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城:水君

楔子

烟笼寒水月笼沙,野渡桥外,夜色浓郁。

一盏橘灯,火光微晃,在荒野撑开一方温暖的天地。

持灯的是个少女,梳双髻,一条披帛长长垂到身后,是富贵人家的侍女打扮。

她如珍如宝提着这盏灯,小心翼翼拎着裙摆,停在渡头,踮脚翘望河面,似在期盼什么。

不多时面前黑沉沉的河水传来响动,一只小船激起层层白浪,划船的是条鲶鱼,因道行不够,只堪堪修出了一双手脚,身子还是个鱼身,在脑袋顶上戴了顶渔夫帽,压得极低,露出腮下两条长须,时而浮动几下。

小侍女面露欣喜,忍不住呼道:“大人!”

船飞快靠了岸,立在船头的男子穿金戴银极其华美,秀丽青丝用金冠束起,因这天色,面容隐藏大半,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他鲜红的唇色,并一双明亮金眸。

像是秋阳里最明媚的少年郎。

他朝小侍女伸出一只手,柔荑纤长,细若白瓷,中间的手指上戴着硕大一枚红宝石戒指。

小侍女连忙牵着他下了船。

男子在岸边站定,回过头,鲶鱼精朝他躬腰行了一礼,跃入水中顷刻消失。

空荡荡的小船在水上飘。

男子手一伸,小船也消失不见,他手上多了只木头雕的船,不过核桃大小,圆隆隆小巧可爱,还带着河水微微的湿意。

小侍女在前头掌灯,饶有兴趣地道:“大人此去云泽清谈会,玩得尽兴么?”

“听一帮老头子念经,有什么好玩的。”

小侍女暗里吐个舌头,心说若是论起年龄来,您老人家怕是比他们那些老头子加起来都老呢。

不过她不敢说出来,她家大人脾气不好。

男子不知小侍女的腹诽,朝前方踱了几步,忽而头一偏,听到了一阵啜泣声,不由蹙了眉,有些惆怅,“她怎么还是不高兴?”

“可不是呢,”小侍女比他还愁,“大人去了半个月,她一点也没变,整日里还是一副老样子。”

男子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1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秦艽站在万妖城门口,听大门里的人如此说。

门里不再是坚硬的门板一块,透着些浓雾与白光,似乎别有洞天。

仙人便站在光雾中,目含关切。

秦艽微微不齿,避开仙人伸来的手,“别假装好心了,老贼跟你同气连枝,他还活着你能不知道?”

左肩刺痛,他暗暗收紧掌心,终是给那千年蟒妖咬歪了一口。

不过他也没打算计较,连他自己当年都能着了老贼的道儿,何况区区一蟒妖。

门里的秦柳有些无奈,“蚩尤好歹也养大了你,总归配你叫他一声正经名字吧。”

秦艽冷冷嗤了一声,“打开结界放我出去。”

语气不善态度傲慢。

秦柳不解,“怎么?”

秦艽一晃身子,枷锁哗哗响,他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他若是闯进来,我怎么能打得过他,自然是要出城去寻一副肉身。”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他挑衅看着秦柳,“还是我不要管,等他真的找来,让你去对付他?你舍得吗?”

可以说是十分诛心了。

秦柳一时没言语。

秦艽接着道:“我不管当年你是如何瞒过所有人予了他一条生路,他如今既然敢现身,我绝计不能饶他第二次,还有他若是来了万妖城,城中千千万万的妖,现成的内丹修为,你觉得他能凭白放过?”

秦艽望了一眼身后的城,“你让我当了城主,将这座城交给我,那么城中所有妖灵的生死去留,便该由我说了算,旁人不管谁来打他们的主意,我都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秦柳听他一番言辞,甚是纳罕,“你头些年还觉得此城于你是个累赘束缚,隔三岔五要来我这找茬闹一场,只想早早赎了罪好脱身,说那些妖怪的死活关你何干。细辛姑娘只来了几个月,怎么对你的改变如此之大?我听金九说你都开始积德了。”

秦艽:“……”

他暴躁道:“有事说事,你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秦柳微笑道:“算一算,细辛姑娘已经三天没来了。”

秦艽:“……”

秦柳:“你出城,当真是为了寻一副肉身好对付蚩尤,还是想去找细辛?”

秦艽转身往回走,这是个什么长辈,说好的风雅肃正的仙人呢?

拉倒吧,毁灭吧,爱谁谁了。

他要回去自闭。

他身后的金九小跑着跟上,劝道:“别呀公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要互相伤害。”

“谁跟那死丫头是一家人!”秦艽大步流星。

金九默了一默,“……额,我说的是你跟秦柳前辈。”

气氛顿时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金九:“原来在公子心中,细辛姑娘是一家人啊?”

秦艽:“……”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想发洪水,想打人,想吐火球想放雷。

抓狂到顶点之际,忽然身后暴起狂风,大门洞开。

秦艽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上狐裘滑落,数道锁链从他身体飞出,带离无数血肉,像是要生生将他元神撕碎。

秦艽猝不及防,一下子单膝跪地。

但很快他就站了起来,抹掉嘴角的血沫,勾起一丝邪笑。

力量回来得汹涌澎湃,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手腕,身上大大小小的血洞飞速开始愈合。

这种久违的感觉,真是太妙了。

秦艽转身,秦柳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

秦艽:“不怕我脱离了掌控,就此一走了之?”

秦柳摇头,“有细辛在你不会。”停顿一瞬,“其实你该谢谢细辛姑娘的,她每回出入这里,都要给我这门前上供,求我放你出去。”

三炷香一盘野果,小小的姑娘朝他一拜再拜,“东西不重要,主要我是心诚,我猜度像前辈这般清风明月菩萨心肠之人,是不会计较这点外在之物的。”

怎么能有人把“抠门”修饰得如此清新脱俗,又真情实感。

秦柳避开呛鼻子的香烟,都十分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欺负了晚辈。

“就求您放秦艽出去吧,他除了脾气坏一点,其实本心不坏的,我跟您保证,他是个好人。”

说得墙里冤死的恶鬼都不同意,扑出来要咬她,被秦柳挡回去。

秦柳望着细辛真诚的眼,“你喜欢了他么?”

细辛想了一想,“不敢欺瞒前辈,起初我看他这人有性格,可以当个朋友;后来觉得他脾气乖戾,有点嫌弃他;再后来发现他虽然脾气臭了点,但其实内心非常柔软,也就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我不晓得他是经历了什么才被封印在这城里,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该当是受了一番苦的。他在这城中孤独了这么些年岁,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他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大家不是怕他就是恨他,身边唯有一个不知冷热的金九,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想要照顾他。”

大概说完当日,她便去跟秦艽表明了心意,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被秦艽拒绝了。

细辛走得很黯然,经过门边,先是气冲冲地道:“前辈,我先前求你的事就当我没说过,你把那家伙关死好了,谁要管他!”

走出去好久,去而复返,“前辈我想好了,我方才说的是气话,要不你还是别关他了吧。”她沮丧地道:“只是你们万妖城,我再也不来了。”

“所以这盘野果我就端走了。”

然后她真的就把野果端走了,一点亏都不肯吃,是个有钱途的姑娘。

秦柳讲述这一段时,秦艽先是背着手竖起耳朵,假装自己不在意但其实很在意地听,听到最后脸上带了点自豪。

秦柳一看即懂,拍着他肩膀,像是看小孩贪玩离家出走那般宽容地笑,“城中暂时还有我,你且放心去吧,去找你的小……细辛。”

小美这个名字他叫不出口。

秦艽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下来,哼哼唧唧地走了。

秦柳看着他背影,无奈摇摇头,目送他和金九远走,愁绪才重新爬上了眉间,他遥望向某个未知的远处,又是担忧又有一丝高兴,喃喃道:“蚩尤。”

蚩尤。

一个名字若是在心里念叨了千百年,即便他是再坏的人,也能扎根下三分怀念。

2

秦艽上次来洛阳的时候,这座城市还叫洛邑,因着从万妖城出逃的一只九尾狐,秦柳破例放他出来捉拿。

那时候武王伐纣成功,问鼎中原,秉承先人遗志,定都洛邑,大周朝兴起。

商纣不复存在。

他在一处坟茔前,找到那只九尾狐。

她那时有个在人间的名字,叫妲己。

“公子你说,他死了会去哪里呢?”

时逢晚秋,草木结霜,平林漠漠烟如织,坟前一棵白果树,不堪寒风摧残,落了一地金黄。

像是一个王朝兴盛的过去,靡靡繁华,笙歌夜夜,她在宴上跳过一支倾城的舞,俘获过她最在乎之人的心。

秦艽缩在斗篷里,戴着风帽——不穿他那身狐裘已经是他对一只狐妖最大的尊重。

他悻悻没什么精神地道:“纣王罪孽深重,此刻应该已经下了地狱。”

他看了眼前美艳的女子一阵,问道:“你想下去陪他?”

狐妖不迟疑点头,“可以么?”

他轻笑,怪看不起她,“你自己要寻不痛快,我有什么理由拦着。”

狐妖凄美一笑,缓缓下拜,“那就多谢公子成全了。”

成全。

此字眼强烈引起秦艽不适,“爱一个人竟让你落到如此地步,真真是蠢。”

狐妖不恼反笑,目光中竟对他带了些同情,“那是因为公子你从来没有爱上一个人,等你爱上,便能解其中滋味了。”

现下秦艽落座一家破旧小酒馆中,用眼神吓走第三个试图以买酒之名接近酒馆老板娘的男客,脸色难看至极。

金九随他出了万妖城,不能顶着个蛤蟆脸在人间行走,不得已化出人身,是个金发碧眼的猛男,打扮成西域商人,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坐在秦艽旁边小口啜酒,因为秦艽的脸色,矜持得像个大家闺秀,“公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艽铁青着脸,“我就是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金九咋舌,不敢进行危险发言。

倒是细辛端酒回来,心情大好,闻言道:“你对自己认识得还挺深刻。”

转身一看,客人不知何时又走光了,不由拍桌想骂人,“秦艽!”

秦秋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不再为枷锁束缚,元神出了城也能勉强支撑片刻,褪了狐裘,难得换了一身青色外罩纱衣,里头是雪白内衬,使得他眉眼都温柔,活脱脱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他此时便用这副眉眼看着细辛。

细辛心头一跳脑子一热,被这货美色一时所迷,说出口的斥责也带了五成娇嗔,“你一大早就来这里捣乱,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了!”

说完就反悔,想抽死自己。

秦艽对她这个语气倒是极为满意,充满兴致地玩起了酒盅。

金九趁势道:“细辛姑娘别生气,我们公子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那日他被蟒妖咬了一口,痛极心情难免不好,因此才赶你走的。”

细辛脸色一红,其实她起初看见秦艽被放出来,已然十分开心,此刻听金九一说,更为开心,站直身体看着秦艽,等着他回心转意。

秦艽道:“嗯,我勉强原谅你了。”

说完就走。

绝不让任何人看出来他不好意思了。

细辛傻在原地,对金九,“这就是他大爷的道歉的态度?”

金九:“这不是他大爷的态度,这是他的。”

细心咬牙,“不管他大爷还是他,这辈子是休想得到我的原谅了。”

话音刚落,秦艽的声音在外传来,“还不快跟上来。”

细辛一溜小跑蹿出门。

金九:“……细辛你有点原则好不好?”

说完,也赶紧跟了上去。

3

日暮时分,三人行走到了河洛渡头。

渡头人烟稀,零零散散都是离别人。

一女子提着包裹上船,与岸边男子低低絮语,不知说起什么说搓了火,女子一个响亮耳光甩在男子脸上,大声道:“你给我记着,诚然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细辛与金九前去围观一阵,大感惊奇,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后知后觉将“原则”二字拾了起来,与秦艽保持一段距离,“我跟你说啊,诚然你得到了我的心……”

一个油纸包递过来,阻断她话头。

是个带着热气的包子。

细辛正好饿了,两眼放光,“从哪来的?”

秦艽:“途中集市。”

“你有钱买包子?”

“没有。”

“那?”

“顺的。”

“……”细辛给他点了个赞。

细辛吃着包子欣赏着秦艽的侧颜,知足了,满意了,决定原谅他了。

没有法子,他们鳞翅类采蜜都要捡着最好看的花儿去,更何况是喜欢了一个人呢。

细辛安慰自己:不怪我动心得轻易,都怪秦艽太好看了。

一定是的。

遇事尽量怨别人,便能叫自己活得快活一点。

于是她望着他,说出了一段韭菜鸡蛋味的情话,“好吧秦艽,你既得到了我的心,自然我的人也是要给你的。”

说完信心十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秦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怪嫌弃:“我要你人作甚,也不顶什么用。”

细辛立时又开始瞪眼。

金九作为在场唯一懂些男女情事的,一方面被细辛的虎狼之词吓得身躯一震,一方面又惊讶于这二位的单纯,哭笑不得,哎呀这两个瓜娃,他煎熬,相当煎熬。

说话间,渡口一个人一只船也没有了,孤月高悬。

细辛才想起来问:“对了,我们来此,是要做什么?”

这等闲话金九自然抢着说:“公子来会一个老朋友,此间的河洛水君,他神通广大,能帮我们公子重塑肉身。”

细辛没说什么,秦艽先不悦起来,“他有个屁的神通。”

细辛奇怪地看着他,心想难不成他跟那什么河洛水君有仇?

默默地,河中间轰隆作响,从中冒出一座白玉石桥,以磅礴之势不断接长,直通到他们脚下。

桥上站了一位风华正茂的锦衣男子,浑身华丽,沐着月光,将周身仙气也压下了三分,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聚宝盆,把身后的鲶鱼精与身前提灯的侍女都映黯淡了。

他金色的眼睛望过来,未语先带了几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很刻薄,“哟,我手下败将来了。”

隔着两米细辛都能感受到秦艽听完这句话之后,身上冒出来的怒意。

八卦小能手金九从不叫她失望,小声道:“嗐,这位水君原身也是一条龙,金龙,我家公子先前来捉拿一只九尾狐,路过这里时,曾跟他有过过节。”

什么过节细辛不知道,但秦艽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被人当着自己女人和手下的面唤手下败将,想必很伤自尊。

体贴的细辛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虽然那位水君也长得好看,但他太富贵了,你放心,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清雅的。”

这火上添油一般的安慰。

秦艽真心实意望着她,“你不说话挺好的。”他继而望向桥上的河洛水君宴昭,不悦地道:“这就是一方水君的待客之道?你,下来。”

宴昭站在桥中央至高点,稳重如山,“你上来。”

秦艽怒了,“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我不,你上来。”

“你到底下不下来!”

……

半个时辰后,细辛活动了一下蹲麻的腿,望着始终僵持不下的两人,猜中了开头万万没能猜中结尾,早知道他们龙互相之间这么能杠,就先去吃个宵夜了。

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望向金九。

金九冒着被两条龙用目光杀死的危险,劝道:“要不水君大人您就下来吧。”他指指侍女手中的灯,“看您至今还用着当年我家公子送您的烛龙之眼,便知道您是个念旧情的好人。”

秦艽怒视他,“要你多嘴。”

金九一开腔,桥上的小侍女也不干了,提灯下桥,一张笑靥看秦艽,比她主子和气多了,“秦城主勿要见怪,不是我家大人不愿下来,而是他为了见你,将库房里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搬出来了,倾家荡产穿戴上身,便是他脚上那双玉履,足足有百十斤重,他……走不动。”

“很好。”金光闪闪的水君面红耳赤,威胁道:“小宛儿,你给我等着。”

宛儿一点不害怕,上前亲热挽起细辛,“这位姐姐就随我先行吧,你是秦城主的侍女么?”

细辛刚想点个头,忽然秦艽在背后不熟稔地道:“不是,她是我未婚的夫人。”

不顾周围一杆子人的惊讶,秦艽继续问宛儿:“你有避水之物么?”

他和金九水生水长,入了河没什么,但是细辛不行。

宛儿跟着宴昭在河洛水域长大,从小没能离了水,对水生物一类感应极为敏感,疑惑指着细辛,“城主已然给了这位姐姐最好的避水之物,怎么还来问我要?”

细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吊坠,“你是说我这个护身符吗?”

正是两片青寒泛光的龙鳞。

细辛摇头笑道:“这可不是秦艽给我的,而是我小时候另有旁人给的。”

“怎么会,这上头分明……”

秦艽蓦然出口将宛儿打断,“她说得对,这不是我的东西。”

宛儿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大大的疑虑,却识眼色地没有继续言语。

怎么会,这龙鳞上附着的气息,分明跟城主身上的一模一样,而且是最重要的逆鳞呢。

桥上的宴昭早已等得不耐烦,受不了自己被孤立在远方不能吃瓜,“我说你们等到了水里再说能死啊,秦艽快来搬一搬我,让我看看你内人有没有我长得好看。”

秦城主负着手目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最后宴昭被一只大金蛤蟆扛着“噗通”入了水。

秦艽入水之际,面无神情抬头,与一旁从头到尾默然侍立的鲶鱼精对视了一眼。

细辛头一回下这么深的水,紧抓着他,忽然问道:“你听见了没有,怎么好像有人在哭啊?”

4

秦艽此来,是为向河洛水君讨要一张上古龙神遗留在世的皮囊。

宴昭疼得心肝直抽抽,指着秦艽恨道:“我当年就不该向你炫耀我那小金库。”瞅一眼在旁吃虾饼的细辛,“娶了媳妇忘了娘!”

细辛被这一嗓子吼得差点噎死,感觉自己插足了什么重要感情。

又见宴昭掰着秦艽的脸,啧啧出声,“瞧瞧这憔悴的小模样,倒也怪叫人心疼的,罢了罢了,我就当做慈善吧,谁叫你是我手下败将呢?”

为什么秦艽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打他,只因为龙皮没有到手。

宛儿在旁看着,对细辛道:“姐姐你不要介意,我们大人不是神经病,他就是活得太久,又没什么朋友,乍见了秦城主,有点高兴过了头。”

细辛点头表示理解,她一路走来,偌大一个水晶宫,幽深重重不知有几层,摆设堂皇,却连个虾兵都不曾有,易地而处,若是让她千万万万年活在这里,怕是会疯。

她不由又想,秦艽也是这样的吧,与这位河洛水君何其相似,独孤的人与孤独的人,所以他俩才能成为朋友。

还听宴昭对秦艽道:“其实你这次来得正好,又赶上我成亲,跟你内人留下吃个喜宴再走。”

细辛端茶的手一顿,“又?”

宴昭扭头看着她,“对呀,又。”掰一掰手指头,“差不多是我第四百一十六次成亲,哎呀呀,记不那么清。”

宛儿又出来打圆场,“细辛姐姐莫慌,我们大人其实平日里蛮好的,就是比较爱好成亲而已。”

细辛不可思议,“成亲……是个爱好?”

“……好吧。”这次宛儿也编不下去,扶额道:“我们大人他就是个神经病。”

听见旁人说他有病,宴昭还显得挺高兴,“趁着婚礼还有一会子,小秦艽你可以带你内人在我这水晶宫里随便逛逛,你上次来过,总还记得路。”

“只是有一条,千万不要私自开我的小金库,不然我可会不高兴哦。”

说完点着宛儿,去看他那将要成婚的夫人去了。

金九好几天没碰水,好不容易来了河洛,早就不知道去哪里撒开了欢儿。

一时间豪华会客厅里,只剩了秦艽细辛两个。

细辛站起来,四周环顾,搓了搓肩膀。

秦艽问:“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那位水君大人也不对劲。”

细辛以为说完,极有可能要挨秦艽一句:那是你脑子进水了。

岂料秦艽伸手揽过她肩头,道:“怕什么,有我在。”

细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发自肺腑地担忧:“干什么突然这么温柔,你脑子进水了?”

秦城主当先一步,走得头也不回。

5

“我们这是去哪?”细辛跟着他在各种甬道中穿梭,不时有七彩的游鱼擦着他们脸颊惬意游过,新奇有趣。

秦艽道:“小金库。”

细辛:“……”

她考虑一下,“秦艽,我们虽然穷但是我们不能志短,这么理直气壮到人家家里偷盗,会不会显得我们挺膨胀?”

秦艽一边有节操地点头,一边抬手轰开了人家金库门的封印。

细辛:“……”

算了,嫁狗随狗。

库门倒塌的一刹那,一大群鱼蜂拥而出,细辛好险一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秦艽搂着按在胸前。

而自己身体比嘴诚实多了,双臂环在秦艽的腰,抱得那叫一个自然。

她抬起头,看见秦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后头顶上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放开。”

细辛:“是你先动的手。”

秦艽:“……”

他一指前头,“看,钱。”

“在哪呢在哪呢?”细辛果然秒抛弃他,扭头投入了钱堆的怀抱。

好多多多多的的钱啊。

金库一点也不小,金银珠宝堆砌成山。

细辛十分想扎个猛子在钱海里遨游一番,感受一下被钱淹没的快感,被秦艽及时拎住,提到了金库最角落。

那里安静躺着一具冰棺。

6

与此同时,装饰一新的婚房,待嫁的新娘绞着手帕低垂着脑袋,泪水滴湿手背。

而走近的宴昭看着房门一个仓皇逃离的丑陋黑影,眸中弥漫上一层阴鸷。

他一脚踏进门,眸中阴鸷立时化成浓重的一抹柔情,牵起那个小新娘的手。

新娘的手一抖,哭得更狠了。

宴昭细心替她擦去眼泪,却有更多的泪水落下来。

“再哭眼睛会肿哦。”宴昭哄着她道:“眼睛肿了,就不漂亮了,你从前可是最爱美的。”

女子狠命往后一缩,重复那个说了一百遍的乞求:“你、你放了我吧。”

“可是你已经死了啊,我就算放了你,你一上岸就会被鬼差抓走,还不是同样跟他天人永隔?”

女子眼泪汪汪,“那你放了他。”

阴鸷重新爬满了宴昭的眼,“你方才果然见过他了,是不是?”

毫无征兆的,他发了疯,“我对你不好吗?不好吗?我给你锦衣美食,享受不尽的荣华,我能让你长生不老,这天底下,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你心里还要想着他呢?”

“他明明已经变成了半人半鱼的怪物,他那么丑,为什么你还是只想着他,背叛我,偷偷跟他见面。”

攥紧女子手腕的修长五指倏然控制不住变成了龙爪,女子吃痛,挣扎不过,急道:“可是你是神啊,你怎么能害人呢?”

“害人?”轻轻两个字刺痛了宴昭,他眯起眼睛,怒极反笑,“晴瑶,你没有良心,我耗尽半生修为,拼凑你的魂魄五万年,又等了你四千年,你却说我要害你,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你觉得我是在害你,嗯?”

女子只剩瑟缩的份儿,拼命摇头,“我不是晴瑶,我不是,仙君我求求你,我只是洛阳城里苟活的凡人,我叫书蕙!不是你要找的什么仙子,你就放了我们吧!”

“你就是啊,一模一样的脸。”他强行将她拖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双璧人的脸,同样的大红喜服,艳丽,般配。恍惚还是从前,那个女子站在光芒四射的云端,看着那个秋阳里最明媚的少年,一字一字骄傲地说:“我晴瑶此生,只嫁宴昭。”

……

宴昭在镜中满意地笑了,“我弄错什么都不会错过你,不管过了多少年。你说咱们神仙跟凡人不一样,许下一个誓言,便是到地老天荒。你只能嫁给我,他们说我有病,喜欢成亲,我不是喜欢成亲,而是只喜欢跟你成亲。”

“你只不过才转世四百余次,我还记得好好的,你怎么就能忘了呢?”

书蕙惊惧被迫在镜中与他对视,不敢看他骇人的金瞳,脑中空白一片,喃喃道:“可我就是凡人,不管你逼我如何回想,我此生的记忆里也不会有你,还有下辈子,我再转世,仍然不会记得你。”

他倏然松了手,又是这一句。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说,上上辈子也是。

到底还要他怎么做。

上辈子他将她带回来,她也是坐在这里,相同的位置上,日夜啼哭,死活要回去找她那屠夫丈夫。

挣扎不过,便用匕首抵在自己心窝,字字泣血,“妖怪,你拆散我们夫妻,你不得好死!”

匕首没柄,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愿他碰她。

回忆涌现,他忽然觉得胸前一凉,回过神来,看书蕙将一支细长尖锐的金簪刺进了他的身体。

没有鲜血流下来。

7

宴昭淡淡地笑了,有些惋惜,将簪子一点一点抽出,递还到书蕙手上,将她抖成筛糠的手握着,再一点一点重新扎进自己的心脏,钝痛炸开,他愈发温柔,“记住了吗,这里才是心脏,下次刺准一点。”

簪子落地,他心窝处仍旧没有血,“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我倒宁可死在你手上,也好过这无尽的看不见的折磨,可惜这副身体不争气,不死不灭,不衰不败。”

书蕙将身子后仰,尽量远离他,绝望了,“你……妖怪……魔鬼……”

“你叫我什么?”

记忆中晴瑶捧着他的脸,“我们宴昭长得就是好看,一定要努力成神哇,你问为什么?因为神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不死不灭,不衰不败,才能永远好看下去啊。”

她叼着狗尾巴草,躺在云间跷二郎腿,闲适地吹着风,“然后就娶我吧,我天天对着你这张脸,光想想就感觉生活美滋滋,怎么都看不厌。”

……

可是如今她的眼睛里满是厌恶,仿佛在看一个世间最大的耻辱。

算了,他想,我倦了。

疲惫感油然而生,宴昭无力摆摆手,“我放你走,”他欲转身唤宛儿,忽然书蕙从后捞住他的衣袖。

宴昭一愣,回头。

泪痕犹在,书蕙明明还怕着他,却极力演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跟你成亲,你放我弘郎走。”

她甚至主动拾起地上看着有些陈旧的金簪。

宴昭笑容僵硬在脸上。

8

河洛水君的第四百一十六次婚礼,如先前四百一十五次般盛大,新娘永远只有一个。

一对新人缓缓步入礼堂。

除了宛儿侍立一旁,无人观礼。

漫天花瓣雨。

他牵着她的手,温热,柔软。

其实晴瑶的手是有些硬朗的,掌心带着薄茧,左手的比右手的多一些,因为她是个左撇子。

她最爱从背后猛然捂住他眼睛,“你猜我是哪个?”一回又一回,无聊死了。

倘若他难过,这双手又会过来勾搭他肩膀,她最会用那种无所谓的语气安慰人了,她道:“宴昭宴昭,你笑一笑,要不姐姐给你唱首歌好不好?哎呀我又唱不好,要不你给姐姐唱首歌好不好?”

“宴昭宴昭,你难过了就回头看看我,姐姐在呢。”

“宴昭宴昭,你什么时候娶我啊,你看我首饰都准备好啦,这支簪子好看吧?”

“宴昭啊……”

一声叹息凭空响起,宴昭浑身一颤。

新娘察觉他停下,转头诧异看着他。

却见宴昭慌张地冲了出去。

“大人!”宛儿一跺脚,鼓着腮帮子瞪书蕙,“你会后悔的!”

然后她也跟着宴昭跑了出去。

剩下书蕙在原地,对着宴昭消失的背影,莫名感到心中一痛。

——

金库里,秦艽的手指停在水晶棺透明的冰面,耐心解答细辛的疑问,“晴瑶具体是谁我也不知,只知道她曾是上古众神中的一位,后来不幸在神魔之战中命殒。”

忽然一个人影闯进来,扑倒在棺材上,是先前他们打过照面的鲶鱼精。

“棺材里的人是我未婚妻书蕙,她被河洛水君推入水中淹死,尸体藏在这里,魂魄还要被逼着成亲。”他摘掉渔夫帽,露出一张丑陋狰狞的鱼腮脸,对秦艽细辛二人磕头不停,“求二位神仙救救我。”

秦艽冷然道:“你是凡人?”

弘风点点头。

“宴昭把你变成这个熊样的?”话音刚落秦艽被细辛拍了一巴掌,“对人礼貌点,人家已经这么凄惨了。”

秦艽:“……”

这女人对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正要说话,罡风骤然而至,不是劈向秦艽,却是劈向了细辛。

秦艽当仁不让,一掌挥向手底下冰棺,倒要看看谁快。

那罡风贴近细辛面颊时果然停了下来,再不敢向前,宴昭从中走出,脸色铁青,指着秦艽鼻子道:“从她身边滚开!”

秦艽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跟你刚认识的时候,就提醒过你,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你不要再用己身的悲惨制造另外的悲惨,否则早晚要自食其果,你……”

“怎么,我的事情你也想管?”宴昭的语气中充满嘲讽,“你难道也能把我关进你那万妖城不成,别以为里头关了只凤凰,你秦艽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是,”秦艽道,“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一万八千岁封神,连天帝见我也要避让,若非是为了晴瑶,这天下有何处束缚得住我?”

“你听我……”

“一只凤凰算个什么,我跟他祖宗云浮交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蛋里窝着呢!”

秦艽转向细辛,“你现在晓得我当年是怎么跟他打起来的了吧?”

细辛一个眼神告诉他,我懂。

这位屈居河洛水君的先神,真的好难交流。

9

宴昭也不想跟谁交流,沉重的棺材抱在他手中轻若棉絮,他拔腿就走。

刚走出门外没几步,忽然撞上宛儿,与随之而来的书蕙。

对上小姑娘的一刹那,说心无芥蒂是假的。

宴昭抱着棺材的手指扣紧,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心静气,“你跟来做什么?”

书蕙越过他,看向鲶鱼精,怯声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跟你成亲,就放了弘郎的。”

弘风凄哀道:“蕙儿若是不走,我也不走。”

好一场情深缱绻。

宴昭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小宛儿,你带他上岸去吧。”

“我不干!”宛儿头一扭,委屈极了。

宴昭伸手拍她的头,“忤逆我,先前的账我还没跟你清算,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来算呀,方正你每次都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哪次不是纵着我了,”小丫头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是你们先来招惹我们大人的,”宛儿目光灼灼看着书蕙,“他明明都已经把你放下了。”

“你上辈子死的时候,他自责了好久,他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一世,他就守在河洛这片水域哪都不去,尤其是不去城中偷偷看你,顶多在河边坐坐,看着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是不是忘了你七岁那年,来水边玩,失足落水,是谁救了你,抱着大哭不止的你安慰,变出龙角给你玩,将你稳妥送回家。你牵着他的手不肯放,你说‘大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他因为你这一句话,开心了半个月。”

“你十二岁,来河边许愿,说希望打鱼的爹爹天天平安。所以这十年来你看洛阳方圆百余座城池,哪一年不是风调雨顺,你可曾听闻有一人是死于池塘河水?”

“去年你来这里放河灯,他在尽头捞起来,上面写愿与弘郎恩爱到白头,他知道你许了人家定了亲,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了。他跟来往的人调笑,玩世不恭,混不吝,提起万物不敢提你。他假装自己放下了,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来招惹他呢?”

“今年你病重,你的这位弘郎来河边求神,盼你早日好起来,他二话不说,割舍了半颗心出去,然后呢,你的弘郎做了什么?”

宛儿说到这里,上前揪住弘风,“你自己说,你变成这副模样,是我们大人干的吗?你撒谎。分明是听我家大人嘱咐你龙心不可一日食尽,分日而食可以延年益寿,你自己动了肮脏的心思,一个转身就将那半颗心囫囵吞了。是你自己这凡人之躯承受不住,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你深知自己这副鬼样子回不去,求我家大人收留你,说若是书蕙姑娘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伤心,你哪怕留在这里做个船夫也好。后来你知道了大人对书蕙姑娘的心意,你又不甘心,做梦成仙,想要我们大人另外半颗心,于是趁着书蕙姑娘昏沉,将她抛入河中。”

“只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大人那段时日因为失了半颗心在闭关修养,等到发现书蕙,她已经成了水底的一屡幽魂。”

“你这时候又跳出来与书蕙相认,说是我家大人害了你们,因为你知道自己害死了书蕙,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而书蕙是他的软肋,拿捏书蕙在手上,我家大人便不能对你如何。你们凡人的心可是真狠呐。”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宛儿不忿的啜泣,“投水而死的魂魄死后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鬼差来拿人,大人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便是与你成亲,你之后带着河洛水君夫人这个身份前去地府投胎,便不用受委屈,可你死活不愿意,日日在这里哭。”

书蕙绕过宴昭,走向弘风,犹自不敢置信,颤声道:“弘郎,是这样吗?”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想再骗一骗自己。

在众人逼视之下,弘风避无可避,化身一跃,变成一条鱼,钻入了水中,逃了。

细辛要去追,被秦艽拦了一拦,“交给金九吧,他在外头耍了半天,这时候也该饿了。”

细辛于是止步,有些担忧地巡视一圈儿,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书蕙身上。

这可怜的姑娘一天之内经历的太多了,此刻有些支撑不住,身体轮廓边缘显出了透明。

她注意到细辛的目光,求助似的看着她,“姐姐,弘郎他说……他说要一生一世待我好。”

细辛鼻头一酸,柔声道:“可是有人却等了你很多个一生一世。”

宛儿嗤鼻道:“待你好?弘风若是待你好,怎么会连你的尸体都辨认不出来。”她指向水晶棺,“你的尸身早就已经不知道漂流到哪里去了,这棺材里装着的,是晴瑶神女的遗躯。”

书蕙目光闪躲,看向宴昭。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紧紧抱着棺材,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她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10

这时候,秦艽道:“都说完了吧?那我能说两句吗?我说大神……”

宴昭冷淡抬头看着他。

秦艽道:“晴瑶神女原先是水神来着,对吧?”

宴昭点头。

“你把她封存在这棺材里,浸在水中润泽数万年,据我所知,上古之神们就算灭了元神,遗躯若是仍在,也能有神识觉醒的那一天,不信你静下心来,将手放在棺材上,感应一下?”

宴昭静默一瞬,随即如遭雷劈,“我怎么不知道?”

“这等上古秘辛,也只有博学的凤凰一族才知道吧,所以是你还在傻乎乎乱蹦跶的时候,那只不知道在哪个蛋里窝着的、你瞧不起的凤凰在你瞧不起的万妖城里跟我扯闲篇,顺便告诉我的。”

宴昭脸上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多彩缤纷,结舌一阵,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来了来了,秦艽终于等来了这回光返照的一句,不是一般的痛快,“我早就想说了,你让我说了吗!!”

吼完,通身舒畅。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个话了,“现在晴瑶神女神识有了,你可知道她为何迟迟不肯醒吗?”

这道题宴昭会做,情不自禁看了懵懂的书蕙一眼,“……缺一副魂魄。”

书蕙腾一下站起来,还是唯唯诺诺低着头,“是要我吗?我虽然听不太懂你们说的话,但若是要我报答大人,我是愿意的,只是,只是……”

她鼓足勇气,终于抬起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宴昭,“你们说我是她,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配不配成为她,但是宴昭,我能抱抱你吗?”

11

宴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久到秦艽带着龙皮和细辛,细辛带着他金库里的钱走了。

久到宛儿陪他等到失去耐性,跑出去玩了。

他又觉得不是很久,毕竟千年万年的光阴都这么过来了。

他等得起的。

然后他就听见了冰层碎裂的声音。

听见了熟悉的伸懒腰的声音。

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坐在那里,没敢回头。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覆上他的眼睛,耳边一个轻快的语调响起,“宴昭啊宴昭,你可是老了。”

“你回头看看,姐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