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礼轻情意重个屁

东篱旁若无人地自行更衣,悠悠然道:“此毒无色无味,便是天上的司药星君来查,也查不出半点端倪来。可你每七日,需得到本君这儿领取解药,否则修为散尽,一命呜呼。”

这么恶毒的话,他竟说得一派悠闲倘然,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良好似的。报复,这绝对是报复!为了报复里畔在阳间两次三番坑害他性命之事!

……

里畔为了这事,心中忐忑了数日,她不是没有想过,东篱或许只是吓唬她。

思及此,里畔便请谢必安给她仔细把了把脉,谢必安的医术在阴司里是最好的,虽然比不上天上的司药星君,可也从无误诊过。

“我不,若是诊出喜脉,我该伤心死了!”谢必安眼圈乌青,已有连日睡不好觉。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里畔头疼地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略过自己被鹿野单方面殴打一事不提。

“果真?”

“果真!”

谢必安果然心情大好,正襟危坐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可经过多次诊断,并没有里畔所说的半点吃过毒药的症状,便怀疑是里畔多想了,宽慰道:“东篱大人好歹是堂堂阎君,阴司之主,他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的事?想必是里畔大人误解了东篱大人的意思。”

“你说得也是。”里畔哭丧着脸,东篱是堂堂阎君,给她下的肯定不是寻常毒药,必然是不知从哪讨来专门对付神仙的药,就连谢必安都打探不出个究竟来!

果然如东篱所说,此药无色无味,就是司药星君亲自来了,也发现不出丝毫端倪来。

谢必安认为自己略尽了绵薄之力,宽慰了里畔多疑的心思,甚是欣慰。

从此里畔便越发相信东篱的确给她下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毒。

人间就有如此控制属下的手段,他深谙人间那一套。再说里畔曾经得罪过他的事,毕竟是害命之仇,东篱这么做也解释得通。

如此一来,每逢七日,里畔还是得老老实实向东篱讨要解药。东篱是否愿意施舍解药,全看里畔在阴司里的业绩。

自打东篱来了以后,里畔已经许久没有约阴司里的小鬼和阴差打牌喝酒了,整个阴司呈现欣欣向荣的好气象,人们都道是新任阎君教导有方,就连万年吃闲饭的里畔大人,都仿佛改头换面换了一个人般。

这日里畔照例来寻东篱讨要解药,却意外地在阎君殿见到十殿法王齐聚,按理说,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形,唯有阴司发生大事,诸王才会这样赶巧一道前来拜见阎君。

“里畔,过来。”东篱的视线向殿外探头探脑的里畔扫来,随即朝她招了招手。

既然被东篱看见了,里畔只好老老实实入殿,规规矩矩地向东篱行了礼,“不日便是长生大帝寿辰,阴司亦在受邀之列,方才本君正与各位法王商议,阴司该上呈何礼,才不失我阴司十殿的颜面。”

东篱的手中果然正执着一方帖子,帖子乃彩云所织,金丝为字,很是别致。

这事原也不关里畔的事,但东篱这么问她,想必是料准里畔这般见钱眼开的人,怕是比各殿法王,都要更了解阴司宝库中都有哪些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敢问长生大帝是何方神圣,往年阴司怎从未收到帖子,倒是东篱大人来了后,才有了这张帖子。”

“长生大帝乃现今天底下,资历最古老的神仙,是昔日祖神座下大弟子,位居东方,下辖南斗六宫,主福禄寿。便是当今天帝,亦得唤他一声师兄。”

顿了顿,东篱嘴角微扬,笑道:“也非本君来了后,才得这帖子。长生大帝寿与天地齐,若年年贺寿,岂不旁的事也不必做了?况且他老人家一贯不喜铺张,不过万年,才有一次寿宴群仙罢了。”

“这……”里畔为难了,这般尊贵的神仙,怕是什么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寿礼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本君也知此事为难,否则也不必问你了。”东篱一手支头,一副忧愁的模样,“据本君所知,阴司实在是太穷困潦倒,宝库空虚啊……”

“呃……”里畔头皮发麻,不敢搭东篱的腔。

“倒是方才偶然耳闻,你这有一样稀罕物,唤作如意骰,乃是骰子得了灵性,可助你逢赌必赢。”东篱神色和蔼地望着里畔,温言款款道,“此物虽不贵重,着实有趣,礼轻情意重,里畔,你可愿为阴司分忧?”

里畔的面色已然发生变化,她就知道……就知道东篱这厮是不会放过任何剥削下属的机会的。

“十殿法王在此,皆知里畔是个明事理的人儿……”

“能为东篱大人分忧,实属里畔的荣幸!”里畔低头行礼,强颜欢笑着,谁人可知她心中的苦涩?

再说了……这算哪门子的礼轻情意重?哪门子的上得了台面?!

“甚好!”东篱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去收拾收拾,同本君一道赴宴吧。”

“是……”里畔垂头丧气地应付着,忽然惊觉东篱要带着自己赴宴,不禁抬起头来,满脸错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道,“我?”

“怎么,不愿意?”东篱悠悠然瞥了眼里畔,一本正经解释道:“如意骰毕竟是你的一片孝心,况且若是长生大帝问起,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演示如意骰的精妙之处。”

“愿意,愿意!”里畔哪敢不愿意!

里畔不情不愿地收拾了一番,上缴了自己的宝贝,便被东篱揪着领子拎上了腾云。

长生大帝隐居东极仙山,此次寿宴,三界九州,但凡叫得上名号的神仙,皆纷纷前往贺寿,便是没有收到帖子的,也会想方设法挤破了头混进去。

毕竟是一万年才有那么一回的盛事,上至九天神仙,下至仙山名门,皆有身居尊位者亲自赴宴贺寿。

“长生大帝的人缘这般好?”

也不怕东篱笑话,阴司清苦,往日便是有这样的盛会,老陆也大多会推脱了,省得赴一次宴,便让阴司上下喝上好几年的西北风。毕竟老陆可不会像东篱这样厚颜无耻,自己半点血也不出,光抽可怜的下属那点血……

更何况谁家会在办喜事的时候,邀请阴森森的幽冥中人出席?

这一路上遇到的仙家,里畔几乎一个也不识得,只觉得气派得很,各个仙气逼人,眼高于顶的。

“倒不是因为长生大帝的人缘好,他老人家一贯不喜热闹,能与他打上交道的,十个手指头也数得清。”

大约是剥削了里畔,东篱的心情好,慷慨解答道:“瞧见那远处的仙山没?”

里畔顺着东篱的话放眼望去,只见那仙山云雾缭绕,一眼向上,竟望不到顶,仿佛与天接壤,不不不,似乎比天还高……

“那是天柱。”东篱笑道,“昔太空未成,九州未生,祖神凝神结胎,混沌既拆,乃有天地。祖神身归混沌后,便化为山川河脉,融入众生,唯独神脊,仍立于天地间,化为天柱。”

“那就是天柱?!”里畔为此叹为观止,“难不成大家都是趁此机会,观赏天柱的?”

里畔这话说得大声了些,引得周遭途径的仙家频频侧目,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智障一般。

东篱轻叹了口气,修长的食指立于唇中,低声道:“嘘,莫教人笑话。”

里畔郁结于心,有气不能发。

东篱身心愉悦地笑了,这才不紧不慢悠悠道:“天柱尚存祖神之力,若有缘得之,可一步登天。唯有长生大帝寿辰这一日,得他老人家青睐者,可有机缘一试。”

“原来贺寿是假,冲着那天柱去才是真。”里畔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似是知道里畔在想些什么,东篱抬手,毫不客气地朝她的脑门敲了下去,意味深长道:“你还是别想了,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尚未有人有能耐靠近天柱三丈之内。”

正说话间,东篱忽然一挥手,名帖自袖中甩出,悬浮在空中,没入眼前的仙雾。那雾气大约是仙法所设的仙障,验过了名帖,那雾气方才散开,眼前赫然出现天阶盘旋,环山而上。

东篱带着里畔落脚在阶梯上,吩咐道:“走吧,上山。”

身后散开放行的雾气在他们落脚后,便又慢慢闭合,眼见着有人趁着这空档溜了进来,里畔看见了,正要说些什么,东篱忽然一手捂住她的眼,随即将她的脑袋给扳了过来,懒洋洋道:“由他们去吧,能靠近这里的,大多是有仙气护体,不过是没了名帖,却也想尽一尽孝心的人罢了。”

“什么尽一尽孝心……还不是冲着天柱来的。”里畔嘴里嘟囔着,便也懒得再管,抬头望向那没有尽头的天阶,又见这天阶之上多得是仙人一步步往上攀登,她顿时变了脸色,垂头丧气道,“该不会要走上去吧?”

“平日少吃些,多动些,眼下你便不会叫苦连天了。”东篱敲了敲里畔的脑袋,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一派轻松悠闲地催促道,“跟上!”

登上东极仙山,入眼便是彩云环绕,美得动人心魄,蜿蜒细流随行,那流水声清幽,十分沁人心脾,花叶随波而下,再往上,才知那涓涓细流从何而来。

绿荫遮天,七彩碎光自花叶间落下,天池波光粼粼,倒映着流光溢彩的碎光,在微风中荡起波纹。

寿宴在筹备中,仙童忙忙碌碌,这座席安排得极有意思,看不出份位,看不出尊卑,东一片,西一片,看着随意,却错落有致,宴席是环着这天池所设的。

再看另一片,空地极大,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大人,寿宴未开,我家主人听闻大人来了,特命小的来请您一叙。”仙童恭恭敬敬地来到东篱面前,看这架势,他口中的“主人”,想必便是那位长生大帝了。

里畔纳闷地抬头看向东篱,也不知阴司何时有这样大的排场了,长生大帝旁人不见,竟然先要见阎君。

“大约是咱们阴司头回有人赴宴的缘故吧。”东篱低头与里畔对视,一本正经地解释。

“是吗?”里畔点了点头,但神情看起来若有所思,显然丝毫不信。

那仙童见东篱竟然还有个随从,便礼数周到地邀请里畔道:“小的已为仙使安排了歇脚的住处,还请这位仙使随小的来。”

这言下之意,里畔是不能随意走动了。

“去吧,安分些。”东篱大约是放心不下,特意嘱咐了里畔一句,“切记,此地不比阴司,由不得你胡闹,若是冲撞了哪位脾气不好的仙君,有你苦头吃。若无本君准许,寸步不可离开厢房。”

“是。”里畔在外,一向是给东篱面子的。

见她难得如此乖巧,东篱的语气稍缓,安抚道:“待寿宴开始,本君自会命人请你,吃喝少不了你。出门在外,便不必拘着口腹之欲,毕竟也是随了份子的。”

“是……”

里畔由得仙童将她领去了厢房,左右厢房也早有来使入住。里畔闭门一坐,外头的事便也一概不知了。

她便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家窝里横,能将阴司搅翻天去了。但在外头却老实本分得很,再好奇,也不敢私自闯荡此地,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惜命的缘故。

虚长近万岁的年纪,修为却不见涨,实属资质有限,久而久之,里畔便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怪了……”此刻里畔抱着手坐在那,姿势一动不动,起先的新鲜劲儿早被放到了一边,愁眉紧锁,百思不得及其解。

这事也怪不得里畔多疑,起先他以为东篱真是因为贺礼的事,才将她领来,顺带让她开一开眼界的。

可长生大帝若真是那样位高权重的尊贵大神,为何独独会关注东篱一人何时来,来不来?东篱也是冲着那天柱的祖神之力来的吗?带她来,真的只是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