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劫（中）

紫禁城内，英宗莫名大怒，连早朝也没上。祁钰已在乾清宫的外间候了一天，却还没和他见上一面，正自焦急，却见钱皇后匆匆而来，忙上前求助。

“我知你是为了你和杭家姑娘的事，你先莫急着见皇上了。刚才于东阳大人紧急求见本官，说是刚刚接到通县县令的急报，山东都指使佥事杭纲一家于赴任途中突遭盗匪……”

“什么？”只见内室的帘门突然被掀开，英宗愕然而立。

祁钰顾不上请安，慌忙向皇后问道：“允贤怎么样了？”

“杭纲及其母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其女杭允贤已经落水身亡。”

祁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竟在顷刻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只是允贤的容颜，他只觉心头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英宗呆在了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钰儿，你就喝口药吧。”

吴太妃拿着药碗坐在床头，看着两眼发直的祁钰，泪眼涟涟。

侍女来报：“娘娘，安和郡主得知殿下病重，特来探望。”

祁钰就疯一样弹起身来，暴喝道：“我不见她！叫她出去！”

吴太妃惊得手足无措，慌忙按着祁钰：“好，好！快让安和郡主先回去！钰儿，你可别吓娘，你就是娘的命呀。”

“她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祁钰哑声喃喃，终于流下了泪来。

吴太妃大惊：“别说傻话，你以后还要做太子呢！对，还要当皇上，还要……”

“娘，如果你想的还只是这些事，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他虚弱地转过头，吴太妃忙道：“娘说错话了，娘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丢下娘一个人怎么办？”

说着说着，吴太妃泪如雨下，竟俯身跪在床头：“钰儿，娘求你，娘求你喝药！娘给你磕头，娘给你磕头！杭姑娘去了，只怪她福薄，可你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得过呀。”

祁钰失声哭了出来，他支起身子，竟像个孩子般扑入了吴太妃怀中。

“哥哥，你醒醒，醒醒……你醒醒，醒醒啊……”允贤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却总觉得不那么真切。

“姑娘，你醒醒……”

允贤慢慢地张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环境，想动，身体的虚弱却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我，我这在哪里？”

身旁的陌生女子见允贤醒来，惊喜道：“王老道，快过来，她醒了！”

她回头见允贤不解地看着自己，接着道：“我叫陈碧娘，是南戏班子里的花旦，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是不是被强盗抢了？”

允贤还是头昏脑胀，不知如何作答。一个头上挽着道士髻的中年男子大步进来，走到床前看了看允贤，又搭着允贤的脉：“死不了了。哎，小姑娘，你是打哪儿来的？家在哪儿？”

允贤心念一动，默默道：“我，我是常州府无锡人。随家人出游，遇上盗匪，家人被劫杀，只剩下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们这是在哪儿？”

陈碧娘道：“咱们现在还在运河上了，到晚上就能到淮阴了。”

王道士问道：“你爹娘都死了，那你以后想怎么办？是找亲戚家去投靠，还是跟着我们混？我可告诉你啊，你捞起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点首饰，为了救你的小命，我都拿去换人参了，现在还剩下二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你的盘缠。”

允贤一急：“我的紫金钗……”

她猛烈地坐起身来，但她毕竟是大病才愈，一阵头昏眼花之下，便重重地往舱板上跌了回去，陈碧娘眼疾手快将她扶好：“姑娘，你的紫金钗和金玉镯在这儿，我们只是卖了你一只金钏子，对不住，戏班子里都是穷人，也是没法子，才……”

允贤拿着她从枕头下取出的紫金钗和金玉镯，忙道：“不，不，没什么，只有这个在就好，我还没谢过你们的救命之恩呢。”

“小姑娘，你家还有亲人吗？”

“我……”

深夜，允贤一个人倚在船舱边，就着月光，看着手中的紫金钗，想到父亲、奶奶和紫苏，又想到祁钰，默默淌下泪来，喃喃道：“紫苏，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就是个灾星啊……爹，奶奶，你们还好么？祁钰，我该怎么办……”

泪水如碎珠般不断落下，心里却总也想不出个主意，顿时觉得生命如杂草般脆弱。

允贤无家可归，只得跟着戏班的人上岸，一路向南，四处讨生活。好在戏班的人也都是热心肠，只叫允贤帮忙洗衣、煮饭便答应收留她一路随着。久而久之，允贤对碧娘和王道士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世和遭遇。

王道士是个业余的江湖大夫，懂得不少百家杂医的方法，经常以“施道去病”的名义赚百姓的碎银。看似骗钱，实则偷偷用药帮了不少百姓，允贤跟着学了不少民间的医理，尤其是药膳方面的知识。

王道士嘴硬心软，虽表面上对允贤刻薄，却暗自教了不少药膳的做法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