣肘至此,看来,选择他,是对的。”

果然,少临被陈公虞扼住脖子悬于半空,两股煞气相撞,它不怕死一样,半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眼神怨毒,恶狠狠地盯着陈公虞,恨不得要吃了他。

而本可以将小鬼少临吞噬殆尽的陈公虞,却诸多隐忍和克制,体内的煞气张牙舞爪,却始终没有真的对少临下手,但那黑色煞气顺着少临身上那无形的红绳向后攀爬,直爬向戴着面具的男人的指端,雀跃欲试,对方双眼微眯,手中微动,小鬼少临便痛苦地挣扎起来,这让陈公虞不得不心生了几分忌惮,一时竟僵持了下来。

叶苗刚放下的心当即揪起,只见陈公虞的双眸顿时一沉,已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朝叶苗这儿扫了一眼,沉声喝道:“叶苗!”

叶苗与陈公虞相处多年,也算他一手带出来的,当下心生默契,点了点头,便突然朝着那男人冲去,她咬破手指,黄符化作匕首,欲图趁着陈公虞将对方牵制得分身无暇的时候,斩断那指尖红绳。

但叶苗还未靠近,心下便顿时一惊,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靠近了对方,对方只直挺挺地站在那,叶苗靠近的一瞬,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变得呆滞。

叶苗的指尖微颤,抬手,就连她的手指已经触上那冰凉的面具,对方竟半点反应也没有。

叶苗扬手一掀,顿时浑身一怔,僵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

面具下的脸,赫然便是叶苗所熟识的小黄的,而此刻面具一掀,小黄便忽然直挺挺地往后倒去,指尖的红绳消失,小鬼少临带着满腔的怨恨根本不想被收回,却仍是挣扎着,化作了一团轻烟,消失无踪,很显然是被人收了回去。

陈公虞亦是面色一沉,他和叶苗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小黄躺在那,睁着眼,双目发直,许久,才隐约有了动静,他的目光有了焦距,落在叶苗的脸上,又看向那垂眸俯视他的冷峻的眸子,小黄愣了愣,也是一脸茫然,“我怎么在这?”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叶苗崩溃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公虞知道以叶苗的脾气,此刻几乎要炸毛了,她最见不得分明好似柳暗花明,有了进展的时候,事情又陷入了一团糟,根本摸不着头脑,最可恨的是,小黄一脸的茫然,似乎比叶苗还蒙。

陈公虞微微皱眉,心下虽也有困惑,但到底生前死后百来岁的人了,性子沉稳,喜怒并不轻易形于色,他拍了拍叶苗的肩膀,沉声安抚了一句:“回去再说。”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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