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唯一无药可治之症，其名为“欲望”。

1

71公馆是全市最有名的西餐厅，有一栋民国时期的洋人公馆改建，处处充满优雅怀旧的气息，店里的灯饰、摆设、装饰画，都是由店主亲自挑选，从国外购入，品位非凡自然也价格不菲，让每一个进店享用美食的客人，也能品尝到时光倒流一百年后，那份如同醇酒般沉厚悠长的优雅。

71公馆的食物自然也是一流的，但能让客人慕名而来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出于店主的个人兴趣，这里的侍应生个个都是长相出众，不管男女，都是一张可以去当个小明星、小模特的脸，穿着那套黑白两色的修身制服，轻盈地穿梭在水晶吊灯下，简直美不胜收。据说还有专业的星探经常到这里用餐，就是想从侍应生中发掘出下一颗舞台明星。

王子俊是71公馆的员工，但他只是厨房的帮工，没有资格出去招待客人，原因就是他虽然取了个叫王子俊的名字，但无论是“王子”还是“俊”都与他本人毫无关系。王子俊本来对此也没什么想法，如果不是上周极其偶然地出去端了一次菜，他也许可以一直甘于做一个洗碗的打杂工。

那天生意一如往常地好，一个本该值班的侍应生因为堵车不能按时上班，临时也没有可以代班的人，领班环视了一圈厨房里惨不忍睹的一群汉子和洗碗大婶，忍着眼瞎的痛苦把王子俊挑了出来，给他一套制服，让他在那个侍应生回来之前暂时顶替一下。

王子俊第一次踏出厨房的大门，通往那美轮美奂的大厅，奢华的水晶吊灯把这里映照得宛如宫殿，他的水平也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了不起的人物，站在为他精心准备的大舞台正中央。

客人们来到门前，身穿燕尾制服的两位侍应生便会躬身将门打开，门角上的吊铃发出叮叮的声音，让王子俊回过神来。然后就听到耳麦里传来领班的声音：“代班的搞什么，快来端菜！”

王子俊连忙去了，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就连他也做得来。但他运气不怎么样，第一次上菜就遇上一桌分手的情侣。他把牛尾汤端上桌没多久，西装笔挺的男人就走了，只剩下女生独自面对那份血淋淋的五成熟T骨牛扒。王子俊想她一定很难过，虽然她努力地把那份牛扒全吃了，但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还蛮漂亮的，他们为什么要分手？王子俊的想法很简单，长得好看的女生，就该有人疼才对。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安慰，耳麦里又传来领班的声音，无情地说：“你可以回厨房了。”他知道是那个正牌的侍应生回来了。

在厨房门前他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对方穿着和他一样的制服，但衣服穿在他身上却要贴身得多，小马甲勾勒出腰线，笔直的西裤显得双腿修长。男生整理着领结，游刃有余地融入那片明亮美丽的地方。

王子俊找厨房里的一个大叔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在外面端盘子的比在里面洗盘子的，工资高了几倍。他惊呆了，那么简单的工作为什么报酬比他辛辛苦苦干活还要多？

大叔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粗声笑道：“因为他们长得好看啊，在外面晃晃悠悠的，就等于我们餐厅的招牌之一呢，所以值得拿这个钱呗。”

王子俊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大叔一拍他后背，道：“别想啦，你还穿着这身衣服干什么？快脱下来，该干活啦。”

晚上11点，71公馆打烊，几个侍应生们下了班后去吃烧烤，这些容貌精致的年轻男女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不需任何背景都已经足够美丽。

王子俊锁上厨房的后门，便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地走过，那些年轻漂亮的脸孔，耀眼得叫他不敢抬头看。在油烟冲天的地方工作久了，连他也觉得自己身上沾了那股味道，怎么都洗不掉。

他绕到71公馆的正门，在玻璃上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王子俊其实长得不难看，只是很普通，平平无奇的五官，让人过目即忘。如果他能长得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再次走出厨房那扇门？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机会……

但是他马上又唾弃起自己来：“乱想什么呢，又不是女人，长得好看就吃香……”

“那可不一定，男人长得帅也很好啊。”背后突然有人搭话，害王子俊吓了一跳。连忙转身一看，一个背着大箱子的年轻男子笑吟吟地看着他，长得比71公馆里的任何一个小侍应都好看。他问：“你要吗？”

“要……要什么？”王子俊一头雾水。

“让你脱胎换骨的药。”对方说，他只身站在深夜冷清的街头，身后是两排延展的路灯，昏黄幽暗，像是为亡灵而点的引灵灯。

王子俊往后退了一步，弱势生物的本能让他感到恐惧，然而对方紧随着上前一步。

“我是个卖药人。我这里什么药都有，只要你想买，我就卖。”他的眼睛如猫瞳般莹莹闪烁，像是黑暗中引诱飞蛾自取灭亡的火光。

“真的……什么药都可以？”王子俊心动了。平时的他并不是一个会异想天开的人，也从来没想过要追求什么，他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小人物。如果没有今晚发生的事的话，如果他不曾走进那个璀璨漂亮的世界的话。

其实只要再过几天，等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过去，他的心又会渐渐变得平淡，这个夜晚只会成为他回忆里中的一块，他也不会想要强求什么改变。

可是，这个卖药人出现了，恰如其分地，在他最渴望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荒诞但真实的可能性。

“如果……真有那种药，我想……试一试。”

他没有发现，身后的玻璃上，根本没有那卖药人的身影。

2

王子俊是大三学生，专业是计算机编程，在71公馆兼职是为了赚点零花钱，这个年纪的大学生需要花费的地方也是不少的，他们在聚会和玩乐中尝试与人交际，开始学着进入社会。王子俊与同学们喜欢玩桌游，是一家桌游店的常客。

这天王子俊被杀了出局，他也正玩得有点累，便跑到吧台那边点了杯饮料，休息一下。他拿出一个银质的扁圆盒子把玩，有点像女孩子用的小粉饼盒，盒子上雕着一只小狐狸，正蜷着身子睡觉，把头和四只小爪子都埋在毛茸茸的大尾巴里。

这是前几天那个卖药人给他的，也没有要他付钱。记得卖药人说这叫“狐换膏”，不知道和狐狸有什么关系。那天脑门发热要来了这个东西，等那股劲过去后就有点清醒了，总觉得来路不明的东西似乎不用为妙，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犹豫着没有用。

“给，你点的饮料。”吧台后的女孩推过来一杯冒着气泡的蓝色饮品，她叫林奈，是桌游店的侍应生，因为工作的性质有点接近，所以两人特别聊得来。但与王子俊不同，她是全职的。

林奈是个爽朗的女孩，偶尔会给王子俊一些特别优待，弄得有段时间王子俊的朋友们都在起哄叫他们快交往。王子俊觉得林奈对他不是那种感情，也许比普通朋友更多一点，在王子俊沮丧或者消极的时候，林奈从来不会安慰他，她会给他剥个橙子，调一杯热饮送到他面前，然后摸摸他的头。

女孩站在吧台后，男孩坐在吧台前，喧嚣都是别人的，他们有属于他们的宁静。

王子俊想，她大概把他当成弟弟了吧，其实林奈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

林奈家境不好，很早就辍学出来打工，除了养活自己，还要给乡下的家里寄钱，还要供弟弟上学，这是两人熟了之后，林奈自己说的。她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似的，她吃过很多苦，她不是不委屈，她只是不想别人觉得她可怜。

王子俊把银盒塞回口袋，问：“我点的不是这个吧？”他点的只是柠乐，这杯却是这里的招牌饮品，林奈不会弄错了吧？

林奈吐了吐舌头，说：“喝吧，我请你，不过你要陪我聊聊天。”

王子俊给她说起几天前自己当了一回侍应生的事，听得林奈满脸羡慕，感叹道：“要是我也能去71公馆就好啦，可以多赚好多钱呢。”

王子俊问：“你最近缺钱？”

林奈说：“弟弟要高三了，爸妈让我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备考。我去问了下，学校附近的房子都贵死了，我得再找一份兼职。”

“你这样也太辛苦了吧？你……你也要多为自己想想。”王子俊忍不住说，自从认识林奈，她就一直在为她弟弟操心，她这辈子最好的年华，都扑在她弟弟身上，一点儿都没有留给自己。

林奈笑了笑，摸出一个橙子，剥开外皮，空气里瞬间充满了酸甜清新的味道。她把橙子剥好切成一瓣一瓣，递给王子俊：“你手指上都长倒刺了，补充点维生素C。”

王子俊知道她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吃过橙子后就离开了吧台。刚好那边一句新游戏开始了，朋友们吆喝着他来玩。

王子俊一边玩游戏，一边想怎么才能帮助林奈。她是不会不管自己弟弟的，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就被灌输要为弟弟奉献一切，这个念头早已根深蒂固。借钱给她吗？以林奈的性格肯定不会接受，自己也没那么多钱。

71公馆，王子俊只想到这个办法了。可是林奈虽然尚算清秀，但要成为71公馆的侍应生还是很有困难。

他碰到裤袋里硬邦邦的东西，那盒狐换膏……卖药人说狐换膏可以让人变得好看，如果林奈变漂亮了，不就可以了吗？

在跟林奈说明之前，王子俊决定自己先试验一下这个药膏的效果。

雕着狐狸的银盒里的药膏是一种接近人类皮肤的颜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闻着带一点清凉的味道。卖药人说过，这种药膏需要先涂在别人的脸上，然后才能涂在自己脸上。

“你觉得谁脸上哪个部位最好看，就把这个药膏抹上去，然后必须在半小时内，也在自己脸上同一个地方涂上药膏。”卖药人是这么说的。

王子俊当时问道：“可是，如果我跟对方不熟，要怎么往别人脸上抹东西啊？”

卖药人回答：“那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世界上可没有不劳而获的成功。”

71公馆的更衣间里，王子俊捏着狐狸银盒一筹莫展。所有男生都在同一个更衣间换工作服，那些长得宛如模特的帅哥们也在这里换衣服。两个男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抱怨道：“我好像有点感冒了，鼻子总不通气，堵得难受。”

王子俊灵机一动，探头问道：“我这里有薄荷膏，你要涂一点吗？”

“好哇，谢谢啦。”男生很自然地应道，他的鼻子笔直高挺，五官宛如欧洲人般立体深邃。王子俊把狐换膏递给男生，让他涂在了鼻子上，还涂了鼻翼两侧。

“好像真的有好一点。”男生满意地点点头，把狐换膏还给王子俊。

等他们换好衣服离开更衣室，王子俊连忙把狐换膏也涂在自己鼻子上。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他有点紧张，忐忑地等候着，结果直到下班，却什么都没发生。平白焦虑了一整天，王子俊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被糊弄了，毕竟有这么神奇的药，怎可能还有人花大钱去做整容。

可是，那个卖药人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开玩笑的。

结果等下次轮班的时候，王子俊就听说那个涂了狐换膏的男生辞职了，据说他路上遇到抢劫，被抢了不说，还被揍了一顿，鼻梁都被打骨折了，现在人还躺在医院。

“真是不幸呢。”“对啊，不走运……”

王子俊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惋惜，丝毫没有想过这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这天王子俊下班的时候，突然有人对他说：“你最近是不是换发型了？感觉比之前好看了。”这人也是顺口说说而已，说完就走了。王子俊借旁边的镜子照了照，没发现自己的脸有什么变化，便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少了一个人，王子俊又被挑出去当侍应生。第二次使用狐换膏的是一起当侍应生的一个女孩，她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虽然长相艳丽，个性却很开朗活泼，撒娇或闹脾气的时候总是嘟起嘴，嘴唇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她不经意看到那个狐狸银盒，大呼着“好可爱”，让王子俊给她看看。王子俊想着给她看看也无所谓，没想她接过后打开看了看，便用手指蹭了一点，抹到自己嘴唇上。王子俊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她说：“这颜色很像我的那盒护唇膏呢，正好嘴唇有点干，不小心就用了，不好意思哦。不过这是啥牌子啊？感觉凉凉的，润润的，挺不错呢。”

王子俊尴尬地应付过去，女孩离开后，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把狐换膏也抹到自己嘴上。

没过多久，就听说这个女孩和同伴在KTV包厢里玩乐的时候喝多了，醉醺醺地不小心摔在玻璃桌子上，嘴唇被碎玻璃片割去一大半，再也没有来上班了。

人生真是世事无常啊，王子俊在心里感叹。

3

“你最近整容去了吗？”林奈冷不防问道，把王子俊吓了一跳。这天他又和朋友们来玩桌游，之前好几次来都没看到林奈，问老板，才知道她要求换了排班时间，为了多挤出点时间做第二份兼职。

最近到桌游吧玩，王子俊总觉得有人在看他，浑身不自在，偶尔抬起头，就会看到隔壁桌几个结伴来玩的小女生脸红红地瞅着他。

莫名其妙……王子俊被看到浑身不自在，刚好看到林奈来上班，连忙溜了过去，没想到刚坐下，就听见林奈来了那么一句，他只得纳闷地说：“什么整容，我哪有那个钱啊？我觉得我没什么变化啊？”

林奈跟他很熟了，于是干脆地伸手将他的脸捧近，上下打量一番，嘀咕道：“奇怪，确实没什么变化，但就是变帅了呢……”

她双颊突然红了起来，赶紧撒开手，忙乱地准备饮品去了。王子俊哎哎哎地叫她，她也当做没听到，王子俊闹了个没趣，只好离开吧台回去玩游戏。突然林奈喊住他，他回头，刚好接住一个橙子。

是林奈扔过来的，她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给你的，补充维生素啊！”

晚上回家，王子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终于看出变化了。说来奇怪，脸还是那张脸，五官还是那五官，但就是看起来变好看了！鼻子好像比以前要高挺，嘴巴也长得比之前好看，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让整张脸端正俊秀起来。

这是狐换膏的功效吗？他也不确定。

这期间他又用了几次狐换膏，有一次是在学校宿舍，趁室友睡着的时候，偷偷抹在他眼睛上的。这个室友长得不比71公馆的侍应生差，一双桃花眼到处放电，女朋友一打一打地换，是个花花公子。

这次侍应生的工作持续了很久，一直做到暑假开始，王子俊都没有被换回厨房去。端盘子上菜本来就不难，而且王子俊也没有其他从小就长得好看的人那么自信傲气，对待客人总是很谦和，渐渐地竟然在客人里混出了点名气，就连领班都打算让他长期做下去。

王子俊自然很高兴，他想着这样下去，也许不需要狐换膏，也能把林奈介绍来这里，领班最近对他特别好，也许会愿意看在他的份上同意聘用林奈。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奈，他想等事情成功后再给她一个惊喜。不知道是不是身兼数职的缘故，林奈最近看起来有点疲惫，眼睛总是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但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

“好啦，我没事的，你别瞎操心。”林奈一边剥橙子一边说。王子俊条件反射地张口嗷嗷待哺，她便递过来一片，他自然地就着她的手吃了，旁边立刻传来一阵低呼，好几桌的客人——都是女孩子——齐刷刷地看着这边。

最近这里的女顾客是不是有点多啊？王子俊纳闷地想，为什么都看着这边呢？

林奈猛地收回手，脸红耳赤，王子俊突然也害羞起来，却又觉得这样的林奈特别可爱。

这天不是他值班，却还是被领班打电话叫回去了，说是有杂志社的人要来采访，要他配合拍一些照片。本来只以为是一般的美食杂志，没想到等杂志上市，他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封面人物，搭配着让人害羞的标题——“71公馆的人气美食系男子”。

王子俊呆呆地看着封面上那个笑得有些羞涩的大男生，那是他吗？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那确实是他！

一个女生羞答答地靠过来，细声细气地问他能不能合照，吓得他一边道歉一边落荒而逃。王子俊就住在本地，暑假期间室友都回老家了，他能想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有一个，林奈。

可是当他去到桌游店，却被告知林奈最近休假了。林奈从来不休假，因为休假多了是要扣钱的，她恨不得把法定假期都抠下来换成工资，这会儿怎么请假了？

桌游店的老板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自己问她吧。”

王子俊找不到林奈，但有人找上他了，是一家有名的娱乐公司的星探，由71公馆的经理直接引见，非常正式，对方提出希望王子俊能成为他们公司旗下的艺人。这个公司很有名气，近年来捧红了不少明星，大把新人削尖了头都想往里钻。

王子俊纳闷极了，问：“你们为什么要选我？我长得不帅啊？”不说其他地方了，就是71公馆里长得比他好看的人也多着去了。

对方笑呵呵地说：“王先生真是谦虚，演艺学院最近几届都没有你这种水平的孩子了，而且你的气质很好，让人感觉特别舒服。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只要再包装一下，你绝对会成为下一个世代最夺目的明星。”

王子俊脑袋晕乎乎的，说自己要回去思考一下。对方没有追逼，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和笑容都让王子俊想起那个卖药人，志在必得的感觉。

晚上，王子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难道真的是狐换膏的作用吗？真的这么神奇？早知道就先给林奈用了。林奈一直没回来上班，王子俊拿出手机，试着拨了林奈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林奈的声音：“这么晚，失眠吗？”

“你最近还好吧？你去哪里了？怎么回不去上班？”

“没什么，家里的事。”电话里的林奈淡淡地回答。

王子俊一下子就安心了，接着他把今天的事告诉了林奈，他问自己应该怎么抉择，林奈说：“你就试试吧，大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就算是失败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会剥橙子给你吃的。”

王子俊把心里的疑虑都说给她听，林奈一个接一个地回答他，但只有“你在哪里”这个问题，林奈一次都没有回答他。

挂断电话后王子俊准备睡觉，手机屏幕还没暗下去的光照亮了床头，他看到那盒狐换膏，银盒上原本蜷着睡觉的狐狸，现在稍微抬起了头。还没来得及细想，王子俊已经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王子俊接受了娱乐公司的邀请，公司早已为他做好一切发展规划，为他量身打造新形象，发型、服饰统统由专业人士打理，他开始健身，塑造身材，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做这做那，期间还不能中断学业。

王子俊被操练得苦不堪言，他现在分身乏术，自然没有办法去找林奈，受不了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林奈，林奈每次都很仔细地听他说，就好像以前在桌游吧，他们依旧有着属于他们的独特的宁静。

等王子俊回过神来，他已经以亲切温柔的邻居男孩形象正式出道。然后先从平面模特开始，参加杂志访谈，王子俊与知名牛仔裤品牌合作拍摄了一系列广告，他穿着低腰牛仔裤与各种带有危险感的动物合照。照片上的男孩狂野性感，但丝毫没有低俗的感觉，他与停在手臂上白雕的亲昵碰头，垂睫轻笑，满满都是阳光与冒险的气息。

广告一出，顿时引来许多人关注。王子俊开始接拍电视广告，没多久连剧集和电影的邀约也纷纷找来。不会唱歌？没关系，有录音室，后期制作多花心思就不会难听到哪里。不会拍戏？没关系，剧本量身订造，他只需要本色演出。

王子俊成了新一代的全才明星，能唱会跳，加盟多部电影电视剧，他横空出世，光芒锐不可当，一路平步青云，走到如日中天。

有人嫉妒他，跳出来说他经过整容，同时甩出多张他以往的照片，确实与现在差距甚远，王子俊自己心虚，错过了澄清时机，舆论分成两派，他的粉丝当然力撑到底，也有人吼着让王子俊滚出娱乐圈，整容风波顿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一直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这次，林奈主动打电话给王子俊，她问：“你真的有整容吗？”

王子俊马上回答：“没有。”

林奈说：“那就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告诉那些人吧！”

这时舆论也有了变化，有人说，虽然照片差距甚大，但五官轮廓却没什么大变化，相信是造型和化妆的效果。公司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命令王子俊去医院做检查，结果一出，他确实没有做过任何整形手术，这下王子俊的名声更盛了。

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他真的成功了，从71公馆的厨房，走到面向世界的大舞台。

都是因为那盒狐换膏，还有林奈。

他想见她，想亲自感谢她，于是找了个空隙从片场溜走，偷偷回到那家桌游店。老板一看是他，顿时吓得烟都掉了，赶紧赶客关门，然后才战战兢兢和王子俊坐下来，说：“林奈，其实早就辞职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分心。”

老板犹犹豫豫地把一切都说出来，王子俊才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林奈第一次请假，是因为被人从后面推下楼梯，摔断了腿和两根肋骨，不得不住院。推她的人是几个经常到桌游店的女孩子，但她们的目的不是玩游戏，而是来看王子俊的。

贱人，丑八怪，不要脸……更早之前，她们就经常私下找林奈，让她离王子俊远一点。林奈没有听她们的，她坚强，又倔强，自己选好的路，决定的事，就会贯彻到底。

“那……那她现在好了吗？她在哪里？”王子俊焦急地问。

老板把一口烟吸尽了，王子俊在烟雾缭绕中等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她还在医院，她被人泼了强酸，脸全毁了。”老板说着，狠狠摁熄了烟头，“原因是什么，我不多说了，但她说不怪你，是，也不能怪你，你那么忙，怎么顾得上那些疯狂的粉丝做了什么。林奈是个好女孩，我要给她垫医药费，她不肯，还写了借条，说是借我的，以后一定还。”

王子俊怔怔地坐着，脑子里都是空白。

老板说：“她一直喜欢你，在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4

王子俊手机关了机，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去了林奈所在的医院，趁着深夜无人的时候，却没想到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的花花公子室友，被他用狐换膏抹过眼睛那位。

但是室友没有看见王子俊，因为他瞎了，戴着墨镜，摸摸索索地前进。他以前总是意气风发地挺着腰，现在却害怕地弓着背，小心翼翼地前进。王子俊惊呆了，他跑过去喊了室友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对方苦笑着，说：“生病，感染了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这样了，哈，你知道我名字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吧？怎么不知道？说起来，你声音挺耳熟的，是谁啊？”

王子俊一步一后退，落荒而逃。他想到那个被打断鼻梁的侍应生，被割去嘴唇的女孩，失去双眼的室友……这些都不是巧合，他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变好看？因为狐换膏，就是用别人的美好，来换他的丑陋。

那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些被他抱着好奇心态抹上狐换膏的人，又会变成怎样？

可笑的是，那盒狐换膏他至今都还带在身上。

王子俊失魂落魄地走，站定脚步的时候，停在一间病房前，他知道这是谁的病房，就算刚才意识不清醒，他还是凭着本能走到了这里，林奈的病房。

病房里有六张床，恰好，其他五张床的病人都不在，林奈的病床在最里面，王子俊小心翼翼走过去，她正沉睡着，脸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但还是能依稀看到绷带下惨不忍睹的皮肤。

凭着对林奈的了解，王子俊知道没有人来探望她，她父母都埋怨她，觉得她这样会耽误了弟弟的学习和生活，拖了家庭的后腿。她一直独自承担巨大的压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为他分担烦恼和痛苦。

“林奈。”王子俊哭了，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她也没有醒来，她太累了。

她才是最值得得到一切的人。本来，他也是为了她才会使用狐换膏的。

王子俊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拿出狐狸银盒，不是他的错觉，银盒上的狐狸现在完全醒了，变成了端坐的姿势，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王子俊解下了林奈的脸上的绷带，她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红得发胀，有些伤口还渗着脓水。他还是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决定。

他先把狐换膏先抹在自己脸上，然后把剩下的，全部抹在林奈的脸上。

他这么做的时候，银盒突然猛烈震动起来，仿佛在挣扎似的。上面的狐狸突然变成了弓腰伏地，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一副要从盒子上扑出来的样子，似乎警告他不许这么做。

王子俊却没有在意，他牢牢抓紧银盒，一点一点地，继续把药膏往林奈脸上抹去，他现在只希望这个药能快一点起效。

当红大明星王子俊失踪的新闻沸沸扬扬地传了好一段时间，又随着新鲜出炉的大小明星而渐渐淡去。有人说，王子俊选择在最耀眼的时候陨落，是为了成就一段传奇，让每个人都忘不了他。

而一家小游戏公司里，一个埋头编程的程序员看了这条评论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长得很难看，难看到会让人为他感到难过，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怎么有勇气活过来的。他的皮肤坑坑洼洼，眼睛一大一小，鼻子是歪的，嘴巴也是歪的，但是身材却意外的不错。

他编程的能力不错，人也不坏，很踏实的一个年轻人，于是慢慢的公司里也有人愿意跟他来往，他没毕业就出来找工作，也很少提自己的家庭，大家也不好问。

公司来了新前台，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一笑，好像黑夜都会为她放光，让一众光棍很是心动。一整天，人人都在伸出脖子看这个新来的女孩，唯有那个奇丑无比的程序员还在埋头编程，也对，人家女孩子漂不漂亮和他没关系。

但是，女孩却拿了一个橙子，在丑男人旁边坐下。她一点一点地剥着橙子的皮，空气里弥漫酸甜的清爽气息，带一点苦涩。

“要吃橙子吗？我给你剥。”女孩说，一众人的下巴哗啦啦全掉地上。

“你……”丑男人哑着嗓子开口，他连声音都不好听。

“你这傻瓜，笨蛋，白痴……”女孩剥着橙子，却好像在剥洋葱，眼泪不停地流，“我不是说过吗？你就算是失败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会剥橙子给你吃的。”

丑男人默默不说话，女孩把橙子喂进他嘴里。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女孩说，然后丑男人也哭了。

黑暗中，卖药人狼狈地在翻垃圾桶，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小银盒，上面有一只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满脸不高兴的狐狸。

卖药人松了口气，赶紧逃离垃圾堆。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擦拭干净盒子。等他清洁好了，那只狐狸从盒子上跳了出来，落在地上转了几圈，张嘴就要咬卖药人。

“骗子骗子大骗子！说好了你会选一个人让我能夺他的皮的！结果呢！白白耗费法力不说，最后我还被无情地抛弃呢！嗷嗷嗷！”

卖药人眼明手快一手拎住狐狸的后颈肉，狐狸四爪短小，只能拼命在半空中扑腾。

“我也没想到那个叫王子俊的男人最后居然会放弃一切去救那个女孩啊。”卖药人说，“狐换膏本来就是你们狐狸做出来的小陷阱，能让人变得漂亮不假，但也会令人类的皮囊从身体上脱落，狐狸们便能偷偷换走皮囊，代替本体在这世间游走。本来只要他继续用狐换膏，用别人的脸换他的脸，在他全部用完的时候，你就可以得到‘王子俊’这个身份了。”

被拎住的狐狸哀声叹气：“道行高深的狐狸不需要这么做也能自己幻化出人形，但不是每一只狐狸都这么厉害呢！像我，为了一张人皮修炼了好几百年都没有进展，只好用这个办法了，眼看着他已经快功成名就，然后一切都是我的了呢！没想到……没想到……”

狐狸停下了扑腾，用爪子捂住脸，嘤嘤哭泣：“人类啊，真是奇怪呢！有时候无比自私，有时候却会为了别人做傻事，想不透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才想要成为人类吧。”卖药人放下狐狸，拍拍它的头，安慰道，“好啦，回来吧，再等机会就是。”

狐狸嗖地钻回银盒，再次变成盒子上蜷缩着睡觉的雕刻图案。卖药人把盒子放回他大箱子的其中一个抽屉里。在黑暗中，他不紧不慢地再次出发。

这世界上，贪得无厌的人多得很呢。欲望永远不会被满足，只会愈发深沉，就像酒，随时间的积累渐渐变得醇厚。

编者注：《问药》系列于每周一、周三更新，欢迎将本系列加入书架，可及时获得更新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