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峡谷

商君随着慕容舒清走回茅屋,两人一路无语。踏入院门,御枫早就等在那里,见了慕容舒清,立刻迎了上去,“主子。”

慕容舒清看到御枫脸色阴霾,就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搓搓有些冻僵的手,她淡淡地回道:“进去再说吧。”

三人进了茅屋,商笑立刻笑逐颜开,“哥,舒清姐姐。”还是舒清姐姐有办法,商笑端着早就泡好的两杯茶,兴冲冲地来到他们面前,说道:“这茶真好喝,你们快尝尝。”

商君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药喝了吗?”笑儿的脸色好了很多,慕容舒清说得对,笑儿只有他,他应该好好负起这个责任。

商笑赶紧点头,笑道:“早就喝了。”哥今天好像和往常有一些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她又不太说得明白。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他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更加重要。

端了一杯茶,来到慕容舒清面前,商笑感激地说道:“舒清姐姐你也喝。”

慕容舒清微笑着接下,这屋里其乐融融,可有一人的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她舒服地喝下一口热茶,才对着一直杵在门边的御枫说道:“御枫,你也进来喝一杯吧。”

商笑有些尴尬地赶紧再倒一杯茶,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赶快把茶端到御枫面前,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到御枫哥哥也在,喝茶喝茶。”

这回,倒换成御枫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刚才一直在想着要向主子汇报的事情,根本没在意什么茶,而且他本来就是护卫主人安全的侍卫,这茶他本就不该喝。现在商笑把茶端到他面前,他反而不知该不该接了。

看这两人为了一杯茶僵在门口,慕容舒清好笑,“御枫,接啊!你要让人家小姑娘端多久,你不是还有事要说吗?”

御枫一咬牙,将茶一饮而尽,把杯放回托盘,越过商笑,直直走向慕容舒清。

商笑盯着空茶杯,瞠目结舌,这茶有这么难喝吗?他眉头皱成这样?而且……他不怕烫吗?

走到慕容舒清面前,御枫看了一旁低头专心喝茶的商君一眼,最后还是说道:“送往苍月游城的货被劫了。”

“又是在龙峡谷?”

御枫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脸色越发黯沉,慕容舒清却神色如常,继续问道:“这次损失了多少?”

“茶叶十五车,丝绢二十车,损失一百八十万两。”

将手中的茶饮尽,慕容舒清淡淡地说道:“这是半年来的第三次了吧。”

“是。”

第三次了,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

慕容舒清拿起火炉上的水壶,缓缓地将杯子斟满,鲜嫩的龙诞新茶立刻像盛开的菊花一样,在杯子里翻滚。一边冲泡茶叶,慕容舒清一边说道:“龙峡谷是临风关与游城的必经之路,若是要与苍月贸易往来,这条路是必须拿下的,但是那里也是有名的山贼窝,他们仗着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正是两国交界之处,属于三不管地带,朝廷几乎不会出兵剿匪,所以,他们在那里一手遮天。”

待茶杯里茶叶不再随水沉浮,慕容舒清轻轻盖上茶杯,看向商君,问道:“你怎么看?”

商君抬头,说道:“现在两国并无战事,贸易往来应该更加频繁,但是由于山贼肆虐,贸易只是两国居民间交换的小买卖,不过也正是这样,若能解决山贼的问题,把东隅的茶叶、丝绢,苍月的珠宝、药材生意全部揽下,我们就能成为两国之间最大的交易商人。”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去哪国都不合适,这中间地带才最适合他。

慕容舒清赞同地点头,如果不是看中这里巨大的商机和利益,她也不会如此冒险三次过龙峡谷,不过事实证明,一切只是徒劳。

慕容舒清遗憾地说道:“我也这么想过,但是那龙峡谷的地形太过复杂,为他们形成了天然屏障,而且里边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武功皆不弱,别说朝廷不会出兵,就是真的要出兵围剿,只怕也是徒劳。”

“你派人查过?”

果然,她向御枫看了一眼,示意他过来说,御枫把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了商君,“龙峡谷全长五百里,里面聚集了大概十几个山贼窝。其中,两个寨子势力最为强大,一个是专门抢劫货物和人质的飞鹰寨,只要乖乖留下货品或者交钱赎人,他们大多不杀人,旨在求财;另一个是钱要,命也要的险狼寨,他们残暴嗜血,只要是他们盯上的,几乎无一生还。”

听完御枫的话,商君若有所思地说道:“要做两国的生意,这山贼必除。”

“你要怎么做?”慕容舒清轻轻扬眉,他说必除,莫不是有了什么好办法?

商君轻松地回道;“我现在不知道,要先到龙峡谷去一趟。”

“不行!”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商笑立刻跳了起来,叫道,“哥,那太危险了。”又是鹰又是狼的。刚才御枫哥哥也说了,他们生性凶残,她不许他去冒险!商笑紧紧地拽着商君的衣角就是不放,生怕一个松手,他就会不见一般。

慕容舒清也不认同地劝道:“商君,我也觉得太冒险了,我知道你有武功在身,但是毕竟寡不敌众,而且你还不熟悉那里的地形,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商君笑道:“你不是想了半年了吗?若是有办法,你早就用了吧。”

舒清无语,她确实已经想尽办法了,连绕道她都想过,可惜两边都是峡谷,根本无能为力。

轻拍着商笑的肩膀,商君安慰道:“乖,我不会有事的。”

商笑心里仍是不愿放手,不过她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最后,商笑还是乖乖地放开了手。

“放心吧,我不会冒进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视着慕容舒清,商君信心满满地笑道,“你也正好可以测试一下我到底值不值得你帮。”

“你心意已决?”慕容舒清承认,这样自信甚至可以说有些狂妄的商君很让人心动,她更喜欢也更欣赏这样的他。

“是。”商君回答得坦然。

“让御枫陪你去吧,他进出龙峡谷多次,有些经验。”这也说明,慕容舒清同意了他进龙峡谷的行为。

“不用,我打算好好会会这帮山贼。一个人正好。”他自小生活在幽山绝壁之上,所有险峻的山峰,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既然决定了要走行商这条路,他就会尽全力去做。

“你应该试着相信你的……是叫合作伙伴吗?”商君故意皱皱眉,调侃起慕容舒清来。

慕容舒清轻笑,看来已成定局了。“好吧,我会在龙峡谷的这一头等你出来,御枫每隔三天入峡谷一次,你有什么消息就让他送出来。笑笑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好。”有了舒清这句承诺,商君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也是他实现承诺的第一步。

他必须要赢。

清晨,初春的阳光越过云霞,绽放着它柔和的光芒。商君站在怪石嶙峋的龙峡谷里,只能看见一条如粉红丝带一般的狭长天际。他不得不惊叹,这里天生就是孕育山贼强盗的地方,一丈有余的山道,是这峡谷唯一的路径,峡谷两边是陡峭的岩壁,还有高高低低的乱石。峡谷特殊的地形,让这里并不寒冷,所以即使刚过完冬天,乱石间的矮丛、灌木依然茂盛,简直就是绝佳的隐匿之所。

商君提气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三丈之上的岩壁上,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道前后数十里内的一切人或车队,而走在峡谷里,绝对不可能发现灌木丛生的岩壁上有人,这对山贼太有利了!如果他们在四周的乱石里持弓箭埋伏,身处丈余小道内的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商君陷入了深思,他的敌人,不是山贼的穷凶极恶,而是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还在思考着,商君发现不远处一队车马缓缓向这边驶过来,三辆马车,十几个人,他们应该是有些行路经验的。

前面两人骑马,警觉地注视着四周,看那身形气势,应该武功不差。他们身后,几个劲装男子手持长剑,护在马车旁边。他们后面,高大的红马上,坐着一个着暗紫劲装的年轻女子,手上握着一柄流金长弓,背后的箭筒里,数支羽翎短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那威严的领袖之气,她该是这队车马的领头人吧。她身后,还有几个人殿后,一行人谨慎而小心。

商君暗叹,好精神的女子。

忽然灵光一闪,他有了一个决定。这峡谷的地形他已经大略看了一遍,接下来应该会会那些山贼了,不过他孤身一人,估计引不起他们的兴趣,而这队人马,应该可以引蛇出洞。加入他们,定有机会“偶遇”山贼。

闪身跃下石壁,商君凝神屏息,隐身于峡谷边的树丛中。

待车队走过,商君故意轻轻踩了一脚身边的枯枝,咔的一声,引起殿后的几人的注意。

“谁在那里?”

一声大喝,一把弯月刀几乎是与声音同时到达,稳稳地架在商君的脖子上。

商君故意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盯着眼前的黄衣女子。

看清商君的样貌,黄衣女子也是一惊,好俊的脸,如玉般雕琢的样貌,清朗而不失俊秀,微扬的眼眉让他看起来神采飞扬,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相貌的人呢。

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商君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怎么会因为他的好皮相就失了心神,真可恶,女子气愤地厉声说道:“出来!”

心里苦笑,这位小姐是恼羞成怒吗?商君提起衣摆,小心地踩着石块,故意笨拙地慢慢走下来。因为女子的喝声,车队都停了下来。商君才在山道上站稳,几把长剑齐刷刷地指向他。

商君装作害怕的样子倒退了几步,黄衣女子却不会轻易放过,弯刀更逼近几分,商君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喜鹊上下打量了这个瘦弱男子一眼,连路都走不好,也太没用了,绣花枕头。将刀移开一下,喜鹊不耐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

商君赶快行了一个书生的拱手礼,才回道:“我是游城人士,姐姐前些年嫁到临风关去了,今年生了孩子,我想过去看看她。可是听说这龙峡谷多山贼出没,我看你们一大队人马,又都带着兵器,所以想跟在你们后面,安全些。”

哇!是不是人长得好,声音也特别好听,轻轻的低低的,让人莫名地舒服。听了他的解释,喜鹊收了弯刀,略为得意地回道:“原来是这样,算你有些眼光。”他们往返龙峡谷两三次了,就遇到过一次山贼,也没什么厉害的。这个书生还不算太呆。

喜鹊小跑两步,来到紫衣女子身边,说道:“小姐,你看他挺可怜的,不如就让他跟在后面吧。”

喜鹊话音才落,一道严厉的男声立刻说道:“不妥,我们车上都是贵重东西,这人出现得蹊跷,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这男子如果真如他刚才表现的那样笨拙,为什么他们一路都没有感觉出有人,而且车上都是从苍月精选的珍贵药材,价值连城不说,都是救命的良药,决不能落入山贼之手。

喜鹊狠狠地瞪着杨牧,他就爱和她作对,先是不准她来,现在又质疑她的眼光,她今天就是要帮这个男子。

喜鹊指着一脸无辜的商君,大声说道:“可是他明明就是一介书生,对我们能有什么威胁?他一个人在这峡谷里走,别说山贼,就是几个猛兽都能把他吃了,见死不救,不是我们阮家人的作为!”

“小姐——”

杨牧还想再劝,紫衣女子说话了,“好了,别吵了,就让他跟在最后吧。”

阮听雨一直暗暗观察着这个男子,虽然斯文有礼,但是他不像书生,他身上没有迂腐之气,他应该也不会是山贼,因为他眼中没有贪婪、残暴,那他会是什么人呢?真的只是一个过路人?即使心里有些疑惑,喜鹊的一句“见死不救”还是将她打败了,阮家世代行医,见死不救是不能发生在阮家人身上的。

商君也微笑地看着她,近看这女子除了英气勃勃之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即使未着红装,脂粉未施的她也另有一番天成之美。

发现商君也在看她,阮听雨别过头去,掉转马头,回到队伍的中间,经过杨牧的时候,阮听雨还是轻声吩咐道:“杨牧,你若是不放心,就让两个人盯着他好了。”

杨牧立刻抱拳回道:“是。”

“走!”阮听雨一声令下,车队继续前行,商君也如愿地跟在车队的最后。

山道崎岖,又因为走得谨慎,天已全黑,他们还是没能走出峡谷,为了防止夜间山贼突袭,他们在峡谷一处靠山之所停了下来,今晚就在此处休息。

商君背靠着一方巨石,暗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山道稍宽,巨石也相对少些,而且背后是面平滑陡峭的岩壁,如果真有山贼袭击,他们起码不会腹背受敌。这紫衣女子果然有些本事。

商君随意地在巨石上坐下,忽然一样东西向他袭过来,商君下意识地就要反击,但是余光中他看见了那黄衣女子,商君立刻收了劲力,故意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他接得狼狈,喜鹊大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叫喜鹊,你叫什么名字?”

喜鹊?真是喜庆的名字,商君轻笑着回道:“商君。”

商君看向刚才接下的东西,竟是一个粽子,不过可能是为了方便外出携带,它被草绳密密麻麻地绑了个遍。

喜鹊暗忖:人俊,名字也好听。

看他盯着粽子看了半天,以为他打不开密密缠绕的草绳,喜鹊轻扬手中的弯刀,手起刀落,麻绳尽数分作两段。

商君哭笑不得地看着喜鹊,兵器不是这样用的吧!

喜鹊利落地收回刀,发现商君还是不吃,只是表情奇怪地盯着她的刀,便拍拍刀鞘,笑道:“别害怕,我的刀法好得很,不会伤了你的。”

商君失笑,看了一眼端坐在火堆旁的紫衣女子,故作不解地问道:“这龙峡谷这么可怕,为什么会让你还有你家小姐来此冒险呢?”

喜鹊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你懂什么。我的刀法是家传的,厉害着呢,再说我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她的星月弓例无虚发,对付那些个小毛贼绰绰有余。”

星月弓?是天戌宫的星月弓吗?天戌宫在江湖上早就隐退了,这弓为什么会在那紫衣女子手中?

商君一边点头一边随意地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阮听雨。”喜鹊得意地报出小姐的名字之后,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叉着腰,一脸警告地说道,“你很关心我家小姐的事情嘛。我告诉你,别妄想,虽然你长得还不赖,可是我们家小姐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要配英雄的,你这个小书生还是少做梦了!”

商君一愣,忍住笑意,立刻连声回道:“不敢不敢。”

喜鹊满意地点点头,还想再教训两句,这时阮听雨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喜,过来。”

“哦,来了。”

喜鹊才跑过去,阮听雨就问道:“你和那人啰唆些什么?”

喜鹊嬉皮笑脸地回道:“没什么啊,我就是警告一下他,不要妄想打您的主意。”

“多嘴!”阮听雨低斥,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她摆摆手,闭上眼睛吩咐道:“安排人守夜,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哦。”喜鹊耸耸肩,向其他人走去。

喜鹊走后,阮听雨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巨石上的人,他背靠着崖壁,笼罩在岩石的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隐约能看到一双清润而略带悲伤的眼在这初春的夜里,仰望天际。

他是什么人呢?阮听雨疑惑了。

夜更静了。

三更时分,商君忽然睁开眼,有人!

凝神静气,他感觉出对方起码有近百人,领头几人武功极高,其他人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山贼,那么这些人的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

山贼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他们的速度很快,已呈半圆形包围过来,而那些守夜的人并没有发现危险已经由上方的乱石间向他们靠近,商君不希望阮听雨他们就这么被山贼当成了囊中之物。

运气于掌心,商君向着火堆送去一掌,火苗感应到强劲的掌力,呼呼地蹿高了数尺。半夜里,这里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守夜侍卫的注意,戒备地大喝一声,“谁!”

这样的叫嚷不仅惊醒了阮听雨和其他侍卫,也惊动了山贼们。

或许觉得此时已无须隐匿,或许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山贼们点起了火把。瞬时间,半座山上都是跳动的火焰,将三更的天际映照得一片火红。火光下,一把把弓箭齐刷刷地指向峡谷里的这队车马。

好大的阵势!商君暗叹,他们占据了高地,还有如此多的弓箭守候,这场对决,估计是这些山贼取胜了,就不知道来的是杀人越货的险狼寨,还是重在求财的飞鹰寨了。如果是为财便罢了,如果是要害命,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这两个女子救出去。

商君不动声色地从巨石上跳下来,隐身于巨石之后,暗暗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喜鹊紧握着手中的弯刀,戒备地盯着忽然出现的山贼,紧张地问道:“小姐,是山贼!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牧也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带领着侍卫将喜鹊和阮听雨围在中间,等待着她的命令。

阮听雨紧紧地皱着秀眉,难怪都说这龙峡谷是山贼的天下,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山贼,他们整齐划一,行动迅速,看来今天他们极可能命丧于此。

就在阮听雨头疼的时候,一声清朗的男声徐徐传来,“这里有个石凹。”

阮听雨回头,只见离他们数丈之外的石壁旁,那布衣男子正站在一处阴影下,他什么时候过去的,而且面对这样的阵势,他看起来比她还镇定,阮听雨更肯定这人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他虽然可疑,但是权衡过后,阮听雨还是下了命令,“退到石凹里!”起码那里可以让他们避过最致命的箭雨。

他们一路退到阴影处,才发现这个石凹十分狭窄,只能躲下五六个人,但是山贼显然也看出他们有反抗的意思,密密麻麻的利箭立刻向他们射过来。

几个还在外面的侍卫立刻挥动手中的长剑挡住来箭,阮听雨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看着那火光冲天的半山,美丽的大眼燃起了一抹决绝的厉色。罢了,今日就与这些鼠辈在此决一死战。

将箭筒背在肩上,阮听雨利落地说道:“把马车呈一字形排列,挡在石凹口,杨牧,你带他们躲在马车后面,不要轻举妄动。要放箭随他们放,他们不可能每个人的箭法都那么好,一旦他们想要攻下来夺东西,怕伤到自己人,箭就不会频发。你们要抓紧机会,山贼敢靠近马车,就利用长剑解决他们。”

“是。”杨牧带领着侍卫,几个起落避过擦身而过的数支长箭,隐身于马车之后。

贴着岩壁探出身子,阮听雨发现几匹马受了惊,纷纷跑得不见踪影,只有她的红马仍然留在原地等候着她,这些山贼可能也看出了红马的珍贵,利箭一支也没有射到它的身上。缩回身子,阮听雨拉着喜鹊的手,说道:“小喜,待会儿我召回红马,一旦有机会,你就立刻走。”

“不行。”喜鹊坚持地说道,“我怎么可以自己跑?要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阮家养育她这么多年,她喜鹊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阮听雨大喝,“胡说!我是让你回阮家报信的,你跑得掉才能找大哥来救我,听见没有?”

“那小姐你抓住机会走吧,我和杨牧他们还可以抵挡一阵!”咬咬牙,握紧手上的弯刀,喜鹊就要往外冲。

阮听雨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肩膀,立刻将她拉回,才刚刚退到石凹,喜鹊刚才站的地方立刻插上两支锋利的羽箭。

抓着喜鹊的手,阮听雨继续劝道:“我的箭法好,可以掩护你,帮你击退用长箭攻击你的人,我骑马出去没人掩护,一会儿就会变成刺猬。”

听着外面箭射到石壁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喜鹊无话可说,看她软化了,阮听雨继续游说,“好了,出去也很危险,看准机会,我们都靠你了。”

喜鹊用力点头,“嗯!”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冲出去,只要找到公子,小姐就有救了。

商君知道,阮听雨是在安慰喜鹊,她不可能撑到喜鹊找来援兵,这些山贼一次出动如此多的人,就是要速战速决的,她已经有战死在这里的打算了。

商君佩服这个坚毅的女子,即使明知是死,依然如此坦然。商君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外边的情况,却被阮听雨的长弓拦住。

“你躲到最里边去,不要碍手碍脚。”她知道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书生,但是毕竟还是瘦弱之身,或许最后还是一个死,她却不想他现在就受伤。

商君诧异,虽然她的口气很差,但是关心之意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值得她如此关心?后退几步,商君如她所愿地靠在最里边的石壁上。

罢了,山贼的箭如此充足,他是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的,这绝壁之上就是乱林,待喜鹊离开之后,他再带着她离开好了。

不一会儿,箭真的少了很多,杨牧叫道:“小姐,他们攻下来了。”

好机会,阮听雨一声长哨,红马立刻长嘶一声,向着他们所在的石凹冲过来。阮听雨拉住喜鹊的背心,待红马靠近时,一使力,助她顺利飞上了马背。

“赤霞,快走!”和着阮听雨的叫声,红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道路另一边飞驰。

山贼怎么可能让人逃掉,原来渐歇的箭雨立刻掉转方向,射向喜鹊。一时间,数箭齐发。

商君暗叫一声糟,身边的阮听雨忽然提气,跃起一丈有余,双腿横叉于石凹两侧,长弓横握,手熟练地伸向身后的箭筒,拿出来时,五指上居然扣着十支羽翎短箭,而那流金长弓竟有两条弓弦,满弓而发,商君只觉得一抹流光而过,那些几乎射中喜鹊的长箭全被短箭从中截断。

红马的脚程极快,这一击不中,它早已载着喜鹊奔出数里之外。

好厉害的兵器,好精准的箭法!商君抬头,岩壁上的劲装女子英姿飒爽,长弓被她使得行云流水,喜鹊走后,她的箭也转向了攻上山道的山贼。短箭一次齐发,且劲力十足,锋利无比,一箭可以穿过数名山贼的胸膛,山道上立刻倒下了一片山贼,形势似乎发生了逆转。

果然冲下山道的山贼又退回到乱石堆里。

杨牧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姐,他们退了。”

商君却越发紧张起来,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退的。

就在阮听雨下来的时候,商君感觉到一股犹如破竹之势的劲道向她猛然袭来。

是一支箭!

这人算得好精准,阮听雨在半空中,根本不可能躲过这一箭,她的短箭也来不及发。

被这样的力度击中,必死无疑。

商君眼神一暗,气运于掌,向急速而来的长箭打去一掌,掌风击中箭羽,箭立刻失了准头。可惜长箭已离阮听雨很近了,即使偏了方向,长箭依然以刚猛的力道贯穿了她的右肩,直直地射入岩壁之上!

阮听雨吃痛,下落的身子失了平衡,就在她几乎砸到地上的时候,商君扶住了她的腰,手上使力,将她暗暗托住。即使看起来阮听雨依旧是摔倒在地,商君也没能扶住她,实际上,商君那一托已经将她下落之势缓住了。

商君小心地扶着阮听雨坐起来,才发现她肩头的伤非常严重,暗紫劲装已被涌出来的血浸湿。阮听雨立刻点了自己的穴道,血不再涌出来,只是被箭穿过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右臂几乎不能动弹。

扶着阮听雨的肩,商君打算带她走。从这里到上面的岩壁五丈有余,他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有凌霄软剑护身,他应该可以把她带上去,到了那里就有乱石矮丛掩护了。

杨牧看见阮听雨中箭,立刻退到她身边,急道:“小姐,你的伤怎么样?”

阮听雨摇摇头,“没事。”

就在商君想要带着她飞跃而上时,眼前忽然一片火光飞舞,山贼居然用了火箭。箭箭都落在石凹前的马车上,车里都是干燥的药材,不一会儿,马车立刻烧着了。浓烟和着药草燃烧后呛人的味道,把侍卫们都逼回了石凹里。

侍卫一边戒备地注视着山贼的行动,一边说道:“小姐!药材着火了!现在怎么办?”

阮听雨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全部抽走了一般,无望地说道:“他们已经不要财了,就一定是要我们的命。”她还奢望能够再撑得久一点,这样他们还有被救的希望。

杨牧握着长剑的手,青筋隐隐浮现,他立誓一般地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誓死守护您。”

阮听雨原来还萎靡的精神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一反颓势,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把着火的马车推出去,趁着火势大的时候,你们分开往两个方向跑,能走一个是一个。”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即使她走不了,她也要做最大的努力为他们争取活的机会。浓烟很大,希望他们有人能活下来!

阮听雨话音才落,所有侍卫立刻单膝跪下,坚定地说道:“小姐,我们不走。我们掩护,您走吧!”

阮听雨看着几乎燃烧殆尽的马车,叹道:“刚才我的箭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一定是恨极了,才会选择烧了马车,他们一定要杀了我,现在我又受了伤,是走不掉的,你们走吧。”

侍卫手中的长剑紧握,却没有一人回应。

阮听雨急道:“快走啊!”火势减弱,山贼已经下山了,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杨牧率先站了起来,指着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山贼,大喝一声,“山贼攻下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其他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站了起来,整齐而坚定地回道:“是!”

五个侍卫齐刷刷地立在石凹前,将阮听雨完全保护在身后,那一把把染血的长剑一致指向俯冲而下的山贼,留给她的,是高大而决绝的背影。

阮听雨大叫道:“杨牧!”

杨牧站在侍卫的最前端,头也不回,只是决然地回道:“小姐,保护您是侍卫的责任,就是死也要死在您前面。”

阮听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以杨牧的脾气,他是绝不会走的。罢了罢了,有他们陪着护着,她死又何憾。

只是——

阮听雨看向一直将她稳稳扶在怀中的男子,愧疚地说道:“你真是选错了人,跟着我们,倒害了你。”

商君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无谓地笑道:“我见识了一回什么是真正的奇女子,什么是忠肝义胆,这一行值得。”

这些人用生命守护着她,她也愿意用性命救他们,这样的主仆之情,让商君动容。山贼人数众多,他只怕是救不了他们了,不过他们极力保护的人,他必是要救出去的。

阮听雨疑惑,这人是否永远都是如此淡定从容,即使此刻,他依然笑得出来。阮听雨还想说什么,山贼已近在咫尺。

杨牧一声大喝,侍卫随着他冲了出去。一场激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侍卫的武功并不高,面对如潮的山贼,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纷纷倒下。只剩下杨牧还能抵挡一阵,可惜不一会儿,他已经身中数刀。

“杨牧!”

阮听雨倔犟地要举起长弓,只是她右手根本动弹不得,几次努力下来,长弓上染满鲜血,却怎么也拉不开。

阮听雨用左手狠狠地捶着右臂,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使有利器在身,也用不上。这时,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了她肆意捶打的手,手上的长弓也被一把夺去,只见她一直认为瘦弱的男子利落地抓起箭筒里的短箭,轻松拉开箭弦,满弓尽放,流光一般的箭直射而出。

阮听雨惊愕,他居然能用星月弓!

虽然他并不懂使用这弓的玄妙之处,但是飞射出去的箭仍然击退了杨牧身边的山贼,让他得以喘息。可惜箭筒里的短箭已尽数用完,商君放下长弓,上前几步,把满身是血的杨牧拖回石凹中。

阮听雨点了杨牧的穴道,为他止血,可是他的刀伤几乎全部见骨,即使不再流血,想要活下来估计也不易。阮听雨在怀里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一个绿色的瓷瓶,打开盖子,商君立刻闻到一缕浓郁的香味,阮听雨倒出几颗,尽数塞进杨牧嘴里。

“杨牧!杨牧!”

这药或许真的神奇,已经昏迷了的杨牧居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地说道:“小姐,你不该浪费它来救我。”

“胡说!”阮听雨几乎是在咆哮,商君却听出了她心中的痛。

撕下衣服下摆,商君帮他把暴露在外的伤口包扎起来,他在思考着把他一并带走的可能性!这个叫杨牧的人,是个真正的汉子。

商君还在思索,一声长哨却在石凹前响起来,接着是一声调侃,“石舫,持弓的居然是个女人耶!而且长得还不赖。”井向天啧啧有声地在阮听雨面前走来走去,想不到让他们惊艳却佩服不已的持箭者居然是个女人。

只片刻,他们已被山贼包围,困在这石凹之中。阮听雨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黝黑的皮肤,平凡的长相,还有那一脸的戏谑,看起来虽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但是阮听雨仍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弓。

年轻男子身后是个大汉,满脸的络腮胡,看不出长相,但是他的声音却大如洪钟,瞥了一眼阮听雨,他大声嚷道:“她害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管他是男是女,杀了再说!”

“对,杀了她!杀了她!”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看法,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响满了整个山道。

井向天暗叹,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不哭不闹,还有那一身的好箭法,颇顺他的眼,他还真有点舍不得杀她。

井向天回头对着一个冷漠男子问道:“大哥,杀不杀?”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喊杀声中,冷酷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了。美人,我给你留个全尸吧。”井向天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对准了阮听雨的胸口。

“等等。”

就在剑要落下的一瞬间,一声清冷的男声自石凹阴影处传来,待看清走出的人,惊得井向天持剑的手久久忘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