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生无常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老宅功夫邸,八仙桌宴客,原是一顿八人宴,现在到场的,却只剩下两人。

琴六婆闺名赵悦琴,早年间在师兄弟中排行第六,七十年代风水术派没落后就嫁去了美国,老美华人街的后生都管她叫一声六婆。这次回国,也是冷不丁回来的,老美华人街都传一句话,落叶归根,六婆突然回来,一定是算出了什么。

狗二爷年轻时候家里就是地主,入门是最晚的,年纪却是师兄弟中最大的。开过狗场,大伙就管他叫一声狗二爷,发迹后,狗场也不开了,但这名号还留着,今年八十七了。

今天要在场的八人,原都是德高望重的,就算是改了行的,在哪也仍都受后生敬重。这把年纪了,本就是见一面少一面。这顿饭局,早一年前就开始说起了,没想到就这短短一年的光景,能赴宴的,就只剩下六婆和二爷两位了。

“老七死了,就在几天前。”二爷面前的白酒已经下了二两了,老当益壮,喝了酒,话也就说开了,“早些年听说跟着儿子去了泰国,十几年没回来了,刚回来不久,就出事了。”

“听说了,在他家老宅死的。”六婆不动筷,脸色黑沉沉的,可怕极了,“他在自家,溺死的。死的时候,全身衣衫都是干的,一滴水没有。”

二爷手中的筷子一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六婆,面如死灰,“琴妹,下一个……是不是到我了?”

六婆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往外走去,“二哥,生无常心,行无常事,报应早晚是会来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2

阴阳斋今日的访客并不叫人陌生,却叫人稀奇,叶苗看着一身行头的方不羁,挑了挑眉毛,“方少爷,今天唱的是哪出?上门是送生意的,还是来踢馆的?”

方不羁如今是方家家主,私底下和叶苗的关系虽不错,但面儿上,方家和阴阳斋可是死对头,仇怨这辈子都化不了了。

方不羁今天穿着一身百家袍,背着铜钱剑出现在她家门前,生怕方家那些个堂口的老古董们不知道自家家主又眼巴巴地送上门了似的。

“看你的样子挺清闲的,没听说吗?”方不羁进门,熟门熟路地给香案上的童子像捻了炷香,“没罚够呢?我看它受了这一年多的香,三魂七魄瓷实了不少。”

“怕它晃出去,被孤魂野鬼给吃了呗,说好了罚三个月不许出童子像,就是三个月。”叶苗这话说得挺威严的,吓得那藏身童子像中的小鬼少临忍不住抖了抖,泥像表面都结了一层霜。

“说正事。”方不羁在叶苗面前展开一卷八卦图,又往中央按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间卧室摆设,红绳密布,中间吊着一个人,四肢被红绳挂起,背朝上,面朝下。

叶苗当即正色,“什么意思?”

“这家是兑宅,死者童老七,你不陌生,死后头部朝震,脚朝乾,现场布了绝阵。”

坐西向东为兑宅,坎为正北,离为正南,震为正东,巽为东南方,艮为东北方,乾为西北方。生气在西北,六煞在东南,绝命在东方,头朝震脚朝乾,则指向死局,这是要他不得超生、魂魄无法过阴关的阴毒之局。

这童老七,叶苗自然不陌生,真算起来,不仅是同行,还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可童老怎么死得如此诡异?从现场布局来看,下手的应该是懂风水阴阳术的行家。

“不仅如此,警方给出的回应,验出的死因是溺死,现场半点水渍也没有。”说到这儿,方不羁的脸色一沉。

“能惊动你,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干这一行的,得罪人被仇杀也难免,死法诡异,也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说明凶手手段高明。

果然,只听得方不羁沉声,面色凝重道:“我看过现场,也试过招魂,只剩下空壳,魂招不到,不在世间,不在阴关。”

顿了顿,方不羁忽然补充了句:“最近,三魂七魄无故失踪的,不止这一起,我不知童老这件事和幽魂散鬼无故失踪之事是否有关联。”

这下,就非阴阳斋插手不可了,毕竟鬼魂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魂没了,要么让别有用心之人收了,要么让人吃了。前者必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后者,阴阳斋有陈公虞这尊吞噬鬼物的受炼化的厉鬼在这儿,嫌疑轻易摆脱不了,也怪不得方不羁会找上门来。

要知道,在大多数同行眼里,叶苗虽名声在外,但养着一大一小两尊厉害的鬼,阴阳斋所拥有的名声,未必是好名声,怎么也和歪门邪道脱不了关系。长久下去,有人会疑心,也在所难免。

3

“跟陈公虞无关。”叶苗好说话,但牵扯到这事,她的脸色当即冷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和他无关。”

方不羁不恼,叶苗护短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仍是毫不客气直切要害道:“现在死的不只是童老,姑且不算其他枉死的人,光那什么狗屁风水学会里,就死了俩,加上童老,懂阴阳术的行家都死六个了……

“这几人都是这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场各有各的诡异死法。但无一例外的是,现场都留下要他们不得超生的恶毒阵法,偏偏躯体内只剩空壳,三魂七魄消失无踪。”

“招魂不应,阴关无踪……”叶苗忽然有些头疼,到底是谁要他们的命,手法还这么阴毒?

这事不处理,行业内必定人心惶惶,难免要生事端,阴阳斋也好,方家也好,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去看看便知。”

冷然的声音传来,外厅气温骤降,叶苗倏然起身,看向那缓缓走出的藏青色身影。叶苗的神色竟有些古怪,好像生怕刚才他们所谈论的话题被他听到了一般,“陈公虞……”

陈公虞的神色平静坦然,他十分自然地上前,将一件长衫披在叶苗的肩上,冰冷的眸光中难得释放出一丝温和,“不必担心。”

言下之意,无论是谁,如何看待此事,抑或如何看待他的存在,也都丝毫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陈公虞生前是卓越的阴阳世家家主,死后仍让人鬼惧惮,他人如何看他,他又何曾放在眼里?

唯有一点……他不愿让叶苗同他一道,被人议论,口诛笔伐罢了。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先行过去,你们准备好了就来。童老出事的现场还在,兴许你们能看出点什么。”方不羁郑重朝陈公虞拱了拱手,不失方家家主的风范,随即拂袖往外走,一本正经,傲气犹然。

临出门前,大约是法袍宽大的缘故,没留神脚下,被门槛一绊。方不羁轻咳了两声,再次若无其事地踏了出去。

4

童老的宅子大门紧闭,儿子儿媳匆匆从国外赶回来,看过现场后,听说急着要料理童老的后事,不肯再细查下去,现场也急着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撤了。方不羁做了不少工作,才把人稳住,暂时留下了布满红线的诡异现场。

“这也难怪,童老的儿子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生意做得不错。眼下童老死得如此诡异,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儿子儿媳自然不愿意事情闹大。”方不羁晃了晃手中锈迹斑斑的钥匙,那是他好不容易松了童先生的口,弄来的。他正要将它插入老宅大门的钥匙孔,手上稍微用了力,吱呀……

方不羁手上一顿,面色沉了下来,门是虚掩着的,说明有人在他们之前来了这里。

“会不会是本就没锁上门?”叶苗看了陈公虞一眼,随即又看向方不羁。

“不可能。”方不羁神色肃然,他之前来过,确认大门紧锁,童先生一家避之不及,也根本不会来第二次。

“进去看看。”叶苗的神色一冷,严肃起来,顺手拔下头发间的一枚造型古朴的簪子,握在手中权当防身。

三人破门而入,冲了进去,老宅子本就不大,推了门便是起居室。几十年前一家几口就住这么个屋子,打着通铺,洗簌做饭都在外头,几户人家共用。

破了门,屋内红绳悬空密布,红绳上挂着生锈的铁铃铛,轻易不会响动。地上压着秤砣,正中央的几个结还在,童老被人发现死去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么被悬在上面,手脚朝上凹出奇怪的动作,眼下尸体已经被家属带走了,但留下的现场,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陈公虞进来的一刻,铁铃铛作响,那阵法之中,正背对着他们蹲着一人。对方没有料到会有不速之客来此,顿时起身,回过头来,他们看到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庞,老人家神色慌忙,乱了分寸,似乎想走,又无路可走。

“是人。”叶苗确认了对方孤身在此,并无同伴,顿时放松了警惕,将簪子插回了发间。

已经一手握住背后的铜钱剑柄的方不羁,见状,也垂下手来,看向屋内的老人,客气道:“琴六婆,您为何会在此?”

那被唤作琴六婆的老人既没有理会叶苗,也没有理会方不羁,她那一双因为年迈而略显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向陈公虞,“铃铛响了……你是人,还是鬼?我闻到了,相似的味道。”

5

叶苗和方不羁都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琴六婆。

老美华人街有名的阴阳师,这行里,多多少少会有人认得她。几人在外头的凳子上坐下,六婆在中间,叶苗与方不羁一左一右坐着,陈公虞神色漠然地站在叶苗身侧。

琴六婆仍是死死地盯着陈公虞不放,眼神愤恨。陈公虞视而不见,算起来,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陈公虞眼里,也都是后生晚辈,不值一提。他们入行的时候,陈家已经破败,陈公虞被困陈家村,不再出世,因此琴六婆没能认出陈公虞也情有可原。

但陈公虞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令琴六婆不得不对他充满警惕。

“呃,六婆为什么会在这里?您和已故的童老,认识?”叶苗不得不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开门见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提到了童老,琴六婆果然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死的都是一个辈分的同行,年轻的时候相互熟识,不奇怪。”

这回答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叶苗心下觉得不对,态度略微严肃,“六婆,您出现在这儿,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彼此防备,谁也帮不了对方,童老是死的第六个同行老前辈,下一个,不知又会是谁?”

说到这儿,琴六婆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但这位老太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她冷哼了一声,口吻讽刺,“你们若是心术正,就不必怕会落到自己头上。不做亏心事,何必怕鬼敲门?”

有本事的人,日久难免生无常心,如今业内人人自危,试问那些人,身怀着这些异于常人的本事,一辈子都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吗?人人自危……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自危。

叶苗和方不羁默了默,竟忽然觉得无法和六婆有效沟通。

“屋内的红绳是困童老七的三魂七魄不得逃出生天的阵法,红绳上的铁铃铛,只有遇到煞气才会响动。”六婆仍是执着于陈公虞身上的煞气,逼视着他,“你,是什么人?”

陈公虞终于缓缓垂下眼帘,赏脸看了琴六婆一眼,“相似的味道,你指向何物?”

陈公虞这一问,顿时让叶苗和方不羁浑身打了个激灵,险些遗漏了六婆口中如此关键的信息!

“此事……果真与你没干系?”琴六婆闻言,微怔,随即才缓缓道,“现场,有浓重的煞气残留,童老七三魂七魄不在,我疑心,他已经没了。”

人死了,不足以称为“没了”,魂飞魄散,才是真的没了。

“六婆,下一个是谁?”方不羁冷不丁问出了声,好像笃定,六婆和这些死者,一定有关系,她的话里行间,似是知道些什么,那么她也一定知道,这些人因何而死,下一个死的,又会是什么人。

琴六婆抬头,摇了摇头,不肯细说,只给出一个结论道:“去找狗二爷,下一个,就是他!”

6

狗二爷,刘忠易,早年开过狗场,改革开放后玩起了金融。祖孙三代一辈子顺风顺水,买什么涨什么,没出过一次岔子,刘家现在是江北金融圈出了名的富豪。

刘忠易已有好些年没有祭出老本行了,焚香烧纸,跪在蒲座上,案上拜的祖师爷画像,是他特意回了一趟当年学艺的茅山真仙观取来的。压箱底的镇魂铃也被重新请出,立于右手边,那青铜问天尺更是个真家伙,就横在他的面前。

忽然,紧闭着眼的刘忠易只觉得膝上一阵湿寒,紧接着,周遭气温骤降,镇魂铃扑通一声落地,身后的卧室门突然破开。

刘忠易不由得浑身一抖,睁开了眼睛,一手拾起镇魂铃,一手握上问天尺。回过身来,没等他出手,忽然一股黑气袭来,迫近到他面前,强劲的力道扼住了他的咽喉。刘忠易的双脚瞬间离了地,视线对上了那腾腾黑气中满是通红没有眼白眼珠的眼眶子。

刘忠易吓得手上一抖,法器竟然脱了手。

“是,是你……”

刘忠易甚至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只知道,这女鬼是他们师兄弟几人早在五十年前就收了的怨死之魂。生前被污不忠,浸了猪笼,含冤受屈而死,因而怨气极大,收了此鬼后,它便被镇于观中问天尺下,就是他手中的那把问天尺!

“你老了,不中用了。”女鬼嘿嘿笑着,红通通的眼眶子里,忽然流淌下一片血泪,“这些年,你们害得我好苦……”

“问天尺倒,原来是你,是你逃出来了……”刘忠易面色惊恐,但更令他恐惧窒息的是,此时此刻眼前的女鬼早已不似当年任人欺凌。她浑身充斥着煞气,无数双手从她血淋淋的身体里破出,要抓刘忠易,要从他身上一点一滴把血肉抠下来……

“不是我,不是我的主意,我入门最晚啊,我只能听从师兄们……”刘忠易慌了。

当年女鬼怨气难消,真仙观收了她,本可化其怨气渡她过阴。可当年道法没落,人们逐渐不信他们,也看不起他们,不得已,才将女鬼扣下,取其八字死祭,挖其水中尸骨,驱使奴役此鬼物……有鬼,才需要他们这些人……

“你们害得我好惨……”

那刺骨的声音让刘忠易浑身颤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双眼发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当年的他们就像一群得了甜头后更加疯狂的强盗和土匪。他们凭借自己的本事,掌控着一个又一个满含怨气的冤魂,令它们怨气不消,不得解脱,稍有不顺心意,便作法起坛折磨得这些鬼物痛不欲生!

“你们得了生命富贵,要我生时含冤,死后不得超生,任人奴役!岂是一个对不起可消我怨?我要你们死,通通死,全部去死!”

女鬼的声音尖锐刺耳,这煞气冲天,远非寻常鬼物可拥有的道行,那张牙舞爪的无数双血淋淋的手啊,令刘忠易面色越发蜡黄,双目渐失焦距,只如梦初醒般,喃喃道:“你吃了它们,你吃了它们……”

7

叶苗等人火急火燎驱车前往狗二爷位于城郊的别墅,叶苗开车,陈公虞坐副座,方不羁和六婆在后方。

“要见二爷不容易,他老人家平日为人挺和气,出席不少慈善场合,文化人的圈子里也常能见到他,但最近,二爷很久没露过面了,听说家中别墅里里外外戒备森严,谁也不肯见。”方不羁打听了一番,不得不给大伙打了这么个预防针。

“我会让二爷放你们进去。”六婆言之凿凿,叶苗等人听罢面面相觑,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焚香的味道,别墅里里外外配备了不少安保。但他们来的时候,这些安保却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得,也没人能拦着他们了。

这些倒地的安保们魂魄不稳,似受了冲撞,七窍离体乱窜,但都离躯体不远。

不好,出事了!

“方不羁!”叶苗面色一变,吼了一声。

“放心吧,这里交给我,我会护好六婆和剩下的人。”方不羁闻言,手中早已经抽出了背后的铜钱剑。一甩,化成铜钱鞭,气势汹汹地鞭笞在地,另一手中指食指并上,三指弯曲掐诀,阵势摆开了。

叶苗点了点头,将外头乱窜的生魂和他们的性命尽数交给了方不羁。

这一头,陈公虞一挥手,面前的铁栏杆瞬间结上一层冰晶,黑气缠绕,瞬间遭到腐蚀,摇摇欲坠。叶苗推门而入,陈公虞与她一道径直往别墅内而去。

“好重的煞气。”叶苗忍不住皱起了眉,怪不得六婆初见陈公虞时,会那样防备,这里的煞气,的确可与陈公虞相提并论。

不好,眼下这情况,说明要狗二爷性命的,不太像是手段高明的人,而更像是……带着浓重煞气的厉鬼。

叶苗匆匆赶往这煞气最浓郁的地方,那是位于别墅二楼东南侧的房间,大门虚掩,里头滚滚黑气翻腾。

叶苗见状,踹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抽出发簪,用尖锐的一端划破自己的掌心。随即湿漉漉的双手掐诀,沾血临空画出引鬼符,血水甩出,符落生威。

所谓引鬼符,本质上还是一通乱七八糟的鬼画符,画什么不重要,这种时候叶苗哪还来得及正儿八经画那些复杂的符文。重要的是叶苗的血本就生威,能克制鬼物,随便画点什么,都能吸引鬼物转而对她发生攻击,危急时刻调虎离山用的。

“救,救我……”一团黑气之中,年迈的老者正双脚悬空挣扎着,他的面色蜡黄,生机渐失,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双腿乱蹬着,眼球突出。看到了闯入的叶苗,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了最后那点空气,发出虚无的气声。

整个卧室内无端地长满了黑乎乎的东西,墙壁上地上都是,手心触上去,是湿漉漉的苔藓。

叶苗出手后,果然那团黑气感受到了牵制。狗二爷身边的那团黑气一撤,人便扑通一声落了地,那团黑气转而朝叶苗的面门袭来……

叶苗双眸一敛,眸色充血,开了气门,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竟将那团黑气中的鬼物真身给看得清晰了。那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浑身爬满了黑纹,身上还有无数双手破体而出,当空乱抓。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这玩意太厉害了,要放以前,叶苗铁定不是它的对手,但今时不同往日,觉醒后的叶苗,体内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本就能克制鬼物。她抬眸一凝,抽丝剥茧般五指并紧,指缝间隐隐有血丝鞭出,连接着那团黑气,好像扼住了对方的命门一般。

“休得作恶!”叶苗呵斥出声。

“为什么,你们要帮他?!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说,你说啊!”

鬼哭狼嚎的声音穿透耳膜,叶苗的耳中竟有鲜血淌出,陈公虞的周身瞬间煞气大涨,冷声喝道:“找死!”

8

即便陈公虞不出手,叶苗已经扼住了鬼物的命门,令它动弹不得,但叶苗一念之仁,并未即刻动手撕裂对方。便是世间有恶鬼,也没有无端生成的恶鬼,必须有极大的怨和冤,才会令这些恶鬼断了一切后路,作恶多端。

但陈公虞并未有叶苗这样的耐心,毕竟既已化作恶鬼,它的身上黑气缠绕,非一朝一夕所致,已吞噬不知多少鬼魂。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若不是魂飞魄散,便只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以吞噬人魂为生,久而久之,早晚有一天会失控,失去神识和理智,届时,更难对付。

“陈公虞……”叶苗面色一变,意图中断陈公虞的动作,但晚了……

只见陈公虞眸光嗜血,室内无风,那煞气汹涌澎湃,却令他的衣袍鼓动,猎猎飞舞。

那团黑气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陈公虞抬起的掌心中,黑纹缠绕,渐渐攀上他的手臂、身躯……他额前的黑发掀起,黑纹隐隐顺着脖颈向上攀爬,他面前的那团黑色煞气越发虚弱,挣扎得越发厉害……

那被黑纹缠身的厉鬼周身的煞气渐渐被吞噬殆尽,她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貌,紧接着身形变得苍白、透明,眼底有一瞬的清醒,随即抬起眼来,看向陈公虞身后的叶苗时,眼中有片刻的解脱,又掺杂着些许不甘,问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说,你说……”

叶苗神色怔忡地站在那儿,眼瞳的一抹嫣红也渐渐消散。万籁俱寂,而那恶鬼如何被人作法奴役,不得超生,又如何残杀吞食同伴,获得道行,如何挣脱束缚作恶寻仇,如何残杀无辜、吞噬游魂散鬼,无一例外,皆像放映一般,一一自她的眼底闪过。

方不羁和六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二爷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儿,面无血色,场面一片狼籍,湿气浓重,遍地青苔。陈公虞翻滚的衣袍缓缓地垂落,他闭着眼,脖颈处有黑纹悄然往下爬,匿入了衣衫中。

而叶苗,手心用簪尾划破的一道血痕已经悄无声息地愈合,耳垂残留血迹。但除此之外,她毫发无伤,此刻神情复杂,许久地没有说话。

“叶苗,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方不羁的声音,叶苗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问了句,“你听说过炼蛊吗?”

9

炼蛊,即将毒物困在一处,互相残杀、吞食。最终活下来的一个,就是至毒的蛊物。

方不羁一点就瞬间想通,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叶苗点了点头,“今天的狗二爷也好,死去的童老也好,同样死法诡异的老前辈们也好,皆是养蛊之人。今日,毒物食同伴,生蛊王,杀饲主。”

不仅如此,她早已失了控,不仅怨恨驱使她找狗二爷等人寻仇,她所吞噬的无辜亡魂,也不在少数。

“是他们生出了无常心,因无常横死,心术不正,咎由自取。”六婆苍老的声音传来,面色灰败,跌跪在地。

“几十年前,我们学术法,驱鬼下降,各有些本事,人有了能力,便会生欲,生无常心。师兄弟们尝到了甜头,能驱鬼,自然能养鬼驭鬼,有鬼祟的地方,才需要我们。

“后来,名声有了,富贵权势有了,都有了。我虽不齿,但人各有志,除了分道扬镳,再也做不了什么。”

可那些被当作牲畜一般的鬼物啊,生为人,死为鬼,都是可怜人。他们生前有怨,死后落入这些生了坏心思的阴阳师手中,一辈子不得解脱,受人奴役驱使,被人折磨,岂会甘心,岂能不生怨?

六婆早就知道,行不义之事,早晚会有报应……只是她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些鬼物中,竟会出这么一个蛊王,食诸鬼得道行,煞气大涨,凭师兄弟们的道行,再也困不住她,让她逃了出来,前来索命,咎由自取,都是咎由自取啊!

“但她走上了这条路,食诸鬼,夺命寻仇,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便是将所恨之人都杀尽了,心中的怨恨也不会因此消散……”方不羁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叶苗的肩膀。

叶苗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一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犹在耳边,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久久不能释然。

“不对,杀他们的,是方才那鬼物,可现场留下的阵法……”方不羁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是鬼物杀人,就不必留下那样要人魂魄无法脱身,不得超生的阵法了。

陈公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六婆。

果不其然,只见此刻的六婆双眼浑浊,肩上三把火相继陨灭,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叶苗心中一惊,意图上前替六婆稳住这三把生火,却见六婆只是苍老疲惫地摇了摇头,“阵法,是我留下的。”

此举与叶苗当初以降鬼的阴斗术拦截郑老的魂魄一样,红绳所设绝阵虽是要将死后的三魂七魄困住,不得及时解脱过阴关,但总归好过魂飞魄散。

六婆设阵,明知徒劳,仍是想保住他们的魂魄,可惜……她也不知,师兄弟们的三魂七魄,究竟被何人所收,遍寻无踪。

此法虽是出于好心,但到底有损阴德。何况六婆如今这把年纪,此刻她只来得及留下这短短的一句话,三把生火便瞬间寂灭了,她的头往下一点,失去了生机。

“六婆……”

10

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二爷,他不得动弹,就连眼皮也睁不开,但却似是能听到他们今日所谈论的每一字每一句。

此刻,他衰老的身体颤抖着,喉咙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眼角不断有热泪淌下,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命虽保住了,但余生,怕也是生不如死,多活一日,便多一日在这忏悔中,等待寿终。二爷这一脉,只怕气数也尽于此了,可怜了祸延子孙,死不足惜。

外头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随即是闹闹哄哄的声音。二爷的家属和附近医院派来的人应该是要到了,叶苗不得不收回了视线,“我们走吧。”

“你们走吧,善后事宜交给我。”方不羁收了铜钱剑,此地的动静闹得这样大,解释起来少不了麻烦,方家毕竟家大势大,方不羁解决这种事,还是有经验的。

“嗯。那就拜托你了。”叶苗点了点头,扯了扯陈公虞的袖子,“我们走吧?”

“嗯。”陈公虞颔首,并未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叶苗的面色始终凝重,半点也没有事情解决了的轻松愉悦感。虽说如今恶鬼已除,不会再有无辜的人相继横死,可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鬼物所吞噬的无辜冤魂数不胜数,可叶苗方才并没有探得童老等老前辈的三魂七魄。这些人生前是阴阳师,死时又如此惨烈,死后若不得疏解,必是道行极其厉害的鬼物,他们究竟去哪了,被何人所收?

退一万步说,今日这出事端又是怎么起的?二爷、童老等师兄弟心术不正是事端起因,冤魂不得解脱,日渐积怨,到了今天,才孕育了这冲天的怨煞之气,这似乎是有因得果。

可几十年过去了,为何到现在,一切才失了控?这因和果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吗,抑或是有人在引导着事态发展,纵容着因,才有了如今的果?

近来发生的事,是否和巫山君当日所说的……有关?

也怨不得叶苗心中产生如此阴谋论,加上先前棺孕鬼事件,叶苗总觉得,这背后,似有一双手,在操纵着一切,绝非偶然。

叶苗心中一阵胡思乱想,顿觉今日陈公虞坐在她身侧,话却少得可怜,从刚才到现在,更是不曾说过一句话。叶苗忍不住朝他看去,只见此刻陈公虞面色苍白,神色冰冷犹如结了一层寒霜,叶苗猛然一刹车。

“陈公虞?”叶苗觉得他很不对劲。

陈公虞终于垂眸看她,许久,只简简单单地回应了三个字,“我没事。”

“你别骗我了!”叶苗心中一凛,当即摊开陈公虞的掌心,他的掌心之中,煞气难消,好像要冲出似的。

叶苗神色严肃,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是不是,越发难以控制自己,噬鬼的欲望了?”

就像方才,他将那鬼物吞噬时,叶苗亦是拦都拦不住他……

陈公虞忽然自叶苗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口吻中满是隐忍,“别担心,我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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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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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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