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借尸还魂

十一二岁的孩子,几乎毫无例外地都喜欢捉一些小生物回去饲养,那年轻教师带领的十几个学生,恰恰全是这个年龄,他们纷纷踏进了湖水之中,胆子大的,还来到湖水齐腰深,弯着身,摸着湖泥中的鱼儿。www.miaokanw.com

他们嬉笑着,互相泼着水,有的捉到了青蛙,有的网到了蝌蚪。其中一个学生,胆子最大,他不停地向前走着,等到湖水来到了他胸前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下沉了下去。他立时大声叫嚷了起来,他叫了两声,整个人都沉到湖中去了!湖边的所有人都慌乱起来,那年轻教师连忙跳进湖中,他是游泳的能手,游到了那孩子出事的地点,潜进水中,将孩子救了起来。

那孩子已经灌饱了湖水,被救到岸上之后,经过了一阵人工呼吸,吐出了水,醒了过来。

旅行当然中止,有人借出了车辆,由那位教师送学生到医院去,在医院中经过了医生的检查,认为孩子除了受惊之外,并没有什么,于是,教师陪伴着孩子回到了家中。

那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

那位年轻的教师,现在,坐在我的对面,向我讲述着当日所发生的事,我耐着性子听。

其实,我的心中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并不认识那位教师,而他之所以能来见我,是因为小郭的一个电话,小郭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是有一个人,有一个荒诞得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故事,要讲给我听,他问我有没有兴趣。

如果真有荒诞透顶的故事,我一定有兴趣洗耳恭听,而且,我还希望故事越是荒诞越好。

于是,那位年轻教师就来了,他先自我介绍,他今年二十四岁,名字是江建,职业是教师。

我在才一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上,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忧虑神色,还以为一可以听到一个很古怪的故事。

可是,他讲了半小时,就只讲了他如何在那小湖之中将一位遇到意外的学生救了出来。

那实在算不得什么荒诞的故事,甚至于不能算是故事那只是件十分普通的事,如果它的结局,是那个孩子竟然不治身死,那位教师可能引起听者的一阵唏嘘。那也不算是什么大新闻,无知孩子童,嘻水丧命的事,常可以在报上见到。

他一面说,一面还望定了我,像是迫切地希望我曾有什么热烈的反应。但是我却已老实不客气地,呵欠连连。当他讲了一个段落之后,我又打了一个呵欠:“那很好,你将他救起来了!”

这纯粹是一句礼貌上的敷衍话,而他也似乎看出了我对他的叙述,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他急忙道:“可是,怪事就来了。”

我勉强忍住了一个呵欠:“请说。”

他直了直身子:“我将王振源——这就是那个学生的名字——救了起来之后。本来已没有什么事了,可是,可是——”

我懒详洋地道:“你应该说到怪事了。”

“是的!是的!”对于我不客气的催促,这位年轻的教师多少有点尴尬,他连声答应着,然后道:“在这几天中,我发现王振源变了。”“变了”我多少有点兴趣了,“变得怎样?”“他变得,唉,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是他老式,我教了他三年,我可以察觉到他的变化,我觉得他好象,好象不是王振源。”

我皱着眉,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却忽然大声了起来。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那表示他讲的话,是在鼓足了勇气之下,讲出来的,他道:“卫先生,你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么?”我呆了一呆,在那刹那间,我几乎失声轰笑!(一九八六年按,卫斯理的见识,不断进步,二十年之前他听到借尸还魂会笑,现在听便不会笑,而且可以肯定真有那样的事。)但是我却并没有笑,因为我想到,我刚才还在嫌江建所讲的一切太乏味,现在,他忽然提及“借尸还魂”那样惊险刺激,神秘怪诞兼而有之的事情来,我正应该表示欢迎才是,如何可以去笑他?但是,我还是要花很大的力量,才能使我自己不笑出声来。

因为,无论如何,“借尸还魂”这样的事,经过一个年轻教师的口,用那样郑重的态度说出来,总是滑稽的事情。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我自然听过的,世界各国都有样的传说,但大都发生在很久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学生——”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江建已经急不及待地道:“是的,王振源,他已不再是王振源,我的意思,他在我从湖水中救上来时,已经死了,而我救活的,却是另一个人,虽然那人是王振源。”他讲得十分混乱,但我却用心听着。这的确是一件十分乱的事,不可能用正常的语言,将之清楚他说出来。我想了一想,才又道:“我明白了,你救活了王振源但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是有另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肉体之内,你是不是想那样说?”

“可以说是!”“请你肯定答复我!”我也提高了声音。江建叹了一声:“我实在很难肯定!”

我有点发怒:“那有什么难肯定的,如果有他人的灵魂,进入他的肉体之中,那么,他就不会以为自己是王振源,他会讲另一个人的话,他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现在是不是这样?”

江建摇着头:“不是!”

借尸还魂;是江建提出来的,而如果真有借尸还魂那样的事,那么情形就该如我所说的那样。虽然,我也根本未曾见过借尸还魂那样的事(谁见过?),但是一切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就是那样子的,但江建又说不是!

我瞪大了眼,望定了他,他搔着头:“卫先生,请你替我想一想,我该怎样说才好……嗯……我该说,他忽然是他自己,忽然不是。”

“什么意思?”

“我……举一个例子来说,那天上国文课,我叫他背一段课文,他正在背着,可是才背了几句,忽然,他用另一种声音讲起话来。”

我听到这里,不禁有一种毛发直竖,遍体生寒的感觉,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忙问道:“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江建忙加以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的声音很大,好像是在和人吵架,讲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方言,我的学生中,有一个是湖南人,据他说,那是湖南上语,他只听得他的祖父说过那种话。”我呆了半晌,才道:“可有第二个例子?”“有的,他在英文听写的时候,突然写出了极其流利的英文来,卫先生,我将他的练习簿带来了,请你看看。”

江建拿出了一本卷成一卷的练习簿,我急不及待地接了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第一页和第二页,全是很幼稚的笔迹,但是第三页上,有五行,却是流利圆熟之极的英文字,如果不是一个常写英文的人,断然难以写得出那样好的英文字。而在那五行字之后,又是十分幼稚的笔迹了。

我看了半晌,肯定两者之间的字虽然不同,但是使用的,却是同样的笔,同样的墨水。

我抬起头来:“可以那是人家代他写的。”

江建摇着头:“不可能,英文听写,是在课室中进行的,我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家中改簿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几行文字,正是我当时念的,就算早有人代写,代写的人,又怎知道我会念什么?”

江建的话十分有理,有人代写这一点,可以说不成立。

我又呆了半晌:“你问过王……王振源?”

“我问过他,我问他这几行字,是怎么一回事,他也答不上来。”

“还有什么怪事?”我又问。

“在学校中没有了,但是我访问过他的家长,他的母亲说,有一次,半夜,王振源忽然大叫了起来,讲的话,他们全听不懂。但是他们以为王振源是在讲梦话,所以未曾在意,还有一次——”江建讲到这里,面色变了一变。我忙道:“怎么样?”江建道:“还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他忽然对一碟皮蛋,大感兴趣,吃了整整一盘,而在这以前,他从来不吃。而最近的一次是,他忽然翻阅起他父亲书架上的一本清人笔记来,看得津津有味。”

江建看到我不出声,他又道:“这是我目前得到的一些资料。”

我皱着眉:“这件事的确很怪,一个人在受到了惊恐之后,和以前会有不同,但是也决不会不同到忽然会说另一种话,写另一种字。”

“那是什么缘故?卫先生,你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