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唯一一个

冬夜里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他们这群人喝可乐喝到最后已经有些想吐。杨柏川暗暗发誓他这一个星期再也不会喝可乐了——虽然这个星期只有两天的剩余时间。

一群人还都是被家长压迫的小年轻,此时时间不早,此时大家一路东倒西歪的往家的方向走。冬天的风凉飕飕的,地上更是全都是小水坑,一脚一个简直像踩地雷,但是他们此时没有人提出要打车。

保姆和胖子走着走着就掐起来了,黑皮好脾气的去拉架。杨柏川走在他们后面,眨巴眼看了眼月亮。

“你和游本朝打算怎样啊?”

刘庭崴神出鬼没的突然在他身边问。

“还行吧,就这样啊。”杨柏川假装淡定。

刘庭崴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冷气直冲天灵盖,清醒了些,道:“要我看你还是别和他闹别扭了。川儿,我们都要走了,到时候你得和他相依为命。好歹以后被欺负了 还有人帮你你说是吧?”

杨柏川回头张望了一圈,见游本朝就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立马回头低下声道:“你小点声行不哥,我给你跪下了。”

刘庭崴也回头望了眼,小声嗤笑:“你这怂样,十几年如一日。”

杨柏川没回话,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身后,如果游本朝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的话,他一定会第一个跳起来。刘庭崴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川儿,我真的不放心你。”

他这话语气杨柏川熟悉,是没得到回应会继续说下去的语气。杨柏川连忙点头:“是是是……不过我有啥让你放不下心的啊?”

杨柏川笑他:“你还真的把你当我爸了?”

刘庭崴叹口气,难得没接他的玩笑,道:“川儿,你和他和好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我们都这么想的。”

“……你们?还有谁?”杨柏川显然没有抓住重点,而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庭崴的用词。

刘庭崴顿时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良久才道:“其实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能知道你不喜欢游本朝。”

清清冷冷的月色下,杨柏川一言不发地用脚狠狠地踩了踩前面胖子庞大的影子。

刘庭崴见他半天不说话,心里暗暗骂自己刚刚得意忘形,走了几步之后又开口:“诶川儿,真的。我马上就要走了,你看着春去春来又是一年的。三月份就是眨眼的事情了。你和游本朝这别别扭扭了这么多年的,我实在是看着过意不去,大家都是兄弟。”

“那你呢?”

杨柏川突然问。

“我?”刘庭崴抬起被冻红的手指了指鼻子。

“你们真的把他当兄弟吗?每次活动里他永远都是最旁边最沉默的那个!你们有真的为他思考过吗?他不争取没错!但你们给了吗?”

杨柏川抬头,有些气急的开口,嘴巴里呵出的白气氤氲,让他看不清这个十年好友的脸。他也不太想看清,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喝下的可乐都在肚子里被酿成了酒,他晕乎乎的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借着这股酒气说出来了。

游本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肘:“川儿,别说了,都别说了。”

胖子保姆早就停下了闹着玩似的掐架,黑皮也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突然爆发的杨柏川。

杨柏川压根没打算停下来,他一把甩开了游本朝拉着他的手,隐约听见自己鼻子里呼出了像牛呼吸才有的那样急促的声音。

“你们都不喜欢游本朝我他妈都知道呢!只是因为我也和你们不是一路子的,所以你们就让我和他比,这里比那里比。我看起来比他会玩,所以活动你们也乐意带着我,可你们问过他么?他永远都在角落里一个人待着,你们现在说的这么慈悲,你们又有谁真的在那时候和他说话呢?假慈悲谁不会啊?难的是你们有本事就直接真恶心啊。”

他说完这些话有些慌乱,看着静止的刘庭崴还有胖子保姆,总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就像个暂停键,但他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话是不是过于伤人,一把拽过了游本朝就往前跑。

他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冷,更何况现在下起小雨温度更低。但游本朝的手却和他本人不太符合,滚烫滚烫,这温度从手心那里传来,一路传到了他的天灵盖。

杨柏川不知道踩到了几个水坑,球鞋里都湿透了。不知道跑了多久,雨不见停,反而更大了一些。

杨柏川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尴尬。

又跑了一段路,他才慢慢地松开游本朝的手,脚步变慢了下来。

“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杨柏川欲盖弥彰地解释。

游本朝轻轻点头:“恩。”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杨柏川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没想替你出头。我就有时候觉得他们有点看不起我们,挺没劲的。我成绩好又不是死读书,我全凭脑子。”

游本朝这一次没接他的话了,杨柏川隔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可能引起了他的误会,解释道:“额……当然了,你显然也不是死读书。你游戏打得比他们溜。真不知道他们有啥优越的。”

游本朝在他说完之后顿了顿,接道:“我知道。”

杨柏川没反应过来:“哈?”

游本朝耷拉下眼睑,侧脸在雨里显得有些难过:“我一直都知道,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我也一直知道,其实你总是把话抛给我。”

“我靠……”杨柏川有苦难言,“你别乱说啊,我就是喜欢搭话,喜欢挖苦你而已。”

这话由他说出口实在是有些怪异,但是他总觉得不这样说他们两个的关系会更加怪异。他得赶在游本朝开口前堵住他的嘴巴。

“你别说了,停一下,兄弟。你到底脑补了什么,我说了我就纯粹看你接不上话我快乐,你难受我更快乐。”

“可你是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

黑暗里,只有你是唯一一个。

杨柏川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的时候,春天已经悄然来了,小草开始发芽,吐露着野蛮的勃勃生机。杨柏川想,南方的冬天果然是短暂的,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星期的倒春寒之后,他们的温度迅速回温到了十五度。杨柏川的衣服减了又减,直到光明正大把秋裤脱了之后才可以顺利地对天大喊:“春天来了。”

姜杉没精打采:“是啊,春天来了。空气里充满了躁动的不安因子,就连小动物也开始了躁动。”

他哭诉了一阵子昨晚他家楼下的野猫嗷嗷叫唤了一晚上,叫得他今天早上差点迟到。然后一顿,看向了斜前方,总结了一下:“躁动。”

杨柏川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见不远处的金童玉女正站在一起对台词。看来是对到了舞会那一场,金童玉女中的玉女边说边比划了两下,蒋梦芸不愧是跳过多年芭蕾的人,随便踮起脚尖转几圈就带着别的女生没有的灵动。

阳光从走廊那斜斜的照进来,照到蒋梦芸的马尾上,然后又抚过游本朝刀削般的侧脸。杨柏川站在角落里看着,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看起来的确是天生一对。

今天的阳光让他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蒋梦芸。

那天是新生排练入学仪式上的节目。他因为成绩好形象佳,当时被校领导点名推着当了主持人,去学校里对台本的时候,偶然看见了在一旁练舞蹈的蒋梦芸。

她穿着紧身的练舞衣,这种舞衣是很专业的,知道怎么展现一个女孩子的美。所以领口开得挺大,露出了后背的两块蝴蝶骨。蒋梦芸抬起手的时候身后蝴蝶骨像展翅一样,要从她薄薄的身体里飞出去。

那样的美给了当时的杨柏川太大的震撼,甚至于他在那一刻真的明白了这两块骨头为什么要叫蝴蝶骨。而女生的身形瘦削,从侧面看真的像是翩翩的蝴蝶。

“回神了衰仔,”姜杉眼看着杨柏川眼神变得呆滞,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最近怎么都不去献殷勤了?春天到了,不是到你交配的季节了吗?”

“滚。”杨柏川刚一回神就听见姜杉又开始欠抽,想也不想的骂了句。

姜杉越挫越勇:“哎说真的,为啥啊。你看看游本朝最近和蒋梦芸走的多近啊,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杨柏川盯着那两个人,现在已经进行到舞会结束了,蒋梦芸匆忙逃跑,游本朝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我说你咋回事,当初我喜欢蒋梦芸的时候你又劝我别追,现在不追了你又在这逼逼叨叨的。”

“我这不是怕你被别人横刀夺爱么。你和游本朝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柏川听了这句话之后没吱声,姜杉到底不是他们这一伙的,不太了解他与游本朝的瓜葛——一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想起那晚上,今天离那天已经快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他没有再遇见过一次崴子。他怕他们就此决裂,始终绕着七班走。

“哎。”

杨柏川深深地叹了口气。

姜杉给吓了一跳,道:“你咋了别吓我啊,难道真的被游本朝抢走了?别这么唉声叹气的。”

“我惆怅。”杨柏川把台词本往脸上一放,生无可恋,“别找我说话。”

那天晚上他不仅与崴子他们莫名其妙的撕了场逼,还脑子一热的和游本朝说什么“公平竞争”,好在这人还算讲义气,没有真的和他竞争。但即便如此,现在的局势也非常明朗了,蒋梦芸明摆着对游本朝有那么一点超越朋友的意思。

在这样一个走廊洒满阳光的日子,杨柏川终于觉得自己对那个在阳光下跳舞的女孩严丝合缝的喜欢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谁会记得一个后母的名字啊,杨柏川想,怪不得说三个人的电影我不能有姓名。

杨柏川每天演后母,演到后来已经有些懵了,见谁都是灰姑娘。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便猝不及防的知道:刘庭崴要走了。

杨柏川还没来得及与刘庭崴和好便突兀的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晚上的冲动让他失去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好朋友。可奇怪的是他也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后悔。

如果说唯一后悔的地方可能就是……

他盯着在教室门口等他的游本朝看了眼,有些怀疑人生地走了过去。

“走吧。”游本朝见他过来,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就准备走。

杨柏川有些无语,跟上去问了句:“你每天都提前下课还是怎么的?”

天知道他今天从下课前五分钟就开始收拾,下课铃还没打完就冲出教室了,结果还是被这人逮个正着。

游本朝悄悄瞥了眼他有些郁闷的表情,忍笑道:“我们班晚自习很自由的,特别是对我。”

杨柏川不屑:“切,不就是好学生有特权啊。”

说完之后杨柏川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抬杠实在是太过自然,他在心里悄悄地比划了个叉,时刻提醒自己要随时保持警惕。

走了一段路之后游本朝问:“明天崴子就走了,你打算怎么搞?”

杨柏川有了准备,这次的回答很冷淡:“恩,就这样。”

“……哪样?”游本朝有点无语。

杨柏川撇撇嘴:“我又没和他和好,关我什么事。”

游本朝说:“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本来他们也没那么过分。有很多时候的确也是我的问题,我本来就不太合群。”

杨柏川本来听见他劝自己就烦,听到最后一句话更加烦得不得了,直接打断道:“你能不能别这样说?你以为我为了谁和他们闹翻的?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没有意义。”

夜晚里游本朝静静地看着杨柏川,杨柏川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游本朝,温柔的、寂静的,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很久很久以后,游本朝才轻笑道:“你终于承认了。”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已经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