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红之土

此时此刻,东京大学后街,昂热在屋台车边坐下,把伞和沉重的手提箱放在一边“酱油拉面,外加两个卤蛋。miaokanw.com”

“你怎么又来了?我以为我们说好从此以后不见面的!你每晚准时来吃宵夜这算怎么一回事?”上杉越愤愤然,“从今晚开始拉面收钱了!盛惠800块一碗,加卤蛋另加100块!”

昂热自顾自地斟满清酒,听着雨打在棚子上噼里啪啦地响:“你上次不是拒绝我参加你的葬礼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出席的。可你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我来你这里吃碗拉面不会导致你下地狱的。”

“别废话!先买单!”

昂热把一叠万元大钞放在案板上:“一百万日·圆,不用找,从今天起我在你这里挂账,吃了多少你从这笔钱里扣。”

“你这浑蛋是把我这里当食堂了么?”

“委实说你这种拉面档可进不了我的食堂列表,我的食堂主要集中在巴黎,比如l#039;arpege、l#039;ambroisie和leprecatelan,日·本的餐馆里大概只有东京的ishikawa和神奈川县的koan才够格。”

上杉越没好气地把面扔进锅里:“就算我做的是猪食,可您这种只吃米其林三星的上流贵客还不是冒着雨来吃么?吃着猪食有没有想昂昂叫两声的冲动?”

“没问题,昂昂。”昂热把玩着折刀,熟门熟路地打开瓦罐从里面掏出黄萝卜来。

“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能跟踪你?你这样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上杉越无可奈何。

“别那么紧张好么?作为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人,有能力跟踪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能跟踪我而不被我发现的,我想一个都没有。我在东京没什么别的朋友了,以前的朋友们一个个都老死了,他们的儿女也差不多都老死了,只剩下你这个流着皇血的老怪物。老怪物和老怪物之间难道不该有共同语言么?”

“你不是还有拯救世界的重要使命么?不是说神就要苏醒么?我拜托你敬业一点,去找找神藏在哪里孵化好不好?要是东京毁灭了我这个拉面摊也开不下去了,算我求你了好么?”

“现在该忙的不是我,是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有人想要从神的苏醒中获得利益,他就得去搜索神的孵化场,高天原是第一个孵化场,那么第二个孵化场在哪里呢?那个人比我着急得多,因为对神志在必得。我在等着他动起来,他的动静越大我越容易觉察。”

“听起来你已经在日·本布下了情报网。”上杉越把面碗放在昂热面前。

“虽然很老了,可轮到我出手的时候,局面就归我掌控。”昂热低头吃面。

“你这种深更半夜来拉面摊上吃800块一碗拉面的家伙,却号称自己掌握着东京的局面?真叫人没什么信心。神可不是你们曾经屠掉的那几位龙王,补完之后的神是黑王级别的东西,到时候我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杀死它的办法。”上杉越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实话说我已经定了去巴黎的机票,准备歇业几天出去避避风头,我会在遥远的法国关注你的,通过电视为你加油鼓劲!”

“通过电视?”昂热一愣。

“如果我在新闻频道中看到说东京因为无法解释的自然灾害忽然沉入大海或者巨大怪兽入侵东京,我就会跟酒保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一口喝干,然后说,昂热君!加油!”

“要说蛇岐八家历史上最渣的皇,我觉得你是实至名归……”

“最渣的太上皇,谢谢!”

“既然你都准备跑路了,那不介意再多提供点消息给我吧?”昂热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戴上眼镜,“我今天在东京大学图书馆里查到一些有趣的文件……”

“我就说你这个老浑蛋来找我不是只为了吃面嘛。”上杉越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不都告诉你了么?我甚至跟你八卦了我那不幸的家庭,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你没告诉我近一百年来蛇岐八家一直在资助各大地质机构。”

“这对你来说重要么?蛇岐八家资助的科研机构很多,地质机构确实也在资助范围里。最初我们想通过地质勘探来搜寻神代遗迹,不过这件事完全没有进展。”

“没有进展是因为你们的钻探深度不够,日·本的神代遗迹可能埋在300米以下的地层中。”

上杉越愣住了:“你又不是地质专家,你哪来的把握?蛇岐八家资助地质机构资助了一百年,连个天然气矿井都没挖出来,别说神代遗迹了。”

“我确实不是,但我们的某位校董是地球物理学的博士,在我上飞机之前,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了他关于神代遗迹的猜测。他说任何文明都不可能限制在一座孤城里,既然白王血裔曾在日·本建起了高天原那样的古城,那就该有道路、墓地、水渠这类的配套措施,甚至其他城市,但这一切被一万年前那场几乎淹没整个日·本的大洪水抹掉了。海潮把日·本洗成了一个千千净净、没有任何龙族痕迹的国家。”昂热说,“而这些神代遗迹应该还保留在地层深处。”

“说是这么说,任何人都会猜测古城遗迹保存在地层里,就像庞贝城淹没在火山灰下面。”上杉越说,“但埋不了那么深,我听过地质专家的报告,他们说在自然情况下,古代城市每年都会下沉几毫米,这么推算下来,神代遗迹应该在50到100米深的底层里埋着,我们可以通过地下水文来探索神代遗迹。”

“地下水文?”昂热问。

“一种听起来很奇妙的勘探方法。地质学家说钻洞是很困难的,每钻一个洞都要很高的成本,就算我们打上几万个钻洞,也不能保证恰好有一个钻洞落在遗迹的上方。但如果研究地下水文就可以不用钻那么多洞。所谓研究地下水文就是分析地下水的流向和成分,那个专家说遗迹会影响地下水文,如果地下河流经一座青铜质地的古代城市,水里就会带有铜和锡的成分,如果地下河突然改道,那就是地层中有某个巨大的东西挡了它的路。我听他说得蛮有道理,就批了一笔不小的预算给他,结果直到那家伙1983年病故,也没能摸到神代遗迹的毛。”上杉越鄙夷地啐了一口,“专家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你听说过中国开封的地下叠城么?”昂热问。

“没有,我没去过中国,虽然我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

“开封是一座叠城,除了地面的一座城市,地层中还有五座城市,一层摞着一层,宫殿和道路从上到下都是重叠着的,一共六座城市叠在一起。这是因为黄河泛滥,泥沙常常把旧城掩埋,后人就在上面重建新城。日·本的情况跟这个类似,在人类历史之前,日·本的海拔比今天要低,曾经几次被上涨的海水淹没,地面下陷,海水带来的砂砾沉降,神代遗迹以几倍的速度沉入地层深处。推算下来大概是300米深。也许日·本的地层深处藏着一个白王血裔建造的古代国家,而神正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中行走,边走边回忆自己前世的身份。”昂热慢悠悠地说,“何等的寂寞啊。”

“不,它不会到处乱走,它应该返回藏骸之井才对。”上杉越说,“那是最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孵化场。”

“藏骸之井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家族的神官们描绘过那东西么?”昂热问。

“有过描述,从古代传下来的描述,不过恐怕对你没有什么用处。非常玄妙,说那是一口通天彻地的井,从寒水之海通往烈焰之海,上半截是寒水而下半截是烈焰,伊邪那岐把圣骸用紫色的麻布包裹,黄金的绳子捆扎,潜到寒水之海的底部把圣骸投入井中,看着圣骸沉向烈焰之海,然后在井口覆盖了一块沉重的玄武岩。”上杉越说。“这就是神话里伊邪那岐封锁黄泉比良坂的事件。”

“完全听不懂。”昂热说,“其实我是想问你,近一百年来你们钻探的位置都在哪些区域?四国?九州?还是北海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所有的钻探都是沿着地下河的流向进行的,地下河总是从高山流向大海,钻探的方向跟水流的方向相逆,从东京开始,沿着赤石山脉向西,最后会到达出云,整个过程需要接近一百年的时间,共计一万两千个钻孔,累积到今天他们也该钻满一万个了。”上杉越说,“我可以给你画个简图,告诉你那些钻孔的分布,但我不能保证我画得对,那张图是我七十年前看的……钻探的路线是这样的,第一个钻孔在八王子市打下……”

“混账!就算是拉面师傅也请专业一些好么?不要用筷子蘸着面汤在案板上画这种专业的东西啊!’’昂热把笔纸怒拍到上杉越面前。

与此同时,多摩川附近的山中,液压钻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钻杆向着底层深处推进。

樱井雅彦站在帐篷下,眺望着汽灯笼罩的工地。沉重的雨点打在遮雨棚上发出闷响,像是成百上千面战鼓同时敲响。作为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樱井雅彦负责监督这次钻探考察。

多摩川是一条大河,发源于山梨县境内2000米的高山上,浩浩荡荡地流向东京。

山梨县中山脉纵横,除了号称日·本阿尔卑斯山的赤石山脉,还有富士山这座日·本最高峰。在大约一万年前,山梨县是火山活动非常频繁的地方,岩浆从通道中涌出之后一层层凝聚,最后竟然能够形成3000多米高的富士山,可想而知地壳活动有多剧烈。古人认为通往地狱的道路就位于山梨县,神话学家说那是因为古人曾目睹明亮的熔岩从火山口流出,以为岩浆就是所谓黄泉之水,所以山梨县下方就该是地狱。至今附近还有为了镇压“地狱之门”而建设的神社,定期举行祭祀阎魔的仪式,阻止黄泉之水带着亡魂涌入人间。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就是专门成立来研究休眠火山的科研机构。看似沉寂的火山群其实仍有爆发的可能,连富士山这座火山之父也未熄灭,不时地冒出危险的黑烟。如今活跃的火山没有任何一座像富士山这样巨大,它下方的裂缝直接通往地幔层,那里是岩浆的海洋。如果它喷发,将重新唤醒人类记忆中对远古火山的恐惧,人类的祖先曾经目睹过这些超级火山的喷发,火柱连接天地,密集的火山灰在某个大洲的上空漂浮数年而不散,再无阳光。漫长的黑夜中气温越来越低,无数的动物死去,黑色的天幕下金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山顶缓缓地向下奔流。

富士山就是一枚巨型哑弹,日·本的繁荣却建设在这样的一枚巨型哑弹上。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在富士山周围开凿了大量的钻孔,长长的探杆直插钻洞底部来监测地层的变化,一旦他们判断富士山将要喷发.那么“东京冷却”计划就将启动,这个计划的最终步骤是把东京全城撤空,把皇室和内阁送往海外避难,内阁官房长官曾经戏称:“这样的话跟亡国也没什么区别了”。

樱井雅彦已经在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工作了六年,就像宫本泽是家族在东京都气象局的内线,他是家族在这个研究所的内线。家族的人在暗中掌控着这个国家,近百年来他们一直在探索这个国家。

他们眼下勘探的山谷距离多摩川不远,山谷正下方应该有一条汹涌的地下河,名为赤鬼川。这条河的发源地和多摩川一模一样,流经的区域也差不多,多摩川在地面上浩浩荡荡,赤鬼川在地层深处无声地流动。赤鬼川由两股水流交汇而成,一股是流进富士山、经过岩浆加热的滚水,另一股则是寒冷的地下水,冷热水混合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地下在炸雷,所以这里被称作雷鸣谷。当地人说八岐大蛇的八个头饮用八条河的水源,其中有一条就是多摩川,八岐大蛇被杀之后,它的血浸透了方圆几十里的土地。浸泡过蛇血的土地在上千年中都是赤红色的,于是又有“真红之土”这个名字,附近还有一座奈良时期的八岐神社。

樱井雅彦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传说,因为他知道八岐大蛇不是神话也不是童话,它的出现是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的。

他们来雷鸣谷钻探,表面上是受“灾害对策委员会quot;的委托,最近地壳变动频繁,东京周边的气候很诡异,内阁官房长官听取了首席科学家的汇报,担心近期日·本会有大规模的地震和火山喷发,这种情况下必须尽快确认富士山的状态是否稳定,所以派出了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精锐;而家族则想借机探索地层中的神代遗迹,这次他们被授权可以调用最先进的高速钻机钻探,几天内就能穿透地层抵达赤鬼川。

樱井雅彦有种隐隐的不安。液压钻机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样下去随时可能因为过热而停机,这是当下最尖端的设备,出问题的话会很难维修。

他真正担心的还不是液压钻机,而是今夜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得令人心惊胆战。

这么想着钻机的轰鸣声就真的停止了,施工人员奔跑着聚集到钻机旁。

樱井雅彦撑着一把伞来到钻机旁,钻机正把长达几百米的钻杆从钻洞中抽出来。钻杆是一节一节驳接起来的,每根钻杆都长达十几米,几十根钻杆首尾相连,最顶部的钻杆装载了金刚石钻头。钻洞中冒出粘稠的黄色泥浆,溅了施工人员一身。钻探的过程中会注水进行冷却,但不至于产生那么多的泥浆,看起来钻洞已经到达了含水的岩层,甚至接触了赤鬼川,可偏巧这时钻机出问题了。

“出了什么问题?”樱井雅彦问。

工程指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似乎碰到了非常坚硬的岩层,钻杆打不下去了。强行钻下去的话怕把钻头磨坏,先提上来看看。

“硅质岩么?”樱井雅彦思索。

眼下钻探深度已经超过300米,按说应该是柔软的多孔火山岩,却遭遇了比石英岩还要坚硬的东西,连金刚石钻头也受挫了。

“设立警戒区,除了操作钻机的人,其他人都撤到警戒区外。别太靠近钻洞,以防有沸水涌出。”樱井雅彦提醒。

没人知道赤鬼川的水温是多少,地下河经过岩浆的加热,甚至能达到100度以上

的高温,樱井雅彦曾在黄石公园见过超高温喷泉的喷发。

“放心吧,我们带了防护服过来。”工程指挥挥手示意,白色防护服的施工人员上前接管钻机,其他人撤出警戒区。

防护服重达三十公斤,用石棉、橡胶、碳纤维和金属丝网一层层压制而成,不仅隔热而且非常坚韧,即使在油井燃烧的高温火焰中也没事。穿防护服的施工人员将钻杆一截一截卸下来送到警戒圈外,樱井雅彦从钻杆上取样。钻杆每隔几米就会有取样孔,土壤挤入取样孔中,通过分析土壤样本就会得到不同深度的地层信息。取样孔中填满了湿润的黑泥,樱井雅彦试着用打火机去烧黑泥,黑泥上立刻腾起了火苗。

“当心,钻洞里可能有沼气!”樱井雅彦出声警告警戒圈内的施工人员。

话音未落,黑色的高压气体就冲出了钻洞,气体流速极高,发出火车汽笛般的声响。悬挂在高处的汽灯碎裂了,黑色气体接触到蓝紫色的电弧,立刻化为熊熊的焰柱。

这果然是个沼气钻洞,易燃的黑泥就是富含沼气的土壤。沼气是岩石中的细菌长年累月无氧酵解的产物,在地层积累了几百万年,数量非常巨大。好在施工人员穿上了防护服,并不畏惧这种程度的火焰,他们很专业地用高压水枪压制火焰,继续提升钻杆。到了最后几节钻杆,黑泥开始转为暗红色。

樱井雅彦捻了捻暗红色的泥,非常黏稠,放到鼻端闻闻,有淡淡的腥味。他皱起了眉头,腥味通常是蛋白质降解的味道,可地层里哪来的蛋白质?只有生物才能产生蛋白质。

最后一根钻杆离开钻洞,火柱熄灭,暗红色液体从钻洞中喷涌出来,形成十几米高的红色喷泉。所有人都看呆了,他们都是资深的地质人员,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红色喷泉化为赤红色的大雨,洒在矿洞周围,落在防护服上,黏黏地往下流。积水很快就漫过了施工人员的小腿,樱井雅彦心里有种诡异的错觉,他觉得警戒圈里负责施工的同事们……站在血池里。

有防护服的支持施工人员并不畏惧,他们用试管提取了水样,封装好之后和最后一根钻杆一起送出警戒圈外,送到樱井雅彦手中。

“富含铁质的水?”樱井雅彦摇晃着试管沉思。

常见矿石中只有赤铁矿是红色的,南美洲就有一条赤红色的河流,河水里都是赤铁矿的矿渣……可与其说是铁质的红色,更像是黏稠的血。

他转而去检查钻头,这下子真的被吓到了。钻头扭曲变形,满是伤痕,这种程度的损坏下它已经变成了一根废铁,难怪钻探受阻。可什么样的东西能伤到硬质合金制造的钻头?而且这种损伤不像是磨损,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地咬过!地下有什么东西把钻头咬坏了?

巨大的恐惧感涌入樱井雅彦的脑海,这时他听见了惊叹声。

银蓝色的光点随着红色的水流冲出地面,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它们在黑色的夜空中分散,如同繁星般美丽。光点落在防护头盔的面罩上,每个光点都是一条银蓝色的小鱼,它们身躯短小而尾部细长,嶙峋的尾椎骨在薄薄的鳞片下清晰可见。小鱼的鳞片上带有胶水般的黏液,贴在面罩上笨拙地扭动。地下河中有生物并不奇怪,有名的“盲鱼”就是典型的地下河生物,它们终生不见阳光,所以眼睛慢慢地退化掉了。可赤鬼川的深度大约是300米,如此深的地下河中生活着如此大量的鱼类,绝对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施工人员从面罩上抓下小鱼塞进玻璃瓶里,想留作标本,这时小鱼们张开了嘴……巨大的嘴,嘴里吐出冰晶般的利齿,它们在一瞬间化为狂怒的小蛇!

一名施工人员被它恶心的外表吓到了,刚想撒手,掌心忽然剧痛,再看手心里就只剩下摇摆的长尾了,小鱼咬破防护服钻进了他的手掌。另一条小鱼隔着钢化玻璃的面罩跟施工人员对视了几秒钟,忽然从面罩上方开始撕咬,钻进了头盔,接着钻进了施工人员的鼻孔。十几秒钟里,几十条小鱼钻进了防护服,还有些细长的尾巴在裂缝外抖动。

“救救我!救救我!”施工人员惨叫着,跌跌撞撞地奔跑。

更多光点从天而降,血红色的水里积满了小鱼,每一条都在疯狂地跳动。

“急救箱!急救箱在哪里?”工程指挥声嘶力竭。

“急救箱已经没用了,你看不出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么?”樱井雅彦冷冷地说,“那东西跟瘟疫一样,只要沾上就是死人。我们能做的只是烧尸体,拿燃油来!”

“樱井君你这么做是杀人!他们可都是我们的同事!”工程指挥大惊。

眼看一名施工人员就要逃出警戒圈外,队医冲上去想要搀扶他。樱井雅彦忽然从工作服中抽出格洛克手枪,一枪命中了施工人员的额心,施工人员跌跌撞撞地蹿前两步,扑倒在队医脚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樱井博士竟然会带着手枪,枪法更是凌厉,那一枪洞穿了施工人员的颅骨,直接破坏大脑。

樱井雅彦用枪指着工程指挥的太阳穴:“照我说的做!拿燃油来!快!”

倒在血泊中的施工人员忽然抽动起来。

“闪开!”樱井雅彦大吼。

他是在提醒那名吓傻了的队医,但已经来不及了。银蓝色的光点从尸体的后脑上弹跳起来,钻进队医的嘴里,队医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多小鱼摆着尾巴从防护服里钻出来,像是归巢的蜂群那样进入队医体内,队医全身上下都是细小的伤口。樱井雅彦抬手一枪,打穿了队医的太阳穴。这反而是最慈悲的做法,减少痛苦,任何人只要沾上这种小鱼就是死人,因为它们是鬼齿龙蝰……

龙之行刑者,鬼齿龙蝰。

这种生物本该在上万年之前灭绝。但迪里亚斯特号潜入高天原,发现了鬼齿龙蝰在海沟深处的巢穴。此刻它们却出现在赤鬼川里,毁掉钻头的就是鬼齿龙蝰,它们在吃那硬质合金的钻头!虽说只是体型微小的龙族亚种,可鬼齿龙蝰是最疯狂的嗜血者,它们锋利的牙齿能咬碎钢铁。钻进猎物的身体之后它们并不急于杀死猎物,而是尽情地撕咬猎物的脏器,在猎物身体里打出纵横的通道,猎物的皮囊依旧完好,可皮囊里填充的都是这种嗜血的小鱼。

这种东西必须被毁灭,哪怕有一条流入人类世界也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在樱井雅彦的逼迫下,施工人员扛来一桶桶的燃油。值得庆幸的是钻洞在一块洼地的中央,越来越多的龙蝰在钻洞周围堆积,但暂时还无法离开那处洼地,它们茌猩红色的水中弹跳,洼地好像变成了鳝鱼养殖池。燃油被倒进洼地里,有人负责用长工具把靠近警戒圈的“被感染者”推回洼地里。

警戒圈里的人们一直哀号,却始终没有断气。这是龙蝰最可怕的地方,它们嗜吃含有大量血液的内脏,而且一边吞吃内脏一边分泌类似肾上腺素的东西保持猎物活着。它们不喜欢吃死的东西,所以被感染者虽然千疮百孔,可就是没法立刻死去。樱井雅彦瞄准那些人连续开枪,枪枪爆头。一旦猎物死了龙蝰群就从猎物身体里撤离,鱼群像是银蓝色的水那样从防护服的缝隙里“流”出来。

“更多的燃油!燃油必须把它们浸没!”樱井雅彦大喊。

龙蝰的弱点和尸守类似,它们的脂肪都是极好的燃料,一旦脂肪被点燃,就会烧到骨骼灰化,但如果燃油不能把它们浸透,那么被压在下面的龙蝰就会因为缺氧而不能烧着。樱井雅彦不能允许任何龙蝰活着离开这个洼地,如果有雌雄成对的龙蝰进入日·本的大小河流,那会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生物灾难,这些小东西会高速地繁殖,最后把一切东西都吃掉,包括堤坝。只有龙族知道克制它们的办法,但如今那个办法和龙族文明一起被遗忘了。

“鱼跳上来了!”工程指挥大吼。

龙蝰群正弹跳着跃向高处,它们的身体细小,但肌肉极其强劲,弹跳起来就像是银蓝色的弹珠。无数银蓝色的弹珠在岩石上跃动,美丽至极,但看到的人只觉得恐惧。

工程指挥刚把一桶燃油倒进洼地里,忽然丢下油桶往回跑。樱井雅彦想也不想一枪打穿了工程指挥的眉心,跟上去一脚把尸体踢进洼地里,这时一条银蓝色的尾巴在工程指挥的嘴里一闪而没。

工程指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算是樱井雅彦的前辈,自樱井雅彦进入研究所以来一直很照顾他,雅彦管他叫大哥。他本不至于漠视这样一位前辈的生命,但樱井雅彦不能允许龙蝰借助工程指挥的身体逃离。这是人类和龙类战争的一个战场,就是眼下,就在这个洼地里,战场上不容任何软弱和犹疑。本家的每个干部都受过类似的训练,有朝一日对上了龙族,他们会不择手段,不惜动用一切暴力。因为那是龙族,是世界上最大也唯一的魔鬼,你不尽全力,不以最大的残忍,根本无法战胜它们!而你的背后就是人类,你必须守住这一关!

银蓝色的小鱼已经跳到了洼地边缘,好似银蓝色的酒要溢出杯口。

“点火!”樱井雅彦下令,再不点火就来不及了。

没人敢上前点火,仅剩的几名施工人员远远地点燃打火机向洼地里扔,但在狂风暴雨里火种瞬间就熄灭了。来不及了,没时间去找防风喷枪了,樱井雅彦扛起一桶汽油,笔直地冲向洼地。在同事眼里这位年轻的研究员一直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可今晚他先是掏出手枪变成了暴徒,又变身为彪悍的运动健将。樱井雅彦迈着大步踩踏那些跳出洼地的龙蝰,银蓝色的血浆四溅。龙蝰最可怕的武器是坚硬的牙齿和强大的咬合力,可它们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多坚韧,樱井雅彦的体重足够压碎它们的五脏六腑。

这一刻樱井雅彦的背影如此高大,同事们都忘了他开枪杀人的时候是何等残忍,在他们眼里现在就只有樱井雅彦能力挽狂澜。

樱井雅彦确实能,因为他是混血种!他身体里就流动着龙的血液!他踩碎这些小恶魔,好像是踩碎在满地蠕动的蚕,发出啪啪的破碎声。

他把油桶举过头项,用尽全力投掷出去。油桶划过一道弧线坠向洼地中央,那里积了数百吨猩红色的水,水面上浮着厚厚的一层燃油,成千上万的小鱼在水面上跳跃。

樱井雅彦举起手枪连续发射,子弹打在油桶表面溅起了点点火花,忽然间这桶油凌空化作熊熊烈焰,烈焰和水面碰撞,蓝色的火苗四下蔓延,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樱井君!快回来!”同事中有人高呼。

此刻他们对樱井雅彦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了。樱井雅彦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绝非用枪逼着别人卖命的懦夫,而是敢于顶着箭雨往上冲的战士。

樱井雅彦没有回答,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事们,嘴里银蓝色的尾巴一闪而没……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鬼齿龙蝰在瞬间就吃掉了他的舌头.包括舌头里的软骨。

他并没有回来的打算,他是混血种,但不是战斗型,做这种英雄的事本非他所擅长。但他仍旧是蛇岐八家的人,蛇岐八家已经守护了日·本数千年,数千年来无数的牺牲,他们从未退缩。所以他们才会骄傲地自认是日·本的守护者,这里是他们的家园。他一步步地走向洼地,鲜血滴在岩石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龙蝰,小鱼蹦跳着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身体里,上百条小鱼在他身体里咬噬,把他咬得千疮百孔,在疼痛摧毁他的意志之前,他跃入了燃烧的洼地,以自己的身体为囚笼,把逃离洼地的龙蝰们带回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