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炼金童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自打童子像碎,小鬼被高人所收,风水协会破门而入兴师问罪后,叶苗对待协会里的人,就没了以往的好脾气了,就连协会会长刘丹女士多次想要当面安抚叶苗,平她受屈愤懑,也都被叶苗以各种借口推脱了。

借口找得都很敷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叶老板的气还没消,一来二去,刘丹也不在这节骨眼上自讨没趣了。

阴阳斋闭门歇业,叶苗在斋内起了道场,方孔通宝悬八方,斩下鸡头,以鸡血起符,取石昌蒲扫四方,最后燃香通灵问事,想要知道小鬼少临现在究竟身处何地,处境如何。

通灵道场一起,难免有无事生非的野鬼不请乱入,方孔通宝一贯有辟邪的说法,铜币历万人之手,沾众生阳气,悬在八方,就是为了震慑乱入的野鬼。雄鸡应朱雀,是阴物的克星,比朱砂还要霸道些,起符问事,鬼祟莫敢不答。石菖蒲扫邪祟,在鬼祟眼中,就像一柄利剑,若是答毕不去,还要生事,便要以石菖蒲驱赶了。

叶苗以往的手段一贯是温和派的,这次霸道许多,足以见她心下着急,半点功夫也不想浪费。

此刻叶苗端坐道场中央的蒲团上,手中结印,小指无名指相对交夹,中指一直一曲对扣,食指拱起扭曲出古怪的形态,大拇指内扣压于掌中央,闭眼驱使四方鬼祟,喝道:“今焚香扣符,四方兄弟见印听命,我问速答!”

话毕,叶苗便不再吱声,只闭着眼睛,时而眉宇紧拧,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时而嘴唇微动,咕噜咕噜好像在和人说话,但口中并无声音发出。许久,叶苗的神色终于稍缓,收印,睁眼,食指沾水,在地板上写下如下字眼——

人潮、油渍、黑巷、炭香、摊位,还有……一张脸。

“问到了?”

叶苗点了点头,随手撤了阵法,陈公虞才靠近了她,顺手将她搀起。

盘坐久了,叶苗双腿发麻,被陈公虞搀起,还站不太稳,跺了跺脚,龇牙咧嘴道:“对对对,咱这就出发,它们送来消息,说是见过小鬼少临……嘶,我取个罗盘。”

叶苗走了两步,腿脚又不听使唤了,陈公虞不动声色地看着叶苗,也不见有任何大的动作,搀她的手压根没抽离过,只垂眸静静地看着叶苗,叶苗这才苦着脸抬头看他,逞强道:“马上,马上就好,还有点麻……”

2

叶苗根据所谓“四方兄弟”的指引,找到了那条黑巷。

所谓黑巷,位处城中村一条环境杂乱的巷子。当地一屋多租,租金便宜,不少外来务工者都住在这一带,离主城区较远,但一到晚上,又十分热闹,该开摊的都出了摊,小桌子、小椅子摆在角落,地上油渍、塑料袋、餐盒随处可见。忙碌了一天的工人光着膀子坐在路边吃几口串,下几瓶啤酒,就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了。

这种地方,通常龙蛇混杂,包容度却极高,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不会引起太多的侧目,闹事的醉鬼东倒西歪,跟在后面的野鬼也在凑热闹,陌生人往桌上一坐,也能胡吹海喝上一夜。

叶苗和陈公虞踏进黑巷,一个手持罗盘,一个不知是人是鬼浑身煞气。当即吓得混迹人群中的野鬼乱窜。好在这里的人一喝了酒撸了串,见谁都是兄弟,竟也没人觉得他俩怪异。

“我的指针不动了。”叶苗的脚下一顿,将手中罗盘往陈公虞面前一送,“你看,这里有问题。”

陈公虞的面色也十分严肃,“事出反常必有妖。”

罗盘指针浮沉转动皆属有鬼,浮针为善阴,沉针为恶阴,转针则怨恨不浅,半沉半浮叫投针,底下有老祖宗,最好别招惹。

刚才一路上指针乱颤都是正常的,这里有阴才正常,此刻反倒不动了,因而陈公虞才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么一尊大鬼在此,指针竟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可见叶苗的罗盘所测不再准,此地有高人动过手脚。

“咦,小叶,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叶苗才刚收了罗盘,就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面前的烧烤摊摆了几张桌子,生意好,已经坐满了人,小黄霸了一张桌,此刻正乐颠颠地朝他俩打招呼,殷勤地擦剩下两张凳子,“来来来,你俩坐下,我请宵夜。”

小黄正对面,坐着方不羁,今天穿的是便装,卫衣牛仔,少了几分老气横秋,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样子,是大多小姑娘喜欢的那款。

叶苗和陈公虞对视了一眼,朝二人走过去,叶苗没有多提自己如何找来的事,放下了包,稀奇地问了句:“你俩怎么混到一块了?”

“我和他不熟。”没等小黄开口,方不羁先撇清了关系。

“嗨,怎么不熟,不是说好了今天出来,哥哥我给弟弟你介绍个女朋友吗?”小黄自来熟,跟方少爷只合作了几次,就称兄道弟起来了。

方不羁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小黄当即双手撤回,收敛道:“好好好,招惹不起方少爷,说正经的,我来查案子的,专程请方少爷帮忙。话说回来,小叶你和陈先生来这里干啥?不会这么巧,和我们查一个案子吧?”

“什么案子?”陈公虞冷声开口。

小黄这人,人不坏,也热心,就是废话多,他又怕陈公虞,陈公虞一开口,小黄立马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交代道:“人口贩卖案,一姑娘卖了孩子,又反悔了,报了案。系统里的同事给录口供,问姑娘卖孩子收了多少钱,卖给谁了,姑娘不知道卖给谁了不说,非说一毛钱没收,给的是‘愿’,人家不把她当神经病才怪?”

小黄觉得这事蹊跷,就把案子调到玄案组了,又给做了笔录。还别说,这小姑娘挺让人印象深刻的,五官生得不错,只是左脸长了一大块灰色胎记,面积覆盖了整个半张脸,小姑娘挺自卑的,做事也激进。

就因为这胎记,小姑娘也没谈过恋爱,加上年纪小,心智不成熟,后来结识了一富二代,掏心掏肺地对人家,最终大了肚子,稀里糊涂生了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命,那孩子也和小姑娘一样,脸上生了一大块胎记,越发触及她的伤心事,一冲动,就把孩子给卖了。

那姑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被小黄一吓唬,哭哭啼啼地交代道:“我哪知道买孩子的是谁!渣男翻脸不认人,不就是嫌弃我长得丑吗?他要回去跟家里安排的小三结婚,我当时就是气,说气话的!我不要钱,我就想快让人把孩子带走,越远越好,我说我就一个心愿,渣男不是喜新厌旧,觉得老婆漂亮吗?那就让她老婆出门被车撞,压烂脸,还得天天回来找渣男,让渣男甩都甩不掉,对着烂脸过一辈子,百年好合!”

小姑娘说的的确是气话,这气话还忒幼稚了些,买走孩子的人还当真一毛钱没给,说就给她这个愿,小姑娘也没放心上。没两年,小姑娘说的话竟都成了真,富二代的妻子被车碾了头,却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回了家,男方吓破了胆。

那家人被闹得鸡飞狗跳不说,小姑娘也吓坏了,想起了自己造过的口业,这才报了案。

“可这话,谁信啊!”小黄一摊手,交代道,“这不,小叶最近这模样,我可不敢招惹你,就找方少爷帮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3

叶苗只觉得背脊一阵恶寒,坐了下来,“现在的小姑娘……真敢说。”

想必黑巷龙蛇混杂,方不羁和小黄也是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线索。

正说着,摊主上前招呼他们了,“吃点什么?”

叶苗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生得瘦小,身上的皮革围身常年没清洗,油渍染了一层又一层,早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用铲子一铲,没准还能整层弄下来。男人说话做事的方式都不太像正常人,看人的时候双眼是发直的,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面色蜡黄枯瘦,头顶也乱糟糟的,这样的摊主,让人生不起食欲来。

见叶苗和陈公虞都没动静,方不羁也没开口,小黄自作主张随口点了些吃的,摊主愣愣地点了点头,就招呼别的人去了,也不知记没记客人点了什么。

似是知道叶苗在想些什么,小黄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听人说,这个摊主手艺好,他家烤串别家没得比,这不,生意才那么好。不过人嘛,这里有问题,一根筋。”

果不其然,小黄刚说完摊主一根筋,他就跟客人吵了起来。那桌客人说要吃招牌猪肉,这摊主非说没了,没肉了,客人许是喝了酒,脾气一下就上来了,给了瘦小的摊主一个拳头,那摊主狼狈地爬起来,怕又要挨打,这才一声不吭地走了,没敢再争辩。

没一会儿,摊主给小黄这桌上了几道烤素菜,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一只眼睛还肿得老高,叶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见摊主要走,才开口问了句:“老板,人家要吃你家的猪肉,你给人做不就得了,何必要与人起争执?”

那摊主停下来,面色竟有些惊恐,还是那句话,“没了,没肉了。”

这老实劲儿,就跟小学生答老师的话似的,一板一眼的。

叶苗哭笑不得道:“这条巷子做烧烤的那么多,找人借一些不就完了?”

“没了,没肉了。”那摊主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嘴里碎碎念叨着,颤颤地走远了。

叶苗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的背影不放。小黄边把烤素串往嘴里塞,吃得满嘴的油,顺道还多嘴问了句:“小叶,你觉得他有问题啊?”

“听说,他家生意好的原因,是因为猪肉串好吃,但也奇怪,供应得很少,能吃上的人寥寥无几,久而久之有了名声,不少人来这里碰碰运气。”方不羁在这坐了一会,默不作声的,却一字不漏耳听八方。

4

“说不出哪里奇怪。”叶苗微眯了眼,眸光犀利,“我的罗盘进了这里就失效了,大家肩头上的火也看不清,就跟让人遮了我的眼睛似的,这里绝对有问题。你们没觉得,这摊主死气沉沉的吗?”

“去看看。”

陈公虞发话了,叶苗点了点头,没管小黄和方不羁,抬脚就跟陈公虞离了座位。

这巷子的构造挺怪的,两侧都是凹道,从上方俯瞰的话,大概就像一个长长的“非”字,主巷道宽敞,客人都在这条巷道上,两侧都是平房的墙体,凹进去的地方,一般是平房的后方,属于自建的采光位置,现在被这些小摊小贩占了,一般出菜都从这里端出来的。

叶苗和陈公虞跟着这家摊主到了凹道口,便听到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炭火香味还挺浓的,混合着肉香、食物香,令人垂涎欲滴。

叶苗脚下一拐,刚要进凹道,便愣住了。

这里的地面比外头的更脏,油渍、血渍、水渍铺在一起,湿哒哒的,根本没下脚的地方,怪不得客人都安排在了外头,食物再香,这场景看了,也让人不敢吃啊。

只见一道干瘦的身影正背对着叶苗和陈公虞蹲着,从那身脏兮兮的衣衫,可以认出是刚才那摊主来,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让人看不清他正在做什么,他的身边堆满了瓶瓶罐罐,装的都是一些调料,还有洗出了血水的大盆子,里面的水都浑了,不同尺寸的刀就直接搁在脚边的地面上。

“你在干什么?”

叶苗的话音一落,前方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他迟钝地搁下了手里的刀,蹲在那,缓慢地回过了头,叶苗的视线往下移,落在那血淋淋的手臂上……

只见那中年摊主沾满油渍的袖子已经撸起,袖子下的手寸寸可见白骨,血肉少了许多块,而他的面前,明显是刚割下来的一块肉,那男人正用另一只手拿着调料往肉上撒,那只手的袖子,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

叶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她强忍着这股恶心,又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那中年摊主仍保持着蹲在那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叶苗,呆滞地回答道:“撒孜然,腌一腌。都说了没肉了,客人非要吃……”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摊主竟还有些怨怪客人。

“这就是你家的猪肉?”叶苗胃里的东西都翻滚到喉咙口了,再看他全身空荡荡,只怕没长肉的地方更多,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说没肉了……

前方那蹲着的诡异中年男人,神色有了变化,他呆滞的眼神隐约多了分怨恨,忽然咧着嘴,嘴角向下弯,哭丧着脸,嘴里还是那句话,只是此番听起来,越发诡异,“都说没肉了,客人非要吃……肉来不及长,来不及长……”

“呕……”

身后传来小黄和方不羁的声音,两个大男人扶着墙吐得不行,脸色铁青铁青的,方不羁还好些,小黄想到自己吃了点串,虽说是素串,可也觉得吃了一嘴的人肉似的,胃酸都吐出来了。

不对,搞不好连人肉都算不上,这里碳香和调料的味道太重了,隐约间,才能仔细闻出一股臭味来。

“客人吐了,不好吃吗?不行,不好吃,大家就不来了……”摊主见小黄和方不羁吐了,立即慌乱起来。他一起身,动作猛了,衣领上方的那颗头颅竟然咕噜咕噜滚了下来,他又蹲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摸到了自己的头,往脖子上一安,还给安反了……

5

“我去……”此情此景,叶苗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那摊主安反了头,便转了个身,脸和背对着叶苗,他突然怒气冲冲地盯着叶苗他们,眼神怨毒极了,“为什么吐了,不好吃吗?”

“靠!还不让人吐……”小黄吐虚了,壮起胆子朝前方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吓得屁滚尿流,往后一屁股跌坐了下来,“小小小小叶,小心……”

同样吐得不行的方不羁艰难地抬眼,也变了脸色,立即将缠在腰上的铜钱鞭抽出,一甩,成了铜钱剑,戒备起来,“小心!”

“叶苗!”陈公虞低喝了声,口气颇为威严。叶苗听了,就跟以前跟着陈公虞学术志时一样,心下一哆嗦。

叶苗刚才被小黄和方不羁那一叫,分了神,后头的动静那么大,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他们,等她回过头来,只见那摊主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眼见着那黑漆漆的指甲就要抓到叶苗的脸。

好在此刻他的头正被扣在陈公虞的掌心之中,陈公虞眼风犀利,一时杀气迸射,但这次他十分克制,没有立即将对方的脑袋拧碎,只令那摊主动弹不得,不能再靠近叶苗半分,但那双眼睛,仍是充满怨气地死死盯着叶苗。

叶苗心下一凛,暗怪自己分神,当下不敢再耽搁,右手食指、中指动作麻利地往袖口一扫一出,黄符出手,迅速贴在那颗眼神怨毒的头颅上。她的动作没有停歇,又弯起膝盖,上前一步,在对方的脊椎三段处一折,随即顺手抄起左手大拇指往齿间一咬,出手按在那黄符中央,喝问道:“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这中年摊主行动自如,是尸鬼,这玩意不难整,死后将三魂七魄困在躯体里就行了,当年长寿村里的老人也大多是这个情况。按道理,叶苗一眼就该看出问题了,但这里明显有高人布阵,所有人的生气都看不清,自然也就忽略了这尸鬼毫无生气的事。

尸鬼蠢笨,大多不如生前意识清醒,可也大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只是执着地做着自己生前最惦记的事。

叶苗的符本身可令那尸鬼动弹不得,又加了一滴自己的血,那尸鬼到底是邪祟,当即痛苦不堪起来,有问必答:“大老板让我在这开摊,守在这……”

“守?”叶苗眉头一皱,“守什么?!”

尸鬼忽然哭了,只是眼睛浑浊,干巴巴的,掉不出水,可却说不出的悲戚,“守在这,等囡囡回来,大老板说,大家爱吃我的东西,摊就能一直摆下去,来的人多了,囡囡迟早会回来的……”

叶苗的动作一顿,先前只觉得这尸鬼可恨,如今竟觉得他除了可怜,还是可怜,一时间下手竟然轻了些。

“你们见到我的囡囡了吗?囡囡被坏人拐走了,是我没看好她,她什么时候来啊?什么时候来啊?”老尸鬼的一举一动,没有太多的逻辑可言,他忽然又咧着嘴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叶苗眼花,竟觉得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憨厚极了,喃喃道,“囡囡很好认的,她的脸上,有漂亮的胎记,像蝴蝶的翅膀。”

“胎记……”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黄一愣,一时竟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这么一想,这老尸鬼,似乎又没那么可怕了。

“叶苗。”

叶苗回过神来,按陈公虞的示意,视线往尸鬼身后的那面墙一扫。这是自建平房的后方,别人那都是墙,在这里,却多出了一道门,因为光线暗,很难发觉。

叶苗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老尸鬼,松了手,要破了那道门进入建筑内,嘴里吩咐方不羁道:“方少爷,这尸鬼麻烦你处理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善待他。”

方不羁没推脱,会意道:“放心吧。”

6

叶苗和陈公虞破门而入,小黄还是不太敢和那尸鬼待在一块,当即屁颠屁颠地跟着两人进来了。

这一进来,吓了一跳。

这后头,就是自建房改的工厂,一阵恶臭。里头黑漆漆的,叶苗摸索到了开关,一打开,是暗黄的灯光,里头粪便污秽满地,大大小小的孩子浑身赤裸,屎尿沾身,还不会爬的在那臭气中哇哇大哭,大一些的孩子则瑟缩成了一团。

再看这满地的食物残渣,都已经发臭,发烂了,他们就是靠吃这些度日。

小黄强忍着这气味带来的反胃,小心翼翼地安抚这些孩子,“别怕,我是警察叔叔,带你们,带你们出去……妈呀,妈呀……”

那些已经会爬会走的男孩、女孩光着身子,灰头土脸,哇一声,前仆后继地涌在了小黄他们脚边,脏兮兮的手下意识地拽着他们的裤管,害怕得丝毫不敢松手,仿佛一松手,这些救星,就会抛下他们不管一般。

孩子们此举,吓得小黄步步后退,可又不敢对这些孩子做什么。

叶苗和陈公虞也好不到哪去,陈公虞的衣摆、鞋子被一只只脏兮兮的小手抓着,他只微微皱眉,漠然地垂下了头,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要知道,敢这么在这尊老鬼身上动手的,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这个节骨眼上,孩子们哪知有什么会比被关在这还要让人害怕的?

叶苗也被缠得不行,她有些慌了,鬼她倒不怕,但这些可怜的孩子却挺让她束手无策的。叶苗的视线迅速扫视这里的环境,又见室内有另一道暗门,暗门那端隐约有东西在冲撞,叶苗想到先前焚香问事,“四方兄弟”们指引她来这里,肯定还有玄机。

“黄大人,你瞧瞧你在查的失踪人口,是在这里吗?这事归你管吗?”叶苗忽然问了一句。

小黄哭丧道:“现在不只是失踪的人口了!不归我管的我也得管了!”

看小黄这反应,叶苗满意了,她离小黄近,一只胳膊的距离,此刻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黄大人,对不住啊!”

对不住?

小黄一脸纳闷地转过头来,没等想明白小叶冷不丁说这干吗,忽然,叶苗探手将他用力一推,小黄本来就被缠得站不稳,这一推,当即往前扑去,摔了个五体投地,嘴里还招呼着孩子们,强调了一句:“他来救你们的!”

这一摔,着地面就大了,那些孩子当即前仆后继地朝小黄扑了过去,生怕小黄跑了。叶苗和陈公虞抽了身,连忙往那暗门跑去,身后传来小黄的嚎叫声,那叫声很快便又被淹没了,“小叶,你忒不地道了些,啊啊啊……”

叶苗脚下没停,厚着脸皮义正严辞地丢下了一句:“抓鬼是我的事,救人是你的事啊,黄大人!”

7

来到那暗门前,陈公虞下意识地要伸手推开,却忽然眉头一皱,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里头有道场。”陈公虞是阴体鬼物,自然敏感地察觉到这面墙、这扇门,都有隔绝阴物进出的阵法,就像叶苗先前在阴阳斋内起道场,以四方通宝和石菖蒲震慑鬼物进入道场的手法是一样的。

叶苗看陈公虞的反应,心下越发确定内有乾坤。

陈公虞要硬闯进去不难,这种震慑虽对他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但还制不住他。只是不知里头困的是什么,唯恐轻易硬闯,放出了里头的东西,冲撞了外头的生人,陈公虞没有轻举妄动。

“十字中间一横生,一横死,九宫八卦,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一张符上能看出这么多个门道来,又是三千将,又是八万兵的,怪不得阴物不敢靠近。叶苗顺手拍了张自己的符在门上,取代原有的黄符,随即揭符破门,阴物可进不可出。以防里头的东西逃出,冲撞外面的生人。

破门而入,果然迎面便是鬼气冲撞,强风一样窜得不停,让人睁不开眼,里头更是阵阵鬼哭狼嚎,怨气冲天。

叶苗当即手中结印,稳住心神。陈公虞眉头一皱,衣领上方隐约有黑色的纹路向上攀爬,周身有煞气迸出,以压制被困此处的戾气。

陈公虞煞气一出,此地乱窜的阴物当即气势奄奄,叶苗知道这里的阴物虽怨气浓重,但并非冲着他们生怨,有怨即有冤,因而出手也有所收敛,处处留有余地。这次来她带了些装备,立即奉了三炷香在手,左手执香,右手结印,奉请道:“祖师传术以来,吾愿凶秽消散,行路渡鬼万千,今有恩怨,速速道来!”

此话一出,乱撞的阴风渐消,叶苗终于能睁开眼了。一睁眼,叶苗当即变了脸色。

先前没来得及看清,此刻却见这里以红绳悬尸,那一具具被红绳缠绕的尸骨早已脱水成了黑色,不知是死了多久,但具具面容清晰,都是不大不小的男童,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天灵百汇被凿空,灌入水银,悬尸如点,以点到面,就是一副八卦图,形成炼化场。

而这炼化场中央,也有红绳空置,叶苗当即意识到,这里就是炼化金鬼的地方。少临被收后,就被困在这里。他们中途介入,不知炼化是成还是未成,她焚香问鬼,四方兄弟既然说了曾在这里见过少临,可见少临不久前还在这里,眼下却已经离开了。

“这里的孩子皆命格属金,看来炼金童,不是一日两日。”陈公虞的面色冷凝,对方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对少临动手,金鬼应该会在被困此地的金童中产生,但眼下,很显然,没有哪个金童,会比小鬼少临更适合练成金鬼。

“这里面的,是命格属金的孩子。至于非命格属金的孩子……”叶苗的视线往身后那暗门另一端望去,外头仍是一片狼籍。

尸鬼口中的大老板,想必就是要炼金鬼的人,让尸鬼守着此地,其实是守着里头的炼化场。外头的那些孩子运气好些,碰到了他们,这些命格属金的孩子,却没了生路……

陈公虞轻叹了口气,“这些孩子死得惨,已生怨,又是童子鬼,放出去,易遭人利用,渡了吧。”

8

叶苗点了点头,甩出符,请了火,祭出渡鬼的殊途桥,顿时寒雾弥漫。雾气中,一具具被红绳缠身的灰白阴体纷纷现了身,它们瑟缩成了一团,离得叶苗和陈公虞远远的。随后意识到叶苗对它们没有敌意,这些阴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盯着叶苗的一举一动,仍是恐惧,不敢轻易靠近。

叶苗见状,撕纸为刀,取指血画咒,以解束这些金命童子鬼的红绳。

红绳已解,殊途桥已出,按说这些童子鬼虽因死状其惨而化怨,但好在一直被困其中,未沾人命,还有救,叶苗这才费力渡化它们。可此刻万事俱备,这些小鬼却怨气难消,不肯受渡,就连叶苗念了多遍超渡解怨的经词,也不管用。

叶苗知道它们心中有怨,口吻严肃起来,“今日你们不肯受渡,迟早怨气难控,一旦沾了人命,就是万劫不复,再次相见,我只能将你们打散,灰飞烟灭!”

那瑟缩在一起的阴体是怕叶苗的。别说陈公虞还凉嗖嗖地立在那了,就是叶苗这一通下来,也是道行不浅,对付这些不谙世事的小鬼,绰绰有余。

可怕归怕,心中有怨,小鬼们还是不肯听命。

终于,叶苗妥协一般地叹息,口吻一缓,哄道:“你们放心,冤死之仇,我必替你们报了!”

这是叶苗这一行的禁忌,别说不能轻易对鬼物许诺了,阴阳术师,以化解怨煞仇恨为宗旨,叶苗这话一出,必是要折损自身功德的。

“叶苗。”陈公虞也皱了皱眉,明显对叶苗此举不太认同。

叶苗回过头看了陈公虞一眼。一向好脾气,嬉笑怒骂乐天派的她,不知何时,竟已悄然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她摇了摇头,眼神坚毅决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招惹到我头上了……我不会放过他!”

言下之意,她今日便是不曾对这些阴物许诺,也会这么办的。

陈公虞一言不发,只深深地凝视她,良久,他才缓缓地垂下眼帘,轻叹了口气:“好。”

叶苗此诺一出,这些童子鬼们是十分当一回事的,它们灰白的魂体当即变得真实了些,周身的怨煞也有所消解,一张张凶恶的面目卸了下来,出现在叶苗眼前的,就跟一个个活生生童稚单纯的孩子般。

它们听话地排起了队,顺从叶苗的每一个意思,乖乖地踏上了桥,走进了那森冷的雾气中。叶苗知道孩子们怕殊途桥那头太黑,安慰道:“别怕,你们走后,我会让人善待你们的遗体,寻你们的家人。找到了家人,有了香火供奉,你们在那边就不黑了。”

孩子们都很听话,一一点头,直到送了最后一个孩子上桥,它的身形临消失在白雾中时,突然开口一笑,稚嫩小脸上左半面的灰色胎记,就像蝴蝶一般飞了起来,小心翼翼讨好般对叶苗说了句:“姐姐,金鬼已成,出去了。”

9

殊途桥消失,叶苗垂下手来。身后解决了外头尸鬼和幸存孩子的小黄、方不羁赶了过来,一见这里红绳悬着的那么多具孩子的尸体,又见里头没有丝毫阴体残留,便知叶苗渡了它们。

小黄和方不羁看了看叶苗,又看了看陈公虞,意识到他们寻到这里的原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找到了?”

叶苗摇头,“没有。但快了。”

的确是快了,金鬼已成,接下来,就算叶苗不找对方,被炼化的小鬼少临也迟早会找上门来。

当初巫山族以为少临是审判者,将其镇于凶穴。少临若非本身特殊,也骗不过巫山族,他虽然不是审判者,但也确实不同寻常,才会肉身灭,魂难灭。

当初叶苗和陈公虞放出小鬼少临的时候,也是用了自己的精血才封住了他的怨气,又费尽心力教导,才让他没有走上歧路。如今少临落入他人手中,又被炼了金鬼,今时不同往日了……

“对了,方少爷,黄大人,这里的孩子恐怕还要你们费点心,核实下身份殓了。”叶苗忽然抬头,吩咐二人道。

刚才的气氛还十分凝重,叶苗突然一通使唤,弄得方不羁和小黄谁也不敢推脱,只好应了,“好,放心吧。”

顿了顿,叶苗忽然意味深长地对小黄说了一句:“那个面上生了胎记,找你报案的女孩……”

小黄忽然想起这事,追问道:“对了,我看了下,外头没找到面上有胎记的孩子。这孩子好认,跟他妈一样,面上都有蝴蝶一样的胎记……”

叶苗冷不丁又开口,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算了,都是可怜人。替我带句话,让小姑娘好好生活,脸上的蝴蝶,不丑,那是有人惦记着她。”

“哦,好……”小黄挠了挠头,忽然觉得不对,冲身边的方不羁小声道,“嘿,你说咱俩是不是被小叶奴役惯了,你方家,我玄案组,又不是她阴阳斋的下属部门,干吗那么听她的话啊……”

“她让你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小黄挑了挑眉,“方少爷觉悟挺高,该不会,方少爷你对小叶……”

方不羁冷不丁一个眼刀过去,小黄立即呛得直咳嗽,不敢再多说了。

方不羁这才收回视线,刚要转身让出道,却见叶苗身后的衣衫隐隐约约有一片血迹。此刻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一片苍白,方不羁忍不住皱起了眉,关切道:“叶苗,你受伤了?”

叶苗一愣,回过头看了自己身后一眼,随即面色好不精彩,一会白一会红的。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刚才集中精力办正事,还没察觉,此刻却觉得小腹坠痛,四肢无力,额头上尽是冷汗,偏偏一句话说不出口。

忽然一件宽大的衣衫披在了叶苗的肩上,叶苗感激地抬头,却见陈公虞的神色也是古怪,但他的口吻却温柔,若非老鬼面色一贯苍白,兴许此刻也不比叶苗那一脸通红好多少,他低声问了句:“走得动吗?”

叶苗摇头,“疼得厉害。”

陈公虞见状,不由分说地将叶苗打横捞起,他的长衫对叶苗来说太大了,足以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伤得这么重?”方不羁不由得一脸担心,想要追出去。

“哎哎哎,方少爷,你别添乱!”小黄一脸又尴尬又好笑地将方不羁这个愣头青给拦住了,“我说方少爷,你是不是打小修道,修傻了?这时候,我家先生和小叶小两口说开了,还不尴尬,你问起来,才叫尴尬。”

方不羁一脸迷茫,小黄恨铁不成钢,又说得更明白了些:“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别问了。”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五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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