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雪、争吵与和好

杨柏川围着围巾一股脑地往冬夜的风里冲,有细细密密的小雨落下来,被冬天的风吹得歪歪斜斜,有的顺势落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皱皱眉,将脸又往围巾里缩进去了一些。

这雨下得突然,晚自习的时候哗啦啦的下起来,等到放学的时候,雨势又已经转小,称得上温柔,但在冬天的时候下雨无论如何都显得雪上加霜。杨柏川踏着细碎的影子低头往家的方向走,头发丝湿了之后已经开始软软的耷拉了下来,毁了他好不容易吹的发型。

“杨柏川!”

他本来还在懊悔今天不该不带伞的,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他敏锐地意识到了那是谁,顿了顿,走得更快了一些。

那个人偏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一路小跑着绕到了他的身边。杨柏川没出声,不动声色地迈腿往旁边移了点,想离游本朝远一些。

游本朝见杨柏川这样子,没说话,但是右手往他那也移了下,把伞往他那里移了移,“你怎么不打伞?”

“没带。”杨柏川声音。

“那你过来点。”游本朝伸手拽他,“这把伞不够大。”

他怕杨柏川不愿意过来,手下使了点劲,谁知道没控制好力道,杨柏川直接被他拽得身子一歪就往他这边倒。游本朝难得的手忙脚乱了一下,把伞往下一扔两只手接住了杨柏川。

“你没事吧!”游本朝刚稳住身形就开口问。

下一秒他的手就猛地被杨柏川甩开,用了挺大的力气,游本朝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柏川的手握紧了一些,像是终于忍不住一样抬头大声喊道:“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游本朝?”

借着路旁点点灯光,游本朝看清了此刻的杨柏川,很狼狈——头发软塌塌地耷拉下来,发丝儿还滴着水。然而更重要的是杨柏川的眼睛,这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眶都是红的,却执拗的不肯眨眼,晶莹闪烁,比远方的星星还打眼,好像下一秒就会有眼泪直直的砸下来似的。

游本朝看着觉得心里一痛,缓慢地、坚定地把手收了回来。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啊?”

游本朝收回去的手似乎在传递着某个示弱的信号,杨柏川知道他应该就此收手,两个人的关系停止在这里,第二天可以继续相安无事的打招呼。但他仿佛魔怔了似的,不依不饶的又问了一遍。

雨下的大了些,砸在杨柏川的脸上,游本朝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脸上滑下去的水滴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得意什么?”游本朝说。

“今天中午蒋梦芸数落我的时候你很得意吧。”杨柏川冷笑一声,“不止这个,你一直很得意吧,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我事事都不如你,我承认,我蠢。可我不是躲开了么?我离你离得远远的,你为什么还是要过来和我抢啊!”

“我求求你了游本朝,我不和你比了,你别跟我抢东西了好吗?第一名我也给你了,你别在我面前得意了好不好?”

游本朝抿了抿唇,表情阴沉的有点看不懂但杨柏川现在也不想懂,刻意地去回避了这个表情,道:“我也不和你虚情假意了。我认输,游本朝,你放过我,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也不和你较劲了,我想快乐一点。”

“你真这么想?”游本朝终于艰难地开口。

杨柏川点了点头。

“可你不能单方面给我们的关系画上句号。”

雨已经很大了,游本朝要不停的眨眼才能防止又雨水不听话地流进他的眼睛里,伞刚刚被他扔在了地上,但谁都没有心思去捡。

游本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不能单方面的停止任何关系。输了一次而已,杨柏川,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不想和你说,等你回家我们手机上聊。”

他怕杨柏川回家就不愿意给他发消息,又补充了一句,“是男人就发消息,别逃避。这件事是你要跟我聊的。”

他说完之后特意等了等,想听杨柏川亲口答应,但杨柏川表情愣愣的,没有回答他。游本朝心里有一点失望,抬手抹了一把脸,扔下一句:“伞留给你,我先回家了。”便淋着雨走了。

杨柏川回到家里的时候把杨先生和张女士都吓了一跳,张女士本来开口想骂他这么大的人了连打伞都不会,但看见杨柏川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还是心疼占了上风,开口让他赶紧洗澡。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的杨柏川情绪还是不太高。他看了眼被放在床边的手机,才刚刚瞥到,就立马转回了头。说实话其实路上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他今晚的姿态实在是有些难看,游本朝本意是想给他送伞,而他不感谢不说,还反咬一口,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反复看了手机几次,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跃而起,拿起了手机。

川柏杨:你要和我说什么?

游本朝:你说呢?

靠,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周围没人,杨柏川一个人尽情地翻了个白眼。

川柏杨:我承认今晚我情绪过激了,如果你忘掉是最好的,如果真的给你造成困扰,那我就很抱歉。以后我会尽量减少和你见面的次数。

窗外的雨声滴答,杨柏川深深地吸了口气,但却闻不到夏季那股泥土的味道了。他只吸入了大量的冷空气,顺着他的鼻子直冲到天灵盖,让他从头到脚都更加清醒。

他意识到他应该道歉的,虽然心里还有犹豫,可他的手动作得比脑袋快。

川柏杨:对不起。

游本朝:你不用对不起。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对我有敌意。

川柏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这一次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杨柏川等到自己昏昏欲睡都没等到手机的振动。直到后来手机滑落下来砸到他的脸他才清醒过来——

对方已经下线。

杨柏川顿时睡意全无,甚至还有些想骂脏话。

第二天早上杨柏川觉得自己差点猝死,昨晚游本朝最后卖的关子成功让他翻来覆去到两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上闹钟响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本来想多睡一会儿,最后被张女士揪着耳朵起了床。

出门之后被冷风糊了个大巴掌,才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一看,发现楼下的街道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乍一看去杨柏川还以为是夜里的雾气结的霜,等定下神来看才发现是细软的雪铺在地面上。

杨柏川哈了口白气,自言自语道:“下雪了啊。”

白色的雾气顺着风往上飘,慢慢地散开来,在空中氤氲成一团不成形的水雾。杨柏川也跟着抬眼瞧了瞧,见天还很黑,于是将手严丝合缝地插进口袋里才敢往外走,才刚刚迈开腿,便发现雾气散后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游本朝的五官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严肃,而现在他面前的少年头发还带着寒冷的湿气,没什么表情,在一片白色里冷冷地站着看过来。

杨柏川放在口袋里的手悄悄地握紧了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三两步的走过去问:“早上好啊,你怎么会在这?”

他努力的想粉饰太平,昨晚睡前他有一瞬间想过今天要把游本朝的想法给弄清楚,但今天真正见了面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是如此的怯懦。游本朝说的对,这十多年来的关系始终是他人生中一座蜿蜒的山脉,无知无觉,但走过之后回头看发现这山脉原来一直都是伴随形态,从幼时到如今,壮阔绮丽。

所以他在见到游本朝的这一刻突然明白,没有改变,退回原位才是他真正该做的。

游本朝听见杨柏川打招呼,刻意看了看他的表情,天还未全亮,朦胧里他看见杨柏川低下头,似乎是不太愿意看自己。

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叹完气之后还是得接着说:“走吧。”

本来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的杨柏川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就完了?”

游本朝对他轻轻地笑了笑,说:“本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的,但是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走吧。”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讯号,意味着这件事可以就此终结。杨柏川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又觉得有点点失落,他将这个心情简单粗暴的归类于这一次交涉还是以他失败告终的失落,不再去细究。

“行吧。”杨柏川跟上游本朝的步伐,脚下薄薄的雪踩下去是松软的,像此刻适时出现的太阳。

二零一八年的初雪,他和游本朝一起踩了过去。

快走到学校的时候,游本朝才开口:“杨柏川,我感觉你挺像一种动物的。”

“什么?”

“就是那种碰一下会把头缩进壳里的那种,乌龟。”

回到教室之后他便使劲琢磨游本朝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白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或许游本朝没他想的那么可恶,甚至对他称得上是包容,相比之下,他才是真正小心眼且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杨柏川甚至在想,似乎人生越离奇就越靠近命运,如果过得太过一帆风顺的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命运的,直到出现一些又离奇又似乎是被操纵的事情大家才会对他心服口服。

这几次阴差阳错的争执恰巧是杨柏川这十几年来感受到的离命运最近的几次。他拼命的想维持原状,但他又敏锐的嗅到了不同。

姜杉啃着苹果踩点进教室便看到杨柏川坐在座位上,眼神发木。

他随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上课,回神了兄弟。”

杨柏川这才恹恹地把语文书摊在桌上,姜杉见他兴致不太高的样子,猜可能与蒋梦芸有关。也不客气,一开口便说道:“昨天我走之后蒋梦芸说你了?”

“恩。”杨柏川点点头。

“靠。”姜杉骂,“要不是我爸突然来学校接我有事,昨天我就给你出头了,哪里轮到她来说你。她是谁啊,还真的把自己当女神搞了?”

杨柏川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行了行了,我没事。”

姜杉抬眼看了下讲台,见老师没注意这边,赶紧三两口把苹果给啃完了,含混不清地说:“你又是这句话,我怀疑你都被蒋梦芸调教成受虐狂了。”

杨柏川没说话。姜杉咽下后还是不甘寂寞的又问:“你到底喜欢蒋梦芸啥啊,说好看吧,好看的女孩子一大堆,刘允也好看,咋就不见你喜欢呢?说有气质吧,嘿……好吧我承认她是挺有气质的。”

姜杉絮絮叨叨了半天,往杨柏川那里一看,不看还好,一看见发现杨柏川正死死盯着前面的蒋梦芸,他气得瞬间翻了个白眼。

姜杉刚准备好好听课不再理这个糟心的同桌,就听见杨柏川突然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姜杉一愣,有点跟不上杨柏川的节奏。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追下去。”杨柏川说,“你不知道那种感觉……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那股子非她不可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姜杉安安静静地听完,难得有了一点欣慰,悄悄伸手拍了拍杨柏川的肩:“很好,我觉得你离放下她不远了。”

杨柏川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开玩笑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那天姜杉最后说了什么理由杨柏川也忘记了,他将视线从那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女孩身上离开,台上老师还在没完没了的说李白。他转眼看向窗外,雪已经化了不少,有枯黄色的小草坚强的冒出了点儿头,湿漉漉的草地,有点像初春来临时候的场景,可事实上这才刚刚开始寒冷。

杨柏川将手缩在口袋里,握了握,静静地感受了一下早上握拳时的力度,再次张开手的时候,掌心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