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Ⅱ之结羽扇

【蜈蚣:味辛,性温,有毒。入药选头、脚皆为红色的最好。其行动迅疾,能截风,属厥阴之药。《南越志》记载,在南方晋安山上有蜈蚣,可达数丈长,能吞牛。闪人点火将其捕获,以皮蒙鼓,肉制成肉铺,其味堪比牛肉鲜美。】

1

欧小庄生活的城市中心有一座山,现在被打造为市内外知名的旅游景点,从地理学上来说,这座海拔不高的山应该称之为“丘陵”,它坐落在城市的中央,山峰连绵起伏,宛如一头镇守这座城市的巨兽。

虽然这座山有正式的名字,但人们比较习惯把这座山称为“凤章山”,因为从高空俯视,群山的沟壑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展翅大鸟,传说是天上的神仙拿着一枚雕刻精美的凤纹印章在大地上盖下的。

欧小庄一直很好奇最初给山取了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是谁,听外婆说,在她小的时候这座山就已经有这个名字了,也是外婆的外婆这么告诉她的。欧小庄小时候跟大多数孩子一样迷迷糊糊的,虽然听完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始终说不出来,长大了一点后终于明白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没有飞机的年代,到底怎么才能从空中看到这座山的样子啊!

欧小庄又跑去问外婆,外婆笑呵呵地回答:“可能是那人骑着神仙的神鸟飞在天空上看到的咯。”

欧小庄向来认为外婆小时候一定是个爱幻想的少女,她老人家七十多岁的时候还津津有味地跟他一块儿看《叛逆的鲁路修》。欧小庄没有对外婆这异想天开的回答表现出不满,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哇,好厉害啊。”

那时候欧小庄正埋头给病床上的外婆削苹果,外婆患了糖尿病,身体很虚弱。孙辈中欧小庄是来得最勤快的,他从小就粘外婆,外婆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传说故事。

外婆知道很多古老的传说,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凤凰化身的神女在天上飞啊飞,因为喜欢这座山于是总在山顶盘旋,她展翅飞翔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山顶上,就成了一枚“凤章”。

神女因为太喜欢这座山了,于是便化成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住到了山林里,成为了这座山和这座城市的守护神,镇压着山里可怕的妖怪。

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带着欧小庄去爬山,过了半山往上走一段,山路上有一段往下的石阶。走下石阶,便会看到一座荒芜的院子,门上的朱漆发黑,黄铜铸的椒图门把不知所踪,然而欧小庄并不觉得多可怕,可能是外婆的传说故事起了美化的作用吧。院子里有一座塔,没上锁,但外婆也没有让他进去。

“神女就住在里面哦,我们不要打搅她。”外婆朝着塔拜了拜,慈祥地说,“小庄啊,神女现在还留在凤章山上,她会倾听人们的祈愿,为实现人们的愿望而努力着哦。”

欧小庄听了后,也学着外婆的样子朝那座看着快倒的塔认认真真地拜了拜。欧小庄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蠢,外婆刚得病的时候他几乎天天跑到塔前祈祷,希望外婆尽快好起来。

可是外婆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欧小庄停下了削苹果的手,他的心思哪里瞒得过把他带大的外婆,外婆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插着点滴,她用这双手拍了拍欧小庄的膝盖,说:“小庄,没事的,外婆年纪大了。生死有命,每个人都有时间到了要走的一天。小庄,外婆以前就跟神女许过愿,外婆也想早点去见你走得早的外公,所以神女大人现在只是实现外婆的愿望而已。”

“真的吗?”欧小庄眼泪啪啪地打在苹果上,外婆微笑着点点头。之后没多久,外婆就去世了,她走的时候神情很安详,嘴角隐约带着笑。

外婆的丧礼上,欧小庄看到一只很漂亮的鸟,它张开翅膀从外婆的棺木上飞过,影子像纹章般落在棺木上。那鸟一身白羽,也说不上是什么鸟,只有翅尖和尾巴尖上有一抹红,欧小庄没看清楚它便飞走了。他看着飞远的鸟儿,又想起外婆的故事。

接下来的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欧小庄都认为外婆说的是真的,他经常瞒着父母背个小书包爬上凤章山,书包里是准备上供给神女的苹果雪梨桃子橙等等,还有些他爱吃的零食,他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堆在塔前。

好几次他想钻进塔里看看神女姐姐在不在,想起外婆的话又忍住,心想神女姐姐一定在忙呢,自己不能打搅她。欧小庄经常胡乱许愿,比如希望今晚晚饭没有茼蒿菜啦、明天语文课不要默写文言文啦、打游戏抽卡能出SSR啦……总之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些愿望倒是有灵有不灵,欧小庄也不是很在意,灵的时候他就认为是神女姐姐显灵,不灵的时候他觉得大概是自己许愿时不够诚心,相当的会自我催眠。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确实是无伤大雅。

这一天,欧小庄一头冲进废院。他从怀里一掏,高举一只打火机,立在那座塔前气势汹汹道:“不能替人实现愿望的神还算什么神嘛!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窝!”

他抬头大吼,露出了红肿如核桃的双眼,外加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塔如山,巍然不动。风过树梢,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不知道哪里的鸟儿叫了两声,欧小庄中气十足的吼声过后,空气突然安静。

场面十分尴尬。欧小庄又举了举打火机,聚一口气又喊:“出、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要跟你算清楚这么多年的账!哎哟——”

欧小庄痛呼一声,打火机的火燎到他手指了,他一松手,打火机就掉在地上,弹跳两下,卡进地面上的一道石缝里。欧小庄狼狈地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要把打火机抠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要烧了我的窝?可以啊,你怎么不进来烧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来,仿佛刚刚睡醒,带着女孩子的软糯和娇嗔。

欧小庄大惊,吓得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他左右张望,四周没有一个人。女孩子的声音又传来,这次语气里添上了更明显的嘲弄:“来啊,怎么不进来?”

欧小庄稍微冷静下来,他张大嘴巴瞪着那座破旧的塔,女孩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可不是什么游魂野鬼之类的下等玩意儿,你这样子可有够蠢的,还说烧我的窝,可笑!”女孩子的挖苦越发刻薄了。

欧小庄怎么说也是个有血气的男子汉,被这么一激,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塔前。他把手放在腐朽的门板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推开了这扇门。

2

刚进塔里,欧小庄就失望了,里面没有什么别有洞天之处,塔的内部没有太多楼层,一条木板都腐朽了的楼梯旋转着通往顶部。角落处结着巨大的蛛网,一些野生的杂草从缝隙间强韧地冒头,地板上积了厚厚的灰,光线从大概只有一个人头大小的窗格子外落入塔内,因为欧小庄开门带来的气流,微尘浮动在光线中,像金色的粉末般闪闪发亮。

明明如此荒凉破落的建筑,内部却显得不怎么阴森恐怖。

“喂!谁……躲在这里?出来!”欧小庄鼓起勇气问。

“呵呵。”女孩铃响般的笑声从塔顶传来,“我没躲,你上来就是。欧小庄,我等着你哟。”

欧小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藏在塔顶的女孩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女生中,有过这么尖酸刻薄的类型。但欧小庄还是有理智的,他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楼梯,他一个男孩子的重量加上去,会不会断了……

“你走就是了,没事的,摔不死你。”楼上的女孩说道,好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年轻气盛的男孩确有奇效,欧小庄咬咬牙,心想既然那女孩都能跑到塔顶,他也可以的!

他一脚踩上楼梯,踩了踩,走了第二步,楼梯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欧小庄心里一下子又发虚了。可是这时候他也不肯认输,只得小心翼翼往上走,木板一开始还嘎吱嘎吱大合唱般叫个不停,渐渐的脚下的楼梯变得结实起来。

发霉的扶手不知何时变得崭新光润,脚下的阶梯成了厚实的红木,一道刷了鲜亮红漆的楼梯宛如天梯,直通塔顶。两旁斑驳脱落的墙壁上,一幅幅色彩瑰丽的壁画浮现出来,飞天的仙女、骑着瑞兽的天神、硕果累累的百果图、栩栩如生的百兽群鸟……绘满了塔内的每一面墙。

欧小庄此刻完全停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被操控着的提线木偶般往上走。塔上垂下比蝉翼更轻薄的各色绫罗,徐徐响起的丝竹之声如流水潺潺,浓郁而不艳俗的香气悄然袭来,熏得欧小庄有些醉了。

他登上最后一级阶梯,这一层才叫他惊讶得合不上嘴。从外部看来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宽敞空间,宛如一座大殿,四处金碧辉煌,六根气派的红木圆柱撑起挑高的天花板,美轮美奂的藻井,彩绘与雕刻精致得超出想象。

两侧是对称的长方形鱼池,金光闪闪的锦鲤在清澈得犹如无物的水中优雅游动,水面上飘着莲花与莲叶,重瓣的花朵冰清玉洁,无愧出水芙蓉之名。室内垂着一道一道的纱幔,无风而动,轻烟渺渺,从更深入的地方飘来。

“进来吧。”女孩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欧小庄小心翼翼地走过用金线勾勒出图案的地砖,掀起最后一道帐幔时,映入眼里的是一张古典的贵妃榻,榻上有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生得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眼角有一抹飞红,衬得肌肤尤为雪白。少女的手腕、脚踝、颈脖处都戴着贵重的金饰,这里的一切都这么华美,唯独少女一身霞红的纱衣,却是破破烂烂的。

然而这么一位本该很是让人心动的少女,却盘腿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抓住自己赤裸的脚踝,一手举着把看着就很沉重的铁蒲扇摇啊摇,袖子都撸到胳膊以上去了。比起娇花般的美丽少女,她更像个豪爽的抠脚大汉。

少女一边摇着扇,一边问:“烧啊,你不是说要烧了我的窝吗?”

此情此景,无论是谁都会怂的,欧小庄绝对不会例外。更何况,那打火机还卡在塔外的石缝里呢,他拿什么烧,心火吗?

“你……你是神女?”欧小庄问,很自觉地把“姐姐”这个后缀省略,毕竟对着这么个徒有其表的美少女,实在喊不出充满崇拜意味的“神女姐姐”。

“我叫红鸾。”少女回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手里的大铁扇一挥,没扇出多大的风,但欧小庄觉得,普通人被这扇子刮到,肯定会被砸晕过去。

“过来吧,坐下,说说你这是怎么了。”红鸾问道,不等欧小庄回答,她摸着自己下巴,自己就说了起来,“说起来,我从来没理睬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愿望,这么多年也不见你生气啊。这次该不会是因为你之前跑来跟我许愿那件事吧?”

欧小庄脸一下红了,红鸾呱呱——对,是呱呱——大笑起来。她仿佛用尽了力气来笑,没有力气摇那把铁扇了,随手放到一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怎么?你被喜欢的女生甩了?所以恼羞成怒,找我算账?”

欧小庄脸更红了,伸直了脖子申辩:“我、我才不是被甩了!”

“我想想啊,你是求神许了什么愿望来着……”红鸾笑嘻嘻的,“神女姐姐,如果这次全市英文演讲比赛赢过了季元海,我就去跟柳萌表白,请你保佑我顺顺利利’……呵,有够不害羞的,一个愿望里含了两个要求,你以为我是搞买一送一促销活动的吗?而且看你这样子,难道是两边都失败了?”

穿着奢华的古代服饰的少女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牙尖嘴利得完全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古典婉约,还夹杂着时髦的用词,听得欧小庄一愣一愣的,嘴巴一张一合,许久才说得出话来:“你、你……你偷听!”

红鸾用铁扇掩着嘴“哦呵呵呵”地笑:“奇怪,你不就是为了让我听见所以天天来唠叨吗?”

筹备演讲比赛的那段时间,欧小庄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练习经常跑到这里来。每次开始练习前,为了静心也为了给自己打气,都会到塔前合掌嘀嘀咕咕地许愿。

欧小庄脸红得已经要烧起来了,比红鸾的衣服都还要艳丽,他生气地问:“可、可是既、既然你听到了,怎么——”

“怎么不满足你的愿望?”红鸾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说,“如果求神祈愿能事事顺遂,那世界上还怎么会有这么多事与愿违。”

欧小庄终于幡然醒悟,原来传说里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少年懊悔地咬着嘴唇,感觉自己所托非人。外婆啊,你说的神女是存在的,可是外婆你心心念念的神女好凶残啊!

欧小庄抽了抽鼻子,迈着蹒跚的脚步正要离开,红鸾却在他身后拔高了声音问:“怎么?你这就要走了?”她把铁扇抓在手里,慢慢地摇,“难得本姑娘想说吃了你这么多年的水果零食,也不是不能大发善心帮帮你。”

“真的?”欧小庄疑惑地问。

红鸾点点头,道:“过来,给神女大人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对了,扇子你拿好,给我扇风,动作不许停。”

铁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材质似是青铜,却又像贝壳般隐约露出彩色的温润光泽,每一下扇动,这扇子随着角度变化色彩也渐次变换。

只是实在太沉了,拿一会儿就手腕发酸,欧小庄是个男孩子都感觉吃力,红鸾看起来与寻常女孩无异,这臂力估计深不可测。

在红鸾的催促下,欧小庄无奈地说出事情原委。欧小庄与季元海无仇无怨,他不讨厌对方,甚至把对方看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季元海除了性格之外其他地方无可挑剔,但因为说话太直接又从不特别优待女生,所以女生们都讨厌他,觉得他太高傲。男生们也普遍对他感觉平平,虽然不会有欺凌事件发生,但也不会对他很热情。

欧小庄是唯一的例外,他之所以会跟季元海搞好关系,是因为班主任当时发现了季元海的不合群,就找了欧小庄让他多跟季元海一起。欧小庄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班主任为啥找上他,班主任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欧小庄,老师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跟季元海当好朋友的,加油!”

当时班主任说得特别慷慨激昂,一副热血青年教师的模样,欧小庄当场就被感动了,跑去纠缠了季元海大半学期。所谓烈男怕缠郎,等到下半学期开学,季元海不知道是彻底死心了还是嫌麻烦,接纳了欧小庄这个从天而降的“朋友”。

欧小庄在班上人缘不差,当时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去倒贴季元海这个臭脸。欧小庄自己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不能辜负班主任对他的信任,而且跟季元海做朋友后发现他这个人也不是很坏,死缠烂打之下还能得到优秀笔记和地狱式考前特训的福利。

柳萌是另一种情况,她比欧小庄大一岁,小时候两人念同一所小学,欧小庄从那时开始就对这个漂亮元气的小姐姐特别仰慕,巴巴地追着柳萌从初中到高中。柳萌与季元海截然相反,是个优秀而且受欢迎的女孩。欧小庄多次想跟他的小姐姐表白,可只要柳萌朝他温柔地笑一笑,他就连话都说不好。

季元海经常听他诉苦,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你给自己定个高一点的目标,达成了就去把这些话跟她本人说!这样就算告白失败,也算是达成原定目标了,两全不能齐美,好歹还是有个保底。”

恰好欧小庄在参加的演讲比赛上晋级了,与他一同晋级的还有季元海。欧小庄搔着脑袋对季元海说:“那我就把赢过你作为目标吧!如果连你这么厉害的人我都能赢,我就会有信心了!”季元海不置可否,以欧小庄对他的了解,应该是随便他了的意思。

红鸾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你比赛还是赢了吧?有什么好哭鼻子的。”她嘲笑的是欧小庄的红眼睛,并享受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少年给她扇的风。

“你不懂……”欧小庄有气无力地继续说,“我确实是赢了季元海,我鼓起勇气去约柳萌,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她正好有话要对我说。”

那天他到了与柳萌约好的教学楼天台,紧张得手心冒汗,心脏砰砰直跳。他眼前是双手背在身后的柳萌,少女窈窕的背影与清透的蓝天相映,裙角与衣摆,还有乌黑的长发一同飘扬在风中,美得让他舍不得眨眼。

柳萌转过身,害羞地把玩着发尾,吞吞吐吐地说:“小庄,你帮我个忙可以吗?我……那个……对季元海……嗯……很喜欢……所以……”

接下来柳萌还说了什么,欧小庄已经记不住了。一大盆狗血扑头盖脸泼他脸上,他原本紧张得过热的脑子瞬间都冷了。他恍恍惚惚地答应了柳萌什么,然后幽魂一般飘走,自己的告白此刻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还没完!”欧小庄几乎就要哇一声哭出来,但铁扇倒也记得拿稳了一扇一扇,十分听话,“我走到楼下,经过办公室刚好听到班主任跟季元海在讲话。老师问季元海怎么演讲比赛会输了,感觉他没有好好做准备,他回答说他根本就没有准备!他想专心准备考试,所以原本就打算放弃比赛的!”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赢过季元海,演讲比赛的获奖证书,也不是他堂堂正正赢来的。

欧小庄犹在伤感,眼前突然红影一掠,红鸾站了起来,道:“这事交给我吧。”

3

红鸾说要帮忙,但她会怎么做欧小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那天红鸾看了眼天色,把他赶了回去,那是那一天她唯一次一露出十分正经的表情,窗外是黄昏日落,她对欧小庄说:“快回去吧,最近好像来了什么东西,有点不安全。”

接下来两天都有测验,欧小庄也没时间去凤章山。如果可以,他真想躲到山上去,也比回学校待在教室跟季元海大眼瞪小眼好。他现在看到季元海就尴尬,浑身僵硬,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季元海没发觉就有鬼了。

欧小庄的心情其实十分复杂,他早就明白季元海比自己优秀太多,柳萌只要不是口味清奇,喜欢上季元海那才是正常发展。但事实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要说自己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要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承认自己失败,其实远比追求目标更需要勇气。

另一方面,对季元海他更在意的是他怎么能在比赛里放水!也许在季元海眼里这是闭着眼睛都能赢的比赛,根本无关紧要,可是这对欧小庄来说却是付出了很多努力的比赛,更何况这次比赛里面还寄托着自己鼓起勇气跟柳萌告白的愿望,季元海不可能不知道啊!

因为怕被季元海问起而无法回答,又因为心存怨气,欧小庄这几天都躲着季元海。更让他烦恼的是,柳萌还记着之前拜托他的事情,总是到班上来找他,弄得班上的同学都以为全校有名的知性美女学姐对欧小庄有什么暧昧情愫,欧小庄有口难言。

欧小庄其实也很怕见到柳萌,失恋的创伤都还没好呢,他怎么有办法帮柳萌追求他那个欺骗了自己的优秀朋友呢?

“红鸾那不靠谱的神不是说会替我解决的吗?现在怎么越来越麻烦了啊?”因为两个人都不想见,欧小庄午休的时候干脆躲到了图书馆后面那一块空地上,咬着外卖盒饭的一次性筷子唉声叹气——为了避开季元海和柳萌,他连食堂都不去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什么呢?是不是说我坏话?小心我拉一泡鸟屎在你头上哦!”红鸾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紧接着一把铁扇从天而降。要不是欧小庄躲得快,肯定就被砸晕了。

一只拖着优雅的红色长尾羽的鸟儿落在欧小庄头上,除了尾羽,鸟儿的翅膀、背上,还有头部和鸟喙前端都是胭脂红,但是翅膀的地方不知道怎么了,羽毛稀稀落落的。

欧小庄试探着问:“红鸾?”

“赶紧扇风,愣着干吗?你说的两个人在哪儿,带我去见见。”鸟儿用红鸾的声音说道。欧小庄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只鸟命令,并且还得照做。

一只有山鸡那么大的鸟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蹲在欧小庄头上,欧小庄举着个铁扇一边摇一边穿过校园,引得众人瞩目,他觉得自己像神经病,但发现大家似乎都没有看到他头上的鸟。

“为什么你一定要带这个扇子呢?天气又不热,你毛也不厚……”欧小庄正说着,突然就被红鸾啄了耳朵。

欧小庄仔细研究这把扇子,虽然材质十分神奇,但要说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他却也没发现。他正研究着,冷不防有人喊他名字,是柳萌。欧小庄心里一慌,拔腿就想溜,没想到反方向也有人喊他,一看,是季元海。

完了完了,两面夹攻,逃都逃不掉了。两人走上来,柳萌脸颊微红地看了眼季元海,那小鹿乱撞的眼神在欧小庄看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柳萌担心地问:“小庄,你没有不舒服吧?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你,你脸色不太好啊?”

相比起柳萌的关切,季元海就很不友好了,板着脸问:“你干什么?这几天见我跟见鬼似的。”

欧小庄演讲比赛时还算口齿伶俐,现在支支吾吾啥也说不出口。柳萌大概是想化解这尴尬的场面,瞅着欧小庄手上的铁蒲扇问:“这是什么?哎呀,挺漂亮的……”柳萌与欧小庄也认识很久了,自然地伸手想摸摸扇子,欧小庄心里一急,下意识就躲开。结果柳萌不知怎么的没站稳,脚下踉跄,倒向季元海,季元海还不至于铁石心肠到眼看着女生摔跤,抬手就扶住了柳萌。

欧小庄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亲密地搂在一起,柳萌烧红的脸蛋可爱极了,她是那种温婉娴静的性格,现在脸蛋红扑扑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亲她一口。季元海不知道是否被吸引了,只见他怔了怔,居然亲切地开口问:“你没事吧?”

晴天霹雳!这不是季元海!不是!欧小庄认识的季元海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只会说“站稳了就自己起来”或者“你撞到我了”之类残酷而不解风情的话才对!

欧小庄石化的同时,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一个脸红红地理着头发,一个生硬地别开脸假装看风景,欧小庄这下懵了,自己这算不算无意中给他们制造机会了啊?

柳萌大概是不好意思,找了个理由就走了,欧小庄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听见红鸾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个女孩,姻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