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棺孕通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男人高瘦的身影,一步一步地从牌坊下经过。

天黑沉沉的,在往后的几十个年头里,就数这一晚的天,最沉,最黑。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天才刚擦黑,家家户户便闭了门。等到天再黑一些,屋里的灯也一盏盏地灭了,只余狗吠,东一家西一家地相继响起。

男人推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这个屋子小得很,像样的家具也没几样,像是刚被人抄了家一般。

百姓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盖新楼刷新漆的人家有的是。唯有他老郑家,一穷二白,屋子还是老郑十多年前娶媳妇时,抹上的一层水泥。

筋疲力尽的郑爱国颤抖着双手摸出了一支杂牌烟,点了火,尼古丁下了肺,他的大脑似乎才又清醒了一些。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红通通一片,满是血渍。

郑爱国的手一松,烟头落了地,时明时暗。他终于低下了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七尺男儿,呜咽地痛哭出了声。

闭上眼睛,便是那小小的红木棺。棺底抹着一层红泥,整个小棺红通通的,那包着胎膜的婴儿落在红棺中,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血丝蔓延纠缠了整个内棺。

“以棺为子宫,下熟胎,行棺孕术,好生以骨血养着它,保你从此平步青云,棺孕亨通。”

那被郑爱国请来的高人绕着红棺走了两圈,双手未碰那红棺,棺盖便在他的眼皮底下,自行推动,沉沉地盖合。

“切记,不可开棺,否则破局,你将有性命之忧。”

2

大清早,陈健生就坐上了单位雇来的大巴,和一批各个岗位调来的年轻基层干部一起,去位于城西的天伦休养所慰问离退休老干部。

一车的年轻人充满热情和干劲,陈健生和他们一比,萎靡得一上车便哈欠连连,满脸中年男人的油腻和颓废感。

到了地儿,大伙抽了签,明确了各自要服务的对象。唯有在这种时候,陈健生的年纪才发挥了一些优势,凭借着自己的资历,打通了关系,内定了签。

和他相识的同系统的小刘凑了上来,一见陈健生抽的签,不禁乐了,“陈哥,你丫点儿真背,抽谁不好,抽了郑老。”

谁不知道,整个休养所里,放眼望去,就属郑老最不好相处。脾气古怪不说,听接触过的同事说,这郑老阴森诡异得很,一生无儿无女,一个熟识的老朋友也没有。他不笑,就没谁见老头笑过!

陈健生皮笑肉不笑,敷衍着:“可不是吗,我的手气就没好过。得,去去去,干活去,不许在背后编排老领导。”

要说这些小年轻,就是没眼力,郑老是不好相处,可人家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真经摆在那儿,能取一丁点儿,都够他受益一辈子的。

郑老名叫郑爱国,和他一辈的老资历,大多对郑老年轻时的经历讳莫如深。

有人说,郑老改过命,一辈子顺风顺水,得罪过他的人,大多没啥好下场!

郑老上位还快,就跟有人专程为他铺路似的。在他手上,就没有一件事办不成的,碍事的绊脚石,都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挪开,玄乎得很!

没着落的事说归说,但郑老一路爬上来,是有功绩一桩桩一件件垒在那儿的。

老头是个干实在事的,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他在的地方,大伙儿都念着他的好。郑老退休后,名下也没个房产,又没妻儿的,两袖清风,一直独居着。

陈健生提着保健品、水果、油米粮,爬上了六楼。

他喘着粗气,来到最里头的601门前。左右探了探,没个按门铃的地方。

陈健生只好放下东西,抬起手要敲门,却发现面前的这扇门并未关拢,透了一条缝,里头黑漆漆的一片。

鬼使神差地,陈健生要敲门的手方向一转,握在了门把上。吱呀,又把门缝开大了些。

迎面,便是一阵潮湿生冷的风,让陈健生在这大夏天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室内没有开灯,虽是大白天,但窗帘拉得紧实,黑闷闷的,空气也不流通。隐约间,还有正在焚烧东西的烟味。

陈健生胆大,不请自入,又往里多踏了一步。就这一步,让他活生生僵住了身子,满脸的苍白。

只见那黑沉沉的室内,一个火盆还在烧着纸,一道干瘦的身影正背着陈健生。

听到了动静,那烧纸的动作一顿。老人回过了头来,一双眼睛,正冷飕飕地盯着门口的陈健生……

3

阴阳斋闭门歇业已一年有余,陈健生来了好几次,次次吃闭门羹。

他们这一行当,有一个词叫“坐关”。

持修者靠自身本事吃饭,靠解决阴阳事营生,时间久了,身上都会沾浊气,容易生出无常心。这也是老祖宗为什么常说,干这一行当的,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持修者“坐关”期间,两耳不闻窗外事,荤腥不沾,为的就是去除自身浊气,以防因无常而横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大门也不会为之敞开的。

陈健生这一番来,足见是下了功夫的。“坐关”都有周期,少则四十九天、三个月,多则一年到三年也不是没可能。

他打听过了,阴阳斋叶老板,很有可能在近期结期出关。具体哪天算不准,但陈健生天天来阴阳斋门前晃一晃,总能碰着运气。

一早,陈健生就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眼圈乌黑,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在街上才走一会儿,浑身便黏糊糊的,让他看起来越发油腻。

他低头走路,眼皮也没抬,迎面便撞到了人,将人手中的大袋小袋撞翻了一地。

陈健生慌忙摆着手道了半天歉,也不知道帮人家把散落一地的食材、生活用品捡起。

陈健生撞到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女人。

大夏天的,人人都穿得清凉得很,唯有眼前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长袖长裤。嘴里还咬着个苹果,肤色白皙,愣是一丁点汗也没有。

收拾了半天,对方终于重新提好袋子,顺手接下嘴里咬的苹果,没好气地问了句:“你撞鬼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陈健生当即连连点头。

对方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往马路对面走去,随口丢下了一句:“跟我来吧。”

陈健生还愣在原地,眼见着那提着大袋小袋的姑娘径直朝着马路对面的那家阴阳斋走去。她的双手不得空,干脆抬脚把门踢开了。

陈健生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喜出望外,“叶,叶老板!您是叶老板!”

不用多说也该明白了,能这么随意出入阴阳斋的女人,也就一人!

陈健生连忙屁颠屁颠跟上,一踏进阴阳斋那扇木质的古朴大门,迎面便是沁凉的低温,让上一秒还热气腾腾的陈健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东张西望着,也不敢找地方坐下。

这阴阳斋的冷气开得怪足的,陈健生一进来,就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尤其觉得,头顶凉飕飕的,脖子沉沉的,就跟放了冰块似的。

叶苗没看他,进门就点了三炷香,那香案上摆了个童子像。

小鬼少临在去年和巫山族那一战中,魂体本就虚弱,又为了给叶苗护法,受了冲撞。他不比陈公虞,要将魂体养实了,还有的折腾。

叶苗索性给他立了个小小的童子像,让他寄居在那上头,一日三炷香供着,等他滋养壮实了,再想办法将他超度了。

小鬼少临受了香,当即轻飘飘地想要冒头,被叶苗抬手给按了回去。

前些日子小家伙不甘寂寞,擅自出了阴阳斋,险些遭鬼魂野鬼吃了。叶苗生了气,将他禁了足,眼下显然还未消气。

上了香,叶苗这才擦了擦手,回过身看向那跟进来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陈健生当即更加局促不安,搓着手讪笑道:“叶老板,冒昧打扰,刚才,也实在对不住……”

叶苗打断了他的话,“客气的话就免了,我看你身上沾了鬼气,时运低下,最近是碰着什么人了?”

4

这话戳中陈健生的心事,他当着叶苗的面,就开始解衬衫的扣子。脱了上衣,那上头明显还有几道抓痕,虽然已经结了痂,但这伤不轻。

叶苗挑了挑眉,随口一句:“被追杀了?”

陈健生连连点头,将自己三个月前看望郑老的那件事说了,越说脸色越青紫,抱着自己发抖。

“本来人人都说郑老年轻的时候用歪门邪道改了命,我还不信,眼下看,是真的了……他觉得我撞破了他的秘密,要杀我灭口……”

那日陈健生撞破郑老在屋内烧纸,阴风阵阵。郑老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求着某个人,求它不要再害人了,又总说是自己的错,是自己鬼迷了心窍。

“那天我看到郑老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完了!”陈健生抖了抖,“那眼神,就跟要吃了我似的!”

“这么说,你身上沾了鬼气,是那位郑老所为?”叶苗摸着下巴,一时也不好做判断。

“是,就是他!他一辈子功名,这把年纪了,除了爱惜自己的名声,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他在乎的了,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想要杀我灭口!”

陈健生的情绪激动了起来,“那天,我下乡,去折柳村送文件,郑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双眼睛红通通的,要不是我跑得快……”

陈健生说到这儿就阵阵后怕,“要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准早死了。我回去后,接连病了两三个月,也就最近,勉强能下床了,就日日往您这儿跑……叶老板,您可得帮帮我啊!”

叶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打发道:“你回去吧,煮点艾叶茶喝喝,去去阴邪。这几日就少出门了,晚上睡前在枕头下压把铁剪刀,省得你招噩梦。”

陈健生连连道谢,见叶苗没了下文,他愣了愣,满是怀疑地问了句:“就这样?”

“就这样。”

“这……”陈健生欲言又止,显然是怕夜长梦多,郑老盯着他不放。

叶苗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得空我会去郑老那儿看看。你现在走,还能赶上车,天黑之前还能到家。”

陈健生见状,不敢再耽搁,道了谢,便掐着表跑出了阴阳斋,要赶最近的一班公车。

送走了客人,叶苗这才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那出现在楼梯口处的修长的藏青色身影。只见陈公虞神色冷峻,看着刚才客人离去的方向,许久未曾言语,他浑身沉浸在一股冷意中,生人勿近。

叶苗凑了上去,抬手在陈公虞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没什么。”陈公虞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沁凉的掌心将叶苗的手握入。

他此刻看起来眼神冷厉嗜血,眉宇紧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此刻他的身躯微微下俯,冰凉的唇自叶苗的颈间掠过。

叶苗霎时间脑袋一充血,想入非非,没头没脑地回应了一句,“现在不好吧……”

陈公虞如今靠食恶鬼煞气为生,长久克制食鬼,自会难忍。叶苗是他的契魂主,此刻嗅到她的气息,陈公虞体内的暴动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清醒,“现在好了。”

“呃……”叶苗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了话题,“来活儿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我们去看看吧……”

陈公虞自二楼下来,不冷不热地瞥了眼那受了香的童子像,随即看向叶苗时,神色才略微温和一些,点了点头,“好。”

5

叶苗随便垫了垫肚子,趁着天色未暗,就驱车前往城西的天伦休养所。

这里的安全管理做得很到位,过了来访的点儿,非亲非故的,外人是进不去的。但叶苗干这一行的,三教九流都算吃得开,打个招呼,前来拜访一位离退休的老人家,问题还是不大的。

寻到了601,奇怪的是,大门依然和陈健生描述的一样,是虚掩的。

叶苗索性推门进入,室内没有开灯,大约是常年拉拢着窗帘,里头不太透气,气味也不太好闻。

啪的一声,叶苗直接开了灯,只见室内虽然闷不透气,但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桌上的黑白老照片镶在玻璃下,有些年头了。照片中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大约三十来岁,体形偏瘦,女人面容温婉,腰身看已是身怀六甲。

“这是郑老吧?”叶苗指着照片中的男人,这便让她不禁纳闷了,“陈健生不是说,郑老无妻儿吗?”

“屋内确实有焚香烧纸的痕迹。”叶苗研究照片的空当,陈公虞已经给出了结论,“但此地并无鬼物出没。”

若是这里有鬼物出没,凭陈公虞身上的鬼煞之气,他们一踏进此地,早该鬼寇四散了,哪会这样平静。

若没有鬼物,郑老焚香烧纸,应该也不是奉了神位的。这里若有神位,陈公虞多多少少会有忌讳,他不提,可见是并未感到半分阻力。

“那就奇怪了。”叶苗摸着下巴,敛眉沉思,“不是祭鬼,也不是奉神,那他在家里烧纸给谁呢?”

一看时间点,叶苗更纳闷了。她来的时候天色将暗,眼下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郑老一个孤苦伶仃的人,按说不至于现在还在外面。

“不对啊,这屋子的陈设收拾得这么一丝不苟,可见老人家是个爱干净的。可这门把上都落了灰,可见郑老是该好几天没在这个家里了。”叶苗抬起头看向陈公虞,“有问题,这位郑老确实有问题。”

“找找看去了哪。”

“嗯。”叶苗点了点头,就地取材,在郑老家里翻出一沓黄纸,撕成了小纸人。又自作主张取了郑老的一件衣物,剪下一小角烧成了灰,混在墨汁里。

没有郑老的生辰八字,叶苗索性从剃须刀的翻盖下,刮了一些郑老的胡碴,一并混入墨汁,在纸人上画了寻人符。

做完了这些,叶苗的手指往上一翘,“起!”

话音刚落,小纸人当即跳了起来,叶苗的道行是越发高深了,小纸人的效用也大大高于从前,立即冲了出去。

“走。”叶苗当即跟上,与陈公虞二人匆匆回到车上,发动了车子。小纸人就跳在叶苗的车头上,指引着方向。

一路上被纸人引导着,叶苗开了得有两三个小时,最后下了公路,直接到了乡镇中。看导航地图,显示的最近乡镇,是附近的折柳村。

叶苗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时不时往车外看。

“怎么了?”陈公虞开口问了句。

叶苗满面的狐疑,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怪怪的,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似的。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纸人仍在导路,直到将叶苗他们带到了一座宗祠前,才偃旗息鼓倒了下来。

折柳村的人大多姓郑,叶苗下了车,抬头看向那宗祠匾额,果然写着“郑氏宗祠”四字。

她一下车,便皱起了眉头,“这里头有问题。”

叶苗心中刚生出了这个念头,便见到陈公虞负手而立,也正抬头看向这座郑氏宗祠。

他眉宇微凝,神色严肃,气息骤冷,“我们就在这儿等。”

6

折柳村的牌坊只余残垣,夜幕之下,分明是夏天,却弥漫着阵阵寒意。

郑爱国年轻的时候生得高瘦,老了仍是瘦得很,只是背脊早已佝偻了许多。他提着沉重的篮子,篮子上盖着红布,一步一步地走在夜幕下。

直到在郑氏宗祠前,看到了那辆停着的陌生的车辆,郑爱国才一怔,加快了步伐。苍老枯瘦的手抬起,急匆匆地要推开宗祠的门。

开了门,烛火仍烧得旺盛,是他刚才离开前点的。推门这一下灌入了风,烛火摇曳,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入眼的太师椅上,正端坐着一人。她面貌年轻,可此刻抬眼看向归来的郑爱国的一瞬,却莫名地透着一股威严。

她的身侧,正站着一人,一身藏青色的对襟长衫,眉目清冷,透着阵阵寒意。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你们,你们是谁……”郑老手中的篮子落了地,里头的香烛供品顿时散落了出来。

他的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得摇摇欲坠,一阵风就能吹倒般。但即便如此,他此刻看起来,也像是特意梳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

“郑老,在等您的时候,我大致查了您的信息,也为此敬重您的所作所为。听说这座郑氏宗祠,也是您二三十年前发迹后,筹资建的。”

叶苗的口吻温和,并不算咄咄逼人,直到此刻,才话锋一转,多了几分严肃,“但您在此地养鬼,意欲何为?”

郑老的视线下垂,太师椅后是郑氏祖先牌位。供桌下,本有一块红布,此刻那红布已经落在叶苗的脚边,而那红布遮掩的一口用红绳缠身的小棺,也随即暴露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郑老的面色渐渐有了些颓然,缓缓地跪了下来,“你们还是找来了。”

就算今天找来的不是阴阳斋的人,也迟早是别的人。

他跪的自然不是叶苗,而是叶苗身后的那口红木棺。

缠棺的红绳有些年头了,郑爱国又每隔几个月便会以骨血养棺,那红绳浸了血,早已呈黑棕色。碍于红绳镇棺,叶苗并未轻举妄动开棺验物。

也不知是不是此刻感知到郑老的情绪起伏,那红绳所镇的红棺,当即煞气大作。棺身发生颤动,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是里头所镇压的鬼物意欲挣脱。

“不,不要再害人了……”郑老见状,面色慌乱,声嘶力竭地喊着,苍老的身躯却无能为力地跪伏在地,什么也做不了。

只见陈公虞眼锋一扫,祠堂之内大门紧闭。分明无风,此刻他的衣袍却微微鼓动,是一阵强势的鬼煞之气涨出,将那异动的红棺硬生生压了下来。

叶苗见状,这才轻叹了口气:“郑老,此为升棺术,极其阴毒。”

“这不仅仅是升棺术,是棺孕通……”郑老颤巍巍地抬头,满面悲戚。

果然,叶苗的面色一变。所谓升棺术,是将小鬼养在棺中,保人仕途亨通,好生供养即可,只可怜小鬼不得解脱,易生怨气。

而这棺孕通,却更为毒辣,以未出胎的骨血活生生滋养于子宫棺中,再炼成棺孕鬼,便可与郑老心意相通。但凡郑老心生一丝欲念,那棺孕鬼,便会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

而这棺孕鬼,未出胎的骨血……必是郑老的血亲骨血。

7

“我年轻时,一无所有……”郑老面色苍白,自嘲地摇了摇头。

年近四十时,郑爱国仍是一贫如洗,一事无成。妻子说他不会阿谀奉承,同事说他为人刻板,易得罪人。那几年郑爱国郁郁不得志,心中却是坦荡,从未行差踏错。

“后来,突然来了一群人,要将我带走调查。他们说,是我收受了巨额贿赂,被镇上告发了,我知道……是别人受了贿赂,东窗事发,总需要一个挡箭牌,他们就推了一贯人缘最不好的一个,众口铄金,叫人百口莫辩。”

郑老笑了,抬起头来看向叶苗,“我被革职调查,妻子觉得抬不起头来。乡下人不管证据不证据,他们觉得我给老郑家蒙羞了,一群人冲进了我的家,该砸的砸了,该抄的抄了,这样就能和我撇清关系。你说,好笑不好笑?”

“您的妻儿……”叶苗皱起了眉,猜到了那棺中活胎的来源。

郑老点了点头,苦笑道:“怀孕六个月的妻子被吓坏了,动了胎气。上头特赦,让我在调查期间,回乡见妻子最后一面,为她殓了尸。”

他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很大,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天黑沉沉的,沉得吓人。

他抱着妻子早已僵了的身子,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喃喃地一遍一遍重复着:“我没有,我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一件也没有……你信我,你信不信我?”

可就是因为他的刚直,他的不屈,他不会阿谀奉承,他一门死心眼,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啊!

郑爱国红着眼,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天,咒骂道:“你欺我辱我,是不是就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是不是?!”

“我有一计,可保你青云直上,恶有恶报,还你清白。”

轰,一通闪雷覆下,大雨瓢泼,那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耳中,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孩子从妻子肚子里剖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他活不成,这口气要不了多久就会断了。郑老用这个孩子,换了自己的命,好命。

想到后来那些碍事的一个接着一个伤了死了,郑老颤抖着双手抽出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才惨白着脸,看着叶苗,笑道:“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一辈子自问再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你今天来,是想做什么?”

叶苗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郑老浑身一颤,随即掩面道,“是来赎罪……我死不足惜,欲念生怖,生忧,不能再让任何人步我的后尘啊!”

人是管不住自己的欲念的,可欲念一起,那些一念闪过,被他视为绊脚石的人和事,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些,都是因他而起啊……

他用妻儿换了一生的荣华,如今孤苦伶仃一人。郑老早已做了赴死的准备,说来可笑,连个替他送终的人也没有,他在家中烧的香纸,是为自己烧的。

郑老的话音刚落,便跌跌撞撞地起身,毫无预兆地要往外冲去。

叶苗想起今日郑老的言行,祠堂外便有一口枯井,暗骂一声不好。当即与陈公虞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当即追出了祠堂,眼见着郑老就要靠近那口枯井……

忽然,祠堂内一阵煞气冲天,郑老的身形忽然一颤。狂风乍起,他突然扑通跪了下来,仰天嘶喊着。那声音,竟让人一时辨不出是悲戚的,还是在笑着的。

郑老跪在那儿,面色刹那变得蜡黄,失了生机,可他的嘴角竟然带着一抹从未有过的笑。这一天,他怕了一辈子,真的来了,竟让他冲破了束缚一般,得到了解脱。

一生的罪啊孽啊,恨啊怨啊,荣啊辱啊,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一股黑影从他的体窍冲出,是三魂七魄蹿了出来。那祠堂里似乎有一股极其浓郁的怨气在呼唤它,意图吞噬着它……

“有人开了棺。”陈公虞低喝一声,顿时浑身冷凝,折返回了祠堂,冲着那挣脱的怨煞鬼气而去。

叶苗不敢耽搁,当即抽出一张黄符,咬破自己的手指,迅速画了纳阴符。随即将黄符一曲,折成漏斗状,手中一甩,这阴斗就成了,落地自燃,

郑老要往祠堂内冲去的三魂七魄,就这么被叶苗给收了进来,随即黄符揉成了团,将魂魄困在其中。

这本来是用来擒拿鬼物的阴斗,但眼下情况紧急,叶苗只能先将郑老的魂魄截下再说。

三魂七魄皆离窍,这又跟走魂不同。郑老以骨血养棺孕通局,早就油尽灯枯,此番是局破了,冲撞了他,必死无疑。

叶苗截下他的三魂七魄,别的做不了,至少能保他魂魄全须全尾,免得被里头的棺孕鬼吃了。

局破,棺孕鬼必食主,极煞极怨。这种法子炼出的恶鬼,往后只能靠食鬼而生,不入六道轮回,只能除了,或是……被比它更强大的厉鬼,吃了。

8

想到这儿,叶苗急忙赶回了祠堂内。

一踏进祠堂,煞气迎面,叶苗险些没站稳。

她看到那红棺上的红绳早已被利器割断,而那棺中,血丝密布,缠绕着一具漆黑的婴孩之躯。那躯体被一层薄膜包裹着,此刻正剧烈地涌动挣扎着。

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那是鬼哭狼嚎的声音。

陈公虞垂眸,眼底冰冷极了。抬手,那棺中被活生生炼化成厉鬼的东西,当即在陈公虞的手心中碎裂成了污泥,尖锐的声音穿透人的耳膜。

那浓郁的黑色煞气腾腾,包围着其中的鬼影。鬼影厉害得很,这几十年间,已沾了不少人命。陈公虞五指并紧,双眸垂闭,他的身上,当即有黑色的阴影迸射,将那鬼物吞噬殆尽……

再睁开眼,陈公虞的眼底已是一片漠然,波澜不惊的漠然。他垂眸,冷冷地看向那棺旁已经被吓得精神失常的陈健生……

此情此景,令叶苗当即勃然大怒!

此刻陈健生正跌坐在地上,手上仍握着一把剪子。很显然,刚才便是他用这把剪子,断了镇棺绳,开了棺,破了局。

大概是陈公虞刚才吞噬鬼物的模样太吓人了,陈健生的下裆都湿成了一片,是吓尿了。

“混账东西!”叶苗此番总算想明白了,郑老先前那句“不愿让人步他后尘”是几个意思,试想都已做好赴死准备的郑老,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要杀陈健生灭口?

只怕是这陈健生,另有图谋!

叶苗还未动手,那陈健生便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慌不择路要往外跑去。

叶苗见状,冷笑了一声,追出了祠堂。眼见着那祠堂后方还有一道门,停着一辆车,显然陈健生是一路偷偷跟着叶苗来的,此刻他慌忙想要爬上车。

叶苗见状,冷哼了一声,抬手一挥,陈健生的面前莫名其妙刮起了一阵风。将他好不容易打开的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地给关上了。

“饶命,大师饶命……”陈健生见逃不了,哭喊着跪在地上向叶苗告饶,“是那老头子藏得太好了!我跟踪了他无数次,次次跟到折柳村就跟丢了!他背后有鬼啊,有鬼啊,我怕,才找上了你们……”

他不说还好,越说叶苗越火大。敢情将她阴阳斋当枪使了,借她的手找到郑老藏棺之处?

陈健生身上所谓的狗屁抓痕,恐怕也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就是要她认为事态急迫,立即找到这儿。

“若非郑老拦着,你只怕早死了!”叶苗低喝了一声。

郑老早知棺术失控,厉鬼食人。正是多了陈健生这一事,他才下定了决心以死谢罪,做好了将棺孕通的秘密带进自己棺材里的准备,怕就怕,被陈健生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惦记上……

“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鬼迷了心窍……有人告诉我,我可以像郑老一样,平步青云,那子宫棺养了这么久,效果一定会比郑老当年更好!”

说着,陈健生忽然双眼一直,双腿一蹬。就像有人有意要他闭上嘴一般,口吐着白沫歪了下去。

9

叶苗面色一变,火大得不行,刚要上前将人踹醒,陈公虞便适时扣住了叶苗的手,摇了摇头,“问不出什么,已经被人抽了一魂一魄。”

陈公虞一靠近,气温骤冷,连带着叶苗都冷静了几分,平息了怒火,她抬头看向陈公虞,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陈公虞点了点头,“有人借子宫棺炼厉鬼。”

“炼鬼?谁在炼鬼,他们想干什么?”叶苗一脸的严肃。

对方诱陈健生看上了棺孕通术,必是因为郑老所养的棺孕鬼已成熟。陈健生接手后,那子宫棺中便能再炼新鬼。只是对方大概始料未及,养了几十年的厉鬼,会就这么让陈公虞给吃了。

陈健生此番被人抽了一魂一魄,要他闭嘴,恰恰说明了,有人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下他已经是一枚废棋,余生只剩痴痴傻傻。但对方留了他一条命,事情没有做绝,显然也是多少有些顾忌阴阳斋的插手。

陈健生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不生欲,不生恶念,自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看陈健生现在的样子,要问出,他口中的“有人”究竟是谁,他曾经见过什么人,和当年替郑老施棺孕通局的人有什么关系,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走吧。”陈公虞冷不丁开口,打断叶苗的思绪,“既来之,则安之。”

叶苗点了点头,眼下郑老的三魂七魄还在她这儿。只是刚才祠堂里煞气大作,叶苗虽及时将郑老的三魂七魄截下了,但难免还是受了些许冲撞。

郑老一生有功绩,也有罪孽,无儿无女,过了阴关,怕是不好受。

她面不改色地安排了后续事宜:“回头交给方不羁,让他起个道场超度了,再送上殊途桥。”

陈公虞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叶苗的脸上扫过,随即回过身去,一切就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

叶苗愣了愣,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的茫然。

老,老鬼不太高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一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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