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屠狗辈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大笑笑)

世间旁门左道多,江湖牛鬼蛇神众。蝼蚁尚且偷生,下九流也有活法,诡事恩仇公义难断,自寻吉庇巷富贵门。其间谢老板,病榻缠身寸步难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持广大神通,有朝一日恩怨了,生死折磨得解脱。

1

肉馆昏暗又逼仄,门口挂着个红桶,红桶倒扣,上头用墨水画了个羊头架,地上覆了层厚厚的油渍,外头就摆了三个矮桌和几把破凳子。

里头狭小的空间摆了两口大锅还冒着热气,血淋淋的生肉带骨用铁钩子穿过悬在大锅上头,要切肉的时候,一手把锅盖一掀,一手用剁肉刀一挥,肉就下进滚汤中了。

开肉馆的是王二麻,家里捣腾着往上数,三代都是杀猪的好手,手起刀落,是祖传的手艺,不过开肉馆,王二麻是头一个,不杀猪了,改杀别的。眼下那三张桌子还没坐人,那是还没到时候,等天一擦黑,立马就有闻香赶来的客人了。

此刻大锅里已经开始冒热气了,里头却没人看锅,好一会儿,王二麻才回来,一手拿着个砍肉刀,一手拖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老黄狗。

老黄狗已经被开了脖子了,一个没留神,王二麻就没看住,就这还让它疯跑了一路,血淌了一路,实在跑不动了,才让王二麻给逮回来。

常年做屠夫的人,面相都挺凶,王二麻脸上有道疤,从一个眼角直到另一边下嘴角,人高马大的,身上是背心短打,油渍混着血渍,底下是大块大块肌肉,汗涔涔的。老黄狗在他手上已经蔫了吧唧,不再动弹。

王二麻一路回,后头跟着个小丫头片子一路哭,号得那叫一个惨,“你别杀狗狗,狗狗好可怜,呜呜,坏蛋,你把阿黄还给我……”

这一路号,就跟王二麻打砸抢了她家似的,那丫头也就八九岁,爹妈也不管管,就让她在外头追着一个屠夫号。

王二麻本来也不想跟小娃一般见识,谁知道临门一脚了,那丫头片子扑上来就抱着王二麻的脚不让他走了,哭得那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动静引来凑热闹的人多了,王二麻看着凶,手上还拿着砍肉刀,看热闹归看热闹,多管闲事的人却极少。

“你,你咋欺负小孩?”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瘦了吧唧的,虽早剪了辫子,骨子里还透着股酸秀才的味儿。王二麻一个眼神过来,酸秀才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怕王二麻发起疯来连人也砍。

酸秀才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跟抢地雷似的迅速把小丫头拖了回去,远离王二麻这个恶霸,又是怯懦又是义正辞严,企图激发群众的力量共同对付王二麻,“快看啊,大家快来看啊,这是什么黑店,杀狗的,挂羊头卖狗肉,黑店,还欺负小孩!”

这一嚷嚷,酸秀才以为会激起群情激愤,共同讨伐王二麻,谁知边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吭声的却没几个,酸秀才有些怕了。

“耽误老子事儿!”王二麻骂了一句,拖着老黄狗往店里走。

这一走,那丫头“哇”的一声哭得更凄惨了,酸秀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挂羊头卖狗肉,这事没人管了吗?再者,狗肉又是哪来的,是他家的不是?俗话说得好,穷不卖看家狗,富不杀耕地牛……”

“多新鲜,不是自家养的肉狗,还是你家的不成?”王二麻手起刀落,半点没客气,“你懂个屁,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来吃地羊汤的,哪个不知道是啥肉?”

这话未说完,“轰”的一声,是大炮声,大伙儿静了静,都被吓着了。

“咋回事?”回过神来,人群中开始有了骚乱,“听着是炮声?”

“好像是北大营那边起火了……不行,要变天了,俺舅说得没错,早几天就有消息灵通的人举家往南跑了,俺得赶紧回去收东西,把俺娘接南边去。”

2

西山,吉庇巷,富贵门。

小帅爷陈步繁下令封了富贵门,连带着吉庇巷都被守得严严实实的,苍蝇都飞不出去一个。

谁也不知道,那日陈步繁与谢栀之间到底都谈了些什么,转头那小帅爷就翻脸不认人,看谢栀就跟看犯人似的,就差没直接下狱里去。

阿狸和老贾,乃至所有受富贵门庇护而居于吉庇巷的人,皆敢怒不敢言,偏生谢栀却跟没事人一样,除却不出门,照常起居。谢栀不出门,最高兴的就属小狐狸了,天天都能趴在谢栀膝头玩耍。

阿狸气恼了半月有余,也没力气生气了,天天只守着谢栀,不知为何,谢栀虽看着好好的,但阿狸却总觉得心头突突突直跳,好像要发生点什么。

早起,阿狸就熬了汤药去谢栀那,却见谢栀屋里早早开了门,往常这个时候,谢栀总是要贪睡的,一准还没醒,可今日,阿狸却听到里头传来谢栀与老贾说话的声音。

阿狸进去的时候,老贾已经帮谢栀从床榻上挪到轮椅上了,只是衣衫还没换,谢栀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透着一股疲惫。

“阿栀?”阿狸小心翼翼地进屋,却见屋里头,除却阿栀反常地起得早,面色疲惫外,就连老贾看起来都格外严肃。

谢栀看了眼阿狸,大约是怕惹她担心,淡淡一笑,解释道:“你别怕,我无事,不过是昨夜没睡好,心神不宁,遂一早唤了老贾来,问了他一些事。”

老贾点头,证实谢栀的话,“容与问我这半月帅府那边的情况,我打听了一下,陈大帅发丧的事压是压不住了,说是早几年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小帅爷带着陈大帅回北边老家安葬了,算日子,小帅爷不日就该返回西山了吧。”

“怎么突然问起那混小子的事?”阿狸仍对陈步繁说翻脸就翻脸的事不满,“我们管他做什么?”

谢栀轻叹了口气,没有瞒阿狸,吩咐道:“昨夜我心神不宁,怕是小帅爷这趟回西山路上要出事,阿狸,得劳你去一趟,看着点。”

阿狸虽然气恼陈步繁不讲义气,可也知道陈步繁是陈家的人,当凭这一点,就算是为了阿栀着想,也不能让他出事。知事态紧急,阿狸一口应下,“是,我知道了,阿栀你放心,我一定护好那小兔崽子,让他好好地回西山。”

“带着小狐狸去,万事小心。”谢栀又嘱咐了一句:“自暗道出去吧。”

富贵门之下暗道通城关,小帅爷把他们关这的时候,谢栀都没提过要用暗道,眼下让阿狸从暗道出去,可见此事的严峻性。

3

近日北边不太平,先是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被炸毁,然后是炮轰北大营,怕是要变天了,南下的火车票一时间被哄抢一空,售票站天天人挤人,别管去哪了,有票就有人抢。

通往西山的火车开了,王二麻找到了座,凶神恶煞地往那一坐,看着就不好惹,没人敢招他。

他们坐的是三等车厢,紧挨着车头,一路上都要吹着带煤球的风,吸进鼻子里,就跟跑进了一口醋似的。边上是人挤人,有时三个人的座能挤四五个人,能紧挨着硬木板座还算是条件好的了,过道的地上还得再站几个坐几个,整个车厢闷得就像是棺材。

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吵嚷声,男人的喝骂声,整个车厢比菜市场还闹,王二麻带刀疤的脸一横,吼了声:“吵吵吵,吵个屁!”

这一吼,奇了,车厢里竟然还静了一静,紧接着,是孩子哇哇哭得更大声,女人和男人吵得更大声,比刚才还闹了。

王二麻这一吼,人挤人地钻过来一人,惹得一路是骂声连连,酸秀才好不容易挤到王二麻跟前,一喜:“王兄,真是你!”

他乡遇故知,比不上逃难路上遇熟人。

王二麻看着酸秀才,一时间还没认出来,等酸秀才又回头人挤人把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丫头片子给扯到他面前时,王二麻才变了脸色。

冤家!又是那个号着不让他杀狗的丫头片子。

“王兄,我在隔壁那个车厢,赶巧遇上这丫头,说是跟爹妈挤散了,人赶人地给送上车了。刚才猛地听到王兄的声音,我还不敢信,碰到熟人可好了,咱两个人路上也能帮衬丫头一把,说不准到了南边,还能和她爹妈汇合。”

酸秀才把那哭哭啼啼的丫头往王二麻那轻轻推了推,“王兄,让丫头跟你挤挤吧,十几个小时呢,怕她站不住。”

那丫头片子就会哭,八九岁的人了,也该懂事了,头一回没大瞧出来,这下王二麻也算看出来了,丫头脑子不太灵光,眼下又穿着红艳艳的衣服,反倒衬得更像个憨子了。

这酸秀才倒挺热心,王二麻虽是不耐烦,但都是逃难的同胞,也就没说什么,给让了一点位子让那憨丫头坐了。

“王兄这次去南边,打算做什么?”

王二麻有些不耐烦了,看人多,没发作,“还能干啥,再开个肉馆。”

他一杀猪的,后来改杀狗了,除了干这行,也不会别的。

“王兄……”

酸秀才还想再说什么,王二麻是受不了了,车厢里本来就闷,酸秀才废话还多,人的火气噌就上来了,王二麻凶神恶煞地骂了回去,“别他娘的王兄长王兄短了,我还玉皇大帝你父皇老子呢,跟你不熟,别套近乎!”

王二麻这一吼,把憨丫头给吓哭了,又号了出来,说想撒尿。王二麻听了就烦,看那酸秀才傻愣愣地看着他,王二麻子骂道:“看我干啥,我还能帮她把尿是咋地。”

酸秀才回过神来,忙拉着憨丫头出来,“那那,那我带她去前面借厕所去。”

又是一路人挤人地钻出去,被挤到的人骂骂咧咧。列车员对三等车厢的人不是太友好,酸秀才说要带憨丫头去前边借厕所,三等车厢的人太多了,厕所都不一定排得上号,但前面的头等和二等车厢却宽敞得很。

列车员自然是不肯,眼见着憨丫头要尿了,怕弄脏地板,列车员才勉强同意让他俩就近在二等车厢找厕所解决,还千叮万嘱不准去头等那,说是今天有号大人物上来了,他们谁都惹不起。

最近的厕所还要从三等车厢走到二等车厢,经过第一节二等车厢,中间才有一个。他们找到的时候,厕所的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酸秀才刚想敲两下问一问,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两人的低语声。

没错,小小的厕所里居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酸秀才抬起的手还没敲下去,就下意识地一僵,停在了半空。

“都安排好了?”

“车头那边动手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我们自己人,一会儿前面那站停了,我们就得下,剩下的交给猴子,保证让头等车厢那位没法活着回西山。”

“能保证万无一失?”

“放心吧,猴子不敢活着回来,他老娘和媳妇还在我们手上,他死了,她俩才能活,他不敢坏咱们的事。等我们下车后,这列车就不会再停下来,不是冲出铁轨就是撞上东西,保证那位死透透的。再说,想让那位死的不止咱们一家,你看吧,说不定没等这列车出事,就会有别的人动手。”

车上有一位大人物……有人想在他回西山之前干掉他,这车人完了,都得跟着完……

听到了这样的机密,酸秀才僵在半空的手颤抖,吓得脸色煞白,双脚都跟着发软。

“我憋不住了。”憨丫头不知道他俩为什么停在厕所外头不进去,急得又要哭。

憨丫头这一开口,酸秀才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浑身的血液从头冷到脚,厕所里头谈话的声音果然一停,有了动静,然后是拨枪上膛的声音。

4

那一瞬间,酸秀才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迅速闪过千百种念头,他怕,他怕死啊,被发现了,他们都得被灭口,他不想死……

他的脸色变了,生死关头,心中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自私狠辣的想法。忽然,酸秀才猛地将憨丫头往前一推,憨丫头撞在门上跌坐下来,没等听到她的哭声,酸秀才便急急跑了。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然后听到后面远远地传来开门的声音,他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乱成了一团……

等他跑回自己那个车厢的时候,一路上是怎么被骂的,他都没心思去听了。他喘着气,脸色苍白,冲到王二麻面前,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白都冒出血丝了,整个人都跟魔怔了一样。

猛地冲上来这么一个人,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就是王二麻都吓了一跳,又见酸秀才是一个人跑回来的,王二麻觉得奇怪,多问了句:“咋就你一个,那憨丫头呢?”

酸秀才似乎直到这一刻,才回过神来,他的手脚冰冷,在这样闷热的车厢里,他竟然浑身都吓得冷飕飕的,刚才差点……都说了,但此刻他知道,说得多了,会惹祸上身,万一一会大家都想跑,他很有可能没能来得及跑下去……

“没,没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吓得双腿都在发软,但此刻竟然能这样平和自己的气息说出这样的话,“丫头说是要大的,我就先回来了。”

要换平常,王二麻不会疑心,但这一回,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不对劲,嘈杂中,隐约传来一声哭声,短促、戛然而止。

王二麻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人高马大的,在站在来的那一刻,明显是看到车厢衔接口处有一道红色的矮小影子,才刚露出一点,就被人捂着嘴拖了回去,后头的是俩穿黑衣服的,没露脸,模样看不太清。

这动作,离得车厢口近的,明显也有人看出不对劲,但这个节骨眼上,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事不关己,有人看到了,也只假装没看到。

王二麻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人贩子趁火打劫也太嚣张了。眼看着王二麻就要出来,那酸秀才却慌得要命,死死地按住了王二麻,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

此时恰好火车到站停靠,酸秀才拦着王二麻,催促道:“下车,先下车……”

“还没到地方,下什么车,你别拦我!”王二麻的火气也上来了。

酸秀才见拦不住他,又见已经耽误了自己下车,急了,也不拦王二麻了,拎了自己的行李就往外挤。

“窝囊废!”王二麻骂了一句,也不理他,人高马大的,动作粗鲁地拨开前头挡道的人就往车厢口赶。

等他追到车厢口时,两个戴着黑帽穿着黑大衣的男人已经匆匆下车了,王二麻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头那两道挤在人群中出去的身影,他没来得及去追,又见前面二等车厢的座位底下多出的一截头发。

他疾走了几步,把底下的人拖出来一看……果然,是穿着红裙子的憨丫头,已经死了,中枪死的。

王二麻顿时间火冒三丈,但转念一想,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也意识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都动枪了!一定和酸秀才那个窝囊废有关!

这么想着,王二麻立马冲回车厢口,眼见着酸秀才刚从里头挤出来,抬头看见王二麻,又立即匆匆地压低了头,急着要下车。

王二麻的火气更大了,当即一把抓着酸秀才的衣领将他反手拽回来,按在里头的车厢壁上,二话不说先招呼了一个拳头下去,“想跑哪里去?!”

眼见着车门就要关了,酸秀才急得不行,可他这小身子板哪里是王二麻的对手,王二麻把他按在墙上按得死死的,酸秀才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门关闭,火车鸣笛开始往前驶动……

“完了,都完了……”酸秀才的脸色刷地一下煞白,眼神空洞,双腿发软,整个人绝望地往下坠,却仍死死被王二麻提在那,“车不会再停了,一会儿,全车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5

头等车厢是包厢式的,几个小包厢,还有一个大包厢,那间大包厢就像一个旅店房间,根本不像在火车上。里头的椅子是用天鹅绒包着的,地上还铺着地毯,卧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切好的果盘是列车服务员刚刚送来的,多稀罕。

陈步繁这趟只带了两个亲信,亲信守在包厢外头,里头就他一个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面前的果盘一动没动,只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双手插着,靠在那闭目养神。

“怎么又送东西?刚刚不是来过了?”

“刚刚是送果盘来的,这次是餐点,厨师长刚煎好了牛排,是西点。两位大哥,我晓得你们的规矩,请二位过目。”

门外再次传来守卫和送餐的列车服务员说话的声音,服务员打开了盖子给守卫检查,然后便听到守卫开门放行的声音,紧接着是服务员推着餐车进入包厢。

“放那吧。”陈步繁随口吩咐了一声,话音刚落,便敏锐地觉察到不对,睁眼,果然便见到那推着餐车进来的服务员正探手入餐车底下,然后摸出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陈步繁……

“砰!”

枪声响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白花花的影子便刷地一下闪电一般蹿了进来,是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口咬在那服务员握枪的手腕上,然后脑袋一晃,竟然连枪带手地给撕了下来,甩到了墙上,子弹破风而出,恰好朝陈步繁斜上方开了一枪。

陈步繁的反应也迅速,反手掏枪就给那服务员来了一枪,这枪不致命,是想留活口,没成想那服务员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朝陈步繁冲去。陈步繁本能侧身避开,那人便一头撞破陈步繁身后方的窗户玻璃,整个人摔出了火车外头……

后方阿狸急匆匆追进来凑到窗口,刚才那人早没影了,摔死在铁轨上了。

小狐狸完成任务,迅速跳回阿狸的脑袋上,阿狸这才回头,得意洋洋地看向陈步繁,“怎么样,还得姑奶奶我救你。”

里头生死一瞬发生得太快,外头的俩守卫冲进来的时候,便见此狼藉现状,他们知道是自己犯了错,当下向陈步繁认错,“是属下失职!”

那服务员来过两次,头一次没有任何问题,自然让人掉以轻心,加之是位女服务员,大哥长大哥短,又主动让他们检查,这才让他二人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陈步繁看了眼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阿狸和小狐狸,又看了眼那两个亲信,该明白的一下也都看明白了。眼下他没工夫去教训他二人,也不必问阿狸为何会出现在这,只脸色一沉,凝重道:“应该不止这一出。”

果不其然,这事让陈步繁猜对了。

王二麻半拖半拽地拎着酸秀才赶到头等车厢,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事关全车人的生死。守卫搜了他俩的身,确定没带任何武器,才放他俩进来。

王二麻知道住头等车厢里的,肯定是大人物,他把酸秀才往前一推,“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车,车不会停了……”酸秀才哆哆嗦嗦地,将自己和憨丫头怎么听到机密谈话,怎么害死憨丫头才博得自己活命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哈?玩这么大?”阿狸听罢,顿时傻眼了,这下性命攸关的可是一整车的人啊,“我以为只是有人像刚才那样暗杀你呢……”

6

陈步繁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好半天没说话,王二麻和阿狸都急得不行。

终于,陈步繁理清了思路,命令他那两位亲信道:“你们去三等车厢,疏散所有乘客,往二等和头等转移,先去找列车工作人员,由他们出面,若有骚乱再出枪震慑。”

“是!”那二人是当兵的,当下冷静果决地领了陈步繁布置的任务。

“你们随我去车头查探情况。”陈步繁说完就率先往外走,王二麻二话不说跟着去了。

“哎你等等我。”阿狸连忙抱着小狐狸追了出去,里头只剩下酸秀才一人还瘫坐在那。

火车的行驶是依靠火车头的煤烧大锅炉产生动力,由气体推动活塞运动,活塞连接连杠,连杠带动火车运行,因而动力和制动的装置,都在车头。

火车的速度明显是在加快,照这样下去,距离脱轨和碰撞不用多久,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他们赶到车头的时候,果然见到锅炉工人已经死了,煤炉产生的高温让人难以靠近,动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速度在失控,时间紧迫,想要从动力装置下手几乎是不可能。

“制动闸被破坏了。”陈步繁的脸色越发凝重,也就是说,这列火车非但不会停下来,速度还会越来越快……

“现在怎么办啊?”阿狸急了,“时间来不及了!”

“我有办法……”

王二麻这话一出,陈步繁和阿狸当即沉默了下来,看向他,似乎并不确定,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事,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虽然没啥文化,但这些年也知道一个道理,跟我杀猪剁肉是一样的,一个菜刀砍下去就完事了。”王二麻走到车头和后车厢的衔接处,“老子把它断了,不能被它牵着跑。”

的确,这是个办法。王二麻懂的不如陈步繁和阿狸多,反而能找到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但,这个方法的问题在于……

陈步繁皱起了眉,“短时间内砍断衔接点不是易事,另外……衔接断点在前部。”

那就意味着,要砍断车厢和车头之间的连接,那个人就必须站在车头这一侧,连接断开的那一刻,车头和后面的车厢会迅速分离,并拉开距离,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那个人……跳车是死,不跳,也是死。

王二麻的确有些犹豫,谁不怕死,是个人都怕死,但有些时候,由不得你选,“行了,别磨叽了,再磨叽下去,咱都得死,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你们谁有我力气大,我这身板可不是白来的。”

说着,王二麻抄了锅炉前的家伙就往后走,站在那,掀了过道板,随着车速的加快,狂风呼啸,王二麻回头催促陈步繁与阿狸,“别磨叽,不想死赶紧走!”

陈步繁沉默地看着王二麻,然后点了点头,在经过王二麻身边时,陈步繁抬手拍了拍王二麻的肩膀,“兄弟,那个酸秀才,你想怎么处置。”

“那个窝囊废,死了也不足惜。”王二麻一想到憨丫头就这么死了,就觉得可惜。呸了一声,随即又笑道:“让他滚吧,我就不信他往后能安心睡个囫囵觉。”

既然如此,陈步繁便也不再多言,一口气闷在心口,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跨了过去。阿狸一步三回头,瘪着小嘴,都快哭了,但也只能跟着跨了过去。

他二人就这么站在三等车厢的车头,王二麻站在另一头,卯足了劲几个铲子砸下去,火星子四溅,“咔哒”一声,连接板断了……

车头与车厢迅速分离,后头的车厢在渐渐地减速,距离瞬间便拉开了,王二麻早已是筋疲力尽,走不动了,干脆在车位坐了下来,抬头瞧见那二人仍站在那,王二麻抬手挥了挥,是让他们赶紧走。

光顾着逃难,王二麻一路上都没来得及抬头看看天,其实今天的天色是真不错,天真蓝,风呼呼地吹着,挺凉快的。

“本来想去南边开狗肉馆的,妈的,狗都比酸秀才那东西有良心,不开了!”王二麻啐了一声,然后干脆往后一仰,躺了下来,“累死老子了。”

北大营被炸,南下逃难本就窝囊了,这下好了,也算干了件大事,不算窝囊。

7

陈步繁和阿狸辗转到了西山,是老贾来接他们的,一见老贾,阿狸的脸色就不对劲了,但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心理,“老贾?你怎么在这?你不在阿栀身边,你怎么在这?”

果不其然,老贾的情绪不太对,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容与的情况不太好。”

阿狸一听,变了脸色,急匆匆拉着老贾就走,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返回来拽住陈步繁的袖子,抬起头时,眼眶和鼻子都是通红的,“你跟我走,你得马上跟我走!阿栀,阿栀他……阿栀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

陈步繁此刻的面色已经难看极了,他也是头回见到老贾这般凝重的神色,更是头回见到阿狸哭成这样,意识到谢栀的情况可能真的不太好,陈步繁皱了皱眉,然后松了口,“走。”

阿狸三人赶到富贵门,立即就往谢栀所住的院落去,还没靠近谢栀的屋子,阿狸就已经啪嗒啪嗒直掉眼泪了,几乎是跑进去的。

陈步繁本也是焦急,但不知为何,临近门口了,脚下竟是一顿,生出了些许犹豫,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阿栀!”

里头传来阿狸的呼声和老贾手忙脚乱的声音,陈步繁猛然一顿,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又向前迈了一步。

此时谢栀的屋内已经是一片狼藉,谢栀从床榻上摔落在地,轮椅又离得他极远。

他的双腿本就不能行走,此刻更是形同累赘一般沉沉拖累着他,他的面色苍白异常,冷汗早已将衣衫浸湿,他的表情痛苦极了,就连手背之上,都是青筋暴起,一向温文儒雅的谢栀谢老板,从未有此刻这样狼狈过……

这就是谢栀病发的模样,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贾将谢栀重新抱回床上,谢栀似察觉到门口有人,他勉力睁开了眼,然后轻笑了一声:“老天爷不会轻易放过我,让我死。”

死,多简单的事,对谢栀而言是一种解脱,然而,除了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他生不得,死不能。即便是陈家的肉,也只不过是一剂止痛罢了,世世代代,靠着陈家,止一时之苦,不得解脱。

陈步繁身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铁青,他的确是被谢栀的模样吓到了,陈步繁看着他,喉咙沙哑,就跟被堵住了一样,问他:“为什么非得是陈家的肉。”

谢栀的胸膛起伏微弱,他似乎是疲惫极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是他也不知道缘由,还是不愿告诉陈步繁。

“若是陈家不愿割肉,你会如何?”

“掠夺……”谢栀没有睁眼,他的面色苍白,那失了血色的嘴角却微微地勾起,痛苦极了,也不是没有掠夺过。

“我知道了。”陈步繁垂下了眼帘,却什么也不肯再多说,转身往外走去。

“小心……”

身后传来谢栀的声音,陈步繁知道他要说什么,陈沛霖一死,如今想要陈步繁性命的人,很多。

“阿栀……”阿狸见陈步繁要走,急了,一面担心阿栀,一面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陈步繁就这么走了。

终于,阿狸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冲了出去,拦在了陈步繁面前,她红着眼,一张小脸都绷得紧紧的,明显是要硬来的意思。

陈步繁轻笑了一声,没等阿狸动手,就抬手接过阿狸手中的刀,然后手起刀落,硬生生在自己手臂上剐下了一片肉,然后掷刀离去,“一码归一码,这是还火车上那一枪的。”

陈步繁当然知道,阿狸会在那,是谁的吩咐。

得来全不费工夫,阿狸反而有些发怔,望着陈步繁的背影,只觉得,这个混世魔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编者注:本文为《三教九流》系列第八篇,每月1日/15日更新,关注系列专辑,收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