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故事早已经埋下了伏笔。

武周天授二年,四月十三。

今年的长安城热的特别早,初入夏季就已经如同三伏天一般盛暑难消。

正应该是翠满枝头的时节街上却不见一丝绿意,所有的植物都枯败萎缩,树木焦黑的像烧过的碳,满街尽是枯枝残叶,没有一丝生机。

城中的房屋宇舍也都成了断壁残垣,好像经历了战火一样破败不堪,热风卷地,蒸腾的暑气几乎令人窒息,空荡荡的长安城显得分外寂寥。

西市,午时。

咚。

钟楼上的钟响了第一下。

低沉沙哑,像是丧礼上的哀乐一样,宣示着即将到来的悲剧。

在西市广场的正中央搭了两个台子,一个是监刑官所处的监刑台,另一个是由木头堆起高三丈三的行刑台,木头都浇上了油,好像随时都会被正午的阳光点燃。木头的最上端固定着个木头架子,一个女人被绑在架上,手脚都被缚住。她微眯着眼睛,嘴上已经起了一层白色的干皮,她咽了咽口水,勉强抬眼朝天上看了一眼。汗水顺着脸颊脖颈流进衣服里,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她无力地靠在架子上,几乎要晕过去,却仍在硬撑。

咚。

随着第二声钟声,监刑官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一卷圣旨,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焰意为练邪术,谋害北海龙王敖顺,罪犯滔天,触犯天怒,引得上天降下天火将长安城焚烧三天三夜,现为息天怒,将李焰意施以火刑。念及其祖父李淳风曾为大唐国师,功绩卓著,特赐李家后人毒酒,死后留全尸。”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他。”李焰意突然挣扎起来,对着天空用尽全力喊出这一声,好像是在和天上的人在说话,但天空异常的空旷、晴朗,好像一张素净的画卷,画卷中只有橙红的太阳。

话音刚落,第三声钟响,太阳中突然窜出一束夺目的火光,伴随着钟声从天而降,炽热的光芒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李焰意应声抬头,看着天空,竟然直勾勾的盯着那束火焰,还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紧接着那橙红的火焰不偏不倚击中了她,登时她周身都被火焰包裹住,拼命地挣扎,泼了油的行刑台更是一触即燃,眨眼间整个行刑台,就全都包裹在熊熊的烈焰中。李焰意发出了一声叫喊,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喉咙好像被硬生生扯破一样,但只有这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只能看到她在火中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只有天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

一阵微风吹过,裹挟着热浪,其中还夹杂着几分诡异的焦香,热风吹到监刑官的脸上当时就犯了恶心,跑到台下扶着柱子吐了起来。

吐了半晌,他微微抬头看着行刑台,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与此同时,国师府正厅。

一个尖嘴猴腮的公公刚刚宣读完圣旨,李家上下三十一口人齐齐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跪得端端正正,面不改色,尤其李家的男子全都一脸的正气,身为李淳风后人,即便赴死,亦要坦然。

家主李焰忠是李家的长子,李焰意的兄长,他跪在头里,低着头双手接过圣旨。

“李大人哪,其实皇上也不愿意要您一家老小的命,可是不这样龙太子的怒火难消啊。”

公公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斜睨着李焰忠。

“舍妹做了错事,受罚是应该的,只要能换来龙太子的[到底是龙太子还是龙王爷,称谓建议统一]谅解,还长安城太平,我李家甘愿赴死。”

“果然是真英雄。”

公公挑起大拇指,随后长袖一挥,“来吧,赐毒酒,百妖毒。”

李焰忠双眉皱起,语气比刚才硬了几分,“百妖毒?未免太狠了吧,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所谓百妖毒就是将一百种妖怪的内丹融合淬炼而来的至毒之物,饮下百妖毒就会感觉那一百只妖怪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攻击自己的五脏六腑,侵噬心脉。而修道之人体内的法力也会与妖毒相互侵噬,几天后法力被消耗殆尽,死的比普通人还要更痛苦。

“李大人,这可怪不得我们这些手下人,这都是上边的意思,”公公捏着兰花指,食指指着上边,“听说这是二太子带来的毒药,非是这样,二太子不会罢手的,不然这天火嘛。”

公公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已经够了,李淳风后人心系天下苍生,自然不会让百姓遭受这样的天灾,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人惹出来的人祸。

“公公不必多言,来吧。”

李焰忠双膝当脚,转过身面对着众人,李家上下三十一人,每人手执一盏毒酒,都看着家主,纵是男子汉大丈夫此刻也忍不住眼圈发红,李焰忠强忍眼泪没有流出来,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李焰忠教妹无方,牵连了整个李家,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长安百姓,若有来世,我愿意做牛做马,偿还今世罪孽。”

“大哥。”

人群中的有个女子大喊一声,众人看向她。她虽然是女儿身,但眉眼之间满是英气,加上现在她满面怒容,长眉拧成了结,双眼充血,更多了几分慑人的气魄。

她咬着下唇,双手暗自攥拳运气,手边燃起一团白焰,蓄势待发。她周围的人见状也都用手掐诀,想要奋起反抗,拼死一搏。

“七妹!”李焰忠大呵一声,“我们李家为忠臣之后,父亲死前嘱咐过我们要世代守卫武周江山,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有违父亲遗训者,不配姓李。”

话音刚落,李焰忠抬手,饮尽杯中毒酒。

“大哥。”七妹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她松开了拳头,将下唇咬出了血。

“家主都已经喝了,你们还等什么?”

李家剩余三十人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公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头走出正厅,身后的侍卫随手关上门,还在门上加了一把刻着神秘咒文的大铜锁。房里的人毒性开始发作,似有万只虫蚁噬咬心脉,又痒又疼,却无法缓解。他们抓着胸口呻吟,额头鼻尖不断沁出汗珠,汗水竟然隐隐冒着黑气,有人勉强爬到门前想要拍门,可是手刚刚接触到门的一瞬间,门外的铜锁好像受到了感应一样锁上的咒文发出金光,紧接着手与门接触过的地方响起一声清脆的炸雷声,当时就被炸得血肉横飞,那人惨叫不止。

门外的一群人对这一声巨响无动于衷。

“你们几个在这守着。”公公指了几个人,“剩下的人给我抄家。”

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他大手一挥,侍卫散开一片,身后传来了痛苦的哀嚎,绵延不绝。

是夜,子时,洛阳。

一切都归于寂静。

偌大的洛阳城空荡荡的,只有巡夜的兵丁来来往往。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就连月亮也被乌云挡住,好像预示着不详之事即将发生。在这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有人身着夜行衣在屋脊上飞跃,身形轻巧得如同燕子。

他在屋顶急速前行,几个起落就到了皇城外,黑衣人站在屋脊上望着皇宫,金砖玉瓦,即使在夜晚仍然灿烂生辉,比天上被挡住的月亮更亮上几分,皇城之外,隐约有薄薄的乳白色雾气笼罩,看似雾气,实则是用来抵御妖妖魔鬼怪的结界。

黑衣人嗤笑一声,摘下面巾,隐约可见他俊俏的面容。他轻轻吹了口气,那结界当即被吹散开一片,黑衣人掂足轻跃,从那个破绽钻进了皇宫里。他高来高去,避开巡夜侍卫,径直往明堂而去,因为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明堂一向是发布政令,祭祀天地的地方。其实那里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功能,用来存放镇国之宝——推背图。传闻推背图蕴含无尽之力,拥有推背图之人,将推背图合以五行之力,便可进入推背图中,晓天地造化,涨万年法力。

明堂建在了皇宫正中,再加上其中有镇国的宝物,守卫自然不会懈怠,始终有一队十二人的带刀侍卫守在明堂周围,而且每隔一炷香的时间还会有巡逻的侍卫经过。

黑衣人站在明堂南边的屋顶上观察。

那明堂上圆下方,共有六层,堂顶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在夜空中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一片夜空。明堂之内亦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明堂之外在十二个方位各摆有十二神的雕像,均身高一丈,做工细致,神态各异的同时又都极为传神,有的庄严肃穆,有的面容祥和,有的狰狞可怖。这十二座雕像互相交错连结,全都相交于夜明珠之中,高处俯瞰下去,俨然构成一幅紫薇斗图。

黑衣人算着时辰,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他盘腿而坐,双手手心朝上,口中念动口诀,接着张开嘴,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珠子从他口中飞出,外形像是妖怪的内丹,但珠子散发出的温暖黄光,反倒有几分神物的感觉。黑衣人继续念动口诀,那珠子不断往上飞,越飞越高,最后直直的落在明堂顶的夜明珠上。珠子刚一接触到夜明珠,光芒立刻涨了一倍,但只一瞬间就暗了下去,待侍卫发觉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光芒已经褪去。接着珠子与夜明珠相交的地方,张开一个小口,慢慢往下移动,逐渐将夜明珠吞噬掉了,明黄色的暖光取代了夜明珠的白光,同时发出奇异的香味,馥郁清醇,好似浑然天成,这香味像长了脚一样,分作十三股由上往下飘去,其中十二股飘到十二个侍卫面前,一股脑顺着七窍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那十二个侍卫一下子像中了迷烟一样,神情呆滞,目光迟缓。

还有最后一股顺着窗户钻进了明堂之中。

夜明珠被吞噬,紫薇之术也随即被破解。黑衣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从屋顶一跃而下,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进明堂。

明堂内还有守夜的小太监,本来正趴在佛像的供桌边上打盹儿,顺窗而入的那股奇香让他睡得更沉了,嘴角流出了口水,现在就算是地震走水也吵不醒他。

供桌后面是一尊佛祖金像,宝相庄严,以右手覆于右膝,指触往下,合降魔印。降魔印下放着个金丝楠木的锦盒,盒上雕刻着团龙祥云,佛祖指尖正对团龙。

在锦盒周围笼罩着光芒,是其上佛祖手中形成的降魔印在保护着这个锦盒。光芒从右手指尖发出,看似微弱,实际蕴含精妙佛法,如果随便去拿碰到了降魔印就会受到噬心灼骨之痛,死状凄惨。

黑衣人深知这一点,没有直接去拿,而是咬破右手中指,在空中画了个血符,随即往前一推,血符直直奔着降魔印而去,黑衣人口中轻喝一声:“破。”

那血印打到佛祖掐印的右手上,右手指着团龙的食指指尖登时被打掉一块,指下的那圈光芒霎时间烟消云散。

黑衣人这才伸手拿过锦盒,“啪”地一声打开,推背图静静的躺在盒中,好像一副寻常无奇的普通画作,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确认无误,黑衣人将推背图掖进怀中,快步离开了明堂,几个飞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待他离开皇宫之后,黄色的珠子好像受到召唤一样,从明堂顶飞起,快速往宫外飞去,好像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与此同时,明堂摇摇晃晃,一声巨响后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