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恶魔:致命清洁(中)

编者注:欢迎收看《看见恶魔:致命清洁(上)》。

青阳敏言下午才回到学校,而朱离的美术课上午就教完了。吃饭的时候只要离老师们用餐的地方远一点儿,这一天他就可以完美避开那个固执又麻烦的女人。

可是跑得了龙王跑不了庙。就算他在超市逛再久,家总是要回的,还跟她住对门。

青阳敏言拎着一袋子生活必需品,站在楼下仰望着朱离家的阳台,忽然有些明白古人为什么会有望洋兴叹这一说。

一只小狗呼哧呼哧走到他脚边,停下来歪头望着他,好像在奇怪他怎么还不进去。这时住在一楼的主人在家门口喊了它一声,它立刻昂首挺胸地飞跑进去。

青阳敏言不由得失笑。

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别人,而影响到自己了。

上楼,开门,一切都很顺利,对门并没有突然打开,钻出一个表情冷淡、只扎条马尾辫的女人。

青阳敏言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对门依然毫无动静,方走进自己家。

“今天回来得也挺早的嘛,”小男孩坐在客厅里的桌子上,晃着两条腿,“天都没黑呢!”

青阳敏言微微愕然:“你怎么没在她那里?”

各自说完,两个人不由得都是一静。

青阳敏言默默地把袋子放到桌子上。小男孩竟然很感兴趣地一一翻看,他以前明明对人类的食物都很厌恶的。

还不到半个月,怎么都好像习惯了某些变化?

小男孩掏出一只酸奶,皱着脸闻了闻:“她出去了。”

青阳敏言:“这么晚,去哪里?”

小男孩:“不知道。她不让我跟着。”

青阳敏言都有点儿惊奇了。

小男孩放下酸奶,挑起眼角问:“怎么了?”

青阳敏言轻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她不让你跟着,你就真不跟着了?”

小男孩的脸色冷下来,猫一样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碧莹莹的光。

“砰”的一声巨响!

一道疾风从青阳敏言的脸颊边堪堪刮过,打得他身后的墙壁龟裂开来。墙灰飞腾中,裂纹的中心嵌着一只变形的酸奶瓶,乳白色的液体从破裂的地方慢慢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青阳敏言的脸颊上也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很快沁出一滴血珠,沿着他森白的皮肤蜿蜒而下。

小男孩余怒未消地盯着他也冷下来的脸,“嗖”的一下不见了。

朱离捧着刚出锅的炒酸奶,一边吃一边等。不远处,白晓刚停完车,人模人样地拎着公事包走过来。太阳金红色的余晖照得他头发有点儿闪闪发亮,恍惚中,还真有几分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一看见朱离,白晓讶异地小跑过来:“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朱离迅速吃掉最后一口酸奶,把盒子塞进垃圾筒:“没等多长时间,我猜你也该回来了。”

“有事?”

“没事。”

白晓瞅她一眼,贱贱地笑着:“想我了?”

朱离翻了个白眼。

白晓的公寓比朱离的好,进出都得刷电子卡。以前那个老管理员打个招呼就能放朱离进去,大家都混成脸熟了。现在换了一个新管理员,怎么说都是只认卡不认人。

白晓领着朱离走进大楼,顺便和管理员点个头。

朱离看那管理员脸还是绷得紧紧的,两只眼珠像生了胶水似地粘在她身上,虽然她一向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但奇怪还是有的。

等电梯时,朱离问:“你们公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哦,对。”白晓才想起来,“十七楼有个住户被人杀了,前几天警察都来过。”

朱离的脑海里闪过青阳敏言的脸,不觉地问:“谁被杀了?怎么死的?”

白晓诧异地看她一眼:“好像是个明星,我也不清楚。我住八楼,离得那么远,而且那几天正好赶上截稿日,睡觉都没时间。警察到我那儿也不过是例行问话。”

朱离不禁面露失望。

白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朱离瞪着他,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因为我又画那种画了。”

刚说完,“砰”的一声,电梯到了。

白晓只得暂且放下吃惊,正要按“8”,却见朱离忽然伸手抢先按下“17”。

都说夏天白天长,好像黑夜都不会再来,但说天黑也就天黑了。

等电梯停在十七楼,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路灯桔黄的灯光从两头玻璃窗淡淡地晕染过来。

不过黑暗只是暂时的。

两人一脚踏出去,雪白的感应灯便立刻亮起来,照得整个走廊有如白昼。

出事的那一家很容易找,还有没拆掉的警戒线——正是赖雅洁家。站在房门外,依然能清楚地闻到一股难以明状的恶劣气味。

白晓受不了地捂住鼻子,一点儿也不想靠近,可看朱离竟然还要贴到门上,赶紧一把抓住她,狠狠地摇了摇头。

朱离却压低声音,用另一只手指着门里:“好像有声音?”

白晓心口突地一跳。朱离却趁机挣脱,整个人扒到了门上,耳朵也贴了上去。

这时,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惊悚,门竟然“咔哒”一声,开了。

两个人顿时都僵在了原地。

朱离家的门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随手一关听到“咔嗒”一声就以为关上了,但其实并没有关死,轻轻一推便又会“咔嗒”一声打开来。

里面的那个人显然也没料到还有这种偶然情况,他吃惊地半转过头,本来是要看向他们的,大概又反应过来不能暴露自己,又及时地停住。

在看到那幅画面的一刹那,朱离顿时惊得呆住了。

那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漆黑的直发长到耳际,虽然没有正面显露出完整的五官,但微露的侧颜还是让朱离认出了他。

他就是画里,在瀑布、溪流间沐浴的少年。

“是你!”朱离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就在她身边的白晓没有听清楚,但距她十几步之遥的少年竟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

空气里那股难以明状的恶劣气味也瞬间躁动起来,走廊里的感应灯“啪”的一声,炸裂开来,碎玻璃飞溅得到处都是。

白晓想也没想,一把将朱离闷进怀里,独自承受了所有的割伤。

一片漆黑中,响起了野兽般粗沉的喘息,打着某种有节奏的鼻息,像是在压抑愤怒,又像是虎狼在伺机扑食猎物。

白晓拉起朱离,调头就跑。可是朱离有点儿受惊过度,手脚都直打颤,根本跑不起来。白晓只好抱紧她,半拉半拖地跑,他也很害怕。谁都是普通人一枚,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令人不安的诡异情况。可如果他也手脚发颤地瘫倒,那朱离就没有人能救了。

少年从赖雅洁家走到走廊里,黑暗隐去了他的五官,却让他眼中的凶光变得更加明显,碧绿中微透莹黄,像极了某种凶猛的猫科动物。

“把她留下,”野兽一样的粗重嗓音说,“你可以走。”

白晓吃了一惊,慢了一步才回味过来,他在对他说话。他抱紧朱离,沉声回道:“不可能。”

朱离心头一动,不觉抬头看白晓。白晓冲她微微一笑。暗淡的光线中,她本来不应该能看得到他的笑容,但那一刻,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朱离想说点儿什么,刚要张嘴,便觉头皮忽然一麻,一股夹杂着腥味的冷风迎面扑来。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睁大了眼睛任由白晓将她再次闷进怀里,用背替她挡住。

但是这一次,不是那些细碎的玻璃,怎么可能挡得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两人一起拍飞,“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各自跌开。

朱离翻了好几个滚,狠狠地撞到墙边才勉强停住。那一撞,五脏六腑都压到了一起,朱离根本就不能动了。

不远处,白晓也一动不动地趴卧在地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额角都染红了。

朱离心口蓦地一凉,不禁大叫:“白晓!”

她什么痛都忘了,手脚并用地爬到白晓身边,费力地捧起他的头,掌间一片潮湿:白晓额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他真正被撞伤的是后脑勺。

朱离心口大恸,但什么都做不了了。又是一道夹杂着腥味的冷风呼啸而来,她只能一把抱紧白晓,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

头发被削乱,脖颈后一阵冰冷的刺痛。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动一下。

但那道冷风竟然就这样停住了,她和白晓都没有飞出去,也没有再少一根头发。

朱离惶惑地睁开眼睛,顿时吓得倒抽一口气,抱着白晓的头紧贴上身后的墙壁。

一只尖锐得不像人类的手似乎被空气凝固在了原地,指甲如同铁钩一样,闪着点点寒光。如果它刚才成功拍过来,朱离和白晓都已经变成一堆烂肉了。

真不敢相信,这只手是从那瘦弱的少年身上长出来的。

朱离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还不快走!”

一道咆哮从少年身后的走廊尽头传来,除了和少年相似的、野兽一般的粗沉,还糅和了一个小男孩的清脆童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熟悉。

朱离刚想起来那童声是青阳敏行,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强行拉起来,另一只手同时从她怀里接过昏迷的白晓,很轻松地扛到肩膀上。

“青……青阳敏言?”

但是被叫出名字的少年并不理她,径直拖着她向电梯走去。

有两三家住户被动静吓到,似乎想开门看一下情况,但门刚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一股强劲的外力砰地一声抵了回去。

朱离一直能听到少年和小男孩的喘息和咆哮,就算没有肉眼可见的打斗,空气却绷得紧紧的。

他们在暗暗地比拼着力量。

直到电梯门关上,朱离才虚脱地瘫软在地,脖子后面湿乎乎的,是冷汗,也是血。

剩下少年和小男孩在漆黑的走廊上对峙。

少年突然双手猛然一张,就见小男孩被反弹出去。但他并没有狠狠撞到墙上,而是像一只灵巧的猫在空中打了个转儿,便悄无声息地跳落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住少年,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该怎样发动攻击。就在这时,他鼻间却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味。很微弱,但他不会认错,是和他们相似的气味。

青阳敏言已经带着朱离和白晓离开了,这时候来人,会是谁?

小男孩顿时改变了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一转身向玻璃窗跃去,在撞到玻璃之前便消失了。

此时,那与小男孩对峙的少年不禁皱起眉头。忽然背上一麻,他连忙转身,只见黑暗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但再要细看,却又不见了。

看来对手不是只有一个。

少年也不敢逗留了。

一代劳模永不请假的神话终于被打破了。

朱离抱着破罐子破摔的精神,索性跟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第二天中午,青阳敏言一放学就带着他的假弟弟,还有梁永强和姜德海站到了她的病床前。

少年竟然主动给她这个老师倒水,小男孩则扒在她的床头,笑嘻嘻地撑着小苹果一样的脸。

但是经过那魂飞魄散的一夜,朱离现在看到这一大一小,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再也不要被他们的外表所蒙骗,不管大的怎么美貌,小的怎么可爱,通通不是人就对了。

作为唯一能问话的当事人(白晓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朱离也只有让梁永强和姜德海失望。虽然她知道得不少,可能说出来的也没比十七楼的其他住户多。她可不想被人当成疯子。

“那个人是凶手吗?”朱离问。

梁永强:“这个可能性很高,很多凶手都会重返现场。”

“可是,即便他是凶手,”朱离很困惑,“也没必要对我和白晓下这么重的手吧?”

说到这里,姜德海忍不住插嘴:“他到底是怎么攻击你们的?破坏力也未免太强了。好多住户都说,”他接着挠挠头,“听到了野兽的咆哮,还不止一只?”

朱离下意识地看向小男孩。

梁永强敏锐地发觉了:“你在看什么?”

朱离略略一愣,忽然醒悟过来。

小男孩笑容可掬地道:“他们都看不见我。那次我也是故意让你朋友看见我的。现在你都知道我根本不是人类了,所以也不用再装了。”

朱离总算管理住自己的表情,多亏她平时情绪就不怎么起伏。

她随即不给梁永强追问的机会,将话题引向青阳敏言:“我当时都吓懵了。后面的事,你们问我还不如问他。”

青阳敏言:“反正我没有听到野兽的咆哮。城市里,十七楼,不可能有野兽。”

姜德海也觉得如同天方夜谭,可是众口一词……唉,算了,反正就是不可能。

证人是最不可靠的。

虽然很多人作起证来,都是言之凿凿,但现实经常打脸。集体指证错误,也不乏前例。这倒不是说证人有意说谎,而是人类的认知本来就带有很强烈的主观性,又很容易受其他人影响,很难不带偏差地反映客观情况。

梁永强接着问:“你们下电梯以后,他就没有再追上来?”

青阳敏言:“没有。”

梁永强皱起眉头:“那就奇怪了。他对你们下那么重的手,为什么不追了呢?”

姜德海:“可不是吗?你扛着白晓,还要拖着朱老师,形势明显对他有利。”

青阳敏言:“我不知道,得问他本人吧。”

一问三不知,神仙难下手。

姜德海默默地看梁永强,梁永强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整个公寓楼只在一楼大厅和四部电梯里有监控,”梁永强稳稳地道:“可是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拍到那个少年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监控虽然拍到你进入大厅,还有和朱老师他们从电梯出来的画面,但是没有拍到你进入电梯的画面。”

青阳敏言也不见丝毫波动:“有监控,并不代表没有死角。进入大厅后,我不想等电梯,就走了防火通道。”

梁永强点点头:“可是对那个少年来说,即使走防火通道,避得了电梯里的监控,也避不了大厅的监控。他是怎么进大楼,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青阳敏言:“能搞清楚这一点,也就能搞清楚他是怎么杀死赖雅洁,而不留任何痕迹了。”

姜德海一肚子的话强忍到电梯门关上,再也忍不住了。

“防火通道,开什么玩笑!”他恼怒地一捏拳头,手腕上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梁永强:“小心点,手可是你自己的。”

姜德海捧住自己包着厚厚纱布的手。拜青阳敏言所赐,他的手腕虽然没骨折,但也弄了个骨裂。

“那可是十七楼,谁他妈脑子有病会不想等电梯?”他连同骨裂的痛一起咬牙切齿,“朱离是去找白晓,一时好奇心发作才上去的。他呢?他为什么大晚上地重返现场?”

梁永强微微冷笑。

姜德海:“我早就说这小子有问题。”

“是该好好查一查他。”梁永强一锤定音,“等这件案子一了结,咱们就动手。”

病房里,朱离和青阳敏言的交谈也才刚刚进入正题。

“我看他们在怀疑你了。”她说。

青阳敏言并不焦虑:“总是跟警察打交道,被怀疑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又何必总是跟警察打交道?”

“不跟警察打交道,却要接触这类事件,只会更可疑。”

“所以啊,你为什么要接触这类事件呢?”

“为了给我找吃的啊!”这次回答朱离的,是小男孩。

他眯起眼睛舔了一下嘴巴,但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某种饥渴的欲望。朱离看着他微露出来的尖锐犬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青阳敏言趁机打断了她的追问:“昨晚,你们和那个少年是不是说过什么?一个字不漏地告诉我。”

朱离:“也没什么啊。我就说了‘是你’。然后他就突然对我们发起攻击,他对白晓说,‘把她留下,你可以走’,白晓说……”

想起白晓说的话,朱离心头不觉仍是一恸:“他说‘不可能’。”

青阳敏言不禁默然,情况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

朱离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我说了‘是你’,他误以为我认出他在现实中的身份了,才会下重手?其实我只是看他和我画里画的一样,并不知道他是谁。”

青阳敏言:“不,他不是以为你认出了他在现实中的身份,而是以为你认出了他的真实模样。”

朱离大吃一惊。

青阳敏言:“他本来是可以放走白晓的。因为白晓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威胁。可是你不是普通人,你在无意识时作的画,暗含着附体在人类身上的恶魔的名字。”

朱离顿时回想起汪友亮案——那不是正常人类能犯下的凶行。怪不得,那时青阳敏言看完了她所画的四幅画,会是那样一种反应。

朱离:“你现在才告诉我?”

青阳敏言:“如果你没有被袭击,我现在也不会告诉你。”

朱离气结,满脑子飘的只有三个英文单词:whatthefuck!

“所以这回,跟汪友亮案一样,凶手也被……”就算她接受能力超常,一时间还是有点儿卡壳。

青阳敏言替她接上:“是的,被恶魔附体了。”

朱离:“那他是怎么知道我能画出那种画的呢?”她自己都是刚知道没多久呢!

青阳敏言:“他倒不一定知道你是这种能力,但他应该能看得出你不是普通人。”

小男孩插嘴:“就像我一样。”

朱离看看他明显在兴奋的小脸,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能直接找出他吗?”她问。

小男孩:“晚了,现在已经不能了。”

朱离:“为什么?”

小男孩:“磨合期懂吗?刚附体时,双方都需要调适,这个时候恶魔的气味会不自觉地散逸出来。我只要能闻到那个味道,就能找到他们。”

“但是过了磨合期,双方融合了,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好气味了,甚至可以完全隐藏。”

朱离失望极了。

青阳敏言:“这几天你要小心,他可能会再袭击你。”

朱离一惊,抬头看青阳敏言。

青阳敏言:“也可能会先按照计划杀下一个目标。”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朱离才有点儿醒悟过来,不由得苦笑: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空荡荡的楼道里,不停回响着江允零乱的脚步声。她满头大汗,呼吸急促,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向后看着,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着她。

忽然,她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对着空气发出高亢的尖叫……

“咔,咔,咔!”

导演“嚯”的站起来,把椅子都带翻了。

“小姐,你在唱美声吗?懂不懂什么叫恐惧!”两只手握拳撑在脸边,模仿江允刚刚的模样啊的尖叫一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候还卖萌?”

一个四十好几的糙老爷们儿硬要摆出少女的姿势,虽然很好笑,但现场没有一个人敢笑,全都安静如瓜。

“这已经是第十八遍了!这么简单的戏,连一个字都不要你说了,你还要……”

导演赶在爆血管之前,苦苦地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但江允已经被下了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声不吭地站起来。

陈融赶紧捧着一罐大补茶送给导演,附赠好话一箩筐。颜敏也赶紧扶走江允,送上毛巾和茶水。两边都是快要爆炸的危险状态。

导演放话,先休息半小时。

“我说你们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大宝贝,”导演端着茶也喝不下去,“跟赖雅洁差远了好吗?”

陈融只觉得说到他心里去了,可脸上少不得还要假正经:“这个,公司有公司的考虑吧。”又劝道,“您先润润嗓子。”

导演低头一看,大片的人参、灵芝,放足了好料,他不由得笑了:“你这是给我强行续命啊!”

陈融也笑了,见导演好转些,趁热打铁:“要不一会儿,先拍其他人的戏?

导演也巴不得,可是:“哪还有其他人的戏?”但陈融的意思他明白,他也不想再死磕这一场了,“先拍个简单的吧,后面有场淋浴的戏,什么台词都没有,什么表演都不用,只要她会洗澡就行了。”

陈融感谢个不停。

送走了导演,他正要去跟江允说,却见江允一个人走开了,颜敏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陈融知道肯定没好事,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

颜敏看他的脸色更是紧张,可是不说又不行,只好搓着两只手结结巴巴:“那个……小江老师说,她有点儿累了,今天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陈融气得差点儿当场发作。他用屁股想也知道,原话肯定比这难听一百倍。

但转念一想,也好,找头猪来做替身也比那个傻叉强。

那头猪就是颜敏。

其实颜敏身高和江允差不多,只不过她一个苦命小助理,整天跑来跑去,哪能像明星一样穿个十公分的高跟鞋到处摇曳生姿。

导演也乐得用替身,他可不想真要靠人参续命。

这场戏实在很简单。

女主在浴室里淋浴,但水温越来越高,可女主因为受到诡异力量的干扰,一点儿也没察觉。所幸洗的时间不长,她就出来了,对着镜子才发现自己被烫伤了,大声惊叫。

当然不会真地拍全祼。只要让演员穿抹胸型的泳衣,拍一下胸口以上,再拍一下大腿以下,而且还隔着玻璃门。最后出来对着镜子惊叫,也不必拍到脸,只要小腿以下,拍到演员吓得浴巾掉在地上就行了。

全程无台词无表演,真正只要会洗澡就行。

等颜敏换好泳衣,导演就更满意了,连陈融都很意外。她平时总穿个衬衫、牛仔,看起来没几两肉,没想到内有乾坤。拿掉眼镜后,虽然眼睛有点变形,但也不是很难看。

大家都在娱乐圈混久了,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百分之九十九的天生丽质都是“后天努力”。

颜敏这底子,好好打点打点,虽然跟赖雅洁不能比,可也比江允更配得起天然美人了。

陈融以一个资深经纪人的眼光盘算。

会不会他以前也太跟着赖雅洁一个鼻孔出气了?现在赖雅洁都走了,他是不是也该为将来的事业做做打算?

想到这里,见颜敏被自己打量得手足无措,便难得好声好气地道:“好好表现。”

颜敏目露愕然,但赶紧道:“陈哥放心,我一定尽全力。”

陈融点点头,看着她又给导演打了个招呼,方走到镜头前面去。

其实她也挺懂事的啊!陈融心想。花花肠子谁没有,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就行了。

拍摄开始了。

花洒猛烈地洒着热水。当然只是正常温度的热水,不可能真用滚烫的开水,后期再多加些蒸汽就行了。

颜敏在氤氲的热气里微微抬起头,让热水洒在脸上,然后慢慢地,很享受似地转了一个身。

这是她自己加的动作。

但导演觉得很不错,带着笑意看了陈融一眼。陈融也笑了。

这时,颜敏拉开玻璃门,很漂亮地绷着脚尖走出来。

但导演和陈融脸上的笑却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僵住。

颜敏依然一无所觉,脸上还带着一种浴后的惬意,闭着眼睛拿起浴巾。

陈融浑身一抖,顿时大叫:“别擦!”

但是已经晚了。

颜敏只是轻轻一擦脸,整张脸顿时变得血肉模糊,生生地脱掉一层皮,鲜血顺着她的脖子直往下流,流到几分钟前还曾让导演和陈融觉得内有乾坤的胸部。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惨叫,片场刹那间混乱成一片……有人在哭,有人撞翻了器材,有人在高声喊着:“快,快叫救护车!”

而颜敏一无所觉。她祼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红通通的,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继续擦拭肩膀,又是一大块皮肤脱落。

陈融冲上去,一把抓住颜敏的手。因为用力过猛,两个人都跌倒在地。

“别演了!”他大喊。

颜敏血肉模糊的脸上依然有惬意,微微侧过头好像昏睡过去了。

陈融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看着颜敏,抖着嗓子叫道:“颜敏?”

颜敏一动不动。

陈融心头咯噔一响,犹豫地伸出手,又缩回去,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口水后,还是鼓足勇气把手伸到颜敏的口鼻间。

一片死寂。

他惊喘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开。

病房里,朱离却在同一时刻陡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起来。

青阳敏言微微一惊,就听小男孩兴奋地道:“来了,她又要画画了!”

朱离光着脚下了床,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

小男孩明白了:“哎呀,她在找她的电脑,可这里是医院啊!”

青阳敏言:“只要能画就行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素描笔,这还是为了上她的美术课专门准备的。

朱离接过素描笔,牢牢抓在手中,转头就在雪白的墙壁上飞快地画起来。

墨黑的笔头和雪白的墙壁不停地摩擦,发出细微的、有如春蚕啃食桑叶一般的沙沙声,白色的粉末不停地掉落在墙根。

可能是换了一块巨大的“画布”,朱离的动作也变得大开大合,但在细腻的地方,又马上会伏下身子,仔细地加工。

快速而有节奏的作画,简直像是某种有魔性的舞蹈。配合墙壁上越来越清晰的图画,给青阳敏言带来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四分三十七秒。

朱离完成了最后一笔。素描笔从她手中掉落时,她也像失去灵魂一样,软倒。

青阳敏言一把接住她,将她抱回病床,再回过头来好好审视这刚刚完成的壁画。小男孩也跳上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脑袋上,以平视的角度看向画面的中央。

面的内容几乎和上次一样。虽然这次条件有限,只能是黑白画,但那细腻的光影交错,树叶微拂、溪水清澈的感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不同的是,正在沐浴的少年变成了一架骷髅。它仍然摆着一模一样的姿势,骨架上还有极少量的残存血肉。

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梁永强打来的。

青阳敏言看着画里的骷髅接起电话,梁永强的声音随即传过来:“颜敏死了。”

青阳敏言:“五分钟前?”

梁永强愣了一下:“对。”

看来朱离作画的时间,确实是案发的时间。

青阳敏言坐着警车到达片场时,片场仍然没有从骇人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几个接受警方问话的人更是脸色发白,坐立不安。

青阳敏言对他们都不感兴趣,径直走向陈融。

陈融面无人色,两只眼睛又呆又紧张。梁永强正带着姜德海亲自给他问话,但他根本没听进去,只顾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

青阳敏言走得近了,才听清楚他说的是:“漂白剂,怎么会是漂白剂……”

他也受伤了。扑过去阻止颜敏的时候,他的双手难免也沾到了一些,但并不严重,只有轻微的化学灼伤。医护人员已经给他处理过了,

可是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就大了。

“先等会儿吧,”梁永强叹气,“让他缓一缓。”

姜德海拿了一瓶水给陈融,片场现成的。陈融仰头就喝,衣服湿了都不管。

青阳敏言便越过去,还是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先去看尸体。这次法医被另一个现场绊住了,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赶过来。青阳敏言难得能在法医之前观察尸体。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尸体遭到的化学腐蚀又更进了一步,地上一滩血水,散发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青阳敏言对颜敏有印象,一个瘦瘦小小,不怎么起眼的女人。但他现在已经无法将尸体的面容和记忆里颜敏的模样重叠起来。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亲眼看着她变成这样,又有谁会相信这是颜敏呢?

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死法。

“她在淋浴的时候呼吸道就已经进入了漂白剂,甚至肺部也吸进了部分漂白剂的蒸汽,呼吸系统遭到化学灼伤,引发窒息。”青阳敏言简单扼要地给出死因。

姜德海:“你说她是窒息死的?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她淋浴的时候是正常的,还自己拉开玻璃门走出来,用毛巾擦脸。”他指了一下陈融,“直到他扑上去,她才不动了。”

青阳敏言:“大脑要窒息十分钟左右才会脑死亡。所以从她窒息开始,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最后突然倒下,正是因为窒息时间已久,造成脑死亡。”

姜德海愣了一愣:“就算是这样……如果已经窒息了,她为什么一点儿挣扎都没有?”

青阳敏言:“如果要挣扎的话,那从一开始就应该躲开。加热过的漂白剂洒在身上,马上就会有灼痛感。可是,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演足了戏,以为自己就是在淋浴。”停了一停,他又慢慢地加上一句,“和赖雅洁一样。”

姜德海张着嘴,没话说了。

用漂白剂洗澡,死者都毫无所觉。这两个关键点,如出一辙。

怎么看都是同一个凶手。

但梁永强很疑惑:“这一次,为什么会是颜敏呢?”

坦白讲,比起赖雅洁,颜敏实在太普通了。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国民女神,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即使撇去两人的身份,单从个人条件来讲,也没有任何可以相比较的地方。

这就好比突然从满汉全席,转成了清粥小菜。

短短几日,凶手的目标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青阳敏言没有回答梁永强,而是先顺着颜敏走过来的方向,看到浴室里。其实这不是一个真的浴室,只是为了方便拍摄在摄影棚里搭的一个景,浴室只有两面墙,装着花洒的那面墙背后就是水箱。水箱里不用想也知道,装着还没用完的漂白剂。

青阳敏言走到水箱前,水箱上有薄薄的一层灰,看来出事后,还没有人碰过。

“这个景不是刚搭的,已经搭了有几天了。”他走到陈融面前。

陈融抓着剩下的半瓶水,迟钝地“啊”了一声,但总算有反应了:“是的,有三天了。”

青阳敏言:“拍片子的事我不懂。不过,这个景看起来很简单,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场景,如果有需要的话,当天就能搭好。”

陈融机械地点头:“是的。”

青阳敏言:“那有必要提前三天就搭好吗?”

陈融也很无奈:“是没必要。但按照正常的进度,这场戏本来就是三天前要拍的。可是谁也没想到,江允状态一直不对……”

喘了口气,他也不想替江允辩白了:“江允也不肯演了,所以今天只好临时决定由颜敏来做替身。”

姜德海不免吃惊地插入:“这么说,本来应该是江允演这场戏?”

江允才是真正的目标。

急得姜德海冲着陈融就嚷:“你不早说!”

梁永强先拦住姜德海:“江允呢?”

陈融觉得自己有点儿冤,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磕磕巴巴地回道:“她,她回公寓了!”

陈融被姜德海拎着,一起坐上警车。

一路上,陈融不停地打给江允的手机,可一直打不通。

梁永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三天前,你也在片场吗?”青阳敏言问陈融。

陈融也紧张死了,满头冷汗:“在,一直都在。我现在是江允的经纪人了。”

姜德海诧异,戏谑中也有几分不平:“哎呦,你脑筋转得倒挺快。”

陈融尴尬地解释:“是公司的安排,原来赖雅洁的团队都给江允了。”说完苦笑,“连打杂的都算在内。”

公司?是那位马总吧!

姜德海呵呵一笑,梁永强也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真是不浪费资源啊。

于是青阳敏言又问:“马长森呢?”

陈融:“也,也在。”

也就是说,赖雅洁案的四个重要嫌疑人(包括刚刚死了的颜敏),都在。

编者注:欢迎收看《看见恶魔:致命清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