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也会下沉么?”

“难说,自己做好准备。”

“准备?”

“囤积点瓶装水和面包。”

将军这么说的时候,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远处的天空阴霾,灰黑色的云在天空上滚动,如同平铺着涌来的潮水。目测起来云层的高度大概只有两公里,世界上并没有距离地面那么近的卷集云。云层的移动速度很快,接近我们上空的时候,周围迅速地黯淡下去,外面南京西路上的路灯跳闪了几下纷纷亮了起来。云层盖过了我们的头顶,而诡异的是它像是遭遇了什么障碍,一分为二又迅速地汇合,整片云就这么汹涌着掠过了我们的上空,只在天心正中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阳光像是圣光那样从空洞里洒落。

我低头看了一眼将军桌上的显示器,上面是模型计算的结果:云层高度1700米左右,在1500米的高空中,它遭遇了泡防御界面,这层界面覆盖整个上海,像是一口倒扣的锅。

“是新德里被光流轰炸后的尘埃,被风吹到这里,用了72个小时。这阵尘埃云过去,还有因为微小颗粒凝聚水汽形成的雨云,两天之后天气才会晴朗起来。这些尘埃向东进入海面上空,和湿润气流碰撞会形成灰雨,那里的鱼要遭殃了。”将军说得很学术,倒像是我《大气科学原理》那门课上的老头子。

随后又是沉默,空气里充满了老式轮机般的咔咔响声。这座大厦的中央空调不太好用了,不但响,冷风里还一阵阵地带着湿气,让人很不舒服。

“要把一座城市沉到地底下去,就靠瓶装水和面包能顶住?”我不喜欢死沉死沉的气氛,想接上原先那个话题。

“就算采取陆沉方案,也会有配套的救援措施,1800万人,没那么容易死的。报告给我,你可以滚蛋了。”将军冲我行了一个很不正规的军礼。

我知道这个老头子现在心情很不好,没有必要去捋他的老虎胡子。于是我把文件袋放在了他的桌面上,文件袋上写着《新德里泡防御破裂技术分析报告》,封口上印着”绝密”的红章。

我退出办公室带上门的瞬间听见了《Superstar》的前奏响起,那个少女组合的歌声从将军的口袋里传来。我这个人就是太八卦,很没眼色地回头,看见将军打开他那只三星滑盖手机,不带半点表情地翻了翻眼睛看我。

其实我也赶时间,出了门,我撒腿就跑。

整座办公大楼里出入着军装笔挺的军官们,他们的肩章显示着从上尉到大校的各种军衔。而现在我最惹眼。巨大的环形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个一身预备役中尉军服的小子,估计是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出现在泡防御指挥部的大厅里,还跑得那么嚣张放肆。

冲出中信泰富广场,我站在空荡荡的南京西路上。我还记得我最初来上海的时候,最喜欢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在这条路上溜达,看着衣着时尚的美女们来来去去。而现在那些路灯光色阴冷,没有风,可是让人觉得身上的热量一瞬就蒸发掉了。裹着制式风衣的年轻军官以手拉紧风衣的立领御寒,笔挺地站在这座大厦的门口。他们的目光森严,袖口上有宪兵的标记。

对面就是梅龙镇广场,一只巨大的米老鼠灯箱在缓慢地旋转,隐约还有《新年好》的音乐声,这提醒我今天是鼠年的元宵节。梅龙镇广场还在办它的新春打折大卖场,应该是市政府宣传部门安定人心的把戏。不过也实在太拙劣了,谁还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去逛Burberry和Givenchy?

米老鼠灯箱旋转,商场门口空无一人。

纽约和伦敦都已经下沉,新德里的泡防御被击溃,光流轰击下片瓦不存。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上海,谁也不知道。战争开始的时候,纽约的防御工事和准备都是最充分的,一度主动出击消灭了多达三位数的捕食者,泡防御张开到最大的时候俨然如永不陷落的堡垒。可是转眼消息传来,纽约启动了陆沉计划,引发了海水倒灌,损失相当惨重。

现在时间是2008年2月15日,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

我旁边的宪兵上尉对我投来了冷冷的目光。

我觉得背心有点发凉,刚想掏证件给他看,他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闪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里,阴霾的云层中,一个巨大的东西隐隐约约悬停在里面。它距离我们大约有1500米,这是它的极限。它不可能突破泡防御界面,但是已经极度逼近了。在汹涌流动的尘埃云里,它也在不停地颤抖,长长的触须摆动激烈,令人想起《西游记》里面的妖魔。我小时候总是幻想这些妖魔在云中披发而来,男的穿着满是朋克铁钉的皮夹克,女的穿皮靴搭配洛丽塔长裙,迎风嘶吼吐雷吸云。

它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一瞬间,放射状排列的十二只眼睛同时睁开,隔着一公里以上和我们做了一次短暂的对视。那些眼睛是绿色的,像是猫瞳,没有眼白,却是人眼的形状。我后背发麻,麻劲从尾椎直冲到后脑。而宪兵毕竟不同,他按着腰间的枪柄,逼上了一步,紧紧地盯着那个东西。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这些军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们的意志——把靠化学动力推动金属弹丸的武器?可是上尉站在我面前,让我凭空生出安全感。那东西闭上了眼睛,它睁眼的过程更像是快门一闪,而后它轻轻挥舞着触须,隐没在迅疾流动的尘埃云里了。

那就是捕食者,不过应该是一只侦察型的,它在睁眼的瞬间应该已经捕捉了包括我在内的地面资料,现在要回去传输给次级母舰。

“我靠!”我舒了一口气,”眼睛大了不起啊?就出来吓人。”

“大概每只有足球场那么大吧。”年轻的宪兵上尉笑笑,”大眼贼。”

他笑的时候所有森严一扫而空,还带着点孩子气,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从口袋里摸出从大猪那里摸来的中南海递到他面前。

他摆了摆手:“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