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弟相见

曾家上下缟素三日,七日不可有娱乐之事,“安之”作为长孙,为娘亲守孝三年。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好像都和白素琴有着深交一般,“曾安之”在棺木前已经陪了两天了,滴水未进。

夜里,趁大家都不注意,清和偷偷钻进大堂,大堂只有安素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守夜。他从袖中拿出半块酥饼给安素,“太大不好拿,只拿了半块,你快吃吧!”

安素低着头,没有接下他的酥饼,清和看着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板上,炸开一朵花,“清和,我没娘了。”

清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对于这些事一概不知,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儿悲伤得不像他那个上天入地的小霸王了。他伸手把他搂进了怀里,伸出手拍打他,怀里的小人趴在他的肩头哭泣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竟然这么弱小,“小少爷,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一定豁出命也要让他没好果子吃,我会保护你的,你还有我。”

安素搂着他的力道紧了紧,倏然听见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清和恐被人发现,赶快猫着腰从门缝逃了出去,半块酥饼从他袖口掉落在地上。

她起身,将半块酥饼捡拾起来,放到袖口。

这时,一阵争吵声从屋外传来。

“你竟骗人,你说娘亲她不可能舍弃我,可是为何她竟这么狠心撇我而去,临死都没来看我一眼。我自出生就没见到过她,我原本听了你的话,以为她自应当和我一样,没有选择却思念倍加,没想到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嘈杂的声音传入安素的耳朵,她推开了一个门缝,窥探着外面的情况。只瞧见一小姑娘,脑袋上扎了两个麻花辫,脸上红扑扑的,身着云白色襦裙,腰间上带有一白玉穗子。

小姑娘对面是个穿着白袍子和曾老爷子年龄相仿的老人。老人伸手想要稳住那小姑娘,小姑娘躲开他的手,“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说什么舐犊情深全是骗人的!什么狗屁信物,怕也是来唬我的!”说着,她把伸手的白玉穗子扯下,抬手就要摔。

只见一个闪影,小姑娘手中的白玉穗子就被冷管家夺了下来,小姑娘伸手去夺,竟然和冷管家过起了招式。

小姑娘的武功就这么在安素的面前呈现。小姑娘看着小,身体却极其灵活,还知道利用自己的身高去攻击冷总管的下三路,变劣势为优势。表面上是冷总管占了优势,却实际上两方不相上下,只是东西在冷总管手里,占了先机罢了,而且之所以可以把东西夺过来,也是因为趁其不备。

安素看得眼花缭乱,双方打得也难舍难分,只听见一声:“冷欢,退下!”

冷总管这才停了手,小姑娘也被这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收了手。这声音除却曾老爷子之外,没有几个人能有这种摄人心魄的气场。冷欢慢慢退下,小姑娘不想罢手,虽然心里犯嘀咕,却还是装作不害怕的样子说:“把我东西还给我!”

“安之,不得胡闹,那是你祖父!”白袍老人方才一直才旁边看着,也不插手,直到曾老爷子出来,才缓缓开口道。

安之愣了一下,却接着又倔强地扭过头去,“我哪有什么祖父,从曾家把我丢弃在那奏南岛后,我就没有什么亲人!”

他……他是曾安之?她那素未谋面的弟弟?

安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弟弟。原本以为自己为他而活,他自当是快活得不得了,如今一看,俩人竟然都活得不像寻常人家的孩童,都做不了自己。

她曾以为自己遇见曾安之,一定是见面分外眼红,相看两生厌那种,可是当安之在门外作势要摔白玉穗子的时候,她忽然一下子都不恨他了。

血缘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神奇,她第一眼瞅见他,就突然心甘情愿为他挡刀了,长期性别互换下,她比他多三分少年的肆意,这是养在高门大院、受尽宠爱的底气,他则比她柔五分。

曾安之不是那种柔弱的女气,而是那种由于在娘胎里月份不足而体质虚弱,他常年喝药调理身体,不能剧烈活动,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外表就像一个柔弱的女孩,旁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安之虽然年幼,但是心智成熟,小小年纪就知道隐藏自己,许多心事都埋在心里不外露。他明明很想要回那白玉穗子,可还是欲擒故纵地说道:“呵,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人都没了,要个死物有什么用,那东西我不要了!”

即使他穿着女装,心中男儿的血性还是存在。曾老爷子本以为多年不见的孙儿能扑进自己的怀里,叫着自己祖父,即便不是那般亲昵,也该是礼貌性唤他一声,可他还是忽视了时间的厉害,那被冲淡的亲情一时间刺痛了他。

“进去看看你娘亲吧。”曾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安之紧紧握着拳头,他纠结着,他想一走了之,和曾家彻底断掉联系,一了百了。可是若是就此走掉,他就真的见不到娘亲了,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模样。想着,他转身,往里走,每一步都又沉重又缓慢。

安素看着安之往自己方向来了,连忙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吱——”

安素回头,目光对上了安之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心脏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她想要说些什么,例如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可是话还没到嘴边,安之却已经把头别过去了,他不想和曾家任何人沾染上一点关系。

安之径直走到白素琴的棺木前面,他的个头将将够看到里面的人。他注视着白素琴的脸,那张他在梦里勾勒过很多遍的脸,冰凉凉的泪水把他脸上的空地占领。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转身就离开,不带一丝留恋,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安素一眼。

曾老爷子摆摆手,冷欢上前,把白玉穗子递给安之。他嘴上说着不要,可那到底是娘亲留的最后的念想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然后转身施展轻功,跳上了房梁,不见了踪迹。

毕竟是爷孙,俩人心性是相仿的,谁也不肯先低头。曾老爷子略过安之,给尚清泉作揖,“这些年,多亏师弟照顾我孙儿,师兄无以为报。”

“言重了,师兄。安之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闹别扭呢!”尚清泉说道,安之是自己看大的,什么脾性还是知晓的。

曾老爷子送白袍老人出门,安素跪在房里,看着这几个人离去,心里一片清冷。

安之早已经在马车里了,白袍老人和曾老爷子寒暄完,也上了车,“本以为可以住几天,可是现在这情况,怕也是住不了了。奏南岛的事务也忙,我们就不多待了,下次再来,安之大概成熟一点,就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

曾老爷子点点头,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去。他叹了口气,若是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脾气,大约什么事都好办了,偏偏每个人都不可能像块木头,希望他不计较,但是又怕他不计较。

安之的到来给安素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她开始上进,不想落人之后,她能感受到曾安之的仇视。她不怪他,却也不想被他看不起。曾老爷子也开始注重关心她的日常起居,看来是怕这个孙女也和他疏远。

安之走后,安素收了心思开始学习,小人书也不看了,上树翻墙的勾当也不经常干了,她本就聪明得很,只是之前不爱学习罢了。收了心学习的几年时间,她熟读四书五经,对于各种国务,虽然言语稚嫩,但竟然也有自己独特的一份见解。

一般情况下,安素认真写字,清和在一旁也跟着写。她写十个字,清和才歪歪扭扭写一个。每当看见清和写的字的时候,安素总是笑着说他笨,然后告诉他正确书写笔画。

清和握笔的姿势特别笨拙,像是肢体不协调一样,但是他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练,也认识了不少字。他看着“安之”写的一手漂亮小篆,羡慕地说道:“我娘就想让我当个读书人,偏偏我就对舞刀弄枪感兴趣,跟着少爷你学了这么久,还是写不了漂亮字。”

安素拿着毛笔笔杆敲敲清和的脑袋说道:“字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会写就行了,用不着强求好看。而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的剑法多厉害啊!我都比不上你!”

清和摇摇头说:“我只是有蛮力而已,你虽然力道不够,但是管家教的武功口诀,我一个都记不住,你听一遍就记住了。还有小人书上的武术画,你看一眼就会耍,管家都说了,你只是力气不够,否则长期训练后,还真的没有几个人在你之上!”

安素笑笑说:“你有力气,我有脑子,所以咱俩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你就好好练习,不要随便离开我就好了!”

清和点点头,笑着说:“我怎么会离开少爷呢!我可是曾家第一带刀侍卫!”

他已经高出安素半头,小麦色的皮肤显露出健康,俨然一个小侍卫的模样。曾老爷子每当看见这个小跟班和安素形影不离,就会笑着说清和是“安之”的贴身侍卫的预备役。

“少爷,你多吃点吧!咱俩原本一般高,现在我都高你一头了!”清和伸手从“安之”头顶上平移到自己鼻尖。

女孩子到底是长得会比男孩子娇小一些,力量也是比不上的,安素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争辩,“晏子也才身高六尺,有志不在身高!”

“我也不知道晏子是谁,你给我说这些也无用,”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弯腰,和她平视,“少爷,你该不会是个侏儒吧!”

安素伸手狠狠打了他肩膀一下,“于清和,你敢这么说我!你是不是想死!”

两个小孩在院落里打闹着,曾老爷子带着总管站在走廊看着他俩说道:“两个孩子从小一同长大,我也把清和当作我半个孙子。开春就又到了晟国最负盛名的锦城书院招学了,想把清和也送进去,学生拉帮结派,俩人也好有个照应,免得安之受人欺负。虽说在外无人敢欺辱曾家,可暗地里下绊子,咱在外还是帮不上的。”

总管点点头,“锦城书院是官学,只允许五品以上官员宗族子弟入读。清和的身份……”

曾老爷子摸了摸胡子,“舍不得只让他以书童身份进去,嗯……于大人不是还欠咱家一个人情吗?当年他还是被岩儿推举出来的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给他说一声,清和入到他家谱中,他也不敢推辞。”

“好,属下一会儿就去办!”

晟国最负盛名的锦城书院是官学,只允许五品以上官员宗族子弟入读。书院内学生按能力学识分班,文武兼修。入学的子弟大都年岁不小了,已经在家启蒙受教了,锦城书院只是纠正品行而已,因为晟国的官职有一半都是世袭制,为了监督这些子弟,故而设立锦城书院来督促。

奶妈知道曾老爷子帮清和也申请了名额之后,喜极而泣,带着清和连连给曾老爷子磕头,“老妇感激不尽,多谢曾老爷子这么提拔清和。”

曾老爷子让他俩起来,“清和是在曾家长大的,我是看着他长到这么高,在我眼里,他已经是我半个孙子了。去锦城书院的子弟出师后,直接就入仕,我这也算给安之扶持人手了,也算是为曾家了。”

奶妈用袖子擦着眼泪,又扯着清和磕了几个头,才退下。

她回到房里,就开始亲自给清和和“安之”缝制书袋了,沙蓝色粗布配上密密麻麻的针脚,每个书袋上都绣了一个字,“安之”是“安”字,清和是“和”字。两个书袋费了奶妈不少眼力,白天做活无暇,就晚上赶工。

烛光伤眼,清和不让她缝了,她说:“你懂什么?亲手缝的才放心,你看见才肯努力学习。”

清和拗不过她,就守着她。最后书袋给安素的时候,她惊喜地说:“这是给我的吗?真好看!”

发自肺腑的真话比刻意的奉承话中听得多,奶妈笑得合不拢嘴,“少爷喜欢就行,不嫌弃奴婢手艺不好就成。”

“说什么呢,奶妈,我太喜欢了!”她说着,就斜跨在身上,左看看右看看,喜欢得不得了。

她忽而想起什么,对着清和说:“开学有考试,成绩关系到分班,锦城书院因材施教,根据学生的特长调节课程的多少。我琢磨着你应该会被分到武班,你也不要太高兴了,武班不代表不学文,只是课程相比文班少一点而已。”

清和点点头,他能去锦城书院已经很开心了,他不挑剔会分在哪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