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回 齐天算2

楚行云当时就见谢流水整个神情都抽起来。旁边的小姑娘立刻攥紧了他的衣袖,两名大汉跟着卷了卷袖口,谢流水无可奈何,只得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鬼算子又捋了把山羊胡,沉吟片刻,微眯着眼睛问道:“隐疾否?”

楚行云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听到这几乎快笑出声,忙抿着嘴撇过头去掩饰。只见谢流水翻了个小白眼,继续摇头。

鬼算子缓缓道:“堂堂七尺男儿,无疾却阴气深重,恐怕……”

这意犹未尽地一停顿,谢流水立马明白其意,及冠男子,无病却阴气深重,不是血债在外,便是不从正业,当即拿出一串铜钱摆上来,做个恭敬的手势道:“请先生指教。”

鬼算子便摇头晃脑道:“体阴深重,当远男亲女,不可佩刀、不可触玉,忌讳阳性花木草药……”

接着,鬼算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楚行云就渐渐听不清了,只看得鬼算子时不时凝眉掐指,摇头叹息,而谢流水时不时就摆上几个铜钱。

眼看周围的人都找了摊位,独自己一直杵这未免太招眼,便也想找个地儿坐,刚一抬腿,就听得一声: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转眼一看,得!准算子金口一开!

一坐下来,这准算子也跟鬼算子一样,上来就摸脉,也不知是真懂医术还是装腔作势,微微掐指,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正气浩然,阳气旺盛,龙虎精神,只是……”

说着,也意味深长地打住,楚行云也懂规矩,拿出一小块碎银摆上来。

准算子又开口接道:“只是这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公子这一段日子阳气乃人生至重,须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啊。”说着又摇摇头,叹叹气,就是不再往下说了。

楚行云也明其意,接着掏银子,准算子又道:“这阳气重,于男子而言本是好事,可公子近期阳气如火,尤其是昨日,达到了一个巅峰,如若不以为然,恐会引火烧身。”

楚行云不经意地撇了眼谢流水那边,看他仍坐在那儿被迫掏出身上的铜板,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于是安下心来,装模作样地对准算子点点头。

“公子近期应往清净的地方多走走,像寺庙、道观,都可以去看看,但最好不要往山里去,尤其是那种人迹罕至的荒野密林,此时正逢梅雨之季,山林泥沼的阴湿之气恐会与公子的正阳之气产生冲撞。请问公子近日可否有夜行?”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阳气如此之重,一定要避免夜行见月,毕竟公子之阳乃一人之阳,月之阴乃天之阴,尤其是像昨夜的那种毛月亮,最是夜行逢鬼的至阴,切不可碰到!还请公子近日入夜多在家中安歇为好。”

楚行云心里微微抖了一下。

“不过,公子家中可有内人?”

“没有,还未成亲。”

准算子点点头,道:“那还好,只是公子最近也不要上青楼,一定要记住,切忌房事!不要图了一时之快,毁了一世平安。”

“此话怎讲?”

“这房事乃亏阳助阴之事,公子虽阳气旺盛,但已如火灼人,不仅伤其情意缠绵者,更会折损自身,就好比烈焰之火,以微水浇之,虽不灭,却也袅袅青烟。”

说罢,准算子又摇头晃脑、皱眉叹息了一阵,再道:“公子近期除了忌房事,也要忌阴体之物,忌镜,忌血,尤其不要打碎镜子、或与他人争斗见血,否则,恐有大凶之灾啊!”

楚行云心中冷笑,他昨日――准算子所言的阳气最盛之时,于荒山野岭破屋中,被迫与人行房,其人阴气深重似肾虚,搏斗中,为自保,狠撕淫贼一块肉,以至满襟鲜血,又对夜空白毛月,挣扎间,摔碎床头菱花镜,诸忌一夜连连破,真是好极了!

此时,准算子不紧不慢地把摊子上的银子收起来,接着闭目不言,楚行云以为他已算完一卦,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听他突然睁开眼道:“公子是否在找人?”

楚行云神色微微一凛。

准算子瞟了眼鬼算子摊前的谢流水,又笑道:“老朽并不是指眼前人。”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胸口,“是心里人。”

霎时,楚行云只觉得心口残玉冰凉,恍若又要陷进十年前那朦朦胧胧的月色中去。

良久,他问:“我能找的到吗?”

准算子笑而不答。

楚行云以为要加钱,正想解荷包,却听他道:“公子情路甚好,自十三到三十,天桃星高照不衰,此乃多少人艳羡不得的‘花鸟相衔,桃满三千’,只可惜,公子心似顺藤千里,唯有一结,此结不解,纵使桃红柳绿,也视若无睹,怕是三千桃花盛,也扛不住公子这般心若未闻。老朽劝公子一句,韶光易逝旧人远,痴恋妄念徒伤春,莫让前缘东付水,只管惜取眼前人。”

楚行云微微一笑,起身说道:“不知先生可否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结,楚某不愿解了,多谢先生一番指点!”

准算子微微晃动着脑袋,既像是点头又似在摇头,一会儿,叹息道:“公子赶路吧。”

楚行云离开摊铺,却突然听见隔壁摊有个大娘,低着嗓音似在哭诉:“先生救救我儿吧!他今日见了血了!”

行云立刻缓了脚步驻足一听,原来这大娘本是山间老妪,一家人也靠卖点山珍野味为生,可今个儿却出了件怪事,她儿子清晨山间寻猎,行至天阴溪附近,却发现那水畔,赫然有着两把长刀!

一把通体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另一把洁如白雪却在刀刃处有一抹鲜红。

当时那大娘的儿子就吓坏了,尤其是那把白刃上的红,极为鲜艳,恐是鲜血,况且两把刀皆非猎刀,当即以为出了人命,就赶快回家叫人,又把事态说得极其严重,附近大伙儿都赶来了,结果过去一看,那白刃上雪白雪白,根本没有半点红!

有几个脾气冲的当场就发了通牢骚,讪了她儿子的面子,她儿子回家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念念叨叨的,邻家姑婆见了他这样,就嘴碎说,那白刃上的鲜红其实就是鬼魄,谁见了就附在谁身上,她儿子是被那刀下魂给魔怔了!

大娘本来听这话是将信将疑,但下山来卖货时,却听得李府灭门的消息,这一下是胆战心惊,越想越后怕,于是来请个算命先生保保平安。

那算命先生自然不知是如何一回事,又想那天阴溪顺流而下便是李府山后,生怕与其惹上关系,随便扯了两句就将那老妪打发走,自己也收拾收拾撤了摊。

楚行云听此却已是心如明镜,那把白刀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冰蝶刀,乃李氏传家之宝。

据说此刀集名匠、汇珍材,经七七四十九天药淬而成,通体雪白,刃如秋霜,而奇的是,此刀一旦溅了血,那无论如何清洗,每逢入夜,曾经沾血之处都会再现鲜红,断然变不回初时的冰清玉洁,因而又被奉为刀中圣女。

其更绝之处在于,若用此刀伤人见血,那么握刀者的手与被砍者的伤口处,都将隐隐现出蝴蝶纹,且如胎记不得褪,故得名“冰蝶刀”。

听闻此刀白中显红之妙与冷热有关,每逢昼夜交替,由温热转凉阴,此刀便可现红,反之,则褪红显白。那大娘之儿晨曦寻猎,风清露凉,因而还可见那一点红,等他找了大伙儿再赶过来,已是日照初上,山间回暖,那红便褪去,仍是白霜覆身。

若大娘说的属实,这将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冰蝶刀乃李家世代之宝,应是在家主李大人手中,倘若是李大人在最后时刻用此刀砍伤了凶手,那么真凶穷尽一生,身上都要印着那奇特的蝴蝶纹,这将成为定案的一个铁证!

楚行云恨不能插翅飞到宋长风身边,告诉他马上带人封了天阴溪。

而此时,谢流水终于从摊前缓缓站起来,鬼算子捧着一把把的铜钱,堆着笑脸跟他道别。

楚行云脑内一转,咬咬牙还是决定得先跟踪谢流水,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可能与李家案有关的大活人。当即抓过邻铺的纸笔,写了张字条,紧追其后。

本想托人将纸条送往李府,然仔细一想,这么多年,除宋长风之外,身边竟就再没一个信得过的人。曾经声名鹊起时,也是结八方英雄,友四路豪杰。可十八岁那年,出身一被挖出来,他们一个个眼神就都变了,时不时轻蔑嘲弄,更有言行轻佻放纵的,就被楚行云一溜地揍回去,久而久之,便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习惯。

现在想想,那些轻浮之人比及谢流水真叫一个“安分守己”,他们大多数忌惮楚行云的实力,只敢嘴上说说,不敢真做。不像谢流水,妈的连面都没见过,上来就玩下药强`奸这一手,还他娘的成功了!

想此,昨夜风流放荡,一幕幕蹿心头,千堆恼怒涌,眼前人却悠然漫步;血案历历目,手中拳紧又松,恨不能提刀上马,片片削恶贼!

此时谢流水已走出天街,停在一家包子铺前,立了良久。楚行云心下诧异,这家包子铺乃临水城小吃老字号,应无甚疑。

店主每日也就专心于做好包子,尤其是那笋尖猪肉包,且看他煸炒肉馅,热油一滚、香葱一洒,再佐以花椒、酱料,香飘满街。最后那包子出笼,色白面柔,一咬,金黄温热的灌汤汁便浸了一口,笋尖的鲜嫩和着猪肉的葱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此时已是哺时,不少人为一饱口福,已排了长队候在门口,谢流水张望了一会儿,又缓缓踱到一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看似不经意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

楚行云顿时了然。

他饿了。

可惜,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