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III-7

那天天气很好,我的期末设计作品得到系主任的好评。很慈祥的叶教授在给我们上学期总评课时,当着全系众多才子才女的面请我到办公室喝茶。不是没有窃窃私语,但我受之无愧。

茶是上等的乌龙。叶教授年纪不轻了,却有很好的身材和一双看上去很精致的手。她对我说:“莫醒醒,我看了你的作品,很激动。我个人非常喜欢你的创意,像你这么有灵气的学生不多见。下学期就会有服装大赛,你寒假里好好琢磨琢磨,我等着你给我一个好惊喜。”

我点点头。心里不是没有激动的。打心底里,我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肯定,真挚的肯定总好过冷嘲热讽,才让我在这寂寞的人生中得到些微光明的安慰,才有继续前行的勇气。

“我了解你九九藏书网的一些状况。”她说,“大家好像都对你有些误会,你不必介意。做出成绩的那天,自然可以笑看天下,你说呢?”

我又点头。

她是那样聪明,一切点到为止。没说我的家事,没说我的父母双亡,没提那些恶俗的断背和拉拉字眼,更没有说到那个退学的男生。临走的时候,她还邀请我有空的时候到她家,她包饺子给我吃。她的手轻轻放到我肩上来的时候,让我想起许琳。这个和我一样,注定孤单一生的女人。还记得我跟着江辛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就连我父亲死去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那么多的眼泪。我希望她明白,我残忍的割离掉我和她之间的一切,是希望我们彼此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我不知道我的新生,还有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但教授对我的肯定,多少在我多日阴暗的心里打进一道小小的阳光。刚好那几天本学期的家教都结束了,结到了费用,我破天荒的决定到街上去逛逛。我那件蓝色的大衣已经很旧了,扣子都已经磨掉了颜色,但因为是我爸给我买的,所以一直没舍得换。我是个典型的不孝女,父亲死后才懂得自己的不懂事给他造成的灾害,他若不是那么操心,命或许能长一些。如果她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女儿,他会点头还是失望的摇头?

特别是当他知道,我现在正跟着他的情敌生活,且这个情敌,仿佛隐形,却强大到他一辈子都没有发觉,让他家破人亡,他到底会做何感想?

哦爸爸,给我提示,我该怎么做?我不是没有想过,一把火,烧掉他的家,烧掉一切。我不是没有想过,给他最恶毒的诅咒,让他下世业不得安生。可是爸爸,我却接受了他的恩赐,你会怪我,还是会支持我呢?我该如何,才能得知你的心?

就在这喋喋不休的自责和自问自答里,我绕到一家大型超市,在一楼的布料柜前停下了脚步,我想起了我被放在江辛家的阁楼上的我的小缝纫机忽然想给自己做一件大衣,还是蓝色的,在这个无人心疼的夜里,自己心疼一下自己。

我迅速买好了一切自己需要的东西,做公车到了那个小区。上了楼,掏出钥匙,我有片刻的忧郁,我讨厌自己来都来了,却还如此的腻腻歪歪,所以还是下决心扭开了门。

房间很干净,窗户开着。我看不出江爱笛声是否回来过,当然他要回来不需要向我汇报。我抱着那一堆东西上了我的小阁楼,我把那块蓝色呢子布放到地板上的时候,又一次不可控制的想起了他和她。我最好最发心思的两件作品是给他和她的,一条裙子,一个领结,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藏在抽屉里找不到的角落了呢?

不,我知道他们不会。我想他们也一定会小心翼翼的收好,收到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最好。

我真的很谢谢他们,不会提起我,这个总是闯祸,不能带给他们任何幸福的扫帚星朋友。既然他说,把一切都还给我了。相忘江湖,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这样想来,那些不甘和痛楚,仿佛被今天的阳光扫去了一半的阴霾,,也变得没那么沉重难当了。

那天我一直忙到六点多,从设计到裁剪,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我开着我的ipod,一边听歌一边忙碌着,想象一件完美的大衣将出自自己的手里,有些说不出的小愉快。小阁楼的光慢慢地褪下去,我开着灯又干了一会,眼睛觉得有些生疼。我揉了揉眼睛和酸痛的胳膊,发现自己有些渴,还有些饿。

我下了楼,从阳台绕道客厅,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饮水机里没有热水,就在我灌水准备烧的时候却好像听到从某个房间里传来什么声音,难道是谁会来了?我把手里的水壶轻轻放到地上,慢慢地走到客厅,发现只有一间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我努力的回忆,我进来的时候它到底是开着还是关着?

还是,进来了小偷?

我有些紧张,大着胆子走进,侧耳听。我发誓在里面听到了声音。可是那声音若有若无,好像是谁在笑?我脑子拼命的转,如果死小偷,我该怎么办?搏斗几乎是不可能,报警呢,谁可以告诉我电话在哪里?我的手机在哪里?

我慌乱地绕过客厅,准备先跑上小阁楼把门关起来再说。我真的是太慌了了,脚碰到茶几腿,袖子顺便把茶几上的一套茶具给哗哩哗啦地扫到了地上,我想伸手去接,但一个也没接住,茶杯一个个往地上滚;只听得一声声出奇清脆的连环响之后,卧室的门被哗地一声打开了,接着,我看到江爱笛声拉开了门,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醒醒,你什么时候来的?”

哦,那一瞬间,我真希望自己的眼睛是瞎的。

因为那位江先生除了用毛巾裹住他的重要部位之外,其它地方均一览无余。而且,更更重要的是,就在我准备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的时候,忽然又从她身后冒出一个和她一样造型的美女,正在大声地惊呼:“哦,EDLSLON,这,这是谁?”

与其说“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不如说我压根不知道这句道歉合适不合适,门被关上了,可怜我绯红的脸和快要爆炸的脑袋,我一边用自己的手试自己额头的体温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那些碎杯子,用飞快的速度跑上了我的小阁楼,反锁上了门。

我想我认得那个女的,就是那天跟他在机场拥抱的那个。

我看着被我仍在地上的ipod,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进来的时候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可是,纵然是这样,难道他江爱笛声同志没有发现我放在门口的那双女鞋吗?还是他认为它是一只放在那里?

真是荒唐。

我捂住脸坐在床边,心绪还没安定下来呢,楼下那里就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我很快就听到他的敲门声:“醒醒,开门呐。”

我冷静了半天,这才走过去,看着自己的脚尖,把门拉开了。他不说话,我只好抬头看着他。他对我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耸耸肩说了四个自我解嘲的字:

“少儿不宜。”

我的脸就彻底红得无可就要了。

“我昨天刚回来,正准备过两天去学校找你呢。”他好像安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向我招招手说,“来来来,去看看我这次出去拍的好片,真是太兴奋了。”

海归的人就是海,我不服都不行。

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落落大方,我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我弯下腰准备和他一起下楼的时候他却一转身发现了我一地的布料,惊讶地问我:“你在干吗?”

“不许看。”我推他下去。

“你在做衣服?”他说,“让我瞧一瞧嘛。”

“不。”我硬把他推下去,把门顺手给关了。

“你不该看的都看到了,我该看的多哦不让我看。”他像说绕口令,我听懂后,唯一的冲动就是一把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我和他一起来到客厅,却不见刚才那个女子,见我四下张望,他主动交代说:“已经走了。”

“对不起。”我说,:“我不是有意的。”

“别告诉我爸。”他用恳求的语气说,“我今晚喝了点酒,所以```”

原来他也怕江辛?这点倒是我没有看出来的。我怎么一直都觉得,是江辛怕他呢?

“谢谢你。”他忽然很正经的对我说。我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谢我。直到他及时补上一句:“若不是你,我今晚就失身了,哈哈。”

玩笑!还是限制级的!

可是,能不能停止这个话题?

“对了,给你看照片。”他走进刚才那间屋子,从里面拿出他的手提电脑,一面打开一面对我说:“川西真的是太美了,我最起码还要去那个地方看两次才算够,来来来,来看看。”

我完全被画面上的景物震撼了。

秀美和壮丽并存,神话般的川西,我一直以为是神话,现在看来,才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威严的横断山脉,像养育着火种一般,把那些纸盒般破旧的小房子珍视地放在自己的脉搏间,好似把自然的生命托付给了生养它的村民。

我情不自禁地按了下一幅。传说中的若尔盖草原,没有夏天那样唯美的水草,可深深浅浅的沼泽和稀疏的花朵,却仿佛一张瑰丽的宝图一样吸引人的目光就在我完全被那些图片吸引的时候,他却忽然问我:“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米砂?”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差点把他的手提电脑掉到地上去。

“怎么了?”他说,“难道你不认得?”

“你认识米砂?”我问他。

“不认识。”他说。

“那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你不骂我我就告诉你。”他像个孩子一样提要求。

我屏住呼吸,听他的答案。

“是这样,”他说,“还记得我上次替你拍得那组沙漏的照片吗,因为太喜欢,我把它传到了POCO网站我的个人空间99lib•net里,谁知道喜欢的人很多,谁知道它就上了首页推荐,然后,我在川西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加了我的QQ,问这组照片的情况,她跟我说,她是你的好朋友,她叫米砂。”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江爱笛声摸了摸后脑勺,“她没说什么,只是传了一首歌给你,要你听一听。”

说完,江爱笛声结果我手里的电脑,找打那首MP3。熟悉的旋律想起来,我就听到米砂那久远而动听的声音:送给你的白色沙漏,是一个关于成长的礼物,如果能给你爱和感动,我是多么幸福,我有过很多的朋友,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懂我,是你给我最倔强的勇气,青春才开出绚烂的花朵我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我的情绪,我想奔回自己的小阁楼,把自己藏起来,可是我只跑到阳台上,就全身没有了力气。我蹲下,抱着冰冷的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歌声还在远远地追过来:沙漏的爱,反反复复,像一首不知疲倦的歌,哼唱着你,美丽的名字,和我们不为人知的痛我想起他穿起缀有紫色花朵的裙子站在舞台中央,闪亮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想起他的钢琴声,颗颗音符仿佛流动的水珠,润泽了她的嗓音。

他为她伴奏,而我是听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首离别的挽歌,是为送别我而唱起。

江爱笛声走到我身后,他也蹲下来,轻声对我说:“醒醒,关于那个沙漏的故事,能不能讲给我听一听呢?”

那天晚上,江爱笛声在我的小阁楼里呆了一夜。

我做完未做完的衣服,江爱笛声喝很浓的茶。我们一直在说话,我说很多,他听得多。我从白然出事的那一年一直讲到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从我的病情讲到他父亲的芳香疗法,从西落桥讲到天中,从阿布讲到蒋蓝,从蒋蓝讲到米砂,从米砂讲到路里,从夏吉吉的画展降到我的服装设计```两年过去了,我这两年所说的话全部加起来似乎都没有这个晚上那么多。我一面做衣服一面讲,直到小阁楼上渐渐渗入微光,外面响起汽车的马达声,而我手里的蓝色大衣已经初见雏形。

我把它拎起来,展示给他看。问他:“行吗?”

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很恨我爸爸?”

我迟疑了一下,答:“是。”

“其实那天在机场,我就看出来了。”江爱笛声说,“好的摄影师,一定要看到人的灵魂里去。”

又来他摄魂的那一套,我才不信他。

“不过。”他说,“其实我比你更恨他。”

说实话我很惊讶,但我不能判定他是不是在撒谎。他朝我眨眨眼说:“今晚都是你在说,换个时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说完,他走上前,把我手里的衣服放到床上说:“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请你吃早饭。”

又是意大利面?我可没食欲。

“我们去永和豆浆。”他说,“从小区出门左拐,只需要走一刻钟,你意下如何?”

“除非我请客。”我说。

我已经很久找不到这样一个听众,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该请他的。我本以为他一定会拒绝,或者跟我提什么AA制,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把手放到胸前,弯下腰,爽快地说:“不胜荣幸!”

北京六点的清晨,有种无法形容的味道。阳光穿破云层以前,整个城市都仿佛笼罩在雾里。兴许是一夜没睡的原因吧,这种似雾似梦的感觉显得更真实。小区门口的人行道有些窄,慢车道疾驰的摩托车扬起一片灰尘,江爱笛声伸出手,把我往里面轻轻一拉,用责备地语气说:“小心些。”

他真不愧是江辛德儿子,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像。

“告诉你一件事。”他说,“其实我见过你母亲。”

我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她很美,皮肤很白,穿军装,扎两个粗粗的辫子,是不是?”

我停下脚步:“真的,你真的见过她?”

“哈哈。”他笑,“那一年我十二岁,我父亲带着我,请她吃饭。我穿的是皮鞋,在饭桌下悄悄地用力踢她,踢了好多下,她一定疼极了,不过她没有告我的状。”

我相信。虽然那只是短短的几封信,我已经完全明白,白然为了江辛,真的什么都可以忍。

江爱笛声说:“我爸爸是真爱她,当着我的面,给她夹菜,把汤替她盛好,他对我妈,从没有那么耐心过。”

“那又怎么样,她最终还是被抛弃的命运。”我说。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问我。

“难道不是吗?”我说,“他不要她,她心如死灰,所以才那么奋不顾身地丢弃自己的姓名,难道不是吗?”

“醒醒。”江爱笛声也站定,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他很清晰地对我说:“没有和我爸爸的事,你妈妈一定也会救人。我爸爸那天对我说,就在她死前的前十分钟,他还跟她打过电话,答应她慢慢来,不逼她。所以,事情一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妈妈是英雄,你不该怀疑她,这对她太不公平!”

我扭身飞速的往前走。他在我身后喊:“我说的是事实,你为什么要怕听?”

我走得越来越快,他终于快步地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说:“除了逃跑,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我挥手就想给他一耳光,他却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把我的暴力倾向无情的扼杀在摇篮里。

他微笑着,看着挣扎无用的我,说了一句让我更加崩溃的话:“喝完热豆浆,我们回家打架,OK?”

他是如此自然,把那里称做“家”,就像他是如此自然,妄想用几句话改变历史,回复柏然在我心中的名誉。

可是万一,他是正确的呢?万一,江辛没撒谎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如何在这些爱恨交织的情感里浮浮沉沉的找到真正的出口?

他依然紧紧的握着我的肩膀,我的手不能动弹,我想伸出我的脚狠狠地踢他一下,像当年他狠狠地踢白然,可是,面对他的微笑,我却失去了所有力量。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走啊。”他却骤然放开我说,“再不吃我就要饿晕过去了。”

永和豆浆,一碗热豆浆,一碗牛肉面。我付了钱,他并没有跟我争,我匆匆的吃完饭跟他告别,告诉他我要回学校准备考试,他拦了的士,先送我去学校,再从我学校折道回家。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坐前排,而是跟我一起挤在后座。我又问道了那清新的薄荷香味,一夜未睡的我忽然觉得倦意排山倒海,稍不注意就要沉沉睡去。

之后的一周是考试周,我一面对付考试,一面安排我的旅程。我的钱不多,不能走太远。在网上查询了半天,我决定去北京附近的南戴河独自过完我的春节。

夏吉吉油画中的海,几度让我美到窒息。她不用传统的湖蓝色去描绘它,而用大面积的深绿色和琥珀色,油彩厚重得接近斑驳,反而使整幅画显得更加震荡艳丽,让人恨不得全身心扑入,将其中秘密探个彻底究竟。让你感觉如果不去一次海边,就会终身抱憾。

唯一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告诉江辛我的这个决定。学校组织?朋友邀月?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成为我不在他家里过年的完美借口?

还记得去年的春节,是我和江辛两个人过的。偌大的一个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一面埋头苦读一面想,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春节,他到底是如何过的?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只有一个人?大年初一的时候许琳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大约是想到家里来串门,被他干脆的拒绝,之后他并没有跟我解释,他答应我让我跟过去决裂,我才答应跟着他走,这是属于我们两的承诺,虽然奇怪,但也顺理成章。

那晚,我们两个人吃饺子,两个人看春节联欢晚会。他说的话是平时的好几倍多,看小品时也笑得格外大声,电话线早被他拔掉了,他的手机也没有响。其实他和我一样,害怕触及我那些一碰就会泛滥的孤单和忧伤,可是他越是弥补和假装,越显得他在刻意逃避冷清。

还好我并没有空去体验那种孤独,那个春节我一直在苦读,大年初一就开始补习,整个高中,我都没有这么拼命的学习过,我当时的唯一理想就是考上大学离开他,离得越远越好。他很传统,也有些迷信,特意挂在我房门前的红灯笼整整亮了十五天,他给了压岁钱够我买好几件依恋的大衣。但这仍是一个不成体统,寄人篱下的春节。

我和仇人欢聚一堂——多么荒诞可笑。这样的荒唐,今年无论如何都不要再重复了。因为他真正的家人已经回来了——就让真正的家人欢聚一堂,让没有家的人,独自去流浪。

而且,我发现自己也不想面对江爱笛声。特别是在一个荒唐的梦之后,在那个梦里,江爱笛声的扮相和我那天在家撞见他时一模一样,但是,他的身后没有别的女人,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力搂住我,他的唇放在我耳边,没有说话。醒来后,我的耳朵烧了差不多有一整天。我刮了窗台上没有化掉的余雪,抱在手帕里,反复病它,依然无效。

我要忽略掉这个人,一定要。

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放假那天,江爱笛声居然来接我。

因为不用像别的同学一样赶长途车,所以我基本上没有收拾东西,宿舍里很乱,过期的服装杂志堆成了小山,还有断掉的铅笔和用过的素描课作业纸,和不知到哪里弄出来的陈旧丝袜。江爱笛声敲门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女生都在,他穿了一件脖子里一圈鹅黄色的紫V领T恤搭配一件中长墨绿色大衣,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潮流。就在女生们正在猜测他到底是来找谁的时候,他径直走到我身边。

“醒醒。”他说,“我来接你。”

东北胖妞拖着她的箱子经过我面前的狭小过道,她故意用肩膀用力的撞我,我躲闪不及,差一点就没站稳,腰撞到外桌子脚,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她就像没看见,若无其事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喂!你等等!”江爱笛声拍拍她的背。

东北胖妞回头一笑:“有事?”

江爱笛声严肃的说:“你撞了她,你应该向她道歉?”

“是吗?”东北胖妞牙尖嘴利地说,“你随便进入女生宿舍,是不是也该道个歉呢?”

“好,我先说对不起,现在轮到你了。”江爱笛声面无表情地道歉,仍然不打算放过她。我拉回江爱笛声,这种人的道歉,我还不稀罕。

胖妞“哼”一声,终于拖着箱子扬长而去。

“素质问题?还是情敌?”他会砖头对我说话是已经换了种调侃的脸色。我紧闭着嘴不说话,他又说:“我看你以后不要住校了,就住家里算了,反正又离得不远。”

他是真不知道,我早已历经沙场,和天中的妖蛾子比起来,东北胖妞只是实习级别。我连蒋蓝的行李都敢往外摔,更何况她?我只是懒得跟她较量而已。不然她的脖子就要给我随时小心点。

我承认我也变得狠毒。但如果不这样,我该如何自保呢?

“就这么点行李吗?”他看着我手里的包说,“我爸非让我来,我还差点租个车。”

这对父子真夸张。

一只小包,一台电脑,是我全部的家当,他把它们都拿在手里,不让我碰。我跟他默默的往校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思考着我该如何告诉他我要去海边的事。我们坐上出租车,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说话了:“醒醒,我有一个惊喜想要给你。”

“什么?”我说。

“有个大礼物,在家里。”他神秘的说:“你猜是什么?”

我把头扭到窗外:“懒得猜。”

他也不说话。但事实上,我一路上都在猜,会是什么?除了阿布的风筝和纸飞机,我好想从来都没能收到过男生的礼物,更不能揣测一个男生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或许,是一个大大的恶作剧也说不定?海归的人都不爱按常理出牌。为防止刚进门就兜头丢过来一个大蛋糕或者什么别人长毛怪物的刺激,我还是小心的好。

反正我不存在任何期望,所以也绝不会有任何失望可言。

不过我已经暗下决心,如果是昂贵礼物,我决不会接受的。

我们下了车,走进小区,电梯上了十七层,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保持神秘的微笑。就要扭开门把的时候问我:“真的不猜了?给你三次机会,猜中有奖。”

“礼物?”我向他确认。

“是啊。”他说。

“好吧。”我说,“夏吉吉的画册”他知道我喜欢夏吉吉的画,那晚聊天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

他摇摇头。

“新大衣?”他看过我做的大衣,觉得样式尚可,但布料不精致,所以整体效果不算太好。

他再摇头,叹息说:“想象力普通。”

我泄气:“不猜了。”

他却得意的扭开门,大声喊:“大变活人。”

他在跟谁说话?我伸长脖子往里张望是她!

我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得不相信——她的头发留长了,围着一条粉蓝色的围巾,端坐在餐桌前,只是那微笑,还是那样一如当年,丝毫未便。

我站在原地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向前还是该退后,不知道该哭泣还是该微笑,不知道该沉默还是大声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