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谢老板(大结局)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大笑笑)

世间旁门左道多,江湖牛鬼蛇神众。蝼蚁尚且偷生,下九流也有活法,诡事恩仇公义难断,自寻吉庇巷富贵门。其间谢老板,病榻缠身寸步难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持广大神通,有朝一日恩怨了,生死折磨得解脱。

1

敌军的坦克堂而皇之地开入了西山城,碾压着城内的石板路,城空了,两侧的房屋和商铺只剩下残垣断壁,西山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就倒在这片土地上,满城的血腥。

但……仓永成治却高兴不起来,西山这一战,将成为他毕生的耻辱,小小西山,竟打了七个昼夜才攻下,在军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被区区一个由散兵游勇组成的西山军,两度打出峡关口外,甚至一度形成两军僵持的局面,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搜城!”仓永成治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上半身钻出坦克舱外,他扫了眼这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西山城,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不信,我不信没有一个活口,不信整个西山都是不怕死的种!毕竟,这个民族的低劣和懦弱,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我要他们跪在我面前,乞求我饶他们一命,欢迎我们进入他们的城池,还要请记者来,登上报纸头一版,让全世界都知道!”

他不相信这支由散兵游勇组成的西山军,会战到最后一刻,宁死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投降,愿意屈服,这不是世界所熟知的中国军队。

要知道,早在这个世纪初,他们的皇帝和太后,就曾经被打得落荒而逃,他们的民族,早已没了血性,这是再换多少个皇帝也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然而现在,他们为了占领西山,竟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单是弹药损耗这一项,价值便在十万美元以上,这足以让他成为全世界的笑柄。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他要扳回一城,要挽回颜面,而挽回颜面的方式……便是要让这里的人看到他们拿下西山光荣的样子,让更多人看到,他们将坦克驶进西山的样子。

“少佐,还有活口,他的手里拿着炸弹!”

就在此时,前方探路的日本兵急匆匆地往回跑,边说着,边指着前方的方向。

仓永成治眯起了眼,顺着部下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便看到一道身影从前方滚滚硝烟中而来,那道身影像是狼烟中孤立的烽火台,坚挺着迟迟不肯倒下,他的身形沉重,前行的速度并不算快,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战魂,浴血而来,身形踉跄,仓永成治认出他来了……

他是西山军的主帅,那个带领着西山军脱胎换骨的年轻人,他们二人身为两军主帅,在那过去的七个昼夜中,无数次的碰撞和交锋,却不曾正面交手过,他还以为,这个年轻人该和他的士兵们一起被炸成了碎片。

仓永成治不禁兴奋起来,心中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澎湃,从最初的愤怒和不甘,到了此刻见到陈步繁的这一刻,竟转化为了难得的一抹棋逢对手的珍惜的激情。

要征服对方的大脑,对方的心脏,对方的核心,才是真正的征服。

“不要杀他!”

但晚了,仓永成治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士兵们听到了“炸药”二字,就第一反应地扛起了枪,对准了那个赴死的年轻人,砰!

那硝烟中一步一步朝着敌人走去的年轻人听到了枪声,他抬起了头,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狼群领袖一样的坚毅和不屈的决心,他咬掉了手中炸弹的引线,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嘴角,竟在这种时候,勾起了一抹冷冽决绝的笑,就好像在说……

他来,就从没想着要走,这条命,誓与西山共存亡。

“要活的!”仓永成治的怒喝声被枪声掩盖,但他还是怒不可遏道:“混蛋!不许开枪,不许开枪,我要活的!我要他,代表西山军投降,下跪!”

陈步繁抬起头,看着那敌军主帅像跳梁小丑一般在部下面前怒指大喝着,又看到那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他的方向,枪声震天,竟是先于子弹一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一枪从他的大腿骨中部穿过,那一下,陈步繁险些没能站稳,又一枪,随之从他的左肩穿过。

但这都不算什么,这不过是在他早已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躯体之上,再多一枪而已,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焦灼的热风迎面,还有一颗子弹,正朝着他而来,下一秒,就该洞穿他的头颅……

2

可就在此时,枪声戛然而止,硝烟滚滚,也仿佛顷刻间被定住了一般,那颗直抵眉心的子弹,就停留在陈步繁的眼前,四周蓦然静止,一只手,沉沉地从陈步繁的后方,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只手,指肉清瘦,指节细长,指甲微白,是谢栀……

陈步繁的第一反应,便是谢栀。

他艰难地回过头来,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向那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出乎陈步繁意料的是,眼前的谢栀,他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他的面上未曾覆着那层遮目的白纱,月白色长衫之下的身子,仍是清瘦得不像话,但此时此刻,他是站在陈步繁面前的。

他没有看错,是站着的。

这不得不让陈步繁想起了当年在满洲,谢栀和吉田一战时,也是这般,那日之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曾经在想,或许那样意气风发、横扫千军的模样,才是谢栀本来该有的模样。只是如同那一次一样,无论当下的谢栀有多么强大,在那之后,他都要为此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承受更加痛苦的折磨。

“小帅爷,好久不见。”

谢栀轻轻地拍了拍陈步繁的肩膀,陈步繁怔了怔,似乎这才将方才纷繁的思绪收回,但他来不及探究谢栀这一句“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抬眸对上谢栀眼眸的一瞬,陈步繁不由得又是一怔,这一次,是更加长久地未能回过神来。

这一眼,仿佛就望进了谢栀的眼底,坠入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场景里。

他看到了眼前的谢栀……不不不,或许该说,他看到的,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谢栀,他手持着黑色长戟,长戟的一端早已布满了血红,血红之下,是早已凝固干涸的黑褐色陈迹,而身披银白色铠甲的少年将军,眼神冷得可怕,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目光嗜血而又冷漠地望着下方的血腥杀戮。

这是个嗜杀的少年将军,桀骜张狂,破城后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坑杀俘虏,抓壮丁,烈火烹,所及之处,皆怨声载道,却无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他又从谢栀眼里看到了自己……陈步繁的身形一僵,准确地说,谢栀眼里那个不知死活的青年侠士,是陈道仁。他曾经听谢栀说过,他是陈家所有的后人之中,眉目最像陈道仁的,如今看来,何止是眉目像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正用陈道仁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也能听到陈道仁说话的声音,他是陈道仁,又不是陈道仁,因为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个被动的旁观者。

他看到陈道仁孑然一身,以一人之力突破三军,自烈火下救人,自屠刀下留人,而城墙之上的少年将军,只是眸光冷冽地望着下方,好像在等,等着对方打不动了,救不动了,等他放弃。

“你救得完吗?”

终于,高墙之上的少年将军那冷冽得没有丝毫波动的眼底,终于有了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微微皱起了眉,开了口。

陈道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脚踩着被他叠罗汉一般堆叠在一起的士兵,站在下方,朝上看去,啐了口唾沫,豪放不羁,又狂妄无比,“你杀一个,我就救一个,救不完,也得救!”

“你救不完的。”城墙之上的少年将军谢栀罕见地有了更多的情绪,是不耐,是质疑,是不解,他没见过像陈道仁这样的人,更没见过像他这样多管闲事的人。

“战时有生死本是常事,你在战时杀了人,是兵家之事,怨不得你。但战不杀来使,不杀无辜,谢栀,在你眼里他们不过是蝼蚁,但他们皆是有妻有子,你身上背着多少条人命,这背后就是多少个家破人亡,他们必恨你入骨。冤冤相报何时了?”

谢栀闻言,微微一怔,却不似是被说动,反倒越发像是听闻了莫大的笑话一般,终于冷笑出声:“那我倒要看看,是你救人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人的速度快。”

3

少年将军,有如杀神白起再世。

谢栀越发嗜杀好戮了,攻城必屠,不论老弱妇孺,更甚至,便是麾下有不满者,也一并是这样的下场。

是陈道仁提醒了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因而,斩草要除根。

夜半一道黑影潜入主帅行军帐中,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床榻上的人的睡相竟是极其规矩,仰面朝上,两手交叠压在被子外,神色平和,不睁眼的时候,绝对让人看不出他会是那杀伐果决而又戾气十足的少年将军。

提气劈风,就在那掌风迎面,只差咫尺之毫的刹那,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抬手便是一挡,随即起身,眼底一派清醒,毫不意外,好似早知道他会来——陈道仁。

见露了马脚的陈道仁丝毫不觉得丢脸,提气便蹿出了帐外,谢栀的眉间微拧,随即起身,动作迅速而又不拖泥带水,身穿着单衣便追了出去。

二人这一打,便是三天三夜,有来有回,竟是胜负难辩。

“你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谢栀的身法是步步杀招,要人性命的那种,而陈道仁则更多的是野路子,出其不意。他边躲边打,打累就跑,被追上就打,他边应着谢栀的杀招,嘴上却没闲着,好像把更多的力气花在打嘴炮上了。

这话一出,谢栀的动作明显有一瞬的迟缓……寂寞吗?

他早已习惯了,打有记忆始,他便被送上了杀场,那是地狱式的训练,不杀人,便只有被杀的份,因而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便是闭上眼睛,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随时准备着下一秒,就要陷入厮杀。

初时也会害怕,但很快他便会知道,有害怕的功夫,不如想着如何让自己生存下来,这么多年了啊,比起寂寞……更多的,竟是觉得麻木了。

谢栀回过神来,看向对面那嬉皮笑脸的青年,顿时眸光一敛,出招越发狠辣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这些年里,难得能算得上是个对手的存在,以至于,我竟有些盼着你来……送死!”

陈道仁是明显能感觉到谢栀的出招越发狠辣了,他不迎难而上,反而只不断地往后躲,边躲还边摆手,“累了累了,打不动了,打不动了……”

看着是陈道仁落了下风,但谢栀的眼神却越发冷冽,以这几天的交手来看,陈道仁分明是未尽全力,而此刻更是荒唐,只是一味地躲闪。

谢栀的眼底又多了几分不耐,“你分明未落下风,却只是一味地收招躲避,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你了,打累了啊!”陈道仁皱眉,颇像个无赖,“哎你已经追着我打了三天三夜了,你没人性啊!”

说到这,陈道仁忽然眉峰一挑,嬉皮笑脸道:“哎,小白脸,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说这话时,陈道仁正站在悬崖岭,指着下方,一脸的兴奋,“不知不觉打上了高崖,不跳下去多没意思,不如我应个景,从这跳下去吧?”

谢栀没见过这样说风就是雨的疯子,但陈道仁似乎不是说笑,他说到就做到,潇洒无比,又疯狂无比,竟然当真往下一跳,谢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在那一瞬之间勉强扣住了陈道仁的手,使他足下凌空,半身悬在外面,谢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打完!”

罕见地,少年将军的眼底是怒意陡生。

4

“我本想渡你一程,没想到更多无辜却因我而死,我有罪。”陈道仁难得地流露出几分正色,“因而,我想到了这个好法子,既可惩戒自己所背负的罪孽,又能惩戒你。”

谢栀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但下一秒,只见陈道仁抬起另一只手,送入口中,咬破指腹,然后用这鲜艳的血色点上自己的眉心,又迅速往下划去,在自己的脸上画出了血色的符图,而后又将这血迹引向谢栀扣住他的那只手背,血迹入了谢栀的手背,便顷刻间消失,好像是沉入了他的皮肤之下,不知所踪。

“我的罪孽,仅是因我之过,致使更多的人无辜丧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罪一。我欲渡你一程,岂料却使你沾染更多杀孽,罪深一层,此乃我之罪二。因而今日我以命抵命,方可消我罪孽。”

陈道仁抬眼,看向谢栀,“至于你……你所背负的罪孽,不是一死了之可抵的。”

陈道仁单手以古怪的姿势垂于心口前,闭目,他身上所画的血色符图也顷刻间好像活过来一般,浸入了皮肤底下,游走于周身,“如今我以身渡你,以血脉下咒,你身上背负了多少杀孽,剥夺了多少人生存的机会,你便要代他们活下去,往后千千万万个日子里,你只会尝到更深的寂寞,更深的痛苦,倘若在那样的境遇里,你仍不知悔改,沾惹杀孽,你将承受与之千万倍的痛苦,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谢栀的神情微怔,随即大怒,“你威胁不了我!”

“当然能威胁得了你。”陈道仁复又睁眼,又恢复了先前的嬉皮笑脸,更多的,是得意洋洋,信心满满,“你会的,你会知道,有一些东西,比死都可怕。那是……不得解脱的痛苦。想知道这样的惩戒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吗?”

说着,陈道仁便勾了勾手指头,是示意要谢栀低下身子,俯下耳朵来,也不知他在谢栀的耳边说了什么,以至于说罢,他便忽然咧开嘴笑了,眼底很是狡猾,甚至没给谢栀任何情绪反应的时间,他便不由分说地一掌袭向谢栀,使掌风迫使谢栀分神。

就在谢栀分神的一瞬,陈道仁挣脱谢栀的手,身形往后一仰,坠入了那无底的深渊中……

他在谢栀耳边说了什么……陈步繁有那么一瞬,好似突然从陈道仁的躯体里被剥离出来了一般,他什么都看得到,看得一清二楚,可就是,听不见陈道仁究竟在谢栀耳边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猛然回过神来,陈步繁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栀,陈步繁的第一反应,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谢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淡淡一笑,“我曾说过,我将陈道仁抽筋拔骨,令他死无全尸,落入了极度悲惨的下场……我是这么想过,但没来得及实现。至于彼时他对我说的,无非便是我曾告诉你的那般,陈道仁以身起咒,直到陈家后人中,有一人,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交换,心甘情愿赐我自由,届时,我方能解脱。但你放心……”

说着,谢栀摘下了自己脖子上坠着的狼牙坠子,一如当初在满洲那般,那枚漆黑的狼牙坠子在落入谢栀掌心的这一刻,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迸射开来,而那枚漆黑的狼牙坠子,也转瞬在谢栀手中化成了一方坚冷无比的黑色长戟。

与此同时,谢栀抬手一扬,一道散发着暖意的光圈便忽然将陈步繁整个人包裹在中间,令他的双足离地,悬空而起。

“谢栀!”陈步繁变了脸色,可又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地混沌,他低喘着气,强行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栀只是淡淡地抬起头看着他,然后缓缓弯起了嘴角,似是知道陈步繁在想些什么,他笑了,“还没到那时候,小帅爷。只要你不死,我就死不了。因而,我将送你离开这里,余下的,交给我。”

话音刚落,谢栀便似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给陈步繁任何挣扎的机会,毅然决然扬手一推,那道光圈就如活过来了一般,带着陈步繁升高,然后远离……

5

谢栀就站在那,目送着那道光圈将陈步繁带走,远离,直到离开了他的视线之外,谢栀方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转过身,看向了前方。

顷刻间,周遭的一切又恢复了原貌,硝烟滚滚,破风的子弹迎面而来,而那几乎下一秒就要被子弹洞穿头颅的人,只是轻轻地一偏身子,便与那子弹……错身而过。

对面的仓永成治明显地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从那滚滚硝烟中走来的,会是他……

“是我看错了吗?”仓永成治的神情错愕,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了,身经百战的敏锐性告诉他,对面的人,充满了危险性。

“开枪,开枪!”仓永成治下意识地做出了决断,绝不能让这个人,靠近他们一步。

枪声四起,那些飞射的子弹如同下雨了一般。

谢栀的眼神一敛,手中的长戟下沉,一端坠地,顿时间,地表赫然出现无数道裂痕,从那长戟坠地的一端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嗡嗡,嗡嗡。

地表在颤动,整座城,仿佛都在撼动着。

忽然,那黑色的长戟像是凝聚了雷霆万钧之势,猛地直冲冲往上方冲去,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碾压而来,而此时的谢栀,两手空空,却好似目空一切,只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仓永成治看到了对面正朝着他们一步步而来的身影,他孑然一身,只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看过去分明是那样羸弱的一个人,但莫名地……却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和危险性,就仿佛,他与身俱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每上前迈出一步,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狂风骤起,而那无数破风穿出的子弹,好像也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又被凛冽的罡风震开,失了方向,开始朝着四面八方飞窜乱射。

碎石从下方蹿起,比那枪炮子弹还锋利,仿佛山海呼啸,倾泻蹦腾,顿时间杀伐四起,无数哀嚎伴随着焦烟滚滚。

谢栀的嘴角微微弯起,目视着前方,然后阔臂一挥,那悬空的黑色长戟直冲向前方,然后……砰!

视野所及之处,一片猩红的血光,火光冲天,焦烟翻腾,爆破的巨大热浪,冲垮了这岌岌可危的残垣断壁,一并将眼前的炼狱,置于火海中。

而谢栀就这样淡淡然地站在那,立于这爆破的热浪中,立于这迎面席卷而来的火光中,他的嘴角缓缓地弯起,眼底早已没了当年的戾气,是早已被岁月平和的宠辱不惊和云淡风轻。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陈道仁在他耳边说的话,时间有些远了,再久远些,就该记不清了。

“你相信世间种种皆有轮回吗?”那声音,从久远的记忆中而来,除了他,应当是谁也不知道的,那声音在说:“今日我为你而死,他日你再将这条命还我,我想,那时便是你知晓世间总有许多比死去更可怕的事,从惩戒中悟出道理的时候了。那时,你我恩怨两清,便是你的解脱时。”

因而,他守护着陈家,一直在等着他出现,兑现承诺。

这一天,他等很久了,有朝一日恩怨了,生死折磨……得解脱。

6

1945年,日本天皇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今井武夫飞抵芷江洽降。

孩子们见过那位在图书馆里,总是一瘸一拐,腿脚不太利索的中年男人。他总是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太收拾自己,每天在图书馆里整理书架,或是收拾孩子们弄乱的桌子,要么就是架着一副眼镜看书。

到了中午,他便拿出一个铁皮饭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着,到了点上班,到了点下班,再寻常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孩子们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们之中有那么几个孩子听那人说起过,说起抗战胜利之前的事,还说过去的人啊,都管他叫“小帅爷”,日子过得有多威风,又说自己打过战,这条腿就是让鬼子打坏的,到了下雨的时候,浑身哪哪都疼。

孩子们看着他的模样,邋遢,又老实本分,成天戴着副袖套,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架着副眼镜,连路都走不利索的样子,实在没法将他同那个威风凛凛的“小帅爷”联系起来,他们自然是不信他说的话,都说他吹牛。

但孩子们又喜欢听他讲故事,尤其是说到那位富贵门的谢老板时,这位图书馆管理员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目光,总是会充满了神采,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啊,世间曾有一人,无所不能,却持广大神通,说的就是他。”

“那他还活着吗?”

孩子们打心眼里期盼,这次这位邋遢的图书馆管理员不是在吹牛,如果他们能亲眼见一见他所说的谢老板就好了,还有那只雪白的小狐狸,还有阿狸,还有老贾。

“还活着吗……”图书馆管理员微怔,随即笑了,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我仍然相信他还活着。因为他说过……只要陈家不死,他就在。”

“虎子虎子,我刚刚看见一只小狐狸,雪白雪白的,可好看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碎花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急匆匆跑了进来,见孩子们都围着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听故事,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着急着比划道,好像生怕别人不信,又怕自己去晚了,那小狐狸就要跑了,“真的!我瞧见一个漂亮姐姐抱着小狐狸,还站在那和人说话呢,小狐狸还会吃烧饼呢,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果不其然,孩子们对吃烧饼的小狐狸极感兴趣,一窝蜂涌到了窗户前,朝着小姑娘比划的方向,小脑袋挤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那说故事的人也是一怔,急急忙忙起身,同孩子们一样急急追到窗口,透过那凑在一块挤在窗户前的无数小脑袋,他好像看到了孩子们口中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往一个方向去了,但一下就让前方的墙体给挡住了,只这么匆匆一瞥……

图书馆管理员的面色变了,身形一下踉跄,不由分说地便要追出去,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犯了腿疼的老毛病,竟是好半天没能站起来,待到他这一阵疼痛过去后,想急忙再抬头,目光追去,那身影早已没了踪影。

尾声

“这家烧饼可好吃了,和当年丹青做的味道极像,是不是啊,小狐狸?”

阿狸好似正推着一人,献宝一般将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烧饼夸得天花乱坠,还把小狐狸也拉出来作证了,随即又半哄半骗道:“你吃,你吃吃看,吃吃看嘛。”

男子微微淡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后记

《三教九流》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大家能够陪我一起经历这些乱世中小人物们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但无论如何,终将谢幕,与君道别。

这部作品应该是我写得最任性的一部作品了,不到动笔时,我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会是谁的人生,也不知道他们将面临着什么样的结局,种种故事,好像不是我所构想的,而是他们出现在我眼前,而我只是将所看到的用文字分享给你们。

希望偶然回想起时,你们依然还会记得拥有一只逢赌必赢的富贵手的丹青、与师兄爱恨交织的探云手传人金宜兰、身躯有异于常人但仍然勇敢追求挚爱的大青衣蒋玉秋、被唤作痞子瘪三却大义的谢三,记得老贾、记得阿狸,以及为了守护西山而前仆后继与城偕亡的许许多多无名英雄。

至于陈步繁和谢栀,我有更多的感想,我们看到陈步繁从一个纨绔子弟,经历西山之变,一夜间沦为阶下囚,又在满洲忍辱负重,最终蜕变成为带领西山军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主帅,抗战胜利后,他拥有了余下平凡的人生。很多时候,我觉得陈步繁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是千千万的青年,纨绔过,剧变过,忍辱负重过,奋战过,最后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

而谢栀呢,他更像一个乱世的旁观者,现实中未必有谢栀,却有类似谢栀这样更宏观的存在,他或许是这片土地,或许是时间,他目睹着无数种人生,他也曾经意气风发过,也曾经伤痕累累,被肆意宰割,又被人拼命守护过,青年们在他身上索取,却又为了他付出,只要我们在,他就在。

结局是开放性的,我们希望他还活着,那么他就活着。

谢谢大家忍受我的碎碎念,再见朋友们。

编者注:本文为《三教九流》系列第二十二篇大结局,关注系列专辑,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新系列《大河秘藏》预告来啦!

《大河秘藏》

三大家族世代逃亡在路上,弥家身负异术,斩妖除邪;

罗家耳听八方,无所不知;

长孙家八面玲珑,黑白通吃;

三大家族超一流高手集结于此,而那未曾露面守护着他们千年之人,又是谁?

这是一场从千年前就布下的局,而他们能做的,就是成为破局者,与之较量,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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