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本君偏偏要护短

乌云俱散,当下立即仙气四溢,忽见一人乘云而下。

那人眉目清冷,云袖翻飞,浑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

华服之上,那碧金丝所绣的云纹,亦辉映着那流光溢彩,仿佛一针一线都被赋予了生命,腰间的流苏直坠落入足踝,步履间,同那裙裾一道似水般摇曳。

二位无常与里畔皆是一愣,金光笼罩?唯有九重天上的金龙一族……

那法阵中暴躁的伏尤兽,也奇异地静了下来,好似知道,那九重天上无比尊贵的金龙一族,会为了它区区妖兽出手相救一般。

“碧金丝乃凰族至宝,相传这世间能配得上碧金丝,除了出身凰族的天后娘娘,便只有陛下与娘娘的嫡长女。”

谢必安眉目一转,率先开口道破了女子的身份。

此话一出,里畔与范无救也当即反应过来,三人一道落地,恭恭敬敬地向那尊贵无比的九天帝姬行礼道:“拜见帝姬东清大人。”

果不其然,那帝姬东清凤眸一冷,落下云头,缓步走来,行至三人面前,也不唤三人起身,只冷冽道:“此乃本宫坐骑尤他,因与作恶多端的魔君坐骑伏尤生得相似,与你们产生误会,本宫姑且不怪罪于你们。”

“多谢东清大人。”

三人明知东清此行是要带走此庞然大物的,它究竟是叫伏尤,还是叫尤他,都不重要,全凭帝姬怎么说罢了。

行至里畔跟前时,那帝姬东清的脚下忽然一顿,此时里畔低着头,看不到帝姬的神情,却忽然感到一股仙力在威压着她。

里畔明显不敌,脸色越发苍白,那仙力倏然一撤,便听到帝姬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便是那日在长生大帝寿宴上,击败不周掌门璇星,擅闯天柱台的女子?”

“回殿下……”里畔能明显感到方才帝姬东清是试探过她的,必然知道以她的能耐,怎么可能能敌不周掌门,随即拿捏着词句,回道,“小人何来这等本事,不过是那日我家阎君及时出手,救了小人一命罢了。”

“你身上,有魔君昱曦的神识。”

里畔愣了一愣,再次确定帝姬此话是对着她说的,不……确切地说,是一道只有里畔能听到的声音。

魔君昱曦的神识?里畔猛然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看起来着实是无辜。

不等里畔开口,却见下一秒,帝姬东清的神情变化万千,竟有一种……苍凉悲伤之感,令里畔顿时一愣,喊冤枉也不是,不喊冤枉也不是。

只见帝姬东清顾自出神了几秒,随即仿佛又哭又笑,默念了一句,“昱曦,他没死……”

里畔识时务,不再吭声。

半晌,那帝姬东清忽地伸手捏住了里畔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里畔一愣,顿时一动也不敢动,心中迅速思量这除今日之外,自己是否曾得罪过九天之上的人。可思前想后,除了今日联合二位无常暴打了一顿帝姬的“坐骑”,别的确实不曾得罪过她。

只见东清微眯了眼,眼中颇有几分莫测,又有几分暗潮云涌,戏谑地问道:“你已经被人盯上了,难道东篱看不出来?”

“东篱?您认识我们阎君?”里畔面上闪过诧异之色。

东清不答,只冷笑了一声,“放了它。”

“里畔大人……”谢必安见此刻里畔的面色不太好看,低声问了一句她的意思。

“放了。”里畔朝二位无常点了点头,心中纵然有再多不情愿,但此情此景,他们三人身份卑微,由不得他们说“不”。

伏尤被帝姬带走,三人连头也不好抬,只听得那云端之上,轻飘飘地撇下一句意味深长让人不解的警告:“你小心着点东篱,他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主。”

那话语中还藏了几分怨恨,令人摸不着头脑。

良久之后,那威压感散去,三人方才起身,望着刚刚恶战过一场的现场,神色各异。

“回去吧。”回到阴司,不免要被问责,里畔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慷慨道,“此事罪责在我喝酒误事,与你们无关,若要责罚,我一力承担。”

二位无常顿时面面相觑,面带惊诧,大约是从未见过里畔这么有担当的时候。

……

回到阴司,里畔硬着头皮向东篱请罪,作为鬼月负责人,出了这种事,里畔委实责无旁贷。

东篱自打到任后,不曾真正在下属面前甩过脸色发过威,可莫名地,阴司上下竟十分吃他这套,老陆在阴司经营了几千年,威望怕是还及不上刚刚到任不久的东篱。

只见东篱略微沉吟,也不说罚里畔,更不说放过她,他每沉吟一秒,里畔便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十分没底气,战战兢兢地听候其发落。

“阎君恕罪,里畔大人原是有望率领我等生擒妖兽,夺回冤魂的,可惜天上那位……咱们实在是不敢得罪。”

二位无常与里畔毕竟是几千年的兄弟,默契浑然天成,在恰当的时候上前飘了一步,托出帝姬截胡之事。

“嗯……”东篱终于吭了声,听着似是赞成了谢必安的话。

说起帝姬东清这一茬,一直老老实实、闷不吭声听候发落的里畔顺理成章地抬起了头,试探一般,阴阳怪气道:“也不知东篱大人您是怎么得罪了那位帝姬,提起您的名讳,帝姬甚为不耐,甚至还对我们说……您可不是个宅心仁厚的人。”

“哦?她真是这么说?”提起帝姬东清,东篱果真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瞧着里畔这副话中有话的模样,东篱饶有兴致地懒洋洋搭了腔。

看东篱这态势,确和帝姬曾有过节的模样,里畔便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莫不是……与凡间小话本里痴男怨女一般……”

东篱的身份再尊贵,也定是比不过天帝盛宠的帝姬,可摸着良心论起,东篱生了一副好皮囊,在神仙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帝姬和他有一段痴情也并不奇怪。

“你很关心?”

东篱收回了思绪,似笑非笑地瞥了里畔一眼,果然见到里畔霎时间面色涨红,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急吼吼道:“谁,谁关心了!我才不关心!我不过是担忧帝姬迁怒下来,殃及池鱼……”

“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般。”东篱莫名地回应了一句,又破天荒地没有立即追究里畔的责任,敷衍道,“你先下去吧,怎么罚你,我再仔细想想。”

里畔闻言,求之不得,当即退下,行至殿口时,里畔却又折了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说罢!”东篱看不得里畔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颇有些头疼一般按了按自己的眉间两穴,催促道。

“东篱大人,解药的事……”

“你就这么急着想要解药?”东篱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意味深长道,“是怕本君没能按时赐你解药,还是……在筹谋着逃之夭夭?”

“咳咳咳……”里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顿时被自己呛到了一番。

东篱这才懒洋洋地挥手,打发道:“退下吧。”

“是……”里畔心中虽有不甘,但也不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提赐解药的事。

“你莫怕,天塌下来,还有本君替你顶着,不必急着逃命。”

身后传来东篱带了几分温柔的声音,里畔的身形果然顿了顿。

也不知是听没听见那话,里畔复又故作镇定地踏出了大殿。

东篱若有所思地目送着里畔离去的背影,眉宇微凝,似有些沉重。

果不其然,天上降罪的旨意很快便到了,说是帝姬东清受了重伤,元丹被那伏尤魔兽吞了一半,修为折损了一大半,眼下正奄奄一息。

伏尤是在东篱管辖的地盘上作孽的,出事的时间是鬼月末,一连被牵扯出鬼魂返阳被伏尤吞噬的事,天帝顿时勃然大怒,降罪下来,要拿下负责鬼月返阳事宜的办差人。

天界来使气势汹汹,范无救煞气暗涌挡在里畔身前,谢必安笑眯眯地与来使说理道:“这位仙君莫不是弄错了?帝姬被伏尤所伤,我们一无所知,那日我们本要拿下了那畜生,是帝姬偏说那畜生并非伏尤,而是帝姬的坐骑尤他,我们才放那畜生与帝姬一道离开,怎么这回帝姬出了事,就全赖我们了?”

那九重天上的来使是紫阳仙君,掌管第九重天兵将虎符,他冷笑了一声,“小小阴司当差的,也敢质疑天帝旨意。莫说你们这些不入流的神仙,便是你们阎君,这次恐怕也是难辞其咎,还不速速把人交出来!”

“仙君这话说得好,这样重大的责任,岂是底下这些孩子能担得了的。既然阎君难辞其咎,不如就拿了我上天问罪吧。”

一派慵懒含笑的声音传来,里畔与诸位壮着胆子和天上来使对峙的同僚先是心下偷偷松了口气,再是纷纷挺直了腰杆,脸上恨不得写上“靠山来了”四个大字。

那紫阳仙君似乎和东篱相识,先是愣了一愣,见到那含笑而来的慵懒身影时,顿时回过神来,一扫先前的不近人情,面带了几分笑意,口吻温和了许多:

“阎君,你可别为难我们,你知道的,帝姬东清大人乃帝君最宠爱的长女,如今受了重伤,你底下的人委实脱不了干系,我也是奉命行事。”

东篱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着阎君官服的时候,他风流倜傥得俨然就像那竹林中饮酒作诗,十分放肆轻狂的书生剑客,此时他也不计较紫阳仙君先前对阴司的一番贬低,只笑道:“方才紫阳仙君也说了,身为阎君,我难辞其咎,与其为难我手底下的人,不如拿我上天交差。”

说着,东篱懒洋洋地双手一伸,仿佛等着紫阳给他捆上几根绳子似的,这态度,摆明了没得商量了。

紫阳又好气又好笑,可偏不好得罪东篱,只无奈地退了一步:“好好好,不为难你底下的人了行不行?传出去,人人都说新任阎君护短,你可怎么服众?罢了,请东篱大人随我们去一趟吧。”

“好一句护短,东篱愧不敢当。”东篱回味了一番,颇喜欢这个词儿。

紫阳险些脚下一绊,东篱竟还把这个词当成夸赞了?又见东篱一副毫不退让的样子,也是没辙,只好先将东篱请上天再说。

紫阳自然是不敢给东篱上铐子的,不说东篱的来历,就说他堂堂阎君的身份,九重天多多少少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您请吧。”紫阳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一趟左右是要拿个人上天交差的。

里畔见状,顿时假惺惺地抹着眼泪凑了上去,拉住东篱的袖子,装腔作势地表忠心道:“不行,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东篱大人你别去,为了我不值得……”

这一出戏唱得东篱眼皮直跳,一面扯下里畔的手,一面没好气道:“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

里畔这厮平日里恨不得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今日这般表忠心,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里畔愣了一愣,接连退后了三步,悻悻道:“还是东篱大人说得对,这么重要的事,我一个小小的蝼蚁,怎么担待得起……小的等您回来罚我。”

“出息。”东篱嗤笑了一声,早将里畔的这副德性看穿了。

……

九重天上纪律森严,紫阳将东篱带去见了天帝,说来也怪,天帝本是要降罪于阴司上下的,但东篱一句“一力承担”将天帝闹得没了脾气,只命令东篱务必助帝姬东清修补亏损的元丹,拿下放肆的魔兽伏尤,将功赎罪。

帝姬重伤后,于养仙池闭关修炼,东篱到访的时候,药君方才来瞧过帝姬,眼下帝姬正配以药君调配的灵丹妙药沐浴,辅助休养。

听闻东篱来了,帝姬只着了一层单衣。

单衣宽敞,流露出线条姣好的脖子与后背,帝姬疲惫地趴在养仙池沿,仙气弥漫,她一手支着脑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养仙池中云雾飘飘,水汽凝结于那白皙光滑的肩上,缓缓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