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催命符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暮色苍茫的小山村静了下来,年岁斑驳的老宅大门前,上了岁数的老黑狗正有气无力地卧在那儿,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痴呆了的教书老先生断断续续的吟诗声,此情此景,除了时节不对,刘天赐竟觉得,此诗十分应景。

靠近了老宅大门,老黑狗便忽然爬了起来,冲着刘天赐狂吠,刘天赐烦躁地用脚将挡路的老黑狗推到了一边,暗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

自家的狗,回回见他,都跟防贼似的,叫个不停。

推门的瞬间,刘天赐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并非不孝顺,否则也不会迫着自己每隔一段时间,便回这座乡下老宅看望独居的奶奶,但他怕,是真的怕,每每踏进这里,他便觉得冷。

“奶奶?”刘天赐唤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老旧的院子洒扫过,他心中虽觉得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奶奶的屋子要问候她。站在门口,就闻见了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屋里常有的气味,不太好闻。

抬手推门,还没用力,没掩好的屋门就开了,里头空荡荡的,奶奶没在屋。刘天赐本来想走,脚下却咯噔踩上了硬物,低头一看,是一枚古旧的铜钱,用黄色的纸包着。一看到这东西,刘天赐的脸色当即不好了,这个家,出现的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冷。

刚想掉头就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奶奶的床铺被褥掀着,床板被搬开了几块,刘天赐心中本就膈应,鬼使神差地,还是进了屋。老太太睡的是老式木板床,搬开木板,底下存储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此刻那款式古朴的红木箱子就在搬开的床板下,箱身油光发亮,一尘不染,可见是常碰的……

刘天赐皱了皱眉,伸手犹豫了几下,还是开了箱,一见箱子里的东西,刘天赐当即吓得面色发白,往后退了几步,又绊了自己的脚,险些跌坐下来。

只见那箱中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衣物,不是别人的,正是刘天赐随身的衣物,想来是上次来的时候,换洗下来的。此刻这套衣物正用穿着铜钱的红绳捆着,上头压着一个红袋子,里头装着一些细碎的短发或是短须,还有剪下的指甲,一张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条子……

三年前,刘天赐见过这个箱子,奶奶将它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没几天,八月初八,母亲就走了。如今这箱子里装着他的衣物,压着红绳,那三年前,里头装的是谁的……

“阿赐……”

许是太专注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刘天赐瞬间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出了一身的冷汗,“砰”的一声,刘天赐脱了手,箱盖合了下来。他转过身,便见到那背光站在阴影中的老人,佝偻着背,褶皱着脸,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又冷飕飕扫向刘天赐手边的箱子。

“奶……奶奶……我实验室还有事,得赶回市里……”刘天赐几乎是仓皇而逃。

老太太没拦他,只静静看着刘天赐狼狈的背影,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反复强调着一句话:“阿赐,八月初八,是你父母的忌日,记得回家。”

此话落入刘天赐的耳中,只让他产生毛骨悚然之感,他的脚下明显一顿,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踏出了那老宅敞开的大门。

2

八月初八,宜祭祀、余事勿取,忌出行、入宅。

叶苗提前撕了老黄历,又给香案上的童子像敬了香,身后挂在门口的铃铛便突然被打开的门撞响了。叶苗擦了擦手,回过身,便见到入门的青年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形容狼狈,面颊凹陷,看起来是好几天没睡好了,再看他肩头三把生火,毫无生机,是大难临头。

“来了阴阳斋,通常不是遇上什么好事,姑奶奶今天心情好,罩着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连家门都没让对方报,就表态接下这单生意了,足见叶苗这位姑奶奶,今日的心情的确是不赖。

说来明日是陈公虞那老鬼的生辰,头年没管这事,是因为阴阳斋初开,诸事繁忙,急着温饱,第二年又碰上叶苗临近觉醒,昏睡过去了。今年她要钱嘛实打实是个隐形富婆,要精神嘛十分精神抖擞,想那老鬼得有六七十年没过生辰这玩意了,估摸着他自己也不当一回事,但叶苗就是莫明地觉得兴奋。

刘天赐途经阴阳斋,本没打算进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推开了那扇古朴的木门,站在这里。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紧,手中攥着一纸黄符,面色犹豫,似乎在做着极力的挣扎。许久,他才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社交性笑容,将手中的黄符递给叶苗,“你能帮我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有用?”

叶苗微微挑眉,心中觉得莫名,但还是接过那符文一看,“符是像模像样,具体是否有效用,还要看画符之人的道行,此符约莫是用在将死之人身上,催令对方走得痛快些。”

叶苗这话说得委婉,此符俗称催命符,有些临终之人拖扯下来,能耽搁数月甚至更久不肯死去,却早已体魄衰败,阴邪入体,承受不可言说之苦,因而用此符便有催魂离体的功效,早死早超生。但若一个用不好,也有可能误伤无辜,用的道儿不正。

“好,好好好……他没骗我。”刘天赐从叶苗手中抽回了那黄符,点了点头,便神情呆滞地背过了身,连声“谢”字也不道,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阴阳斋,出了叶苗的眼皮底下。

他很谨慎,既然求来了这张符,经过阴阳斋大门时,又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个问题,又足以可见,他心下不定,仍是诸多犹豫,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走到这一步。

六年前的八月初八,父亲忽然横死在外,三年前的八月初八,母亲也突然随着父亲去了,若不是偶然发现了那红箱子里压着他的衣物和发甲、八字,也许今年的八月初八,就轮到他了。

他曾听人说过,也有老人家岁数大了,不肯死,就拿血亲抵命,延寿三年。

刘天赐原本是不信的,可父母相继横死,自那以后,奶奶的行为就越发古怪,如今,让他不得不信了……

3

刘天赐来的这一出,着实令叶苗一脸茫然,留下她一人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小子拿着催命符,催谁的命去?看他三把生火奄奄一息,只怕是急着给自己吹响丧曲。

这事叶苗要没碰上,大可不管,可碰上了,若置若罔闻,少了几分道义。

叶苗心里想着,手上便已经抓起车钥匙要往外走,身后传来低沉微冷的声音:“去哪儿?”

叶苗脚下一顿,回过头来,见陈公虞绷着一张冷峻的脸站在那儿,叶苗的神色当即明媚起来,没心没肺嬉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一道造浮屠去吧?”

陈公虞目光深邃,落在叶苗的脸上,良久,才点了点头,“好。”

近来陈公虞看叶苗看得很紧,大约是出了那几起孤魂莫名下落不明的事儿,且这背后明显有人在以人为的方式激化怨气,试图炼化出道行高深的厉鬼来,行径和当年的李青松炼百鬼,将陈公虞锻造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十分相似。

陈公虞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出了第二个他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后果不堪设想。虽暂时不知道对方的更多计划,这个苗头隐隐让陈公虞无法安心。叶苗虽也今时不同往日,但以陈公虞谨慎的行事作风,是不会放任叶苗单独陷入任何危险中,因而近日无论叶苗想做什么,陈公虞总是无条件地迁就她,再小的事,陪着她也无妨。

叶苗锁了阴阳斋的门,追着刘天赐出来,远远看见这小子上了停在对面街沿的一辆车,叶苗的动作立即加快了,上了自己的车,一脚踩下油门就追了上去。

这小子的车开得飞快,又连闯了几个红灯,估摸着是心不在焉,赶着投胎似的,叶苗这一路追得十分辛苦,也没能将人给拦下来,就这么断断续续追入了其中一个高速出口闸道。

下了高速,过了两个隧道,人就给跟丢了,叶苗的车又突发故障,无法启动,废在这荒郊野地里,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位处偏僻,叶苗气呼呼地踹了自己的车一脚,郁闷道:“好人不易做啊!”

手机信号不太好,摆弄了一会儿就彻底黑屏没电了,叶苗一脸狼狈地看向陈公虞,“祸不单行啊,连拖车的也叫不了,叫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

难得见到叶苗如此狼狈的模样,陈公虞的嘴角破天荒地勾起了一抹弧度,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诸事皆有冥冥定数。”

叶苗一想也是,他们干这一行的,十分信命,更笃信天道,收起满腔怨气,叶苗指了指东北方向的那条小路,越过了田野,便是村落。这一看,跟丢了的那辆车又重返了视线,叶苗一乐,挑了挑眉,“果然诸事皆有冥冥定数,看来咱们今晚要在这儿借宿一晚了。”

眼见着刘天赐进了村口第一家老宅,叶苗和陈公虞不远不近地跟上,才刚靠近那扇门,门口拴着的老黑狗见了陈公虞,感知到他身上的阴冷鬼气,便突然撕心裂肺地吠叫起来。陈公虞垂眸,冷冷扫了那老黑狗一眼,那上一秒还吠叫不止的老黑狗,便突然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垂下了头,缩到了角落,瑟瑟发抖。

外头的动静,惊扰了里头的人,门缓缓地开了,里头站着的,是形容佝偻枯槁的老太太,她褶皱的眼皮抬起,看了叶苗一眼,又看了陈公虞一眼,神色戒备。

“老人家,我们的车坏在村口,明天才能叫拖车,今晚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我们能付钱。”叶苗笑得人畜无害。

老太太面色犹豫,但还是松开手,侧了个身,让叶苗他们进来,末了,身后传来老太太意味深长的一句忠告,口吻强硬,不容置疑,“住一晚可以,天亮就得走,省得过了晦气……”

4

老太太收拾了间客房让叶苗住下,各屋门一关,谁也没再露面了,气氛死寂,透着一丝诡异。就连叶苗和刘天赐前后进了家门,竟连面也没碰上。

“这祖孙俩,看起来都有些奇怪……”叶苗摸着下巴,若所有思地在乡下老旧的木板床上坐了下来,这屁股才刚落在了铺好的床褥上,窗外便传来了“簌簌”的玻璃被扑打的声音。

忽然,一张薄薄的白纸穿过玻璃木框组合的老式窗户底下的缝隙,那白纸打湿过,不仔细看,就像一张活生生从脸上撕下来的面皮一般,忽然直冲而来,朝着叶苗的面门而去。

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下,陈公虞的脸色冷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出手,叶苗就已经手比思绪快,下意识地凌空挡下了袭来的纸皮。

那纸皮瞬间犹如活过来一般,贴上了叶苗的手,左右一裹,开始发生蠕动,试图要钻破叶苗的皮肤。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皮都要让它给剥下来了,但此邪祟只刚在叶苗手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血珠渗了出来。那纸皮沾了血,当即像被泼了硫酸一般,“啪”的一下死气沉沉地落了下来,冒起了烟,不再动了。

叶苗甩了甩手,那不值一提的小口子,几乎瞬间愈合,半点痕迹也没留下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叶苗踢了踢脚边的那团邪物,今天得亏是遇着她,换了别人,指不定还有没有命。

陈公虞上前探了探这邪物,抬头看向叶苗,他深邃的眉宇已经冷飕飕地拧起,“是降术,操纵此邪祟的人有些道行。”

若是对付普通人,没必要一出手就这般狠辣,足以可见,对方是知道叶苗和陈公虞的来头的,因此并不敢小觑。

“他在警告我们,让我们置身事外,不要多管闲事。”叶苗的脸色终于也沉了下来,那祖孙俩有几斤几两,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因此今晚此举,动手的是另有其人,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只有这样。

此时已是深夜,按说人和狗都应该歇下了,若不是发生了这件插曲,估摸着叶苗也应该睡下了,此刻也不会注意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凑到窗户那儿一看,隐约可看到先前那小子趁着夜深,鬼鬼祟祟摸出了大门。

左右今晚是别想睡了,叶苗看了陈公虞一眼,没等她开口,陈公虞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点了点头,表了态,“去看看吧。”

等刘天赐走了有一会儿,叶苗才轻手轻脚地摸出了这间客房。

大约是怕惊动了屋里的老太太,刘天赐行事很小心,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他浑身冒着冷汗,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一路走,他边一路东张西望,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刘天赐终于抹了把满脸的虚汗,开始动手挖老槐树下的翻动过的新土。果不其然,片刻工夫,他便在底下挖出了那个奶奶压箱底的红木箱盒,一打开,里面果然就是那天他所看到的衣物红绳……

直到此刻,刘天赐的手下颤抖,竟然没有立即把箱子抱出来,他心中明显还是有所顾虑的。

5

“对不起,奶奶。”刘天赐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动作麻利地把箱子抱了出来,然后将自己从高人那儿讨来的黄符,埋在了原有的土坑里,胡乱地把土层拨了回去,埋好。

他们祖孙之间不是没有感情,可若不是父母的相继离世,奶奶这些年越发诡异的行径,刘天赐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费尽心机,竟是要催着奶奶的命。

他无意要害人,只是为了自保,奶奶本就该死了,难道用他和父母当替死鬼,换得多活一个三年,两个三年,就是对的吗?

兴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的缘故,刘天赐的脚下快了许多,他闷不吭声地抱着箱子一直走,一直走,叶苗一路跟着他,来到了村子西面的坟地。

乡下早年间还是以土葬为主,村子里的人过身后,把坟埋得一个挨着一个,此时大半夜的来到这里,怪吓人的。偏偏刘天赐顾不得害怕,他浑身冷得可怕,可汗却不断地往外冒。

按照高人的吩咐,刘天赐把同样穿着红绳的铜钱,系在了树杈和树杈之间,别说这里是坟地了,就算只有刘天赐一个人在这儿,这一通动作下来,也足够诡异恐怖的了。

找到了这个极阴地,做完了这些,刘天赐才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点了火,在这呼呼的夜风中,亲眼看着那些东西烧为灰烬……

直到此刻,刘天赐才一屁股坐了下来,按照他所请示的高人的吩咐,做完了这些,他的危机才算解了,不必像父母一样,为了给奶奶延寿,当了替死鬼。

“这烧的是什么?”

叶苗来的时候,刘天赐已经把火点着,他被冷不丁出现在这儿的叶苗和陈公虞吓了一跳,立即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脸色苍白,戒备道:“你们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叶苗原先还未能猜透这祖孙二人都在做些什么名堂,刚才隐隐约约听到刘天赐说什么替死鬼、延寿、父母,又见刘天赐烧的那套衣物,明显是一身青年男子的衣物,这才在心中猜到了个大概。她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变,暗骂一声“不好”,急匆匆地便往回跑。

刘天赐唯恐叶苗告密,坏了他的事,顿时也顾不得许多,想也没想就追了上来,试图拦住人。

人没拦住,三人竟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到了那团枯瘦佝偻的身影,她蹲在那儿,苍老的手用力地扒开树下的土。

“奶奶……”刘天赐慌了,顿时面色苍白。

老太太满手的泥和土,刨开了土层,一时间面如土灰,她什么也没挖到,却挖出了一团沾土的黄符。老太太颤抖地转过了身,手中捧着那黄符,面色悲戚,颤颤巍巍问道:“阿赐,这是什么……”

“老太太……”叶苗心中顿时一阵五味杂陈,刚要上前说些什么,陈公虞却是一脸漠然地摇了摇头,示意叶苗静观其变,此事,左右都是一条人命,都是孽,他们插不了手。

刘天赐先是被撞破秘密的慌乱,继而便是一阵怒极反笑,边掉着眼泪,边扯着嘴角,质问老太太道:“奶奶,是不是很意外诡计不能得逞?你为什么要害我?就为了多活这么几年吗……我爸,我妈,都是八月初八死的,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三年,三年到了,奶奶你害死了他们,还要接着害我吗?!”

6

“来得及,还来得及,奶奶这就回家取衣服,阿赐,你把指甲、头发,剪下来给我……”老太太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她颤巍巍地起身,腿脚不好使,走不快,却仍还是急匆匆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重新把东西准备好,埋下去。

“奶奶,你为啥不肯放过我……”刘天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老太太磕头,哽咽道,“奶奶,你放心走吧,所有人都会死的,就算今天我顶了你这条命,三年后,你又能用谁再来顶命?”

这话,竟让老太太的脚下一顿,似被戳中了心事,她忽然仓皇怔在了原地,年迈的她浑身颤抖着,终于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缓缓地跌坐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是啊,我死了,三年后,阿赐怎么办……”

跪地磕头的刘天赐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来,“奶奶,你说什么……”

“轰!”天际忽然劈下一阵闪雷,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紧接着,雨越来越大了……

“阿赐,阿赐!”老太太眼睁睁看着刘天赐跪在那儿,脸上仍是挂满了不可思议,可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他的面色痛苦地扭曲了起来,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色逐渐变得青紫。

他无措地向老太太伸出了手,哀求道:“奶奶,我难受,救我……”

“阿赐!”老太太慌忙要跑上去,刚起身,脚下一滑,便又跌下。

可她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朝刘天赐爬了过去,抱住痛苦的刘天赐,慌乱无措地喘息着,抬头看向叶苗和陈公虞这两个陌生人,毫无办法,只能苦苦哀求着:“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孩子……我们家就只剩下阿赐了啊!”

刘天赐逐渐不再动弹了,老太太试图爬向陈公虞和叶苗,见他二人无动于衷,老太太面色苍茫灰败,嘴里慈爱地呢喃着:“阿赐别怕,奶奶这就回家取衣服,奶奶替你死,奶奶替你死……”

“没用的,他本是六年前就该死的人,是你的儿子儿媳强行顶替了。”叶苗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想要安慰她。

叶苗这话一出,老太太就知道叶苗是懂行的,当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肯起来,抱着叶苗的腿,给她磕头,“姑娘,你救救阿赐,他爹妈一把年纪了,才有了这么个儿子,我们老刘家,就阿赐一根独苗了啊……”

男命全阴亲缘短,刘天赐一出生,老太太就找人替他算了八字,这一算,却不是好命,注定亲缘要尽。大师说,刘天赐二十三岁要死,一家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爹听人的话,拿刘天赐的衣物和发甲,压上八字和红绳,当了替身,亲手埋了,后来,他爹果然顶替了刘天赐,横死在了外头。

可大师说,就算是这样,也只能保刘天赐三年。

“孩子他爹走了,孩子他妈也用自己替了他的命,现在只剩下我能替他了,我这把老骨头了,活着也没什么用,没保住阿赐,我拿什么老脸去地下见他爹妈啊?!”老太太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哀求着,“姑娘,你有能耐,帮帮我们吧,我得保住阿赐啊!”

叶苗冒着大雨,和老太太一起跪着,又心疼又生气,“老太太,此行我来,本是想救他一命,但我没想到,他是六年前气数就要尽的。你们逆天道而行,能顶替他三年、六年,还能顶他一辈子的命?替身是他自己烧的,埋的催命符催的也是自己的命,我爱莫能助。”

“姑娘,你怎么爱莫能助?你懂行啊,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办!我这把老骨头,活着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叶苗理解此情此景,天大的道理,任谁也听不进去,只好脸色一沉,决绝了下来,不再给老人家丝毫不切实际的希冀,“老太太,他生火已灭,已经死了。再说,就算我出了手,保住了他,那也是催你去死,换命是禁忌,是造孽,我不能做,也不会做。”

末了,叶苗忽然叹了口气,“今天我就不该来……”

帮是不可能帮的,看着这祖孙二人,心里又难受。

7

许是叶苗这次话说得绝了,老太太心底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顿时颓然跪坐在那儿,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萎缩了一圈,在这瓢泼大雨的夜里,越发地渺小……

“叶苗。”陈公虞忽然严肃地唤了声叶苗的名字。

叶苗心下一凛,赶紧上前查看刘天赐的情况,一查不得了,明明是刚刚咽气的人,躯体内空空如也,魂哪儿去了?

“极阴地聚魂阵……”叶苗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粗口,他奶奶的忘了这一茬!刚才光顾着阻止老太太拿自己替命,没注意刘天赐在坟地布置的那些手脚,眼下他算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在了里面,作茧自缚!

这阵法和当初陈公虞被困陈家村的镇魂阵有些相似,只是威力没得比,毕竟陈公虞这样道行高深的鬼物,要镇压他,自然更费心一些。但那极阴地聚魂阵,也足以将刘天赐的新魂困在那儿,受鬼祟啃噬,不得超生,不得逃脱,痛苦至极,最终便会失了意志,怨气积聚,沦为任人操纵的厉鬼,若是沾了人命吃了魂,连阴关都入不了!

一条全阴命,注定孤家寡人,克亲离友,是极易生怨的命格。

“阿赐怎么了……”老太太虽然一知半解,但听到叶苗说刘天赐的魂没了,顿时悲色一扫,更多的是担忧。

叶苗看了老太太一眼,面色一缓,安慰道:“您别担心,所幸今天我在这儿,发现得早,您回家等我,我保证将他的三魂七魄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再渡他过了阴关,也好让他无忧无虑地去了吧。”

知道人死后会成了鬼不假,但真正从叶苗口中听说了,人死后会有三魂七魄,就好似得知阿赐会以另一种形态延续生命一般,老太太本是生了死志的,心中便忽然有了寄托,点了点头,缓缓地起身,郑重地握住了叶苗的手,“拜托你了,姑娘……”

“走吧。”陈公虞自始至终面色冷峻,不为所动。

叶苗点了点头,与陈公虞重返了山脚下的坟场极阴地,果然此时磁场混乱,孤魂乱窜,误入极阴地聚魂阵的,便犹如被关进了牢笼中,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出来。

陈公虞脸色一冷,踏入了那聚魂阵,一抬手,手心之中黑气迸射,足下水汽遇冷凝结成冰晶,强大的鬼气霎时间令整个聚魂阵失了平衡。

过犹不及,当年威力如此生猛,令偌大陈家村成为进得去出不来的鬼村的镇魂阵,尚且不能镇得住陈公虞,这区区聚魂阵,陈公虞这等级别的鬼物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只见他冰冷的眼锋一扫,那煞气冲天,四周连于树杈和树杈之间的红绳顿时受到极大的压力,纷纷绷断。聚魂阵破,里头受困的孤魂野鬼先是受了陈公虞强大鬼气的冲撞,越发四下乱窜,此刻阵法被破,乱窜的孤魂野鬼顿时冲了出来,四下逃散。

叶苗眼疾手快,黄符折成阴斗,落地自燃,手中起势,在众多乱窜的孤魂中,瞄准刘天赐离体的新魂,手中结诀,严厉喝道:“阴斗在此,速速进来!”

火苗中的阴斗瞬间冲入了一股回旋风,那是刘天赐进来了,叶苗收势,将新魂收入一团黄纸中,塞进了口袋里,准备带他出去。

8

“你们插手太多了。”

夜色中,一双冷厉的眼眸闪过一抹不快,修长的身影藏在披风之下,转过了身,在这风雨交加中,一步一步地朝相反的方向走远……

“我尚未找你们麻烦,你们何必处处与我作对?”那声音低沉,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那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缓缓地掏出了操纵按钮,拇指在那红色的按钮上,向下压。

“砰”的一声,坟场本就靠山,此刻那山体忽然发出了剧烈的爆破声,大雨冲刷,紧接着,泥石竟突然倾覆而下……

叶苗听到这爆破声的瞬间,脸上还闪过一丝愕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抬起了头来,便见那黑压压的泥石轰塌,就像天漏了个洞一般……

“叶苗!”

陈公虞高喝了一声,下一秒,叶苗只觉得周身一冷,是陈公虞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将她往怀中一带,护着她的头。天旋地转之间,他们向前扑去,而他们原来所站的位置,顷刻间山体颠覆坠落了下来,一阵地动山摇,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停歇下来……

叶苗和陈公虞浑身是泥,微妙的角度,虽被倾覆的泥石压在了下面,但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滚落的巨石和山体岩石面之间搭出的一处三角空间。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叶苗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脑,正垫着陈公虞冰凉宽厚的手。

他的血肉之躯在那危急时刻,护在她的面前,呼吸间,是冰冷的泥土味道,还有陈公虞冷然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气息。

叶苗毫发无伤,便是伤了,今时今日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但那一瞬发生得太快,她和陈公虞都顾不得想那么多。

眼下二人十分狼狈,若没有外力相助,怕是没那么容易爬出废墟之下。外头仍是大雨倾盆,他们浑身泥泞冰凉,但叶苗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扑哧”笑出了声,“我觉得咱们出去后可以买张彩票……你看,这刁钻的角度,刁钻的空间,没把我的头砸扁了。”

此情此景,叶苗看不见陈公虞到底是什么神情,但耳边却分明听得一声颇为头疼的叹息。陈公虞生前死后百来年,大约是没见过叶苗这样脾性的人。

9

山体轰塌,惊动了上头,天渐渐地亮了,陆陆续续有救援队到场。

叶苗和陈公虞面前的巨石被搬开的一瞬,一双手探了进来。叶苗一时还不适应这突然变化的光线,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面上毫不掩饰惊喜,“哟,黄大人!”

如今的黄警官可不止是小黄了,叶苗揶揄地唤了他一声黄大人,二人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个节骨眼,小黄能出现在这儿,叶苗着实惊喜。

“刚好在附近,听说这里发生事故,又看到你的车在附近,猜你在这儿,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儿。”小黄嘿嘿笑着,“这么久没见,你还真一点没变,三天两头往鬼门关闯啊!这不,我怕你遇到那方面的麻烦,一通电话,方少爷也跟着连夜赶来帮忙了。”

小黄搭了把手,把陈公虞拉了出来,小黄这小子殷勤,依然又怕又敬陈公虞,狗腿子一般立即送上了大毛巾,连叶苗还在底下的事都给抛到脑后了,讨好道:“先生快擦擦,别着凉了。”

话一说出口,小黄就想咬自个儿的舌头,陈公虞怕什么凉啊!

小黄没管她,叶苗心中把这狗腿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所幸方不羁还是有人性的,没嫌弃叶苗浑身泥泞,探出手来,“不上来?想在里面过年?”

叶苗没还嘴,一手泥拍在了方不羁的手上,借了一把力爬了出来,用力猛了,一头扑得方不羁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沾了一身的泥。

“不好意思啊……”叶苗讪笑,方不羁这位少爷一贯骄矜洁癖。

“没事,我不介意。”方不羁耸了耸肩,索性把弄脏了的外套脱了下来,要借给叶苗裹身。

没等叶苗接过这好意,身后传来陈公虞冷肃的声音:“我介意。”

“呃……”叶苗背脊一僵,打了个冷颤,下一秒,原本是小黄献给陈公虞的大毛巾,便被陈公虞一手盖在了叶苗的脑袋上。那力道不重,可也不轻,叶苗老老实实地缩了回来,裹紧了陈公虞给的毛巾,探出了脑袋来。

方不羁递衣服的手僵在了原地,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我家老鬼小气得很,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叶苗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嘴里碎碎叨叨对方不羁道,“毕竟你曾经暗恋过我,你一日不摆脱单身汉的身份,我家老鬼就一日视你为眼中钉。”

她怎么能一本正经、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方不羁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别过了脸,冷哼了声:“谁说我暗恋过你?你……女孩子家家,能不能端庄矜持一点?”

“难道不是吗?”

“你脸皮敢不敢再厚一点?”

“切……”叶苗不再和方不羁东拉西扯,抬头看向陈公虞,一脸的无辜,“哎,今天是你的生辰,本想好好过,为你备份大礼,没想到我们这般狼狈。”

只见陈公虞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勾起,并未多言,只用那冰凉的大手握住了叶苗垂在身侧的手,说了一句:“你已经送了。”

此情此景,轻描淡写的一声温柔低语,叶苗眨了眨眼睛,耳根子蓦然红了一片……

10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颤颤巍巍赶来的老者,只一夜,她仿佛又苍老了十几岁一般,摇摇欲坠。

叶苗心下一凛,严肃起来,“差点忘了正事。”

老太太见了叶苗,脚下加快,好几次险些跌倒,叶苗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老太太抬头,想说的话很多,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被叶苗握在手心中的那只苍老的手,隐隐颤抖着。

叶苗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

她将口袋中的黄纸摊开,刘天赐灰白的魂魄当即飘了出来,未言语,便已红了眼眶,他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来,身子往前伏下,额头磕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中。

老太太只觉得浑身一颤,分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莫名地,似感受到了什么,眼眶中一颗颗眼泪往外涌,“好好好,雨停了,我会好好保重好自个儿……”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三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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