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女神门前是非多

1

众所周知,家族里出了有一个有出息的神仙,是全族未成年神的灾难。

而比头上压着一个榜样更可怕的是,破军星君瑶光的榜样……有六个。

好在瑶光从小脑子就不太灵光,她的那些兄姊也不指望她去拯救世界——让一个岁数不过百岁的呆萌小萝莉来拯救世界,世界该有多绝望啊。

可惜与六位星君期望的不同,瑶光虽然智商不高,但武力值爆表。她是破军星君,杀戮似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天赋,当天庭比武大会召开时,她更是以黑马之姿爆出了最大的冷门,拿到了当年的冠军。

天庭诸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虽然她很强,可是她笨啊。”

瑶光对此付之一哂,颇有自知之明,可惜别人不高兴了——比如心眼多得好似雨打沙滩万点坑的文曲星君。

他对自家七妹拉低天庭人均智商水平这件事接受无能,坐立不安,于是跑去破军宫找七妹,准备和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结果他手贱推开门之后,发现瑶光的床上竟然躺着个男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一定是我推门的方式不对”而是“这个少年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四哥,”瑶光麻木道,“你没发现他其实长得和我非常像吗?”

文曲很冷静很镇定,“不,我接生你的时候不记得你还买一赠一了个双胞胎弟弟。”

“我也不记得,”瑶光更冷静更镇定,“我是在西天门捡到这个人的,他告诉我他叫敖武,是我的儿子。”

文曲:“……”

文曲星君被天雷咔嚓一声劈中了,他热泪盈眶,“七妹!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都这么淡定啊?你还好吗?你面部表情坏死了吗,七妹?!”

他们都知道西天门是什么地方,天界有东南西北四天门,其中唯有西天门长年不开,传说那道门能够扭转时空造化,沟通古今未来。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自称敖武的少年,来自于未来。

瑶光一开始还以为这少年在跟自己开玩笑,后来发现与她开玩笑的不是这少年而是残酷的命运本身。

滴血认亲也做过了,西天门的事实也摆在眼前,容不得瑶光去抗拒。更何况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对外人说清,而瑶光清楚自己对这个少年……一见如故。

瑶光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少年道:“你来自未来,又自称姓敖——”

小太子点点头,道:“妈,我爹是东海龙君敖泽啊。”

瑶光:“……”

原想和这个世界白头到老,如今看来它比我死得更早。

瑶光星君在一种极度的深寒中深刻体会到了这一人生哲理。

2

天庭从来不缺乏鸡婆的神仙,有仙的地方就有八卦。

而有关破军星君瑶光和东海龙君敖泽的话题过了三百年依然是天庭八卦评书榜上的热门,他们两人之间的相识充满了阶级兄弟般的浪漫。

换个文艺点的说法就是,生锈了很久的命运之轮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终于嘎吱一声崩断,像条脱缰的野狗一样向未来飞窜而去。

瑶光与敖泽一个静若瘫痪,一个动若癫痫,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性格。那天原本是瑶光的辖地出了点问题,一小撮狗胆包天的妖魔混进了瑶光星君的地盘兴风作浪,谁料东海龙太子敖泽顺路经过,稀里糊涂地就被卷了进去。

不是谁都有瑶光那种逆天的修行天赋,至少敖泽在百岁出头还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遇到这种情况他只需要大声呼救然后安心坐下来等待救援就可以了。

在他发出天界求救信号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内,敖泽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嚣张的妖怪们下一刻就被凭空出现的瑶光星君剁成了饺子馅。

我以后再也不吃饺子了。敖泽默默抹掉自己脸上被溅上的妖血,伤感地想。

他身后还有一群平头百姓们好不容易从妖怪爪下逃生,哆哆嗦嗦拜见过星君之后,感恩戴德表示要给瑶光立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敖泽抬眼,正看见瑶光回头,如魔似幻邪魅一笑,“换成求姻缘的牌位成不?”

敖泽捂住心口,感觉自己的春天,来了。

当天傍晚他十分严肃地拦在了瑶光回宫的路上,表示按常理发展,你救我一命我当以身相许。虽然这交易怎么看都是你赚了,但以后你的姻缘牌位我还是勉为其难承包了吧。

瑶光刚赴完蟠桃宴,在宴会上惊闻自己地盘出了事儿所以匆匆赶去。眼下酒意上头不在状态,只知道自己大约是醉酒斩群妖,可眼前这个人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她呆呆地看着敖泽,偏头道:“喵?”

敖泽温柔一笑,“汪。”

瑶光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次醉酒居然勾搭上了传说中风流三界俊美无俦的东海龙子敖泽,他十分郑重地问瑶光:“你有恋人吗?”

瑶光懵懂摇头,“没有。”

“恭喜,你现在有了。”

这块天大的馅饼带着一股子狗屎味,砸到了她醉醺醺的脑袋上。

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猛掐自己大腿,半晌没有知觉,顿时就释然了——都不觉得痛,我果然是在做梦啊。

“这位星君,”敖泽麻木地提醒,“你掐的是我的腿。”

瑶光原本并不想和龙族有太多牵扯,应该说,她天生就不愿和任何人有太多牵扯。

从她出生时起,她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和其他神仙不太一样,她神性不足智商欠费,有时候四哥文曲星君还会怀疑她脑袋里缺了某根重要的弦,按理说由天地灵气孕育出的星君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神仙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瑶光想不明白,但至少……应该是眼前敖泽钟灵毓秀玉树临风的模样吧?

据说敖泽那天本是去赴天庭一位仙子之约,半道被破军星君截了胡,像块狗皮膏药一样从此就黏上了瑶光。瑶光打死都想不明白,敖泽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她改还不行吗?

“你身上……有光,”敖泽疑惑地问,“你自己看不见吗?”

身上有光是所有星君们的自带天赋吧?瑶光心如死灰地想起,龙类好像还有一个特性——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敖泽自己身上就长年佩戴着一颗亮晶晶的明珠,瑶光看着很是亲切,问敖泽是哪里来的,却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调戏,“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瑶光面无表情地推开敖泽的脸,“客官请自重,小店卖身不卖艺。”

龙性风流,敖泽更是其中的翘楚,按瑶光的智商对上敖泽,基本上必输无疑。眼下她只能满怀希冀,祈祷敖泽的花名不会在自己这里出现例外。

大概是瑶光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他们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了几月,当某一日敖泽向瑶光介绍自己的新恋人时,瑶光欢天喜地说祝你们幸福,当时敖泽的脸立刻就黑了。

他甩袖就走,留下那个可怜兮兮的小仙子和瑶光面面相觑。

仙子软绵绵地问:“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龙子他不喜欢我了?”

瑶光想破脑瓜,也只能这么安慰她:“算啦,敖泽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像我一样习惯就好了。”

小仙子掩面嘤嘤嘤地跑了。

而不远处,敖泽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没了兴味。恋爱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瑶光偏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活脱脱把她自己当成戏台上的看客,自顾自看敖泽一个人好似在演猴戏,还抓了把瓜子时不时地鼓掌叫好,这挫败感还能来得更猛烈些吗?

打那以后敖泽身边的女伴换得愈发频繁,甚至当着瑶光的面也不再避讳,可惜媚眼全都做给了瞎子看。

敖泽问瑶光约吗,瑶光傻乎乎地点头答应,他带着新人去向瑶光示威瑶光也岿然不动,朋友们纷纷鼓掌表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才叫妥妥的正宫范儿。

“正宫?”敖泽苦笑,“这他娘的明明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这话传到瑶光耳里,瑶光也很无奈,“敖泽殿下,你说你要约我,我答应了;你说你要另寻新欢,我自觉退位,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啊?”

有一天电闪雷鸣,瑶光打开门就看到一条湿淋淋的金龙像败狗一样蜷在自家门前,一身酒气熏得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

敖泽看不到瑶光嫌弃的眼神,醉眼朦胧地扑到对方身上,含混不清地说,瑶光,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

我说喜欢你你不回应,我故意离开你也不恼怒。瑶光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对我稍微有点反应?

他说瑶光,我不要你虚情假意迎来送往,只要你一颗真心,你给吗?

这次瑶光深思熟虑,想起敖泽之前脂粉堆里前呼后拥,左手一个仙子右手一个龙女,那架势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左牵黄右擎苍,哪怕是自己在场的时候都不知道避讳。

念及至此她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想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而你的真心到底在哪里我真是半点看不见啊敖泽殿下!

瑶光星君露出一个大快人心的恐怖笑容来,森然磨牙道:“没门。”

3

敖泽在破军宫外跪了两个月的搓衣板,都没能打动瑶光那颗铁石般的心。

那些曾经被敖泽祸害过的仙子们十分喜闻乐见,每天轮班定时定点地来破军宫外,对这位以俊美闻名三界的龙子进行惨绝人寰的围观。

瑶光隐约记得那场雨持续了两个月,她走到哪儿敖泽就跟到哪儿。瑶光简直快被身后灼灼的目光逼疯,她猛地转身,随手从凡间猪肉铺上扯下一块东西来塞给敖泽,“你不是要心吗?给你就是了!”

敖泽无奈地看着手上的一挂猪心,觉得自己的真心遭到了毫无诚意的侮辱。

北斗七位星君中秋赏月聚首时,敖泽依然跟着,头上一片小阴云在往下噼里啪啦地落雨。瑶光实在不忍心,就给了敖泽一块自己亲手做的月饼。敖泽眼含热泪咬了一口,崩掉了两颗牙,呕了三升血,当场壮烈。

瑶光淡定地对自己四哥文曲星君说:“看见没?经试验,我昨天做给你的那盒月饼不能吃。”

敖泽眼里都快流血泪了,他痛定思痛,觉得难道瑶光喜欢文曲那样风度翩翩的男神,于是发愤图强挑灯看完了半本天界记事,第二天正色对瑶光说:“星君,我们来谈谈人生吧。”

瑶光默默扭头,背后打出一行字:其实我不认识这个人。

就在瑶光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的时候,到得第六十天,敖泽忽然偃旗息鼓。瑶光出宫时发觉自家门前冷落车马稀,还颇不习惯。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仙子来劝瑶光,都觉得敖泽太过可怜,这位风流三界我一人的龙子这辈子受过的冷眼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在瑶光这里的多。

“你看看他对我们,再看看他对你,你还求什么呢?”

可是你看,他口中说着喜欢我,也不过六十天之后,就曲终人散。

那是敖泽,风流天下闻的敖泽,他怎么可能会为哪一个人长久停留呢?

瑶光这样想着,然后她在东海龙宫外面,再次见到了龙子敖泽。

不,这时他已经是龙君敖泽了。

敖泽落寞地站在一片招魂幡中,哑声道:“瑶光,我父王死了。”

那个少年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样子,不经世事的眉眼间此刻全是惨淡。

瑶光莫名就想起了他们的相遇,那时敖泽真正当得起“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评价,若芝兰玉树粲然不可直视。

奇怪的是那年瑶光明明才不过百岁,看到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时,竟平白生出一种江山万代后继有人的诡异沧桑感来。

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她害怕,她原本就是不谙人情世故的笨蛋,空有坚硬的外壳,内心却害怕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敖泽就不怕么?东海三千里白幡熙熙攘攘,从此这三千里的重担全都压在了这少年的肩头。

老龙王这次去得突然,敖泽真的能担起东海的重任吗?

瑶光竟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

就是在东海最艰难的日子里,瑶光做出了一个惊掉众神下巴的决定。在敖泽富甲东海的时候她对他避之不及,而现在全体东海水族好像都看这个根基不稳的新龙君不顺眼,变着法儿地给他找麻烦,所有聪明人都选择置身事外的时候,瑶光留在了东海。

敖泽说:“瑶光,你真是个傻瓜。”

其实瑶光也很同意他这个看法,毕竟她头上有六个能独当一面的兄姊,导致她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反正总有人会替她扛起来。

唯独在敖泽这件事上,她鬼迷心窍般地站了出来。

当然现在的敖泽在权力场上打了上百年的滚,早就成了独当一面的君王,权倾东海。但是在他那些惨淡而一所无有的那些绝境里,敖泽几次兴起过抽三尺白绫自挂东南枝的念头,那时他的身边,唯有瑶光。

“说我一时怜悯也好蓦然回首也罢,反正……他要真心,我给就是了。”

瑶光星君白捡回来的便宜儿子——自称从五百年后穿越西天门来到此处的少年敖武蹲在瑶光面前,星星眼道:“后来呢?”

“后来敖泽很是颓废了一段日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应付不来这么多压力——我得说他很有自知之明,可是那时全东海都指望着他呢,为了鼓舞他的斗志,在他睡觉的时候,我字面意义上地浇了他一桶冰水。”

敖武小太子:“……”

小太子心死如灰,“我爸当时生气了吗?”

“没有,”瑶光正直道,“因为我诚恳地道歉了。”

“说实话。”

“……因为他打不过我。”

4

敖武在瑶光的破军宫待了近一个月,外界疯传瑶光移情别恋踹了敖泽另寻新欢,“新欢”表示压力很大,想必自己这段时间已经荣登了老爸心目中仇恨排行榜的第一名。

瑶光说:“要不,这段时间你还是别急着去东海了吧?”

“不行,”小太子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从五百年后回来么?我回来是想找一样东西,只有龙宫才有。”

瑶光耸耸肩,“随你。”

万幸瑶光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敖武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最近这些天瑶光觉得自己修行上可能出了问题,导致心魔暗生,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闭关,七天之后再送敖武回龙宫。

敖武表面上目送瑶光布下结界,转过脸来就直奔了东海。

他说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才回来,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他回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敖武磨着牙想起五百年后自家老爸花心不改,偷吃出轨找小三妄图把自己变成后妈养的小孩,亲妈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最后消失于西昆仑之巅。

幸福美满的吉祥三宝就这么生生被拆散简直是人间惨剧,小太子悲愤之下磨刀霍霍杀向西天门,特意挑了这个时间点回来——

听说老爸和老妈感情第一次出现矛盾就是在今年,他一定要抢在一切之前把那个破坏自己家庭的混蛋揪出来掐死!

临出门时正好有人来破军宫递帖子,小太子杀气腾腾地推开门,来人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呈上手中的拜帖,敖武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东海的婚约聘书?

不对!他来之前再三确认过了,这俩人联姻不是在今年啊!

敖武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穿越过来对当今时空的影响难道已经开始了?如果他的父母在今年成婚,那将来出生的那个人……还会是他吗?

敖武不自觉地回头望了望瑶光紧闭的大门,确定她对外界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为了贯彻世界的爱与和平,敖武小太子动用了也许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狗胆,下了重大的决心:

“你们回去吧,瑶光星君是不会答应的。”

敖武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亲眼目睹了自家老爸禽兽不如的一面。

他气势汹汹地打上龙宫,成功靠着身上纯正的血统混进了禁地,谁想在禁地里,遇到了一名妖娆美貌的蚌女。

敖武吓了一跳,他探出一颗脑袋来,正看到蚌女手上拿着一颗珠子。敖武大概也知道那珠子对自家老爹的意义,传闻东海龙君敖泽出生的时候天魔肆虐,龙族也难以置身事外,他生母护着襁褓中的敖泽力战而死。

本来他也逃不过这一劫,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天降流星,恰好就落在了东海。

流星轰击之下,魔族尸骨无存,其他龙族心灰意冷地以为敖泽也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流星雨当中了,谁料尘埃散尽,敖泽怀里抱着一颗明珠,正呀呀地对着他们笑。

那颗珠子就是流星所化,看起来像是天庭的法宝之类,也难怪能够实现如此精准的打击。

有人在见过那颗珠子之后,开玩笑似的曾经对瑶光提起过,那珠光和瑶光本体的星光十分相似,说不定敖泽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她死缠烂打。

“你问我这个东西的来历?”蚌女妩媚一笑,“可是,你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我这几百年来一直都在找这颗珠子主人的下落,”敖泽并不正面回答,“等我登上王位之后,才有人上奏说,蚌生珍珠,我可以召集天下的蚌女来识别。”

“你心里已经有计较了,又何必来问我?”蚌女笑着,又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珍珠来,一晃而过,“这是我丢失了本命珍珠后,又重新凝结成的,你看它和你那颗,像不像?”

敖泽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蚌女是什么意思……

她是这珠子的原主人?原来自己当初见到瑶光,却是……认错人了吗?

他并没有说将这蚌女怎么处置,只吩咐下人说要妥善安置。敖泽离去后不久,那蚌女原地踱着步,冷不防一个少年人拦在她面前。

敖武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毁了自己的家庭,父君原本已经把那颗珠子归还给了蚌女,并赐她千金,可是蚌女却瞄准了龙君身侧的后位。

那时瑶光心魔未除,又在她的刺激下逐步加深,最后留书一封,彻底消失在西昆仑之巅……

敖武握紧了手中的刀,他不是多纯良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为瑶光杀人。

于是蚌女便见到少年杀气腾腾,面容竟与敖泽有几分相似。

这人来意不善,她转着眼睛,目光倏尔落在了敖武脖子上佩戴的九命符上,瞳孔微微一缩,她不动声色地向龙宫禁地方向走了两步,说道:“这是龙宫仅此一件的至宝——九命符,它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5

当瑶光惊悉她放在敖武身上的九命符破碎时,她七天闭关才只闭了三天半,便强行破壁而出,直奔东海。

九命符是用九尾狐的精魂所制,这种生物生来便有九条命,偶尔会将自己的一条命封在九命符中赠人,相当于赋予了对方第二条生命,是以天上地下都相当罕见。

以东海之富有,也不过搜集到一件,敖泽把它珍而重之地给了瑶光。瑶光自忖武力值破表,拿着这个也没什么用,随手又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可是它现在为什么破碎了?敖武遭遇了什么?

彼时瑶光赤脚散发站在龙宫的地毯上,定定地看着敖泽醉卧温柔乡,娇软的蚌女只着单衣,眼波嫣然,半躺在他的怀里。

这阵仗瑶光百年前见得太多,此刻再看仍觉得闪瞎了狗眼。她侧过头去,只见敖武静静地躺在一张竹榻上。

瑶光撇开那边的软玉温香,一眼便看到那个曾经把自己破军宫搅得鸡飞狗跳的少年满脸黑气,四肢僵死,她震惊地过去一探鼻息,发觉敖武中毒颇深。

眼前一切超出了瑶光的认知范围,她只来得及抓住最重要的一件事问道:“小武是怎么回事?”

旁边被她冷落了许久的敖泽冷哼一声,“叫得倒真亲热,怪不得纵容他拒了我东海的求婚。”

瑶光一怔,茫然道:“什么?”

“星君对他也真是上心,我东海的九命符,倒便宜了星君做了顺水人情。既然难得到此,我便将话摊开了对星君说吧。”

敖泽揽着蚌女居高临下道:“本君只不过是顾念当时星君为我东海鼎力相助的恩情,既然星君已经另寻新欢……那我也没必要再死缠烂打倒贴上去惹人闲,星君说对不对?”

瑶光定定地站着,也不知道将敖泽这番话听进去了几分,半晌,她自嘲般地小声说道:“只是恩情啊。”

“那敖泽,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敖泽断然道:“年少荒唐罢了。”

“可我当时……”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是真心。于是便欢喜地,捧出自己一颗真心为换。

“我不几日要以明珠为聘,迎娶龙后。星君若是愿意赏光,那就来吧;若是不愿,东海也不强求。”

敖泽携了蚌女的手,又转过头去对瑶光冷笑道,“至于星君想问的那个少年——他冲撞了我的未婚妻,我们东海倒是没有拿他如何,只是他自己擅闯了东海的禁地,误中了诅咒。星君以后,还要好好管教自己宫中的人才是。”

眼前这一切都太过荒谬,瑶光想说敖武从小在龙宫长大怎么可能擅闯禁地,可是她只张了张口,一股骤然的疼痛瞬间攫取了她的心脏。

这短短三日的闭关并没有平息她的心魔,反倒愈加旺盛,她身上似有某种诡异而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房间里的器件承受不住似的战栗不止。

嘭的一声,一只花瓶当先碎裂,蚌女尖叫一声,扑进敖泽怀中寻求保护。

“瑶光!”她听见敖泽在厉声说道,“你别让我们之间就连那点好聚好散的情分,都留不下!”

瑶光猛然一惊,眼中血红迅速散去,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陌生的东海,身后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少年,气息奄奄。

那是东海的巫毒,天庭是配不出解药的。

敖泽冷眼看着瑶光紧握着那少年的手,忽然听得她低声说道:“敖泽,三百年前你被妖魔劫持,是我救了你一命;两百年前东海小郡叛乱,你手下无人可用,是我一人孤身平叛,丢了半条命;一百年前你在我破军宫外,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敖泽刚升起一丝恻然,猛然听到瑶光说道,“我拿这一切的恩情作为交易,求你救小武一命。自此你我两人,便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敖泽沉默半晌,最终扯了扯嘴角,强迫自己冷笑道,“西昆仑的千年雪莲,或许可解。”

6

瑶光只身一人上了西昆仑,文曲星君当时正和敖泽在小西天作客,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整个人都疯了。

“你根本不知道西昆仑对瑶光有什么意义。”他对敖泽说,“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敖泽在听到西昆仑时微微一怔,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腕上戴着的那颗珠子。

文曲也看到了这个动作,他站起身来逼问道:“那是瑶光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敖泽一惊,失口道:“什么?”

蚌女说这颗珠子是她的,在敖泽最为孱弱的幼年时期,他曾无数次看着自己床头挂着的这颗珍珠,看着它散发柔和的光,将他的整个世界点亮。

他一开始见到瑶光,便觉得她身上的光芒分外眼熟。他原本打算以这颗珠子向瑶光求婚,只是最后传来的竟是瑶光退婚的消息。

紧接着那个蚌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中拿着破碎的九命符,告诉他瑶光根本就不喜欢他,不然怎么会把龙宫最宝贵的九命符随便挂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那一刻他的心鲜血淋漓,恨不得让瑶光也尝尝这样心如死灰的滋味。

而现在文曲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蚌女凝结的珍珠怎么可能有那样大的杀伤力?你就没有想过这里面的杀戮之气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那颗珠子里面,蕴含的是瑶光的一缕魂魄。

天庭上下都知道,破军星君诞生于天魔大战之时,彼时北斗七星中文曲星君重伤,巨门星君武曲星君皆已阵亡,再也无力阻止魔族大举进犯北斗七宫。

可是最后北斗七宫保住了,为什么?

因为那时瑶光受到杀伐之气感召,从星云中提前降生了。

她的一部分魂魄尚未凝结成功,但她已顾不上了——家都要亡了,还在意那点魂魄做什么?

她自出生起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杀戮,文曲星君呆呆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她随手凝结星光为剑,一剑挥去便是无数尸骸。

末了那个呆气十足的小姑娘回到自己面前,对自己伸出手来,咬字不清地说“四哥哥”时,他忽地泪流满面。

那个后来那部分魂魄自然成熟,脱离天地灵气,笔直地坠向地面——落地点,恰好便是东海。

众神都曾提心吊胆地围观过瑶光的成长,唯恐她魂魄残缺半路夭折,又或者她魂魄不稳,修行过程中最容易堕魔。

万幸瑶光此后的成长道路一路顺风顺水,笨是笨了点,倒是没有反社会的人格动向,众仙也就放下了心。

“我觉得就是因为她从小少了一魄,所以行事有点呆气。瑶光也知道自己六魄残缺的事实,她曾经想过去西昆仑诞生之地再凝结一次星魂,可是被我劝下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她回西昆仑么?”

文曲闭上眼睛,“那儿对瑶光来说,是死地啊。”

她在那里降生,一出生便伴随着千万魔族的死亡。有时候文曲星君都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些人来说,杀戮确实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那些死于瑶光之手的魔族幽魂徘徊不去,很快便转化为了煞气。

“事实上,她所沾的杀戮越多,体内的煞气就越多,心魔也就越猖狂——没有办法,谁让她天生脑子里就比别人少了一道防线呢?”

文曲这些年来想法设法地寻找替瑶光排遣煞气的方法,同时勒令瑶光不准迈入西昆仑一步。那里有成千上万的魔族等着向瑶光复仇,煞气自行入体,直到瑶光自己再也压制不住,由神堕煞。

“敖泽,我一直记得你当时在我们几位兄长面前发誓,说你从此以后喜欢的人只有瑶光一个,”文曲慢慢说道,“而你就是这样喜欢她,喜欢到把她逼上了绝路吗?”

7

西昆仑大风呼啸,携卷着雪花扶摇直上。敖泽赶到时,只看见瑶光在风中衣袍猎猎,一抹血色诡异的横亘过她的脸颊。

她身边堆着横七竖八的灵兽们的尸体,大地上横亘了无数条深深的剑痕,平时熙熙攘攘的西昆仑只剩下一片死寂。

瑶光听到身后声响转过身来,眼底似有玄色花纹蜿蜒妖娆,似一把淬雪的刀。

敖泽的心沉了下去。

文曲已经去西天请佛祖出面。敖泽知道自己论武力是怎么也及不上瑶光的,更别说此刻瑶光已经堕了煞,可他还是执意来了西昆仑。

之前瑶光也曾这样浑身浴血,站在东海小郡的礁石上,对着从远处商榷归来的自己展颜一笑。那时敖泽心里猛地一跳,他想,我回到家了。

瑶光如小兽般警惕地横剑在手,剑尖直指敖泽。敖泽探过身去,看到瑶光乖戾的神情,眼底盘旋着黑雾,忍不住眼中一酸。

那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他而去的姑娘,他怎么就舍得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敖泽穿过风雪一步步走来,任瑶光手中的长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鲜血一下子染透了敖泽的衣衫。漫天寒风里他半跪在雪地中,死死地抱紧唯一的温暖,像是迟到很多年的补偿。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瑶光我是真的喜欢你,可到最后他只是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瑶光乌黑的鬓发。

他轻声说:“瑶光,我在。”

曾经他与她背靠着背批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敖泽不知不觉睡去,醒来看到瑶光仍然在那里,那一瞬间敖泽幸福得简直想要摇尾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每天醒来,看到瑶光还在。

他根本没有想到,到头来瑶光依然在那里,只是他先放弃了他的姑娘。

昏过去前敖泽听到瑶光在哭,细细的血泪滴在他的脸上,那细微的小猫似的哭声在说:“敖泽,你不要又来逼我。”

8

破军星君瑶光堕煞这件事,上惊天庭,下惊地府,到最后连西天佛祖都被文曲星君请了过来。佛道两家殚精竭虑,花两三个月的功夫才将那煞气排遣干净。

瑶光甫一清醒,就看见某个身影正在她的宫殿外探头探脑。

“儿子,”瑶光拎起敖武小太子吩咐,“能麻烦你现在把破军宫外的那条金龙扔下东海吗?”

“喳。”小太子奉命而去,连推带搡地把敖泽轰出去之后,默默地为当今的东海龙君掬了一捧同情泪。

他身上的毒早就解了,之前因为中毒那件事情跟自家老爸大发脾气,敖泽花了半个龙宫才把自己儿子安抚下来,至于那招摇撞骗的蚌女早就见势不妙逃去了天涯海角。

三天之后,西天门重新开启,敖武挽着个小包裹一一与众人作别,轮到老爸的时候终于还是不忍心,凑过去在敖泽的耳边轻轻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其实从我妈最后还是嫁给你来看,老爸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他奋力拍打着敖泽的脊背,用力之大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在蓄意报复。

敖泽默默流泪了。

从敖武报给他的生辰来看,他想要争取瑶光谅解抱得美人归,还得在破军宫外再跪上一百年的搓衣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