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暗中,人的感官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反射性地抱紧了自己,将脸埋在双膝中。

门上留有一条用以窥视的窗口,一道人影,像幽灵一样在那闪过了。

脚步声逐渐消弭,她慢慢抬起头,望向一处有光洒进来的地方,那是个废弃许久的换气扇。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她回到了半个月前。

——

周五傍晚的天空,火烧云蔓延,赤色的天光好像带着滚烫的热度,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伴随一阵舒缓的音乐声,启德高中的电子大门缓缓拉开。

讲台上,班主任收起书本,又望一眼全班,最后状似无意道:“汤仪,放学后请来一趟办公室。”

汤仪在同学们好奇的眼光中抬头。

教室明亮宽敞,老师脸上神情模糊,他掷下这句话后,那目光便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放课乐一起,老师向学生们颔下首,转身离开前睨了眼坐在位置上的汤仪。

汤仪立即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跟过去。

一路上,老师神情严肃,什么也没说。汤仪手心里微微沁出汗,心底很忐忑。

从小到大,她成绩一般,各科成绩平均,不偏科,却也没有优势,每每考试排名都处在中游水平……属于不太会被老师关注的对象。

可今天——

正七想八想着,办公室到了。

老师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椅子在那,去搬过来,老师有事要跟你谈谈。”

汤仪依言,挪了张椅子来。

两人对视,老师眼镜片下的目光很锐利,他直直看着她,语气不自觉地带点严厉:“你知道学校不允许早恋吧?”

汤仪怔了下,她点点头。是典型的好学生态度。

老师脸上波澜不兴,问道:“你这星期二午休的时候,人去哪了?为什么不在教室?”

星期二。汤仪想了下,那天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看着老师的眼睛,说:“四班的唐晓天找我了,我们在体育馆。”

“唐晓天说是你找的他。”仿佛猜想到她后面的说辞,老师提了下嘴角,审视的眸光里有种冷嘲的意味。

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老师直接开口:“那天你们在体育馆的监控我也看过了,拉拉扯扯!”

他顿了顿,皱眉看她,训斥道:“像什么话?这才几岁就想恋爱?一天到晚不把成绩提高提高,净搞些有的没的!”

启德高中严禁早恋,若发现蛛丝马迹,该班的班主任都会被教务处喊去训话。

不怪得老师会如此生气,在他看来,她触及这根如此明显的火线,简直是在给他没事找事。

这不,这会火都撒到她身上了。

老师讲完,见汤仪低头不语,他反倒和颜悦色起来:“想通了就好,那小孩我也找了谈过了,这件事就此打住了……”他沉吟了下,补充说:“嗯,按规矩,还是要告诉你父母的。”

闻言,她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脸上褪去血色。

看着老师翻开班级通讯录,拿手机拨打了过去,她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嘟声好久,好像电话那头没人,老师便挂断,挥手让她回家了。

汤仪的一颗心终于归位,她如蒙大赦地离开这里。

回到家里,汤母正在厨房忙碌,见女儿情绪低落,问道:“怎么了?月考考砸了?”

汤仪摇摇头,拖着步子进了房间。

她写了会作业,抬眼看看时间,恰好敲门声响起,是妈妈温柔的声音:“吃饭了。”

她走进餐厅,看见正在接电话的父亲,没多久,电话挂断了,妈妈把饭菜端上桌。

汤仪刚坐下,陡然间,一记惊雷般的声响激得她又站起来。

汤父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阴沉地盯着汤仪,“真是越长越有能耐了是吧?”

汤母有心维护女儿,在边上忙劝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对孩子吼来吼去的。”

汤父指着她,转头向妻子质问:“你知道她在学校里干嘛?老师都打电话过来了!”

汤母茫然地看看汤仪,丈夫气不打一处来,“早恋!你看看!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汤仪垂下眼,“我没有。”

汤父更气了:“瞧瞧,还跟大人顶嘴!这一天天的,不省心!”他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烟点上,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汤父在本市的镇上开厂,是个小老板,没什么文化,书念到高中就完了,本身脾气就暴躁,平日一点小事都能蹭地一下飙火,这几天生意上稍有不顺,更是动辄就发火。

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本就是学校高压、老师误解,她解释不清,但问心无愧。

于是,汤仪头一次跟父亲顶嘴了好几句。

汤父大发雷霆,差点一激动要扬手打她,被汤母拦了下来,汤仪在母亲哀求的目光中闭上嘴,默默回到房间,默默锁了门。

像有感应般地,她一落锁,门外就传来哐哐啷啷大摔物件的声响,其中伴着男人的破口痛骂声,女人隐隐的啜泣声,半晌后,才彻底归于平静。

汤仪已坐回小书桌前,她捂着耳朵开始背书。

次日上午,汤母到她房间温言几句,让她不要再跟爸爸犟,最近避着他点,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爸爸,一切都是为她好。

汤仪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在同一屋檐下,怎么会碰不见面呢?

那天下午,汤仪下楼扔厨余垃圾,一个男人从楼下走上来,她看清是谁,低下头不吭声往前走,没走几步,汤父在她身旁停下,叫了她名字。

她沉默片刻,也回了声爸爸。

在这尚未冰释的气氛中,汤父莫名提道:“我一朋友,王老板,你见过的,他把他儿子送到一个学校学习,顺便能改掉坏习惯,效果不错,我也给你报了名。”

汤仪愣了下,余光里父亲说完就走了。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吃饭时,父亲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哼着小曲,喝点小酒,写意得很。

母亲也受感染,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她是个简单的女人,只希望小家太太平平地过下去。

汤仪只好把白天的那点疑惑咽进肚里。

黑夜如期来临,她关了灯,钻进被窝睡觉。

第二天醒来,是周日。

汤仪醒得太早,她看了眼时间,心想这会母亲去菜市场采买了,起床后转悠了一圈,发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很奇怪,父亲不会这么早出门,正想着——

突然,门被打开了。汤父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她还没来得及问,那两名男人就逼上前来,一左一右把她架起,她呼喊,一个男人从后捂紧了她的嘴巴。

汤仪起初狠狠地瞪向汤父,直到汤父说:“把你送到这个学校,是为你好,正好治治你的早恋。”

她的心重重地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惊惧、不甘、悲伤、愤怒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到最后,只有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了。

那两名男人怕汤仪不老实,上车后把她双手双脚死死捆住,又给她嘴巴贴上胶布。

汤仪被押送至邻市的崇山区。

崇山区因地貌而名,崇山峻岭无数,而这所学校便建在一处隐蔽、人烟稀少的小丘陵上。

她被推搡着下车,抬头望去,高高的水泥围墙,墙上布着一圈圈螺旋式的电网,大门和普通学校的一般无二,大门后立着一块大大的石碑,红漆大字写上——青云学校。

门口已有两个男人在等待,一位戴着眼镜,一位穿件老式的黑色薄夹克。

他们看见汤仪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后,穿黑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她背后猛地受力——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后腰处火辣辣的痛,死死摁住后,开始搜身……

完事后,她被丢进一间黑秃秃的小屋子里……

汤仪在昏暗中睁开眼,她又回到了这间黑屋里。

半个月了,她在这个“集中营”般的学校里,已经呆了半个月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汤仪坐在角落里抱紧自己,把头埋在双膝间。

门被打开了——准确说是摔开,大力的一声,拍得门上的铁皮哐哐作响。

她不敢抬头。接下来,她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响,好像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被拖着扔到了地上。

下一瞬,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汤仪没有感到轻松,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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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背景暗黑,慎入

……

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