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恶魔:诳语(上)

金烨将牛皮纸袋推到对面的姜德海面前:“喏,你要的资料。”

姜德海连忙收好:“谢了。”

金烨笑:“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回头一看店里,“还记得我最喜欢这家的蜜汁叉烧饭和柠檬茶?”

姜德海也笑:“主要是兜里没钱。要有钱,一准儿请你吃贵的。”

上班时间,客人只有他们两个,几句话的工夫,服务员已经端上了两份蜜汁叉烧饭加柠檬茶。

“不过你找我的时候,我还真挺意外的,”金烨先把蜜汁和饭拌匀,“要是以前,你肯定自己查了。”

姜德海学着他的样子,也忙着拌饭:“我是想啊。可那小子是上头推荐的,我要直接去查,被上头知道了……”摇摇头,“我是无所谓,可不能给梁组长惹麻烦啊。”

金烨瞧着他呵呵一笑:“嗯,比我在的时候成熟多了。”

姜德海笑叹一声:“你要是没走,我就不用成熟了。”说到这里,捣着饭的勺子不觉停住,又叹了一口气。

金烨:“怎么了?有话你倒是说啊?”

姜德海想了想,金烨是他完全信得过、也很想听听意见的人,便放下勺子从头说起。

案子就是前几天才了结的。

死者被强行喂了大量食物,导致呕吐物堵塞呼吸道,窒息而亡。本来首要嫌疑人是一个送快餐的,叫乔志新,他声称死者的外甥女刘英勾引他又不认账,害得他差点儿丢掉工作。其实真凶却是刘英的同事,因为嫉妒发狂,故意杀死她唯一的亲人。

刘英执意要手刃真凶,最后被当场击毙。

金烨也不吃了,认认真真地听完,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在你想阻止同事开枪击毙现行犯的时候,他阻止了你。”金烨一针见血地总结。

“……”姜德海本来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可现在听金烨这么一说,好像举措失当的人是他。

金烨:“你应该知道当时人质是有生命危险的,如果不是同事及时开枪,人质可能当场就死亡了。”

姜德海越发无语,烦躁地挠了挠头:“那你是站在他那边了?”

金烨抿嘴一笑,几乎是带着一种宠溺,他所认识的那个姜德海又回来了:“我不站在任何人的那一边,我站在事实和道理那一边。”

姜德海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喂,你别老用大哥看小弟一样的眼光看我,明明我比你大。”

金烨:“好的,海哥。”

两个人都笑了。

“不过,我也明白你在担心什么。”金烨饶有兴致地把话题转回来,“虽然从表面上看,他的所作所为合法合理,但是他很可能是在早就预测到事态发展的情况下这么做的。”

“如果他一早就阻止,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这么不可收拾。”

“对!”姜德海猛地一拍桌子,一秒复活,“你不知道,他平时拽得能上天,偏偏那天话少得跟鹌鹑一样,就像是……就像是在旁观。”

“青阳敏言,”金烨笑着说出被调查者的名字,就好像他也才是第一次知道,“怪不得你想查他,我都很想查了。”

姜德海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把握住他的手,抖了又抖。

金烨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心情:“可惜我们警察,到最后还是要讲证据的,不能只靠感觉。这事幸亏你没跟梁组长说。”

姜德海:“你怎么知道我没跟梁组长说?”

金烨一脸的理所当然:“你要是跟他老人家说了,早就受过教育了,还用得着我来说吗?”

姜德海挨了一桶凉水,又瘪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比一个聪明,”姜德海自暴自弃地道,“就我一个人笨得跟猪一样。”

金烨哈哈直笑:“你也是有你的优点的。”

姜德海:“比如?”

金烨:“呃……热血?”

姜德海嫌弃:“这是夸我吗?”

金烨:“怎么不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做人就是要有一腔热血。”

姜德海:“谁说的?”

金烨:“梁启超《饮冰室文集》。”

“哦……梁启超我知道。”姜德海高兴起来,“那就是真夸我了!来来来,”端起柠檬茶,“敬你一杯!”

金烨却没有举起杯子。

姜德海抬头一看,金烨不知何时微微皱起了眉头,专注地看他身后,连忙也转头看去。只见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上,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踉踉跄跄地走着,偶尔撞到路人,路人都被他吓得大叫起来,慌不择路地躲开。

“搞什么鬼?”姜德海也皱起眉头,“大白天的喝醉了?”

男人走到了路口,已经是红灯了,他还在走。

金烨脸色沉下来:“不太对劲儿。”随即起身。

姜德海忙跟上他。两人刚要拉开玻璃门,就见一辆红色轿车呼啸着冲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男人像个塑料假人一样被撞得飞起来,然后又“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当他满脸是血地停住,红色轿车也在尖锐的刹车声里停住了。

一个女司机慌里慌张地从车里跑下来,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哭起来,再也不敢靠前一步。

姜德海连忙冲上前去检视伤者,金烨帮忙阻止其他人靠近现场、稳住女司机。

“金烨,你快来看。”忽然响起姜德海有点儿紧绷的声音。

金烨连忙赶过去。死者当场毙命,因为多处骨折,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但最诡异的却不是他的死相,而是他的嘴——他上下两片嘴唇都被麻线牢牢地缝起来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小男孩蹲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一眼浴室,又看一眼正在摆放午饭的青阳敏言,他放了两个人的餐具,斟了两杯酒。

“美人,美食,美酒。”小男孩扬起一边嘴角,坏坏地笑,“你这几天过得倒是挺舒服的。”

青阳敏言:“人活着就该好好享受,”抬头看小男孩,意有所指,“不然辛辛苦苦地活着图什么?”

小男孩:“你怎么活你高兴就好,不过,该付的代价也是不能忘的。”

他跳下沙发,坐到桌子前,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沾了一点儿青阳敏言的酒,一口含进嘴里。

“嗯……”他微眯起眼睛,发出猫咪一样满足的喟叹,“味道不错。”

人类所有的食物,恶魔都不感兴趣,只有一样是例外,那就是酒。

小男孩索性跳到桌子上,两手抱起酒瓶,仰头就是一大口。当他准备再喝第二口的时候,就被青阳敏言夺走了酒瓶。

“够了,”青阳敏言不想讨价还价,直接道,“你的酒品太差。”

小男孩委屈地撅撅嘴,只好蹲到酒杯前,耸起小巧的鼻子不停地闻来闻去。

“酒我可以不喝,”他说,“可是饭我就不能不吃了。上一次的恶魔本来是顿大餐,结果你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它。”

他说的“上一次”也就是金烨和姜德海刚刚讨论过的刘英案。

小男孩很不满地瞪住青阳敏言:“这都是因为你太相信朱离的异能了,可她偏偏出了错。”

青阳敏言:“她没有出错。”

小男孩:“我们一直以为如果案件跟恶魔有关,一出现死者她就应该用异能作画,但是上次死者出现时,她并没有作画。”

青阳敏言:“那是因为死者并不是死于被恶魔直接附体的人类——‘牺牲’之手,可是当真凶死亡时,她就立刻作画了。”

小男孩微一眯眼:“你的意思是,恶魔附体在‘牺牲’的身上,然后‘牺牲’诱导操控了真凶,再由真凶杀了死者。”

青阳敏言点头。

小男孩:“这么说,‘牺牲’还没有浮出水面,恶魔还在!”

他一下子又兴奋地跳起来:“那就好,我的美食还在!”骨碌碌翻了两个跟头,更加兴奋,“不过这一次的恶魔到底叫什么名字呢?他没有让‘牺牲’直接下手,而是由‘牺牲’再去诱导操控别人行凶……”

“不管它叫什么,一定忍不了那么久的,很快就会再度出手了。”他摸了摸下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感觉这回不是一般的美食,可能是满汉全席呢!”

青阳敏言冷眼旁观:“也有可能你是它的‘满汉全席’。”

小男孩却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只顾兴高采烈地翻来滚去。

他喳喳呼呼的声音差点儿盖过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青阳敏言开门一看,朱离站在门前背着一只包,运动鞋都换好了。

“又有案子了,”她侧过身,一副随时就要出发,比他还积极的样子,“我已经叫了车,三分钟就到。”

青阳敏言:“……”

这个姜德海,之前说以后一有案子,第一先通知朱离,还真是说到做到。

“我……”

后面的“就来”两个字他还没来得及出口,浴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长发女子,只用一条浴巾裹着胸就走了出来。那丰满的半球,还有雪白修长的两条腿,大概就是酥胸玉腿最好的写照。

就算朱离是个女人,也不禁被对方从头到脚的同性之美,惊得当场呆住。

“哎,有客人?”美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尴尬,还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半干的头发。

身为客人的朱离也只好努力克服尴尬,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好。”看着那呼之欲出的上围,真的好担心浴巾会坚持不住。

然而唯一两方都认识的中间人丝毫没有替她们做一番引见的打算。两个人只好友好地对视一笑。

美人笑着从青阳敏言身后揽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还伸进了他黑色T恤的领口,虽然只是浅浅的,也足够让朱离再次当场呆住。

她嘟起嘴唇,在青阳敏言的脸颊上留下一吻:“我是不是该走了?”

青阳敏言:“不用,你自己吃吧。我会晚一点儿回来。”

直到门被青阳敏言嗒的一声关上,朱离才惊醒过来。

因为事故现场,整条路都暂时被封了。

女司机哭得不行,青阳敏言和朱离都赶到了,她还在哭,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中心思想就是死者走出来的时候,她正要接男朋友的电话,不过一低头一抬头的工夫就晚了。

死者的基本资料还无从下手。他口袋里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连手机都没有。

初步判断,应该是遭受猛烈撞击导致的内脏破裂,或者颅脑损伤,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被撞死的。

但是有路人作证说,他在被红色轿车撞击前就已经有点儿不正常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眼神很涣散,但又不像喝醉,因为没有一点儿酒味。

而且,他也没有向路人求救。就算嘴唇被缝住了,不能说话也是可以发出声音的,至少也可以通过肢体语言有所表示,但是他都没有。

“也就是说,虽然死者的直接死因是交通意外,”姜德海迅速地说完目前掌握的情况,“但即使没有这场交通意外,他很可能也正在遭受某种非法侵害。”

“以他临死前的状态走不了多远,我们已经派出人手将半小时脚程以内的监控调取出来,应该能找到他遭受侵害的现场。”

青阳敏言站在死者姿势诡异的尸体前静静观察。死者脸部有很明显且大面积的擦伤,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生前的样貌。

三十岁上下,很普通的圆脸,有点儿蒜头鼻,在如今花美男大行其道的审美氛围里,他的长相并不讨女人喜欢,但是衣着打扮是考究的。没有沾上血的头发还是很蓬松,皮肤也很光洁,还喷了男性香水。

“他的西装是高级定制的,”青阳敏言道,“右手腕上戴的那只表,是劳力士入门级的款式……”说到这里,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姜德海:“手表有什么不对吗?”

因为撞击,手表表面已经严重破裂,里面的时针停在了十点零五分。

“这个时间,就是他被撞的时间。”他说。

青阳敏言:“时间是对的,但日期是错的。”

一般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时针上,很少会去注意还有个小方格显示日期。

姜德海连忙睁大眼睛:“唉?这个8是日期?今天不是8号啊!”

青阳敏言:“嗯,已经月底了,29号了。”

姜德海:“这就是摔坏了吧?”

青阳敏言:“机械表,就算摔坏了,日期也只会保持摔坏前的状态。”

“……”姜德海抿了抿嘴,“好,机械表,我不懂。”

青阳敏言现在也想不出一个错误的日期能有什么意义,他不想钻牛角尖:“算了,也许就是他使用不当,或者根本没在意还有日期显示。”

转头,继续他的观察:“脚上的皮鞋也是意大利手工制的。从这三点调查,应该会很快确定他的身份。”

姜德海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都很贵吗?”

青阳敏言:“我也不清楚具体的价钱。不过光是这只表,就应该上八万了。”

姜德海张着嘴,好几秒都说不出话。梁永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那他应该是个有钱人了,”梁永强蹲在尸体面前,轻轻抬起死者的一只手,“可是,为什么他的手还会这么粗糙呢?”

死者的掌心、手指有不少的老茧。

“而且,他的上肢力量比较发达,”另一道声音也及时地补充,“可是体形并不好,应该是从事某种体力活练出来的,但没有经过系统、科学的锻炼。”

青阳敏言一转头,就看见金烨正站在自己的身旁,而就在这个男人说话之前,那里明明还没有人。他不易察觉地收紧眉头。虽然他和金烨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几乎每一次,金烨都能悄无声息地出现。

面对青阳敏言的冷淡,金烨回了一个微笑,还和朱离热络地打了一个招呼。

朱离便也点了点头,随口一问:“你怎么也在?”

金烨拍拍姜德海的背:“唉,出来吃个饭,就撞上了。”

青阳敏言的视线随即由金烨扫到姜德海的身上。他知道金烨是个私人调查员,他更知道上次朱离对他的调查,其实就是金烨做的。今天,金烨又和姜德海搞在了一起……

姜德海感觉到青阳敏言的视线变得锐利了。

他故意忽略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案子上:“这不是挺矛盾的吗?一个光是表就要好几万的人,那必须是土豪啊?可为什么土豪还需要从事体力活呢?”

青阳敏言:“因为他变得有钱,是最近的事。”

其他人的视线登时集中到他的身上。

青阳敏言:“他从头到脚的穿戴都还很新。手上的老茧虽然很多,但是没有老茧的部分也开始变得细嫩。种种迹象表明,他刚刚脱离原来艰辛的工作和生活,”靠目测推断了一下,“两三个月,至多半年。”

姜德海皱巴巴着一张脸脱口就猜:“中奖了?”

青阳敏言刚想说话,却听金烨呵呵一笑:“暴富的方法不是只有中奖。”

姜德海随即看向金烨,金烨却又慌忙摆摆手:“我就这么一说。”朝青阳敏言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青阳敏言觉得他明明有自己的理论,不过幸运的是,这么想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你有什么话就说啊!”朱离直勾勾地盯着金烨的眼睛。

刚开始认识朱离的时候,青阳敏言很不习惯被她这么盯。认识的时间慢慢变长了,他才知道,这倒不是朱离有意的,而是她看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听别人说话也好,跟别人说话也罢,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一个人喜欢猛盯着你跟你说话,其实压力还挺大的。

果然,金烨没能扛住。

他放弃地笑了笑:“我想,他暴富的原因可能和女人有关。”

朱离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死者,忽然也有点明白:“因为他打扮得像个男公关?”

大家都是一愣。

金烨忍不住笑出来:“连你都是这种感觉,看来我的成功率又要上升了。”

朱离:“……”什么叫连她都是这种感觉,好像她不算真正的女人似的。

“他?”姜德海将死者看来看去,怎么看都觉得……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对不起死者,“他真不像能吃得了这碗饭的。”

“女的不是都喜欢长得帅的吗?他怎么看都很一般啊!要么也要身材好的,两块胸肌,八块腹肌。”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稍微比划了一下,论肌肉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朱离:“那不一定啊。情人眼里出潘安。就像前不久爆出来的白马俱乐部,里面的当红BOY有几个长得好看的?油头粉面、尖嘴猴腮的。不也照样有人愿意送上百万的生日礼物。”

姜德海:“真是不懂你们女人……”

朱离凉凉地打断:“男人不也一样。小三有几个比得上原配的?什么歪瓜裂枣都当成宝。”

姜德海吃这一噎,就跟喉咙里塞了块年糕似的。朱离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永远自带一股冷气,说什么话都好像在冰箱里冻过了一样,谁要跟她激动反而显得无理取闹,只好自己慢慢咽下去。

金烨在旁边听得直笑,被姜德海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才勉强收住。

梁永强清咳了两声,出来总结:“总之,确定死者的身份后,我们会重点调查他的男女关系,尤其是近半年里接触的女性。”

有金烨开车送青阳敏言和朱离回去,姜德海也乐得少管闲事。

青阳敏言先坐进了后排,朱离站在车前停了一下,转头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你……”金烨有点儿奇怪地看了看朱离,“不舒服吗?”

朱离:“啊?”

金烨一只大手按在她脑门上,便担心地皱起眉头:“发烧了啊!”

朱离一惊,连忙摸自己的脑门:“没有啊?”

“脸都红了。”金烨不由分说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朱离身上。

朱离哭笑不得:没有啊大哥,只不过早上撞破了人家的风流韵事,不想太尴尬而已……可她又说不出口。

金烨还要将冷气调小,被朱离一把按住。

“就算已经立秋了,可现在也有32度啊!”她呵呵地笑。

金烨还是将冷气的风向调开,又把自己的外套给朱离裹紧。

青阳敏言默默地看着他们,全程不发一语。

送到楼下,金烨再三嘱咐朱离要吃药、好好休息,看着朱离把头点了又点,才开车走了。

剩下青阳敏言和朱离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回到二楼。她刚掏了钥匙出来,就听身后的对门咔嗒一声开了,有人飞扑出来,还有唇舌交缠、女人娇媚低吟的声音。

朱离努力稳住自己的血压,拿出非礼勿视、非礼勿闻的劲儿,专心致志地开门、回家。

从死者那身昂贵的穿戴入手,确实是一个查清他身份的好办法,第二天就有了结果。

死者叫钱家庆,28岁。据他的女朋友们说,他家里是开金店的。

没错,不是女朋友,是女朋友们。

钱家庆的西装、手表、鞋子,分别来自三个女朋友。

送西装的是钟琳娜,30岁,室内装潢设计师,有自己的工作室。大概半年前,在某个远房亲戚的婚礼上认识了钱家庆。当时觉得这人挺有礼貌,但也没有很感兴趣,就先互相加了QQ。

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心怀防备的,钱家庆主动找她说话,她都爱搭不理。但聊了几次后,发现钱家庆并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而是很有分寸。

她因为一个人在家工作,经常熬夜,三餐也不能按时吃,肠胃都被搞坏了。钱家庆知道以后,特意给她买了一箱点心,还有胃药,寄放在她家附近的菜鸟驿站。她问他,怎么不问她家地址。他说,你一个女人住肯定不方便,再说就算按照地址寄,也一样会被放到菜鸟驿站。

还有她过生日,他一定如期送上鲜花,却从来不跟她说起自己的生日。

虽然这些都是小事,也花不了几个钱,但钟琳娜觉得正是这些人人都觉得无所谓的小细节才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面貌。

于是她渐渐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三个月前终于确定了和钱家庆的恋爱关系。那套西装也是确定关系那天,她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

送手表的是王依依,28岁,文化传媒公司策划部主任,该公司在国内同行业中有一定的竞争力。她一直是个动漫迷。也是在半年前吧,她参加了一个动漫同人展,认识了同是动漫迷的钱家庆。

说起来有点儿让人不可思议,王依依和钱家庆确定关系快得就像闪电,不过见几次面就决定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了。理由是,王依依从小就贼喜欢机器猫,钱家庆的圆脸和蒜头鼻,在别人眼里是扣分项,在她眼里却是加分项:他简直就是真人版的机器猫!

还有为什么手表上的日期是8号,这个谜题也揭晓了。因为那只手表,是王依依送给钱家庆的转换日期手表。

“什么叫转换日期手表?”青阳敏言问。

姜德海:“朱老师,你来解释?”

朱离:“为什么是我解释?我也不懂啊!”

姜德海惊诧:“你不是画漫画的吗?”

朱离无奈:“我不是啊,我画的是插画。”

虽然没有人问出口,但所有人都在用表情问“有区别吗”?

姜德海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所谓的地方,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就是机器猫用的一种道具,什么任意门啊、竹蜻蜓那些。这个转换日期手表,可以将日期调到你想要的那一天,然后你就真的回到那一天了。”

青阳敏言:“……”

朱离:“……”

梁永强完全可以体会他们此时此刻的感受。

青阳敏言:“这个8号,对他们有什么特殊意义?”

姜德海:“他们参加动漫同人展认识的那一天,就是8号。”

青阳敏言也没啥好追问的了。朱离实在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送鞋子的是卓月,27岁。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在话剧表演上展露头角,大学毕业后正式进入专业领域。目前主要还是以话剧演出为主,但也有一定的影视资源。

认识钱家庆最晚,不过也就比钟琳娜、王依依晚一个月左右。她的情况和钟琳娜、王依依有点儿不一样。钱家庆和钟、王本来完全没交集,能互相认识有很大的偶然性,但钱家庆认识卓月是经人介绍的。

卓月是一家饮料店的常客。有一次她买完东西,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幸亏有人帮她付了账。店主介绍这人也是他的一个常客,就是钱家庆。

梁永强随后安排人手去找店主了解情况,结果发现店主跟钱家庆其实也不是很熟,不过他来买东西的时候才会聊上几句。

所谓的经人介绍,也并没有靠谱到哪里去,然而一般人却总会就此觉得安全了。

姜德海:“三个人都借过不少钱给钱家庆,都说是钱家庆家里的金店出了点儿困难,都一再强调,不是钱家庆开口跟她们要的,是她们自己主动想帮忙的。”

三个“都”字讲完,姜德海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那钱家庆呢?”朱离不得不充满怀疑,“她们所了解的‘钱家庆’,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他到底是不是叫‘钱家庆’?”

姜德海赞赏地一指朱离:“你猜对了。他根本就不叫钱家庆,真名叫钱玉柱。”

“三年前加入过一个叫康必健的公司,名义上是卖保健品的,其实就是传销。”

“不过他也是被人骗的。后来康必健被一锅端了,他们这些小喽啰,也算是受害人吧,就没追究。”

“那之后,他零零散散做过好几份工作,但都做不长,最后一份工作在建筑工地做搬运工。那个工程半年前完工了,他也重新失业了。”

原来如此。

朱离:“干够粗活累活了,想想还是传销的那一套比较轻松,活学活用了?”

梁永强点头:“现在的传销也越来越有含金量了,不再是刚开始的那种打鸡血似的,或者粗暴简单的洗脑,有很多研究出专业的‘剧本’,教你怎么发展新成员,教新成员怎么去‘推销’产品,和‘客户’建立起良好的感情基础。”

“感情好到什么地步?直接叫‘客户’爸爸妈妈。甚至有的‘客户’不信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也要买他们的保健品。”

朱离想起来了:“康必健,我以前看法制节目看到过。有个独居的退休老教师死了十天才被发现,床底下塞得满满的保健品,二十多万的存款就剩下几毛钱。”

姜德海:“没错,就是那个案子。还有更极端的例子。警察反复上门劝说都不听的;钱都被骗光了,还觉得那些人是为自己好的;还有为了维护那些人,跟亲生儿女反目成仇的……”

朱离越听越不可思议,嘴巴都张成了“O”字。

梁永强:“你不能简单地说,老人被骗就是蠢,就是儿女关心不够,其实他们都经过了精心的研究和充分的实践,里面包含了很专业的心理知识,情感的渗透和节奏都把握得非常好。”

朱离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还是太单纯了。她对传销的理解,还停留在一个个摇头晃脑、口沫四溅地呐喊“我要出人头地,今天一百万,明天一千万”的画面上。

“看来钱家庆,哦不,是钱玉柱,”她说,“把和‘客户’建立良好感情基础的要点学得非常好啊!”

梁永强和姜德海默认。如果不是那个传销组织被剿灭得太及时,钱玉柱必须“脱颖而出”!

三个人一时间都有种说得太多,有点儿被掏空的倦怠。

直到青阳敏言冷淡地打断:“科普完了,也该继续往下了。”

朱离在心底呵呵。真是对不起了,她这个缺乏犯罪常识的菜鸟严重降低了调查效率。

青阳敏言:“目前最有伤人嫌疑的,就是这三位女朋友了。”

姜德海却吭吭哧哧起来:“这个嘛……”

青阳敏言皱起眉头,正想催他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就直接说,身后顿时响起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我男朋友钱家庆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四人齐刷刷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妆容得体的白领丽人刚走进来,还没站稳,她身后紧跟着又进来两个年轻女人,一个穿大红色一字肩连衣长裙,成熟艳丽、白皙丰腴,一个娇小玲珑,一身田园小碎花的及膝短裙更显甜中带萌。

“你说什么?”萌妹子的声音有点儿尖锐,“钱家庆是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