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恶魔:致命清洁(上)

凌晨三点。

他又一次醒来。恍恍惚惚地,好像做了一个梦,但依然记不得梦见了什么。现在唯一清楚的,就只有梦境和现实的巨大落差。

据说吸毒的人在吸毒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有人会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能飞起来,也有人会觉得自己是旷世英雄,可以无所不能。可一旦毒品的效力退去,肉体的重量会让他们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卑微和无能也会前所未有地冲击着大脑,根本忍受不了自己。

吸毒的人都知道毒品有多毒。他们抗拒不了的是吸毒获得的满足感,不能面对的是那个真实的自己。那无法克服的巨大落差,才是他们戒不了毒的罪魁祸首。

他没有吸过毒。但那巨大的落差,他几乎每一晚都会在突然醒来后,重温。

他想,不应该再犹豫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掀开冰凉的薄被。

他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如水月光,光着脚走进客厅。

十几只装得满满的瓶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上,安静得像等待他检阅的士兵。

一,二,三……他最后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正是他需要的数量。

决定了,他必须要行动了。

七点钟,闹钟准点响起。

朱离脑袋还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一只手艰难地摸到床头关掉闹钟。昨晚又赶了大半夜的画稿,人是醒了,可脑子还没醒,全身的肌肉更是没有醒。

真想睡到天荒地老,直接变成化石。

“上课要迟到了!”

突然响起的清脆童音,惊得朱离蓦地睁大眼睛,正见一张笑嘻嘻的小圆脸就贴在枕头边上,几乎和她鼻子顶着鼻子。

就算他再怎么可爱,大清早的,朱离也只能发出一声惨叫,“咚”的从另一边滚下床。

小男孩笑哈哈地跳上床,蹲在她还留有体温的被子上,垂着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她摔得四仰八叉:“当老师的人,迟到可不太好哟!”

朱离强压着恼怒:“你怎么又突然跑到我家!”

青阳敏行盘腿坐下:“反正你都知道我不是青阳敏行了,我想上哪儿就能上哪儿。”

朱离一口气憋在胸口:“……”

撑不过三秒,又只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下来。

算了,她可没那个本事跟他计较,还不如赶紧准备上班。

一眨眼,和他们摊牌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

金烨查到青阳一家于二十年前遭遇大火,父母当场被烧死,兄弟俩在医院抢救数日后,也先后死亡。

朱离原以为青阳敏言会想尽办法否认、掩饰,至少该有一丝慌张,没想到他都没有。

我是青阳敏言,但他不是青阳敏行。

回答她的时候,他依然是平静得冷淡,简洁明了地陈述。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他的声音,都一如平常,没有一丝波动。

倒害得朱离直发懵,好像被揭了老底的人不是青阳敏言,而是她一样。

“我没有死。”青阳敏言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令人匪夷所思,见朱离还是冲他瞪着一双眼睛,只好伸出手。

朱离瞪了两秒那只手,连忙两手握住,仔细地摸起来:嗯,有点儿凉,但确实是活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光滑细腻,肌肉柔韧紧实……

哎!小男孩狡猾地取笑,还没摸够?

朱离一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蹲到青阳敏言的面前,从人家的手,摸到了胳膊……青阳敏言也微露诧异地看着她。朱离顿觉心口一跳,一股热血差点儿冲上脸面,赶紧收回手,故作冷静地坐回去。

可,可是……朱离想不通,医院怎么会弄错呢?

“医院没有弄错,”青阳敏言说,“我是死了,但后来又活了。”

朱离静等下文。

青阳敏言:“你应该知道的,有一些所谓的死而复生的例子,有的人明明测不到心跳,被宣布死亡了,可后来又活过来了。”

“嗯,挺多的。还有被拉到殡仪馆差点火化了,又被拉回来的。”朱离明白了:“你也是这种情况?”

“是。”

“可是这也不能解释,你怎么治好那么严重的烧伤?朱离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动摇的人。二十年了,为什么你还是当年的模样?”

还有,她看向小男孩:他不是青阳敏行,那他又是谁?为什么也是当年青阳敏行的模样?

但是青阳敏言的合作已到此为止。

“你问得太多了。”他起身,眼神有点儿冷:“这些都是跟你无关的事。我不喜欢说谎,所以能回答的我会回答,不能回答的我也会直接拒绝。”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又添了一句:“你还是跟我们保持距离的好。”

保持距离。朱离当然也想。

父母遭遇车祸后,直到十四岁,她一直像个皮球一样辗转于诸多亲友之间。没有人比她更懂得保持距离实在是一件很惬意、很安全的事。

可就算她想,也得要别人配合。

那个别人现在正扒在洗手台的边上,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地看她刷牙。

“你还不回去?”朱离提醒,“他也该醒了吧?要是发现你……”

“他不在。”小男孩满不在乎地打断,“一大早他就出去了。”

“……那你之后就一直在我家?”

“不啊,大半夜就到你家了。”

朱离:“……”干嘛要问那么多,还是继续刷牙吧。

小男孩一手撑着下巴,很好奇地半歪着头:“喂,一夜画完,你都不累吗?”

“习惯了。”除了白晓那家杂志社,她还和其他几家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次正好挤到一块儿了,“画得多,挣得也多嘛。”

“不是,那些画我才不感兴趣。”小男孩一脸嫌弃,“我说的是那种画。”

朱离一惊,一口泡泡全吞了:昨晚她又在无意识中作画了?

赶紧一把丢掉牙刷,直冲向电脑。

浓稠的血腥味,还有强烈的刺激性气味。这两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厚重得似乎要凝固起来,几乎连那难闻的腐臭都掩盖了。

这是青阳敏言走进这间豪华公寓的第一感受。

客厅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芳华正茂的美丽女子,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更无可挑剔的是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些傲人的资本,对着镜头笑得很是自信和妩媚。

照片下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她正苍白着脸哭个不停,安慰她的女警察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来了。”姜德海站在二楼,朝他一挥手,“在浴室。”

青阳敏言向楼上走去,经过的警察自动给他让开道路。大家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都很熟悉了,只有那个保姆愕然地望着他。

“喂,”姜德海瞄他一眼,口气不善,“这回的尸体可跟以前不一样,你……小心点儿。”

青阳敏言知道姜德海一直看不惯他。看不惯还会提醒,其实这人不坏。

“能有什么不一样。”他淡淡地道,“无非就是泡在漂白剂里。”

姜德海瞠目结舌,见青阳敏言就要走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狐疑中带着一丝犀利:“你怎么知道的?”

青阳敏言:“这么浓的漂白剂味道,又在浴室,我不想知道也很难。”说罢抽回手,径直走向浴室。

浴室里的气味更浓烈了。

法医刚取完证,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却还是有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见青阳敏言到了,重案组组长梁永强示意也给他一个口罩,但被拒绝了。梁永强也不坚持,一挥手,带头给他让开。

浴缸前再无障碍。

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静静地泡在通红的血水中。从他进门开始就闻到的恐怖气味,正是从小半缸的血水和残损的尸体上源源不断地入侵到空气里。

她大半个脸都被腐蚀了,浸泡在血水中的身体更是无从描述。

照片里的那个无可挑剔的天生尤物,被漂白剂腐蚀了,也一样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血肉。

周围的人都惊慑于青阳敏言的镇定,甚至是无动于衷。

青阳敏言并不理会那些眼光,而是步履平稳地走到浴缸前蹲下,以和尸体平视的高度,开始观察。

尸体背靠着浴缸,嘴唇放松地微微张开,双手搭在浴缸两沿,周边也没有飞溅出来的液体。浴缸旁的凳子上甚至放着换下的衣物、干毛巾和浴袍。如果她泡的不是漂白剂,简直就像是泡澡泡得太舒服,不小心睡着了一样。

“死因,不确定。死亡时间,也不确定。”

青阳敏言说得淡定,听的人却都不怎么淡定。

姜德海简直要惊诧死,看看梁永强,又看看法医,终于确定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幻听。

“你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姜德海都快幸灾乐祸了,被梁永强瞪了一眼,才想起对破案没帮助的话其实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这也很正常。”法医倒不是要替青阳敏言说话,只是出于专业素养澄清一下,“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就会影响到死亡时间的确定,更何况浸泡在漂白剂里。全身被腐蚀成这样,本来也很难仅凭肉眼就能辨别是否有致命伤,或者其他能够推导出死因的痕迹,只能等详细的尸检了。”说完,便先回局里去了。

“虽然目前还无法判断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梁永强说,“但是结合保姆的证词还是可以推断出一个大概的范围:她昨晚九点离开时,死者还活着,没有半点儿异样,到今天早上六点过来,发现尸体,也就是说,死者死于这九个小时之内。”

“这个时间段,住户们都在家休息,可是我们问遍了整个公寓楼,没有一个邻居听到奇怪的声音。”姜德海补充,“楼下管理员也没有发现陌生人进入,包括快递员、送外卖的。这幢楼进进出出都要刷卡,所以不会看漏。”

“当然不会有任何发现。”青阳敏言站起来,但视线仍然垂落在尸体上,“因为她是自己泡进漂白剂的。”

听者有份,都是大吃一惊。

“你凭什么说她是自己泡进漂白剂的?”姜德海充满了质疑,“谁会自己泡进漂白剂?脑子有病吗?”

梁永强也跟姜德海一条战线,只是表现得更稳重:“就算现场没有挣扎和抵抗的痕迹,也有可能是熟人乘其不备,将她打昏或打死,再泡进漂白剂。”

看到这种现场,一般都会优先考虑他杀。

“熟人的话,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案发的时间段,没有人听见异动,也没有陌生人进出。”梁永强的推理也很合情合理,“因为凶手也是这幢楼的住户。”

姜德海连连点头,得意中带着一丝挑衅地看向青阳敏言:看你小子还有什么话说。

青阳敏言却只看着尸体:“你们注意她的手。”他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互相拆台上,只会直接说他的判断,“同样裸露于漂白剂之上,但双手的腐蚀是最严重的。”

众人不觉依照他的提醒再次观察。

没错。虽然脸、胸部以上和双臂也有腐蚀,但深浅不一,呈斑驳状,特别是肩膀和手臂上还有少量皮肤残存。相比之下,双手已皮肤全无,血肉模糊。

姜德海:“这能说明什么?不过是双手泡在漂白剂里的时间长呗。”

梁永强:“如果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泡进漂白剂,双手一定会自然垂落到浴缸里。然后,凶手将她的双手拿出来,摆放成现在的姿势,再用漂白剂浇在她的身上,就会变成这样。”

青阳敏言:“漂白剂是有强烈腐蚀性的危险品。”

这谁不知道?所以.......

青阳敏言:“如果先将漂白剂倒进浴缸,再将死者抱入,凶手也很容易碰到漂白剂。这太危险了。”

姜德海:“……也许凶手做好了防护?”

青阳敏言不理他:“如果我是凶手,根本不用那么多事,很简单,只要先把死者抱进浴缸摆好姿势,再倒漂白剂就行了。”抬头看梁永强,“这样,也不用再把她的手拿出来,再倒一遍漂白剂。”

姜德海还想死撑,被梁永强拍了一下肩膀。

“行了,”重案组组长还是有他的度量,叹一口气,实事求是地道,“他说得对。”转头问青阳敏言,“你的解释是什么?”

青阳敏言:“她脱掉衣服,泡进浴缸,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然后洗脸,再清洗身上,一次一又一次地用手捧起水,最后再放松地躺下,两只手也放在浴缸边沿。只不过那些水,都是漂白剂。从头到尾,她都以为自己在洗澡。”

“这……”姜德海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但不可思议推翻不了实际的证据,“她都不知道痛的吗?还有这个味道,漂白剂这么强烈的味道……那你认为她是自杀?”

青阳敏言:“不。我只是说她是自己泡进漂白剂的,但也不排除其他人用了某种手段,成功地操控了她。关于凶手是熟人的判断,我是完全赞同梁组长的。”

没想到青阳敏言一是一,二是二,这么痛快,姜德海不由得自觉小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永强皱着眉头:“被人操控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让她服食了某种强烈的致幻剂,或者毒品……那就要等检验结果了。”

青阳敏言没说话,虽然他并不觉得能从死者的身上检验出任何能达到此种功效的药物,但是总要先验证一下。

梁永强:“还有,我们在楼下的垃圾箱里发现了大量的漂白剂空瓶。”

青阳敏言:“如果是真凶处理的,他一定会戴上手套,不留指纹。如果有指纹,也很有可能是赖雅洁自己的,她当时已经被控制了。所以指纹检查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但是这么大量的漂白剂,来源倒是值得一查。”

梁永强用沉默表示赞同。

“唉,”姜德海有点儿为难,“这案子注定要大肆热闹一场了。这可是赖雅洁啊!”

青阳敏言无言地望向姜德海。姜德海也无言地望向青阳敏言,然后又去望梁永强。梁永强也很惊诧,毕竟连他这个老人家也知道。

等发现青阳敏言是真不知道赖雅洁是何许人也,姜德海简直像在看外星人了。

就在这时,楼下客厅忽然真热闹起来,有人很嚣张地大喊着什么。连二楼都能听到,可想而知音量有多大。

梁永强带头赶出去,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腆着圆滚滚的啤酒肚,劈头怒骂保姆。保姆脸涨得通红,只顾低头站着。

“你脑子有屎吗?为什么要报警?你知道这对公司的影响多大吗?”

随便一句,就这么不干不净。

那人说得来劲儿,索性狠狠地推保姆的脑袋。

梁永强沉下脸,三步并作两步,挡到保姆身前,一把抓住男人肥硕的手腕。老刑警的腕力可不是盖的。男人顿时哎呦一声,一张胖脸皱成菊花。

男人还不算太混,或者只是惯会欺软怕硬,明明吃了梁永强的亏,却还是对他换上一张笑脸:“警官,警官,有话好说。”

姜德海不客气地纠正:“这是我们重案组组长。你谁啊?”

“我,我是赖雅洁的经纪人,陈融。”一转头,“她是赖雅洁的助理。哎,你自己说呀!”

大家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戴着粗框眼镜,看起来有点儿笨也不太好看的女孩子,大概二十出头。

“我叫颜敏。”她闷闷地回答,视线扫向梁永强和姜德海,最后在青阳敏言的身上一停,才又垂下眼睛。

陈融苦笑:“我们是来接赖雅洁的,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唉,这可让我怎么跟公司交待。我的损失也大了啊!”

姜德海真是被他气笑了。

梁永强不动声色:“那你还不赶紧给公司打电话?”

陈融一下子醒悟过来,刚抬脚要走,却听梁永强又斩钉截铁地加了一句:“就在这儿打,免提。”

他讪讪地一笑,只得照做。

“喂?”电话很快通了,意外的是传过来的声音还挺年轻,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老奸巨滑,啊,不,是中老年成功人士。

姜德海下意识地看一眼青阳敏言,好像……不比他大多少岁。

“马总,那个……”陈融偷偷一瞄梁永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赖雅洁死了。”

“什么?”却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即使是吃惊,也习惯性地带着一种慵懒的沙哑。

一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陈融便厌恶地一皱眉头:“警察都在这儿呢!”

与此同时,姜德海也听出了那个女人是谁。一个最近刚出来的新星,打着赖雅洁同门师妹的旗号,经常和赖雅洁一同出现,叫什么江允,浓浓的韩国味,八成是她的艺名。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不可名状的声音。傻子也听得出来,这两个人正在床上坦诚相见。但那位马总应该是起来了,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年轻的马总声音里却是满满的冰冷,“下周就要开始全国的巡回演唱了,还有一个超级IP的影视化即将启动,我砸了多少钱才让她截胡女一。”

陈融看看梁永强等人,想提醒又不敢,只好一个劲儿地擦汗。

“就是,”慵懒的女声又跟上来,“本来说好我是巡回演唱的特别嘉宾,超级IP我也是女二,现在她倒是甩手走人了,那我怎么办?”

马总冷笑一声,对江允说:“不会让你吃亏的。”然后转头吩咐陈融,“马上将全国的巡回演唱改成纪念演唱会,江允仍然是特别嘉宾。再将赖雅洁的新专辑也改成绝唱,限量销售。”

江允急切地问:“那超级IP的新戏呢?”

马总:“先由其他有资历的女星顶上,你还是安心做好你的女二。”

江允略略一静:“好,我一定会好好做的。”说是这么说,但声音里还是难掩失望。

马总轻笑:“贪多嚼不烂。你现在还顶替不了赖雅洁,强行出头只会引起市场的反感。反正她已经不在了,她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

江允好像笑着抱住了他。

姜德海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梁永强也深深地皱起眉头,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青阳敏言,眼神也变得更深邃了。

一个提醒别人贪多嚼不烂的人,却问也不问死者都发生了什么,只顾将死者的最后一滴膏脂都要榨干。这份处变不惊的迅速反应能力,真是让他们这些见惯死人的刑警都叹为观止。相比之下,急等上位的江允都显得孩童般的天真了。

陈融面对诸多警察的凝视,额头的汗越擦越多,于是他试图挽回一些:“公司内部是不是也该开个追悼会?”

马总:“嗯,你这个提议很好。不过不用局限于公司内部,办得越大越好,明白吗?”

不等陈融表态,江允先在那头感叹:“哎呀,赖雅洁这么好用,我都可惜她只能死一回了。”

陈融顿时邪火一冲:“你嘴巴积点儿德吧!小心相由心生!”

江允一愣,随即也怒骂回来:“我看你是没照镜子吧!你对她怀的是什么心思,鬼都知道!几十岁的人了,还幻想人家,连上厕所都要跟进去。打着经纪人的名义,其实就是个变态跟踪狂……”

陈融一把按掉通话,脸上红白交错还透着铁青,简直就像个调色盘。他想看梁永强等人的脸色,又不敢,惊惧又心虚。

一时间,装修得如同宫殿的豪华客厅里,气氛却坏得一塌糊涂。

颜敏推了一下眼镜。很多时候,她这个助理其实就是炮灰,别让气氛再坏下去都可算是职业素养。

“那,那次其实是因为我正好去买咖啡了,”她小声地替陈融解释,“雅姐突然肚子不舒服……陈哥也是没办法。”

哪知,陈融非但不受用,反倒成了被点燃的爆竹,暴跳如雷:“她肚子突然不舒服?还不是吃了你给她加了料的盒饭!想不到你演技这么好,可再好也是白瞎。就算赖雅洁不在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出道!”

调色盘顿时从陈融的脸上转移到颜敏的脸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气氛变得比刚才更差。

心思龌龊的经纪人、贪婪冷酷的公司社长、嫉妒敌视的同行、满腹算计的助理……虽然一个一个嘴上说着困扰,但赖雅洁的死其实都能遂他们的愿。

那么,究竟是谁将杀意付诸行动了呢?

一直到晚上,朱离才见到青阳敏言。

朱离听到声音打开门,小男孩笑嘻嘻地站在她身旁。青阳敏言对他又一次无视自己的警告,已是无奈多过不悦。

“你今天没去上学?”朱离说。

青阳敏言:“梁组长已经替我跟校长请过假了。”

朱离无语。一定是因为调查汪友亮的案子时,没能顺利跟她请到假,所以这次干脆跳过她这个难缠小鬼,直接阎王好见了。

算了,跟这一大一小都计较不来的,还是正事要紧。

“我有画给你看。”她说。

不同于上回的阴暗和邪恶,这一回的画简直可以用清新和雅致来形容。

幽静苍翠的山谷间流淌着一条清浅的溪水,远处挂着雪白的小瀑布。其间,一个少年正捧了溪水浇在自己的肩头,细瘦的腰肢,单薄的脊背,看起来很缺乏运动,虽然是背对着他们的,但微侧过来的头还是能看到清秀的眉眼。

整个画面很明亮,色彩也很饱满。

青阳敏言端着平板,静静地扫视着画面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虽然也有一种少年发育中的青涩瘦削,但并不会像画中的少年一样给人羸弱的感觉,而是像刚刚长出来的竹子,柔韧不失有力。

他整个人也是一样,被画进画里一定很好看。

“朱老师。”

朱离慢了一拍:“啊?”

青阳敏言只好再说一遍:“我问你是昨晚画的?”

朱离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克服掉:“不,是今天凌晨。具体时间,”转头看小男孩,“几点?”

小男孩:“刚过两点。”

刚好在赖雅洁的死亡时间段里,青阳敏言想。但是也不能因此断定,赖雅洁的确切死亡时间就是今天凌晨两点。对朱离的异能,他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个画面里的少年在沐浴,赖雅洁死时也是在沐浴。

那这一回,这幅画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所画吗?可是赖雅洁明明是个女人,不仅性别不同,五官也没有丝毫相似。

或者,和上回一样,还是站在加害者——被恶魔所附体的牺牲的角度所画,少年的形象也只不过是个象征?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觉得更加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这么仙气飘飘的恶魔还真是头一回碰见。

“这幅画是不是又跟你碰到的案子有关?”朱离不想再等下去。

青阳敏言却将平板还给她:“有新画记得给我看。”说完,起身向大门走去。

小男孩也冲她一笑,蹦蹦跳跳地紧跟过去。

等朱离终于想起来“我还没答应”,大门早“砰”的一声关上了。

三天后,警方完成了对赖雅洁人际关系、包括整幢公寓住户基本资料的梳理。

梁永强对这个速度非常满意。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有了电脑和网络办起事来效率多高,因为他们都习惯了。但对他这个老刑警来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以前的调查能靠什么?只能是跑断腿。

这一遍资料梳理下来,其实也就是坐实那最有嫌疑的四个人。

经纪人陈融,今年已经43岁了。他本来不是干经纪人的,就是因为迷上了赖雅洁,才辞掉原来的工作,想尽办法进入现在的公司。当时他28岁,赖雅洁还在少女团体里刚出道,只有15岁。过了两年,赖雅洁单飞,陈融就成了她的经纪人。也是同一年,陈融结婚了,可不到半年又离了,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单身到现在。

姜德海对此的评价是,这哪是什么经纪人,根本是痴汉级别的疯粉: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公司社长马长森。一如那天他们从电话里听到的,确实很年轻,只有25岁。而且还有一副好皮囊,不仅脸长得好,身材锻炼得也很好,绝对是少女眼中的白马王子。三年前,他从哥哥马长林的手里接管公司,头脑手段比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赚起钱来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这一点,他们也亲身体会过了。

马长森一手将赖雅洁打造成自己最大的摇钱树,但赖雅洁翅膀硬了,难免想法也多,不如以前那么听话。鸡蛋不能只放在一只篮子里。所以他也在积极地推出新人,江允就是其中之一。

同行江允,公开的资料上是22岁,实际年龄25岁。好像是今年横空出世的新星,其实是跑了好几年龙套的“资深新人”。在这个换脸堪比换头的年代,跑趟国外,就能让亲妈都认不出来,重新出道又有什么不可能?一直紧盯着赖雅洁的一姐位置不放,但又很希望先借她的东风让自己飞起来。

简言之,对赖雅洁爱得表面,恨得深沉。

助理颜敏,25岁。居然是某个选秀节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得冠时只有15岁,以后也不会有人打破这个纪录,因为从她那一届之后,便明文规定参赛者必须年满18岁。姜德海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节目现在火遍大江南北,别说冠军,就是第五六七八名都火了。她亏就亏在参加得太早,节目还没有火。

她本来也是公司当成艺人在培养的,虽然不是重点打造的对象,好歹也能唱唱歌,但不知怎么的,被赖雅洁看上调去做了助理,出道已经遥遥无期。

这事搁谁身上,不想给赖雅洁加点儿料?加点儿猛料也不稀奇。

这四个人里,马长森、江允和赖雅洁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都是公司名下的房子。陈融、颜敏虽然住在外面,但为了方便接送赖雅洁,也都有进出公寓楼的电子卡,这和住户也差不多了。

赖雅洁可能出事的时间段里,马长森正在江允的公寓里风流快活;陈融在家里睡觉,颜敏则在公司忙通宵,都是一个人。

总而言之,不在场证明都很薄弱。

青阳敏言仔细看完资料,任凭内容如何跌宕起伏,他仍是平静如水,末了问姜德海:“赖雅洁的资料呢?”

姜德海把资料递过去,见他来接,却又缩回,很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脸问:“你真不知道她是谁?”

青阳敏言只管伸着手。

姜德海:“她可是男性最梦想的情人NO.1!”着重强调,“NO.1!”

青阳敏言却连睫毛都没抖一下:“哦,知道了。”

姜德海:“……”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永强都笑了。

姜德海也觉得自己纯属没事找事,只好叹着气将资料往青阳敏言怀里一揣。

赖雅洁,30岁,一线女星,工作上有口皆碑,非常敬业,也很专业。据说为了保持身材,入行十五年没有吃过一块巧克力。私下里便褒贬不一了,有说她要求高,有个性的,也有说那是她挑剔,爱耍大牌的。反正她的助理变动频率是最高的,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必换无疑,只有颜敏是个例外。

闹过几次绯闻,但都是安排好的炒作而已,其实一直没有长期的、可以算得上正式关系的交往对象,以至于一度被竞争对手恶意中伤,说她不是性冷淡就是不喜欢男人。

双亲已去世多年,跟亲友也没什么来往,连生日都是跟粉丝过。

看起来很多人都爱她,实则是孤家寡人。

不过最让人想不到的是,看似各行其道的赖雅洁、江允、颜敏,十年前居然合作过一部正经八百的文艺片。片中的三个少女,一个热爱短跑却因车祸失去双腿,一个患有性别认同障碍,一个有一副好歌喉却因原生家庭甘于平凡,她们在互相的碰撞和激励中,终于找回自己的人生。

姜德海看过那部片子。那时他也才刚毕业,二十来岁,陪某个自己心存好感的女性去看的。到今天,那个女性他已经淡忘了,但赖雅洁扮演的无腿少女用力地转动轮椅,在两个朋友的陪伴下,风一样地驰骋在短跑赛道上的画面却让他记忆犹新。

三人在片中的份量不相上下,表现都可圈可点,宣传也一直是以三人为组,可最后只有赖雅洁脱颖而出。

从此,赖雅洁乘风远行,江允改头换面,颜敏归于平淡。三个人明明只拍了那一部电影,却仿佛又用各自真实的人生继续拍了下去。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青阳敏言合上资料,又问:“关于漂白剂的调查呢?”

姜德海:“正如你之前预料的,那些空瓶上只提取到了赖雅洁自己的指纹。我们也调查了那四个人的网购记录,没人买过漂白剂,一瓶都没有。此外相同牌子的线上销售记录我们都调查了,能满足这么大量的都有明确的使用记录。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是线下零售的,然后积累到足够的量,那就很难调查了。”

“不过,”姜德海还有一个疑问,“这么大量的漂白剂带进赖雅洁家里,赖雅洁都不会发现吗?”

梁永强:“凶手应该也不是一次带过去的。”

姜德海:“即便分多次偷偷带过去,这么多也不容易藏啊?”

梁永强点头:“没错,除非……赖雅洁本来就知道?还是说,她比我们想象的更早被操控?”

“啊,说到这点,”梁永强皱着眉头,觉得更加棘手,“尸检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让死者失去心智、致幻的药物。相反,她很健康,平时一定进行了很科学、很系统的锻炼。”

姜德海:“看她近期的表现,精神上也正常得很。”他接着挠挠头,“难道真是催眠之类的?”见梁永强笑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

现实中是有催眠,但远没有影视和小说里那么神乎其神,那都是为了效果。

姜德海也是实在没啥想头了,包括梁永强也是。

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干净得要命。虽然空有四个嫌疑人,但没有可疑的指纹,血迹,头发……什么都没有。所有的痕迹都来自死者赖雅洁自己。就仿佛那些漂白剂不仅倒在了浴缸里,连这案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清洗了一遍。

两人正觉得一筹莫展,忽然想起青阳敏言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这也很是反常。青阳敏言从来都是观察最敏锐,走得最远的那一个。

此刻,他正默然地看着资料里赖雅洁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在努力理清思路,还是在走神。

“喂,”姜德海忍不住道,“不会连你也什么都想不出来吧?”

青阳敏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丝毫不吝啬地承认:“赖雅洁的案子,目前找不出突破口。”

姜德海顿时大失所望,连梁永强都不由得面露懊恼。

却忽然又听青阳敏言道:“不过……”

姜德海登时又竖起耳朵,迫不及待:“不过什么?”

青阳敏言:“凶手到底准备了多少漂白剂呢?”

姜德海:“那个牌子的加量装是3.5公斤一瓶,我们找到了16只空瓶,总计56升,这和赖雅洁浴缸里漂白剂的量相一致。”

青阳敏言:“所以,他是将所有的漂白剂都用在赖雅洁身上了?”

姜德海还在不明所以:“啊?应该是吧……”

梁永强到底更有经验,先反应过来:“你怀疑凶手准备了不止这么多漂白剂,除了赖雅洁,他还有其他目标?”

姜德海听得目瞪口呆,简直像被人甩了一个大耳刮子。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问。

青阳敏言:“一般人作案都会选择刀具、绳索、毒药等常见工具,即便是一些内情复杂、手段残忍的案子也是如此,可是这个凶手却选择了漂白剂。”

梁永强:“没错,这一点的确很特别。我从警这么多年,下什么毒的都有,自制炸弹也有过,”他仔细地想想,“用漂白剂的也有,但主要用来清理现场、消灭痕迹,这么用的还是第一次碰到。”

青阳敏言点了一下头:“如果是出于毁损尸体的目的,那大可以用硫酸啊。这些年泼硫酸的案子层出不穷,说明只要敢想,还是可以弄到的。硫酸的腐蚀性比漂白剂强得多。”

“即便是因为漂白剂更容易获得,要利用它的腐蚀性,那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量地使用,只要能淋满死者全身就可以了,一瓶,顶多两瓶就够了。”

“所以凶手使用漂白剂,并不是为了利用它的腐蚀性来毁损尸体。”

姜德海:“那,那是为了什么?”

青阳敏言:“在赖雅洁公寓的那天,我就已经说过了。赖雅洁以为自己在洗澡。赖雅洁不知道,可是凶手是在有意识地让她用漂白剂洗澡。”

“洗澡是为了干净,可是凶手觉得普通的水清洁力根本不够,所以要用清洁力更强的漂白剂。”

姜德海终于有点儿触碰到凶手的思维:“难道……他是觉得赖雅洁,很脏吗?”

梁永强皱紧了眉毛。这种动机,已经让他不知如何去评价了。世俗型犯罪无非三大动机:金钱,情爱,仇恨。这显然已不在世俗型犯罪之列。

这次他们碰上的,是个非常规的凶手。

而非常规的凶手所制造的,自然也是非常规的案件。

“赖雅洁如何成为凶手的目标,已经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推测了。”梁永强明白了,“而且凶手准备得很充分,连蛛丝马迹都没给我们留下。能犯下这种案子,赖雅洁也不可能是凶手唯一的目标。

姜德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永强也不知道。

两人一起看向青阳敏言。

“只能等了。”少年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显得有些冷酷,“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所有的悬案都是因为凶手停止了犯案。只要持续犯案,信息就一定会变多,凶手也一定会犯错。”

见青阳敏言要走,姜德海脑子一热,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喂!”姜德海很不客气地怒瞪着他,手上也不禁用力起来,“那可是人命!你他妈的说等就等啊!”

他要收回之前对他所有的动摇,他对他的讨厌都是完全合理的。

梁永强第一次没有制止姜德海。他也觉得这一次,青阳敏言的言论太危险了。年轻人,偶尔也是要受点儿教训的,所以当青阳敏言看向他时,他也只是看着青阳敏言。

然而梁永强错了。青阳敏言并没有任何求救的意思,恰恰相反,是给他一个爱护下属的机会。

谁也没看清楚青阳敏言是怎么出手的。

就听“啪”的一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姜德海抓着他的手。姜德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起先还脸红脖子粗地试图抵抗,很快就疼得皱起满脸褶子,”唰“的一下白了。

梁永强知道不好,但又不能出手。本来就是大的欺负小的,结果反而被欺,他要再跑上去来个二对一,像什么样子!

“好了!”他只能故意训斥姜德海,“你还不松手,他还是个学生!”

可这时,姜德海的拗脾气也发作了,就是不肯松手。

青阳敏言更是眉头都不动一下。

力量的悬殊显而易见。

姜德海虽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呻吟,但被捏得发抖的手终是不听使唤地松开了。青阳敏言只是轻轻一推,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亏得梁永强一把将他扶住了。

“不想等的话,你们只管自己去查,我又没拦住你们。”这时候,少年的眼珠变得越发幽黑,看得人心口发凉,“我会等你们再找我的,应该不会太久。”

青阳敏言走了。

剩下姜德海捧着自己的手,“咝咝”的抽气。梁永强赶紧卷起他的袖子,只见手腕竟然不自然地垂着,十之八九是伤到骨头了。

梁永强后背上一凉。姜德海的身手还是可以的,苦练了一身的肌肉。

而青阳敏言呢?

梁永强忽然想起十几天前刚办完的汪友亮案。谁也没料到凶手会是柏惠的弟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却可以将两个混混打得脸都烂掉,简直是个怪物。

难道青阳敏言也是……怪物吗?

啪!

这可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被打得裂开了。

江允一头漂亮的卷发乱糟糟的,连吃惊都还没来得及,脸颊已先浮起了通红的五指印。

仅有的两名观众陈融和颜敏也被吓得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但江允很快反应过来,两只眼睛里迅速地浮起水光,却又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副委委屈屈却还努力忍着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马长森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嗯,演得不错。你要是能把这演技用到戏里,就不会被人家骂成演技黑洞了。”

陈融无声地扬了一下嘴角,有意无意地瞄一眼旁边的颜敏,颜敏只当没看到。

江允满脸通红,连之前的指印都被暂时盖过了。但对着马长森,她只有卑微和顺从:“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马长森点点头,帮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碎发,仿佛刚刚狠狠甩她一巴掌的人不是他,“别让公司的投资白费,好好做事。”

他此时的声音在不知情的人听来,都可算是温柔,又酥又软。可是这房间里的三个人,却一个也不敢乱动,直到目送着马长森施然离去,才都松了一口气。

陈融清咳一声,指使颜敏:“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拿冰袋来。不及时冷敷,一会儿还怎么补妆?”

这是江允的休息室,本来就有冰箱。颜敏赶紧拿毛巾裹了一包冰袋,轻轻按到江允又红又肿的脸颊上。

陈融拿起剧本,哗哗地翻到即将要拍的那几场,吊着眉毛道:“趁着空闲,我跟你再对一遍台……”

后面的“词”字刚到喉咙口,便“啪”的一声,被突然飞来的冰袋砸得粉碎。那冰袋冻得硬梆梆的,简直像块石头。

江允气势汹汹地死瞪着陈融,一旁的颜敏还有点儿傻乎乎地举着已经空掉的手。

陈融又惊又痛,伸手摸了一把被砸得又冷又麻的嘴角,一手心的鲜红,顿时大怒。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马长森不在,他也没多少可顾忌的,“你算什么东西!连几句台词都不会念的傻逼,还敢拿我撒气?”

江允也没把陈融放在眼里:“几句台词算个屁,反正都是后期配音。我以前数一二三都没被打过,还不是倒了你的霉!”

陈融:“关我屁事!”

江允:“谁让你那天当着警察的面打电话!你倒装好人,我和马总全被蒙在鼓里。”

想起那通电话,暴露了太多不该暴露的,陈融的怒火不觉地少了三分。其实这几天,他自己也是又担心又后悔,生怕马长森拿他开刀。没想到马长森一直没现出什么端倪,却在今天这样处理。

要不怎么说老板就是老板?

颜敏看情形不对,便想默默地退走。

早被江允看到,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你当时也在场吧?”江允踩着足有十公分的细高跟站到颜敏面前,比她高了半个头,“你也故意不出声,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也配!”

颜敏低着头,声音很小:“没,没有。”

陈融冷笑一声,借题发挥:“她还真配。你别忘了,她进公司比你早,而且人家得过全国总冠军,比你可强多了。”

江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刚刚那一冰袋算是偷袭,你现在叫她当面锣对面鼓地甩陈融一巴掌,她也有顾忌。

毕竟她是地位未稳的新人,陈融是两朝元老,带的艺人不是一线的就是即将成为一线的。刚开始的时候,公司也曾希望由陈融带她,江允也满心欢喜,以为马长森开口等于就是定下了,哪知陈融一口回绝。由此两人种下芥蒂,一个一心要出这口恶气,一个断然不肯买她的账,这才愈演愈烈。

迟早有一天,她何止要用手甩在他的脸上,她还要用脚踩在他的脸上。看他那张油腻腻的肥肉脸还笑不笑得出来。

但是今天……

江允突然回头,一巴掌甩在颜敏脸上,又响又脆。

“我管你以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一边说,一边瞥向陈融,“但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给我做事。”见陈融脸色微微一僵,江允便自得地一笑。

颜敏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巴掌看起来是江允给她的,实则是陈融给她的。

人生如戏。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戏里,她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食物链的底层。

马长森教训江允,江允开撕陈融,陈融拿她颜敏做炮灰。

走了一个赖雅洁,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好了,你也该闹够了。”陈融半硬半软地提醒江允,“别忘了马总可不会跟我们计较,谁让你才是他重要的投资呢?”

江允瞥他一眼,喝斥颜敏:“还不快给我冰敷!影响我拍戏,你担得起吗?”

颜敏不敢耽搁,连忙捡起冰袋重新用毛巾包好,正要往江允脸上敷,却被江允一把推开。

“脏死了!”她没好气地瞪颜敏,“你是瞎了吗?没看见刚刚碰到多脏的东西了?”

陈融忍住了气,没忍住脸上的猪肝色。

颜敏低着头,急急忙忙去冰箱换新冰袋,听到陈融低声地咒骂:“我看你才脏死了,就该像赖雅洁一样拿漂白剂泡个澡才行。”

借着冰箱门的掩饰,颜敏悄悄地扬起了嘴角:“没错,你也一样。”

编者注:欢迎收看《看见恶魔:致命清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