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  （上）

控制疫情的工作并不轻松，一众惠民药局的大夫并不愿受允贤的安排，但好在碍于静慈师太的威慑，也都尚算本分。

忙至深夜，情况稍有好转，一些灾民已经开始可以走动，帮忙照顾不能动弹的其他病人。只是附近的灾民听说这儿能治病，拖家带口的都来了，到了第二日药材已是快要用尽了。

允贤忙碌了一天一夜，身体已是渐渐不支。她一边不知疲倦地为新来的灾民诊脉，一边听着紫苏和小尼姑们抱怨药材的短缺，心中一急，竟晕了过去。幸好郑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庵中，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等身家，竟带来了足够缓解庵中之急的大量药材。

他看着一身男装、满脸脏污、体力不支的允贤哭笑不得，亲自安顿好她，关切地嘱咐紫苏小心伺候。

“真没事了，刚才我只是一时累着了而已。”允贤细声道。

“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还充什么神医？”

“元宝少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明明是关心人，偏偏总爱这么冷嘲热讽的！”

“你叫我什么？”郑齐一脸尴尬。

“元宝啊，我听师太那么叫，就跟着学了呗。”

“不许乱叫！”

“我偏要叫，元宝元宝元宝……”

郑齐大急，扑过来，伸出手，竟想按住她的嘴，允贤侧头避开。

“好了，别气急败坏的嘛。这小名挺好听的，喜庆，吉祥！”

她正待大笑，看郑齐立在一旁，面色铁青，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听人说，城里头为了防止恶疫蔓延，已经封了城门，你这会儿还能带着那么多药材过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我替他们谢谢你。”

突地，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少爷，老夫人知道您出了门，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打发人来要赶紧接您回去呢。”

郑齐一愣：“知道了，谁要你多嘴！”

言罢，匆忙告别，允贤看着他的背影，再度无奈地笑了，低头看见地上落下一只郑齐的随身荷包。她把荷包凑近一闻，自言道：“苏合香？”

一旁的紫苏凑了过来：“姑娘，苏合香是什么啊？”

允贤：“挺贵重的香料，开窍辟秽，行气止痛都用得着。”

紫苏神秘地笑着：“我之前问过他，是不是对小姐有意，他说没有。可他现在这么关心你，我倒又有点拿不稳了……”

允贤哭笑不得，紫苏自顾自地接着道：“不过他可算不上良配，至少要像朱豫朱公子那样的人才，才配得上姑娘你啊。”

允贤听到“朱豫”的名字，愣了一下，竟不自觉地脸上一红。

又是一连几日的辛劳，允贤已忙到夜夜和衣而寝。好在灾民们的病情痊愈得越来越快，大家都称她为“杭神医”。惠民药局以万宁为首的大夫们却对她越发不满。

庵里又来了十余个长相不似中原人的病人，几个人毕恭毕敬地把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病重的壮年男子拥在中间。允贤见状忙上前诊治。几日下来，这几个人的病情也渐渐好转。

这一日清晨，允贤正关切地向精神仍显萎靡的那壮年男子询问病情。突地发现灾民们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几个灾民慢慢围了过来。

“杭大夫，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允贤一惊，忙起身，步步后退：“我，我……”

灾民头领大怒：“我说以前看着你，怎么老觉得有点不对，原来你居然是个医婆！”

原来是万宁心中愤懑，暗自挑拨，灾民们才发现了“杭神医”原来是没有喉结的。

“哎，是个医婆也就罢了，还阴阳颠倒，有伤风化，实在是太荒唐了！”

“明明是个女的，还给我们看病！还给我们扎针，呸，真晦气！”

“你这姑娘家，怎么能骗人呢？”

灾民们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我不是医婆！”允贤辩解道。

“又给人看病，又治死过人，不是医婆还是啥啊？”

灾民们开始对允贤指指点点，不少人更是立即走开，站得远远地，好像生怕和允贤沾上边一样。

“那位夫人不是我害死的，你们误会了，你们真的误会了……”允贤焦急地辩解着。

紫苏怒道：“别费力解释了。姑娘，他们都是些白眼狼！”

心生怀疑的灾民已经失去了对允贤的信任，不顾她的挽留，嚷嚷着离开。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是个女的，就不能给人看病了么？我的医术比别人差么？”

只有那壮年男子和他的随从们还留在原地不动。他躺在地上，颇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允贤。

“好了！都别吵了！”只见静慈师太不知何时已面无表情地站立在正中：“杭娘子是位姑娘没错。可我敢担保，她的医术一点也不比惠民药局的大夫们差！不信你问问在那边帮忙的人，他们中间有多少都是杭娘子治好的！”

灾民们有些震惊。

“不愿意让杭娘子看病的，就站到一边去；愿意相信她的，全部站过来排队！”

灾民们还在犹豫，最终，出于求生的本能还是陆续聚到了这边。

允贤心中一热，抹了抹眼泪，继续看诊。

万宁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失神，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连着半月的看诊，惠民药局的大夫们只能轮流在庵外的帐篷里小憩，体力也已渐渐不支。在允贤的建议下，静慈师太同意拨出了一个院落的厢房让更多的男大夫落脚歇息。万宁心中一热，终于摒弃对女医的偏见，主动向允贤道歉、言和。二人尽释前嫌，并肩抗疫，结为知己。

灾民们终于接受了“杭神医”是“女神医”的事实，允贤又渐渐成了灾民口中的“活观音”。

疫情也渐渐得到了控制，灾民太多、食物短缺又成了新的问题。

这一日，一众马队来庵里派米，领头的竟是不见多时、微服而来的郕王朱祁钰。

祁钰一进庵便被灾民们拥在当中，成了与“活观音”齐名的大善人。他见状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都是皇上的恩德！”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抬头却正好与刚进院门的允贤对视，两人同时都吃了一惊。允贤不自主地欣喜道：“朱公子真是有心，这几日师太正担心粮食不够呢。”

祁钰爽声道：“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天下哪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姑娘？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活观音’。”

允贤对着祁钰望着自己的双眼，竟脸上一红。

庵外，马车上的吴太妃等得已是不耐烦，她撩起了车帘，看见祁钰和允贤在庵门处道别。在母亲的眼里，祁钰对这女子分明是动了心思。看着这一幕，念及汪国公和安和郡主，吴太妃心中略起一丝不悦。

“朱公子，恕我多嘴，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可你上回，怎么会被东厂的人追杀呢？”

祁钰忙道：“我们家是皇商，得罪了东厂的人，所以才……”

“怪不得你能替皇上来派米呢。”

时候已是不早，祁钰不舍地看着允贤：“你虽然是大夫，可自己也要小心一点。”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在她手里，“这是我平常用的，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拿着吧。”

从未有男子对自己说过如此关切的话，允贤不免又是脸上一红。

“你不喜欢？”

允贤忙点头，又连忙摇头。

祁钰爽然一笑：“那你就用着好了，还有，那朵珠花，你戴着真好看。”

一直到他离开了很久，允贤才慢慢地抚上了自己发红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