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宿命难违

卧房里很温暖。

西棠穿着袜子,趴在地毯上,喜滋滋地一样一样从箱子里掏出她的破烂宝贝。

方才回到家时,在地下的车库里,西棠要把箱子搬上楼来,赵平津不想理她:“改天。”

西棠不依:“我自己搬。”

赵平津想拖她走。

西棠就是不肯挪步,站在车屁股后,不肯走。

赵平津无奈地打开了尾箱,给她搬上了楼。

进了屋子,他脱了西装外套就躺进了床上,咬着唇不再说话。

西棠才发现他是胃不舒服。

给他换了舒适的衣服,喝了温水吃了药,将胃捂暖了,赵平津亲了亲她额头,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西棠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回头殷殷地望他,她给他在黑色的衬衣外穿了件深灰的粗线毛衣开衫,衬得赵平津眉眼沉静,脸色白皙,他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显得特别乖。

西棠问:“没事儿了吧?”

赵平津靠在床上:“嗯,难受了一会儿,没事了。”

他看着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仿佛看到了一地的灰,忍不住的皱眉头:“你别把我房间弄脏。”

西棠说:“那我去隔壁玩?”

赵平津想了想说:“别,还是在这儿吧。”

西棠翻出一大叠的票据,都是五六年前的,有些纸张都有些泛黄了,她收集了所有跟赵平津一起外出过的车票、登机牌和景点门票,他买给她的东西的发票,西棠匆匆地翻了一边,感觉眼眶有点泛起湿润,赶紧放到一边,箱子里的书本里还夹着几袋照片,西棠翻了出来,是他们表演本科班的演出合影,照片上她跟钟巧紧紧地抱在一起大笑,两个人的妆画得丑到一塌糊涂。

记忆鲜活,而人已不在。

她看得笑了,却又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泪。

赵平津躺在床上远远地看着她,又哭又笑,跟个疯子似的,笑肯定不是为了他,那她哭,又是为了谁呢。

这个箱子他也没有打开过。

当时他人在国外,之前沈敏跟他简短报告过一声,说黄西棠已经出院了,医药费也已经结清,人现在在家里休养。突然有一天嘉园的保安给他打电话,他们住了快一年,保安跟他也很熟悉了,问说他们家是不是遭贼了,门口一大堆的垃圾,他让沈敏开车过去,只说工人正往外清东西。

沈敏用一个储物箱装下了这些东西,回来后转交给了他,他看到就想直接扔了,转头的那一刹那,却看到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一个被压扁了的棕色小熊。

那是黄西棠最喜欢的一个玩偶,睡觉必须得放在枕头边上,她说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回过一次上海,回来时给她带了这个,告诉她小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母亲后来一心一意抚养她,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县城。

他皱着眉头将这个箱子丢进了车子尾箱的最深处。

后来就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主要的座驾,几乎一年换一次,那个箱子始终在他后箱,没有打开过,也没有扔掉。

黄西棠问他:“我能不能把我的小熊带回剧组?”

赵平津靠在床上,闲闲地答:“不能。”

黄西棠委屈地扁扁嘴,也不敢反抗。

赵平津问:“当年那屋子,是你自己收拾的东西?”

西棠愣了一下:“是。”

赵平津定定地望着她,沉着脸冷酷地说了一句:“撒谎。”

西棠没敢再嘴硬,他们住的那套房子,是倪凯伦给收拾的东西,时间紧急,倪凯伦就给她收了点随身衣物,其余的东西,值钱的全拿出去卖了,不值钱的全扔了。

一样没留。

是她扔掉了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她内疚,并且无话可说。

赵平津看着她忽然的沉默,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好了,收起来我让人消毒过你再玩儿,那么多年的东西了,别摸了,脏死了。”

西棠将自己洗刷干净了,爬上床躺在他怀里,两个人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她读剧本,赵平津看书。

不一会儿,西棠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赵平津也知道她工作不容易,进组拍戏是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长篇的电视连续剧,基本都是赶工赶到没日没夜的,天寒地冻的还需要常常出外景,更何况她偶尔有休息的时间,都是在他这耗完了。

他轻轻抱起了她,让她躺在了他的身边,替她盖好了被子。

早上赵平津醒来,胳膊轻轻动了动,西棠也跟着醒了。

西棠躺在他的枕边,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过一点,她轻轻问了句:“醒了吗?”

赵平津点点头。

西棠爬了起来,她睡饱了,清清爽爽的,精气神儿十足。

反倒是赵平津,这段时间一直觉得累,他醒了就觉得头晕,只肯惫懒地歪在床上。

西棠轻轻打开了一盏夜灯。

昏暗的灯光衬得卧房里暖融融的。

赵平津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她赤着脚爬起来,枕头都被她在睡梦中踢掉了一个,她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织锦扶手椅上,然后坐在床边穿上一件粉色睡袍,低着头系带子,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却非常的俏皮可爱,她轻轻地将他的毛衣外套放在了床边,又进了衣帽间,给他挂好了今天上班的衬衣西装,她踩在地毯上,柔软得没有一丝声息,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尘世之中一个平凡而静谧的早晨。

西棠走到床边,亲了亲他的脸颊。

赵平津眼睫低垂,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西棠出去做早餐了。

赵平津眼前有些晕眩,重新闭上了眼,听到她在厨房走动,哼哼唧唧地唱着一首儿歌,“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人生竟然会有这样恬淡幸福的时刻,赵平津躺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鼻腔发酸,眼角刺痛,只好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忍住了隐隐要涌出的泪水。

西棠做好了早餐进来,赵平津洗漱完了,继续躺在床上,床头的移动书桌展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开着,他戴着眼镜在看文件。

西棠凑过去看了一眼,邮箱里长长的一列红色加急的工作邮件。

西棠说:“吃早餐。”

赵平津不愿意动:“外面冷,不想出去。”

这个屋子铺有最好的地暖设备,每个房间都控制在恒温的舒适体感温度,卧房跟客厅厨房明明就一个温度,赵平津就这样犯懒不肯起床了,西棠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卧房,宽敞的卧房内窗帘紧闭,一盏晕黄的壁灯映照在棕色的木地板上,被褥散发着丝丝暖意,春宵帐暖,一刻千金,让人恨不得扑上去睡到地老天荒。

她也不是没感受,只是没有资格再任性了。

西棠只是静静地走过去,给他穿上衬衣,一颗一颗地给他扣衬衣的扣子,赵平津只顾着衣来伸手,眼睛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西棠给他穿好了衣服,赵平津将脚伸出来搁到了她的腿上,西棠给他套上袜子:“大爷,起床。”

吃完早餐,赵平津在卧房的更衣室里打领带,走出来跟她说了一句:“我明天要去欧洲,一个星期左右吧。”

西棠在梳妆台边擦口红,听到他的话,随口问了一句:“出差?”

西棠知道赵平津一向不爱出国,除非是工作和偶尔度假,不然他就宁可在北京待着。

赵平津愣了一秒,敷衍地点了点头。

西棠返回了剧组。

《最后的格格》全剧杀青在即,所有的人都卯足了劲在赶工,C组昨日已经杀青,立即派了人过来支援,A组今天拍最后一天的棚内戏,然后最后一次转场,去宋庄马场和潮白河畔,拍最后一场外景戏。

西棠中午在棚里吃盒饭,助理小宁进来说:“西棠姐,刚刚有个电话,说是上两个月你打电话找廖先生,敦煌画室回电话了,说他去新疆写生了,昨天刚回来。”

西棠闻言手一抖,勺子里的西兰花都掉了,她搁下盒饭找纸巾,再抬起头来,明显地镇定了语气:“对方有没有留电话?”

“有,在这儿。”小宁递上了一张纸条。

西棠接过,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小宁好奇地问:“廖先生是谁?”

西棠将掉下的的菜汤用纸巾裹住扔了,又擦干净了桌面:“是我一个大学同学。”

西棠翻开了日程表,仔细地看了一遍自己的拍戏时间表,然后在下午的间隙画了一个圈:“我明天下午出去一下。”

第二天晚上西棠收工在酒店,接到倪凯伦的电话,劈头就先骂:“自己跑出去,不带助理,你挺能耐啊。”

西棠说了实话:“我去找廖书儒。”

倪凯伦愣了一下:“这人是谁?”

西棠淡淡地说:“钟巧的大学男朋友。”

“这姑娘的男朋友多了吧,”倪凯伦不客气地笑了,又或许避免对死者不敬,她又立刻停住了,清了清嗓子:“你找他干嘛?”

“吃个饭。我们总还有一顿饭的交情吧。”

倪凯伦是知道她的,钟巧待她好,西棠当年孤身一人来北京读书,恰好两人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四个漂亮女孩子,另外两个家境特别好,钟巧跟她同病相怜,很快彼此就熟悉了,钟巧是北京姑娘,常常带着她满京城的跑,她门路儿广,经常介绍西棠四处打工兼职,钟巧自己早早入了社会,在京城子弟中艳帜飘扬,有一种北京大妞的豪爽,她平时爱出去玩儿,西棠在学校给她做功课打掩护,钟巧有好的机会就带她出去,有什么事儿还护着她,认识赵平津之前的两年多快三年里头,西棠能在北京坚韧不拔有滋有味地活了下来,全得感谢钟巧倾囊传授的生存之道。

倪凯伦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一句:“以后当心点,什么时候有保姆车司机了,再由你折腾。”

西棠不经意地问:“儒儒想找一个人,如果要找一个人,怎么找最快?”

倪凯伦直截了当地说:“除了公安,就是手机卡和银行卡,这世界,哪儿不得花钱?”

西棠不再深问,只闲聊着说:“我赚了多少了?”

倪凯伦说:“你也知道当时为了回来拍戏,你跟公司签的那合同是什么样子了,抽成之后基本没给你留多少了。”

西棠叹一口气。

“还是想给你妈在上海买房子?”

“想啊。”

倪凯伦没敢让她抱太大希望:“这部戏上了再看看吧,有口碑人不红的戏也是常有的,都是看运气的。”

西棠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

倪凯伦说:“要想来钱快,多接点走穴和广告。”

西棠不为所动:“品质太差的,还是算了。”

倪凯伦撇撇嘴:“就你现在就这名气,你还挑。”

西棠笑嘻嘻的:“大经纪人,我什么时候能上Vogue封面?”

倪凯伦仔细地想了想:“正副刊一起算的话,心卉上过一次台湾版正刊,贞贞只用了三年就上了五次,你嘛——”

西棠好奇地问:“怎么样?”

倪凯伦诚心诚意地道:“要不你再整一次吧。”

西棠大叫一声:“你先去拉皮吧你!”

那头传来倪凯伦的哈哈大笑。

下午六点多,A组导演喊卡收工。

西棠回酒店卸了妆,换了身衣服,拎着包往外跑。

小宁跟在她身后念叨:“西棠姐,你又出去,你最近老跑出去,倪小姐知道要骂我。”

西棠回头看她一眼:“我带你出去行不行?”

她果真带了助理去喝咖啡。

两个女孩儿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置上,等了会儿,看到飒飒寒风中,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西棠招招手。

陆晓江远远就笑了:“不好意思,迟到了。”

西棠介绍说:“没关系,这位是我助理小宁。”

陆晓江恭维道:“宁小姐也这么漂亮,也可以拍戏了。”

小宁忍不住的打量他,一边乐得直笑:“您太客气了。”

西棠知道她误会了。

她知道自己突然一夜之间拍上了主演,背后有背景的嫌疑是绝对跑不掉的,小宁误以为陆晓江跟她关系不一般,所以特别的好奇,西棠也没打算解释,小宁就是工作的助理,这姑娘不能交底儿,倪凯伦也特地嘱咐过她,赵平津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西棠刚刚开始一进组时,她是完全没名气的新人,助理都只带了一个,难免被人看轻,剧组里暗地里使绊子的人不少,连助理小宁都跟着受气,她在片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这种攀权附势扒高踩低的事儿见多了,一开始她都默不作声地处理掉了,直到有一天她站的位置不对,稍微挡了一点点机位,一个摄影助理站在机器后面对着她破口大骂,那几句话骂得非常难听,而且周围全是人,西棠忍了下来继续工作,回了酒店她就给倪凯伦打电话,第二天开工时,那位摄影师恭恭敬敬地当着全剧组人的面儿给她鞠躬道歉,后来整个剧组上到执行导演下到茶水工,再也没人敢碰她。其实挨骂这种事儿在横店她受多了,但那时她是小虾小蟹,她不能自己拿自己太当回事儿,如今身份不同了,西棠知道自己不惹人,但也绝不能让人欺负,她的事情冯导多少知道一点儿,所以待她平平淡淡的,演不好该骂照样得骂,但西棠不怕,他是业内大拿,只要有机会,她就能证明自,自己配得上演这个角色。西棠至今仍在剧组兢兢业业的工作着,看似背景高深莫测,但也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这得益于赵平津从不来剧组探她的班。

西棠听着小宁跟陆晓江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恭维,两个人聊得乐呵呵的,她倒一点不担心带助理会尴尬,之前陆晓江在他们几个大院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中,因为年纪最小,性格软弱,就老显得有点畏畏缩缩的,当年他们几个陆军大院的孩子,成绩好的都读了清华,就陆晓江读了北大,北京孩子爱贫嘴,读清华的瞧不起读北大的,赵平津就老拿这点挤兑他,其实单独来看,陆晓江其实也一直挺受女孩子欢迎的,他人比较细心,外表温文尔雅的,西棠就一直都记得,当初赵平津第一次带她出来跟他们玩儿,赵平津一向骄矜自傲,不太顾及得来女孩儿的细腻心思,西棠一个小小女生进入了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圈子,方朗佲人比较温和,陆晓江贴心,他们俩主动跟她聊天,给了她很大的善意。

那会儿小,嘻嘻哈哈地闹着玩儿,西棠跟谁都能做哥们儿,跟陆晓江的关系也一向不错,只是西棠自己也不明白,没想到闹着闹着,怎么就闯出了那样的大祸。

陆晓江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三个人坐下闲聊了一会儿,趁着小宁去洗手间的一会儿工夫,西棠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陆晓江:“麻烦你。”

陆晓江接过去放进了公文包里:“不麻烦。”

西棠说:“好几年前的了,流水单号和银行卡号都有,是在商场刷卡的。”

陆晓江笑着说:“放心,只要是我们行的,都好办一点,我会尽力的。”

等到两个姑娘喝了杯咖啡,陆晓江看了看表说:“正好晚饭时间,我请你俩吃个饭吧,北京菜怎么样?”

小宁难得出来放风,高兴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

西棠想婉拒:“太麻烦你了。”

陆晓江说:“不麻烦,我回家也是就保姆在家,父母不在城里,我媳妇儿回美国了。”

他挺诚恳的:“就当陪我吃个饭,怎么样?”

西棠只好点了点头。

等到两个姑娘喝了杯咖啡,陆晓江看了看表说:“正好晚饭时间,我请你俩吃个饭吧,北京菜怎么样?”

小宁难得出来放风,高兴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

西棠想婉拒:“太麻烦你了。”

陆晓江说:“不麻烦,我回家也是就保姆在家,父母不在城里,我媳妇儿回美国了。”

他挺诚恳的:“就当陪我吃个饭,怎么样?”

西棠只好点了点头。

陆晓江开车带她们去了三里屯的1949。

车停在在院子里,下车的时候,陆晓江抬头看了看,忽然咦地一声。

他转头看了眼黄西棠。

西棠也看到了,院子里停着赵平津的车。

西棠以为他仍在国外,没想到已经回了北京,她昨天回柏悦府去取东西,按照惯例知会了他一声,手机不通,知会了沈敏,沈敏说他还没回来,她不太认得车,一排看过去都是黑漆漆的大车,是赵平津的车牌号太醒目。

陆晓江低声问了一句:“没事吧?要不要换地儿?”

西棠摇摇头:“没事。”

陆晓江陪着两个女生进去,大厅里的服务员迎上来:“陆先生,给您留了位了。”

陆晓江问:“包间还有吗?”

服务员答:“有的。”

三个人进了包间。

服务员进来点餐,一看是熟人,笑了笑说:“陆经理,您来吃饭啊,赵先生也在呢。”

陆晓江问了一句:“赵先生应酬还是?”

服务员笑着答:“家里人吃饭吧,挺热闹的。”

西棠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陆晓江没再问了,招呼着她们点菜,点了蔬菜沙拉,鸭肝酱,烤鸭,鸭汤,宫保虾球,松茸带子,还给两位女生点杨枝甘露和养生红枣百合。

西棠一直说可以了,够了。

一会儿烤鸭上来了,小宁吃得满嘴抹油,还一直大呼好吃,把在一旁片鸭的师傅都逗乐了。

幸好带了她来,不然场面太冷清,西棠自己专心吃饭,有点食不知味。

陆晓江也不烦她,自己跟着小宁打趣聊天,饭吃了半饱了,餐厅的服务员进来,在陆晓江身旁轻声说:“赵先生知道您在了,让您过去坐会儿,说是老太太想见见您。”

陆晓江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他陪着西棠她们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跟西棠说一声:“我过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陆晓江跟着服务员走了一段,灯影绰绰,红灯绿荷花,中式的古典园林,推门进了包间,赵平津一见着他进来:“谱挺大啊,喊半天不过来。”

陆晓江先看了一眼席面上的人,一边露出大大的笑容:“咱姥姥姥爷来北京了啊。”

老太太穿着暗红绸缎夹袄,戴着一串紫檀佛珠,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气色挺好,赵周两家就赵平津一个孩子,老太太常年来北京看女儿外孙,院子几个孩子都挺疼爱的:“舟儿,你别老欺负晓江儿,来来来,过来姥姥这儿坐。”

陆晓江坐了进去。

赵平津身旁的一个女孩子,栗色短发烫得微卷,妆容精致,冲着他笑笑:“晓江。”

那是赵平津的未婚妻郁小瑛。

赵平津说:“跟谁吃饭呢?”

陆晓江说:“客户。”

陆晓江坐下动了动筷子,这边菜也上得七七八八,估计跟他们那边前后脚进来的,陆晓江喝了半碗汤,跟老太太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贴心话,客气地离了席。

他一出了包间的门就给赵平津打电话,好一会儿他才接起来,陆晓江问:“你们什么时候走,跟我说声。”

赵平津说:“干嘛?”

陆晓江重复了一遍。

赵平津说:“我这老太太吃得挺高兴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去。”

陆晓江压低声音说:“总之你给我个电话。”

赵平津懒得理他:“我没空。”

陆晓江直接挂电话:“你丫就嘚瑟吧你。”

陆晓江不再管他,回了包间,神情自若地看了看西棠,含蓄地说了声:“什么事儿也没有,安心吃饭吧。”

小宁完全不在意,一直拉着西棠说:“过几天要出外景了,据说要下雪,冯导高兴极了,说下雪镜头好看。西棠姐,多吃点御寒。”

陆晓江将汤勺递给了西棠:“宁小姐说的有道理。”

饭桌上陆晓江跟西棠聊天:“我可能准备移民。”

西棠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也有这打算:“为什么,国内不挺好么?”

陆晓江说:“我未婚妻的事业在美国,短期似乎没有办法回来,我们不想两地分居,国内的环境也不太适合我。”

以妻子和家庭为重,从这点来看,陆晓江算是好男人。

西棠说:“我记得你好像也是一个孩子吧,家里人怎么办?”

陆晓江点了点头:“嗯,我父母基本同意一起过去,就是她爷爷奶奶那边不是很同意,再看看吧。”

西棠捏住瓷白的勺子,低声说了一句:“幸福就好。”

终于酒足饭饱,小宁吃得尤为高兴,有人捧场,气氛还算不错,陆晓江唤人来买单。

仨人慢悠悠地走出了餐厅,还在艺术园区散了一会儿步,走到的院子里的停车位时,走廊对面远远走来了一行人。

赵平津在人群的中央,搀着老太太,旁边一位秘书跟着老爷子,还有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女士,身旁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两台车停得太近,要避开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行人走近了,西棠站在陆晓江的身后,外表太过漂亮,连郁小瑛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郁母打趣着说:“哎哟,晓江儿,不是说跟客户吃饭么,客户可真漂亮呀。”

陆晓江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胡扯着打圆场:“阿姨,这是我小姨子。”

赵平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老婆是独生女,你哪儿来的小姨子?”

陆晓江没回他话,只跟着长辈笑着说:“姥姥姥爷,外头冷,上车吧,我改天上舟舟家里去看您俩啊。”

外头的确冻得厉害,郁母招呼着老人上车,陆晓江跟着一块儿,将长辈送上了车。

赵平津的车停在旁边,郁小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她坐上了副驾驶,赵平津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

黄西棠仍站在院子里的寒风中。

西棠一直安静地站在陆晓江的身后,只在郁母说漂亮时微微露出一点笑,那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失了,她并没有看他。

赵平津看到陆晓江绅士地请女士先走,她俩上了他的车,然后车子迅速地启动开走了。

西棠回到剧组的酒店,进了房间捧着热水杯,半天回不来神。

她没有敢细看他的未婚妻。

她的样子其实不重要了,总之终归是琴瑟静好,家人长辈一起吃团圆饭,她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夫唱妇随,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平凡夫妻。

西棠按了按硬邦邦的手指头,整个人都冻得有点僵硬了。

之前一直躲在暗处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如今在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也好。

她电话在包里响起来。

西棠拿出来看了一下,是赵平津的电话。

她没有接,又响了一遍,又响了一遍。

西棠接了。

赵平津的声音,惯常的沉郁醇厚,听不出什么情绪:“出来。”

西棠不说话,听了一会儿,搁下手机走了出去。

赵平津远远看着她走出酒店的大门来,头发妆容都还是整齐的,脸上挺平静的,脸冻得有点发白,没什么表情,步子也稳,只是走近了了才隐约看得见,眼底有恍惚,牛仔裤雪地靴,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出来了。

赵平津将她拉上车,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

她扎着头发,略低着头,就露出洁白修长的后颈,赵平津看着她,“跟晓江吃饭,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西棠张了张嘴,不晓得怎么回答。

赵平津问:“你找他干什么?”

西棠说:“我有点银行的事情想问他。”

赵平津拧了拧眉头:“你有什么事,问我不是一样。”

西棠平平静静地说:“我昨天打电话了,沈敏说你还在国外。”

赵平津沉默了一下,然后跟她说:“下次你要跟谁在外面吃饭,跟我说一声,我好做安排。”

西棠掐住自己的手腕,抬着头冷冷地笑了一下:“做什么安排,做安排确保我不会出现在你的家人与未婚妻的面前?”

赵平津皱眉道:“像今天这样,对你也没有好处……”

西棠也不看他,抬起头看着车窗外素白的树枝,昂着头清清楚楚地道:“赵平津你给我听好了,我也不怕见着谁,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安排,这北京城还真就不姓赵,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我长得这么美,难道还见不得人不成?送完未婚妻这么着急就来教训我?我才不想听你的教训,再见,赵先生。”

西棠直接推门下车。

西棠直接推门下车。

赵平津没有给她任何机会,立即伸手拽住了她,随机大力地将她往后一拉,西棠猝然地倒在了座椅中,赵平津一手托住了她的脑袋,带着怒火的冰凉的嘴唇迅速而蛮狠地攫取了她的双唇。

西棠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赵平津的脸颊有些微凉,刺激得她浑身一哆嗦,赵平津立刻觉察到了,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他压在她背部的手有沉着有力,贴在她唇边的吻却是温柔缠绵的,他绵绵地吸吮着她的唇舌,唇齿交缠间带来湿润的暖意,西棠片刻终于回过神来,她奋力地推他,捶他的肩头,赵平津丝毫不动,却加大了力气激烈地缠住了她,西棠弓着身体爬起来伸脚踹他,却被赵平津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她倒在他的怀里,恼怒地将他的车乱踹一通。

赵平津赶紧拉稳了手刹:“好了,别闹。”

他喘着气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西棠胡乱发泄了一通,头发都散掉了,没力气了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跟个小木头人似的。

赵平津深深地吸气,将自己的欲望压住了,静下心来看怀里的人。

西棠睁大着眼,依旧一动不动。

赵平津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耐着性子地跟她讲道理:“你以为陆晓江是好人?你看我是混蛋,恨不得千刀万剐是吧,你以为陆晓江就是好人?”

赵平津声音沙哑低沉的,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悲凉:“我是明着坏,他呢,暗地里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西棠,我们这样的人,你最好谁都不要太相信。”

西棠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明白了。”

赵平津放开了她:“我不接你过去了,我姥姥姥爷在北京,我得回家住。”

西棠整理好了衣服,将头发拢好了:“婚期近了吧。”

赵平津嗯了一声。

西棠说:“那我回去了。”

赵平津说:“嗯,别跑,当心地上滑。”

西棠隔天就收到了陆晓江的调查结果。

陆晓江在电话里说;“西棠,早知道你要查这个银行户口,我不应该答应帮你。”

西棠坐在酒店的床头,又翻了一遍他今天送过来的文件:“陆晓江,谢谢你。”

陆晓江跟她闲聊了几句,末了含含蓄蓄地说了一句:“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舟舟……”

西棠翻看那几张薄薄的纸,面容是冷淡而平静的:“我知道,他要结婚了。”

陆晓江低声说了一句:“我是担心你,你自己小心点儿。”

西棠仰头望了望窗外,十多层的酒店窗外看出去,今天北京气温极低,天气晴朗,舒朗的天空有难得的蓝天白云,她握着电话,轻轻地回了一句:“嗯,谢谢你,没关系的,一切——快结束了。”

《最后的格格》杀青酒会和媒体记者会在金贸北京举行。

西棠跟着倪凯伦进了酒店,看到大堂里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小灯泡闪烁着七彩的光,这才想起来,圣诞节快到了。

媒体记者会设在五楼的宴会厅。

这是全剧的第一次正式的新闻媒体发布会,全国各路媒体来了百多家,还有各位明星的粉丝助阵,一场发布会阵势不小,方才倪凯伦将她送进了休息室,就指挥着小宁和宣传忙前忙后的去打点了,西棠入座时看了一眼,她的粉丝来的不多,但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就在主采访区的背后,挨着印南的强大粉丝团,在她跟在印南的身后出场时,尖叫得格外卖力。

连记者都兴奋了,摄像机追着一阵猛拍。

人气就是这样炒出来的了。

倪凯伦的工作能力,自然是一流的。

主持人将剧组热情洋溢的吹捧了一番之后,西棠和印南跟着所有的主创一块儿上台,先是对导演和主演逐一访谈,第一支主题曲也已经出来,歌手上来演唱了两首歌,然后压轴戏是播放了第一版片花,正式的媒体会结束之后,西棠之后还有一个单独的采访。

媒体采访完了是私人的酒会,这个酒会就不再有记者了,几个制片方和发行方的老总都来了。

西棠被倪凯伦领着给几个投资商和制片人打招呼,该露的脸儿,该打点的关系,还是要本本分分做好的。

敬到最后一桌时,西棠看到高积毅在座位中,瞧着她似笑非笑,也难怪各位老总得巴结他,他是分管宣传的领导,各种电视剧电影的立项审批,只怕都少不了走这一关。

西棠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高处长,把那杯酒喝干了。

一直到了十点多,倪凯伦带她从酒会离开,电梯里恰好碰到高积毅,高积毅胳膊里挽着一个人,是方才媒体会的主持人,星空卫视电视剧频道的一个美女主持姜松雪。

倪凯伦暗自掐了掐她的胳膊。

西棠笑了笑,主动打招呼:“姜小姐。”

西棠来北京之前,倪凯伦给她逐一提点过,其中有一些不能招惹要小心对付的艺人,这个姜松雪就是其中一位。

嘴巴毒,背景深,不能得罪。

姜松雪是京城的资深主持人了,眼界高,听到西棠的招呼,只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积毅看着这一幕,乐得哈哈大笑:“松雪,你别这脸色,这位可不是凡人,一会儿有你好瞧的。”

姜松雪脸色微变,佯装好奇地问道:“您认识黄小姐?”

高积毅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何止,我们老相识了。”

姜松雪立刻笑着道:“西棠,失礼了。”

这般能屈能伸见风使舵,真不愧是娱乐圈的人。

西棠赶紧露出笑容,用十二分诚恳的声音说:“您客气了。”

幸好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他们去的自然是同一个方向,在酒店的十七层俱乐部包厢里,高积毅挽着女主持直接进去了,沈敏从里边走了出来。

倪凯伦瞧见是他:“赵平津呢?”

沈敏说:“他在打牌。”

倪凯伦将西棠往前一推:“喝了点酒,我怕出事儿,人给你送过来了,看好了。”

这话说得危机四伏,沈敏愣是没露半分声色,接过了西棠的胳膊轻轻一扶:“还能走吧?”

西棠笑笑说:“还好。”

她根本没喝醉,只要喝酒,都会去洗手间催吐,再不会醉。

西棠跟着沈敏走了进去。

包厢里面热热闹闹的,有歌声和音乐声,牌桌上凑着一群人,赵平津赫然在位,西棠已经注意到了,赵平津跟沈敏身上都穿着正式西装,看来是应酬刚刚结束接着开始玩儿。

赵平津抬头瞥了她一眼。

西棠穿了一袭玫瑰红的礼服,窈窕身段尽显,肤白胜雪,晶莹肌骨,黑发挽成发髻,露出了修长洁白的颈项,脖子戴着一圈细细的钻石项链,眸光里水波盈盈,好一个令人惊艳的玫瑰女郎。

她一走房间里进来,座中的男士都纷纷抬起头看了一眼。

赵平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三九的天气,穿得这么单薄,倪凯伦送她过来也不知道给她穿件衣服,他暗自拧了拧眉头。

坐他对家的方朗佲拍掌赞了一声:“西棠,漂亮!”

西棠对他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

西棠走到沙发里坐了下来,男人们大部分都在牌桌上,青青似乎没有来,高积毅跟姜松雪沙发上喝酒唱歌,沙发上原本就坐了两个女孩子,见到她走进来,只拉着手瞧着她窃窃私语,却并没有过来打招呼。

那两位女孩儿也是穿着洋装,妆容艳丽,没有穿酒店的制服,那应该是公关小姐之类的人物。

西棠在北京以来,赵平津从不用她出去应酬,想来他的工作场合,应酬的总会有另外的人。

西棠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没有人理会她,她打了个电话,服务员将她助理携带的工作包送了进来,西棠躲在沙发的角落里,掏出小镜子卸掉了粘着的假睫毛,擦淡了因为要上镜过分艳丽的胭脂,裹上了一件毛绒外套。

最近实在是熬夜太多,今晚在聚光灯下工作了半个晚上,然后接着在酒桌旁赔笑了半个晚上,实在是已经累到不行,西棠踢掉高跟鞋,悄悄坐进灯光的黑暗处,缩在沙发上就有些迷糊,沈敏过来拿饮料,经过她时叮嘱了一句:“西棠,别睡着了,当心着凉。”

赵平津正在牌桌上,闻言远远地看了一眼,他顺手就将牌推给了站在他身旁看牌的助理龚祺。

看到赵平津走了过来,沙发上的两个女孩子立刻站了起来:“赵总。”

赵平津只简单地点点头,直接走到黄西棠身边,伸手抱起沙发上的小小人儿,西棠打着盹儿被他举了起来,软软地趴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

赵平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对着高积毅指了指沙发的另外一端,高积毅伸手将他的大衣给捞了过来,赵平津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了她,让她靠在他怀里睡。

西棠窝在他的怀里,暖乎乎的,像只小袋鼠。

公司里公关部的两位女同事,方才因为工作一起应酬客户的,他都没注意她们也在这里,现在睁大眼看着他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赵平津一向不是亲近下属的人,皱着眉头摆摆手,让两人走开了。

赵平津抱着她跟高积毅在沙发上聊天。

高积毅将姜雪松打发去唱歌了,然后跟赵平津说:“昨儿听说老孙回来了。”

赵平津没反应过来:“谁?”

“孙克虎。”

赵平津听见这名字,撇撇嘴角嘲讽地道:“混不下去销声匿迹有一阵子了吧,他去哪儿回来了?”

“出国了好几年了,早几年上头没这么紧,大概多少有点钱了,他老子想叫他移民澳洲。”

京城里头的高干子弟大家彼此都熟悉,来来回回多少能互相给点脸面,当然也有不对盘的,赵平津就一向不喜欢这个孙克虎,赵平津读高中时候谈过的第一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儿完全忘记了,那会儿孙克虎也特喜欢那女生,还说赵平津抢了他女朋友,然后互相约了在后海茬架,茬架没事儿,赵平津后来跟他那边茬架几个都成了哥们儿,可就是这个孙克虎,从此怀恨在了心,虽说见了面儿大家都能装个客气,但彼此心里都不是那个味儿,后来他跟黄西棠在一块儿时,孙克虎还想报仇雪恨来着,叫黄西棠当众甩了他一大脸子,他哪儿欺负得了黄西棠,黄西棠那会儿跟小钢炮似的,有他撑腰,逮谁灭谁,那会儿年轻,高干子弟之间争风吃醋的事儿常有,赵平津也没当回事儿,孙克虎他老子在公安那里手里有点实权,赵平津前几年也找他办过事儿,特别不局气。

高积毅跟赵平津商量事儿。

高积毅有点拿不准主意:“鲁部的儿媳妇好像跟他是表亲,你说我要不要找找他?”

赵平津不太认同:“他刚回来,能说上多少话?而且他老子都做不了主的事儿,他能顶个屁用?”

高积毅想了想:“我这也是怕不够稳妥,想多个门路,舟子,我这事儿主要还是得靠你。”

赵平津声音很稳:“我知道,这事儿我亲自给你办。”

“那哥们就先谢了。”

“多大点事儿,熬了这么些年了,你也该升了。”

赵平津忽然抬手扶了扶她的肩膀,怀里的人有点微微的发颤:“西棠,怎么了,冷是不是?”

高积毅谈完了正事儿,招了招手让姜松雪过来喝酒,高积毅搂着她坐到了沙发的另外一边,两个人喝了会儿酒倒在沙发里,就开始互相摸起来。

赵平津想带西棠先走,于是摇了摇她的胳膊:“回家睡吧。”

西棠睁开眼,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这时包厢的大门被轰然推开。

一个女孩子闯了进来,脸孔涨红,受了刺激一般地尖叫了一声:“请问高处长在不在?”

外厅打牌的人纷纷停住了动作,看了一眼门前的姑娘,男人们脸上露出习以为常的暧昧笑容,目光朝沙发中看过来。

高积毅跟姜雪松仍然在沙发中打滚。

西棠顺着声音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小姑娘,似乎刚刚哭过鼻子,眼睛鼻尖都是红的。

西棠眼睛蓦然睁大了,原来竟是熟人,是他们剧组里的那位小姑娘陶苒苒,方才新闻发布会时候好像还见她呢,承办方从剧组找了一些群演来暖场。

赵平津叫了一声:“唉唉,高子,找你呢。”

高积毅抬起头瞧见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陶苒苒冲到了他的面前,怒气冲冲地说:“高哥,您跟我不是说,冯导的下一部戏我能演么,我刚刚跟他打过招呼,根本没有!演员名单已经定了,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的名字!”

高积毅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亲切地笑着安抚她说:“小陶,你别急啊,我再问问。”

陶苒苒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迷惑了,方才站在门口的勇气消失了一半,她迟疑了一下说:“您还有办法吗?”

西棠冷冷地一声喝醒她:“苒苒,别傻了,冯导的戏,所有的主演都必须经过他的首肯才会签约,既然他已经否认,那就是没有,高积毅就是玩弄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陶苒苒其实今晚已经再三求证过,根本就没人给她搭过什么关系,她报出高积毅的名号,却只换来了周围人轻蔑的嘲笑,此刻西棠戳破了她最后一个希望的泡沫,她终于彻底绝望了,疯了一般地扑上来:“你竟然这样对我,我清白都没了,你们都是衣冠禽兽!我要去纪委举报你!”

座中的男人们哄笑一声:“老高,这不地道了啊。”

高积毅将她拖住狠狠一扯:“你小声点!”

西棠看到立刻站了起来。

赵平津按住了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跟她说:“好了,这没你的事儿。”

姜松雪一直站在一旁,一边看一边捂着嘴笑:“我说同学,男人说什么你就相信,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陶苒苒眼眶中泛起泪光:“他骗我!”

姜松雪笑得意味深长的:“那是你傻。”

陶苒苒顿时捂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我是好女孩儿,我妈妈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西棠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然后抬起头,盯着高积毅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言而无信,就有人是衣冠禽兽,苒苒,你以后要记得看清楚了。”

姜松雪吹了吹指甲:“哎哟,有人撑腰,这年头的女明星,说话可真不客气啊。”

那边陶苒苒哭哭啼啼地扯住了高积毅,一会儿服务员走进来,将她拉走了。

高积毅眼见着人被拖了出去,松了口气拍了拍衣袖:“晦气。”

西棠站在沙发边上,冷冷地接了一句:“高处长,你睡人家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呢?”

高积毅本来就一身的不痛快,听到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他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只对着赵平津说:“舟子,你他妈管好她的嘴!你要是管不住,别怪我不客气!”

赵平津骄纵惯了,听了这话,他故意站到了一边,嘴角一点点玩世不恭的轻薄笑意:“我还真就管不住。”

西棠压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恨,此时此刻都在胸膛里翻滚而起,她对着高积毅讽刺地笑笑:“当心姑娘今晚就去你家楼顶跳楼,死在你手上的人命,那可就多了一条了。”

高积毅仿佛被烫了一下,发狂地吼了一声:“黄西棠,你说话小心点!”

赵平津低声喝住了西棠:“好了,别太出格。”

姜松雪瞬间睁大了眼。

包厢内已经安静一片。

方朗佲走了过来请姜松雪走:“姜小姐,不好意思,家里人处理点事儿,一会儿高哥再给你电话。”

赵平津回头看了一眼,有沈敏在,办事自然是周到的,牌桌上的客户和经理不知何时早已经散了个精光。

沈敏跟着走到了门口,挥散了门口候着的服务员,把门关上了,走到赵平津身旁低声说:“您带西棠回去吧。”

赵平津点点头对西棠说:“走吧。”

高积毅站在她的身后,语带威胁地道:“黄西棠,我告诉你,钟巧的死跟我没关系。”

西棠立刻回头,无惊无惧的盯着他:“是吗,那你为什么往她的户头上打了五百万?她拿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还会在第二天跳楼自杀?”

这下连赵平津都有点诧异了。

高积毅瞬间狰狞了脸:“黄西棠,你查我?你他妈疯了吧你!”

西棠咬着牙说:“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西棠跟高积毅直接翻脸吵开了。

赵平津慢慢听明白了,钟巧死前的前一天,高积毅往她的户头打了五百万,那时候的五百万,足够在三环内买两套三居室的房子,钟巧拿了这钱,小半辈子都够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在横店再次见到她开始,赵平津以为她学会了适应社会的生存法则了,没想到她的血性还在,还是那股宁折勿弯的烈性脾气,骨子里里仍然是那个忠诚天真的小女孩儿。

高积毅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她该死,那笔钱全留给了她父母,我对她已经仁义至尽。”

西棠急忿怨痛,一瞬间眼睛都红了:“你既然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骗她的感情?还利用她来干那么多肮脏事?”

高积毅阴森森地看着黄西棠,仿佛看到了一个带着钟巧灵魂的怪物:“她沾了不该碰的东西,却又拿来威胁人,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牵扯的人深了去了,你以为我那么容易拿得出那么多钱?钟巧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你替她出什么头,你以为她就是干净的?”

西棠仰着头:“在你们这样的人眼中,一条人命,就是五百万?”

高积毅冷笑一声:“怎么?我还给低了?”

西棠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

高积毅鄙夷地说:“你鸣什么不平喊什么冤,你现在不仍在走她的老路?哪天舟舟将你打发了,你有本事你也跳下去?”

赵平津脸上倏然变色,皱着眉头低喝了一句:“高积毅,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西棠恶狠狠地说:“钟巧的死,你迟早有报应!”

方朗佲赶紧制止她:“西棠,你冷静一点!”

局面一团乱。

高积毅踹翻了椅子摔门走了。

赵平津开车回家的时候,斜睨了身旁的人一眼:“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儿?”

黄西棠方才的野蛮劲儿完全不见了。

人靠在座椅上,脸上的妆散了,有点像个纸糊的娃娃。

回到家了,西棠抱着枕头和她的小熊,去另外一个房间睡。

赵平津站在卧房的门口,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下沉:“怎么,我又成了你阶级敌人了?”

西棠沉默着不说话。

赵平津转过身,冷冷地说了一句:“回来房间睡。”

西棠跟着他走了回去,侧过身躺在床沿,背对着赵平津。

赵平津倚在床头,看了看缩在被子的小小人儿,放低了声音:“心里还不舒服?”

西棠依旧一动不动的。

赵平津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发:“我跟你说说道理,先说好,你不许跟我闹脾气。你自己也跑了那么多年江湖了,该明白的事儿也明白透了,在这个北京城里,做什么都好,不能毁了人的前程,我们这样的人,脸面最重要,事业就是最大的脸面,钟巧这是犯了大忌。”

赵平津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人走都走了,你做不了什么的,想开点儿。”

被子里的人儿肩膀开始抖,她在流眼泪,无声无息的,赵平津的手触到她的脸颊,一手都是泪。

赵平津心一紧,抱起她放在怀里,抽过纸巾给她擦,黄西棠哽咽着,泪水绵延不断,滚在他的手掌心,暖暖的,仿佛一道一道的伤痕。

她哭着哭着开始抽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有点上不来气,脸蛋都憋青了。

赵平津心疼坏了,赶紧坐了起来,松开了她,一边替她拍着背顺气一边焦急地道:“吸气,吸气,别哭了。”

黄西棠靠他的胸膛,抽噎了几下,吐出了两口气,慢慢止住了哭泣,一动不动地坐着,睫毛上全是泪。

赵平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

等到西棠平静下来躺在他怀里,赵平津低声劝她说:“今儿这气你出了就算了,今晚老高也够灰头土脸的了,以后这事儿别提了,你别得罪高积毅,你拍的戏,都攥在他手上呢,你明白吗?”

西棠沉思了很久,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一个晚上她再没有说话。

赵平津知道,西棠看得清清楚楚,钟巧是她,她就是钟巧,她们的命运是一样的,她感怀身世,他给不了任何安慰。

夜里两个人在黑暗中作爱。

激烈的,无声的,没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再说出口的话,只能在彼此肢体的交缠中更地深刻地确认彼此。

赵平津在她的身体里释放的那一刻,西棠眼角迸出滚烫的泪,她浑身发颤,牙关咬紧,完全不能自已,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勇气问了一句:“赵平津,你原谅我了吗?”

赵平津没有回答。

她等了许久许久,只听到他模糊的一句:“睡吧。”

西棠只觉得浑身的暖意在一丝一丝地冷却下去。

窗台堆满了积雪,大雪下了一夜。

圣诞节前一个多星期,方朗佲请客吃饭,青青怀孕了,他逢人就乐,整个人喜气洋洋的,本来西棠不想去,都跟赵平津都说了,谁知青青又特地给她打了电话。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在酒店的走廊里里又见着高积毅,他身边带着姜松雪,看来两人热乎劲儿还没过去。

在北京见了这么多回,基本上西棠跟高积毅不会搭话,要真迎面碰上了,最多也就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这回高积毅见着她,皮笑肉不笑的:“哟,大侦探也来了啊。”

西棠真是太佩服他们这帮人的涎皮赖脸,只好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假笑。

饭桌上大家先热烈恭喜了一番方朗佲夫妇。

青青穿了件红裙子,整个人气色好极了:“今晚谁也不许有事先走,咱说好了,不醉不归啊。”

赵平津撇撇嘴道:“这话说得对,咱们几个里头,难得怀了个是爱情的结晶,是得喝多点。”

方朗佲哈哈大笑。

这里头除了高积毅,就他们夫妇是第二个怀上的,高积毅郁闷地叫了一声:“唉,你这埋汰谁呢?”

喜事一桩,加上方朗佲的面儿,不说赵平津捧场,高积毅和陆晓江也是一样的,于是大家款酌慢饮,谈兴渐浓,席面上和和气气的,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高积毅吃了一半想起来说:“舟子,我上回让你在意大利给捎的那包呢,我媳妇儿都跟我急眼了。”

赵平津完全忘了这茬事儿,经他一说才想起来:“我都忘记了,回头你打电话给我秘书拿。”

高积毅拿眼觑黄西棠,嘴上却笑着跟赵平津说:“怎么样,陪女人试衣服是不是得疯?”

西棠心不在焉地听着,听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原来赵平津上次去欧洲不是出差,是陪未婚妻去采购结婚礼服。

赵平津明显不愿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转头看了一眼黄西棠,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会儿高积毅又敬酒给赵平津,酒劲上头还是怎么着,话说得特别大声:“哥们那事儿,拜托你了,你结婚哥几个的红包里,我指定是最大的。”

赵平津没说话,只跟他碰了一下,又喝了半杯酒。

眼看席面上气氛正好,方朗佲趁机推了推陆晓江:“晓江,你上回说的那事儿,为什么不问问舟子?”

赵平津听到了,抬头斜睨了陆晓江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陆晓江愣了一下,老实说了:“哦,我帮我爸在办移民呢,证件审核在外交部司有点麻烦。”

陆晓江这几年基本没怎么跟赵平津私交,赵平津一时竟也没想到他脚步那么快了,他搁下了筷子,唇角浮起一点点轻薄的笑意:“当年我们家赵品冬不肯回来,你爸在咱们家那可是说的掷地有声啊,退休了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北京,要不哪儿能一大早排队买爆肚去,怎么,现在咱爸不爱吃爆肚了?”

陆晓江也没敢理会他的嘲讽,只实话实话地答:“我跟媳妇儿长期是打算在外面了,我妈劝了劝他,还是有个稳妥签证好。”

赵平津想了想问:“你爸接触过多少保密文件?”

陆晓江说:“他调去河北都五六年了,大部分早已经过了保密期了。”

赵平津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手撑住椅背闲闲地问:“我昨天跟你们总行领导吃饭,据说你还要升了啊,你近期没打算辞职吧?”

陆晓江摇摇头:“还没有。”

赵平津点点头说:“行,看来移民的事儿不着急,你慢慢办吧。”

陆晓江一鼻子灰,低头不说话了。

方朗佲着急了:“唉,舟子,你帮还是不帮,给句准话啊。”

赵平津轻飘飘地回了句:“晓江多能耐啊,哪轮到我出面儿。”

方朗佲自讨没趣,转头不理他俩了。

赵平津心里不痛快,眼里的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黄西棠。

她坐在他身边,今晚很乖巧,姜松雪一开始找她聊天,问一些他们剧组的小道消息,明里暗里都是坑,只盼着从她嘴里套出点害人事儿,谁知道黄西棠不上她的当,只又微笑又腼腆地地看着她,只回答不清楚,或者没有跟她搭到戏,她人怎么样不是很清楚,只是人看起来很和气啊之类的废话,姜松雪问了几句也觉得无趣了,转头跟青青聊起育儿经来。

黄西棠继续安静了,手机一直放在手边,偶尔悄悄地滑开看一眼。

赵平津都瞧见她看了好几回手机了,黄西棠平时不是很爱玩手机的人,尤其是跟他出来吃饭时,礼貌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今晚不知道怎么了。

赵平津抬头看了看,也是,这席面上的人,喜的喜,乐的乐,可都不关她的事儿,还一堆豺狼虎豹的环绕,也难怪她走神。

趁着赵平津在聊天,西棠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依旧无声无息的。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出了昨天夜里的短信,又飞速地扫了一遍。

那则神秘的短信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短短一行字——“钟巧的事情不要再查下去了。”

发送时间是昨天夜里的十二点多。

她当时正在拍夜戏,一点多回到酒店,看到了消息,立刻回了一句:“你是谁?”

那边竟也没有休息,隔了一分钟传来了一条消息:“我是钟巧的一位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险。”

西棠瞬间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手机,盯着盯着忽然开始打起寒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死灯灭,巧儿早已经在这世上湮灭了一切踪迹,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她。

西棠将电话捏得紧紧的,整个手臂却开始发抖,她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按着:“谢谢你还记得她。”

那个人跟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天上会安息的。”

虽然只有几行文字,而且对方非常的简短谨慎,大约是想念钟巧想得太寂寞了,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哪怕是巧儿从另外一个世界发给她的,她也一点儿都不害怕,西棠宁愿相信他是一个遥远而熟悉的朋友。

心里翻滚涌起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西棠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打着打着突然醒悟过来,她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然后又把屏幕上的字全删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又仔细地想了想,重新按着手机键盘输入,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她走我也没有送,我这个好朋友挺惭愧的,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你什么都不要再做,等我给你消息。”

“我怎么相信你?”

“她给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白色信封,里面有一枚银戒指。”

西棠的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我怎么相信你?”

“她给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白色信封,里面有一枚银戒指。”

西棠的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慢慢地搁下手机,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抖,她跳进床里,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将手塞进嘴巴里咬住,深深地呼吸了半晌,浑身的打颤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又将手机打开了。

她竟然不是在做梦。

西棠觉得自己还有一个伙伴。

也许也不一定是伙伴,一个藏在黑暗之中的,身份不明的,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至少还有人记得钟巧。

如果这个人是真的,至少还有人跟她在同一份往事里沉湎,她不是孤立无援的。

她坐在床上按住脑袋,仔细地将事情想了一遍,第一个先怀疑是高积毅搞鬼,高积毅要捉弄阻止她也未必没有可能,但钟巧留给她的信,转送渠道是绝对安全的,经由廖书儒的手转倪凯伦亲手交给她的,况且西棠太了解他们这样的人了,高积毅那样的人,跟赵平津一样,说穿了根本就没把她黄西棠放在眼里,他若是真的要对付她,根本不屑使这种发个匿名短信的伎俩,如果不是高积毅——那会是谁呢?陆晓江是帮忙她查了一下账号,但陆晓江一定不会做对高积毅不利的事情,廖书儒?不是,儒儒不会给她发匿名消息,又认识巧儿,又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西棠将所有认识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觉得谁都有可疑,但谁都没法确定,一直到今天一整天,西棠一直看手机,可对方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赵平津又看了一眼黄西棠,她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的话,桌面上的一碗汤没碰几口,她今天神色一直恍恍惚惚的。

赵平津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边:“别走神,吃饭。”

这时桌面上的菜转了转,西棠闻言动了一下,听话地伸出手,将刚好停在她面前的一盘菜舀了半勺,就要塞进嘴巴里。

赵平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西棠定睛看了一眼,半勺裹着蛋清的玉米差点被她吃了下去,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讪讪地放下了勺子。

赵平津皱着眉头盯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吃饭专心点,别心不在焉的。”

一顿饭吃完了,男人们在客厅里喝茶聊会儿天,他们平时吃完饭凑在一块儿都会吸会儿烟,今天正赶上方朗佲宣布了喜事儿,谁也没好意思动手,青青自然明白他们这点小心思,她直接拉起了西棠,方才她就发现了西棠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你们男的聊天,我们去楼下商场逛逛,西棠你陪我好不好?”

西棠正想出去透透气,闻言立刻点点头。

姜松雪跟着说:“好呀,我也去。”

男人们将她们送了出去,方朗佲在门口跟青青说:“你小心点走,我们楼上坐会儿,你们完事了打电话啊。”

青青挽着西棠的手臂慢慢地走,电梯下降到底层的奢豪商场,韩松雪一出电梯门,就戴上了一副黑漆漆的墨镜。

青青先去看母婴用品,逛得兴致勃勃,买了一大堆,西棠帮忙提着出来,青青掏出手机说:“我叫朗佲下来拿。”

两个人走出来,逛到了三楼的珠宝专柜,姜松雪正招手叫她们过去看。

青青兴致不减:“我们也去看看。”

仨女人一起逛着逛着,西棠在专柜看中一支腕表,不是很大的牌子,售价十多万。

青青立刻鼓动她说:“喜欢试一下看看。”

店员眼睛都是火眼金睛,自然知道这几位是贵客,殷勤地取出来。

西棠伸出手腕。

她眼光一向都好,细细的手腕搁在黑色的丝绒上面,白金的表带,一圈小小碎钻,衬得手美表也美。

青青惊喜了叹了一声:“西棠,好漂亮呀,买了吧。”

西棠微笑着摇摇头。

她将手表除了下来,都没敢留恋地望几眼,就直接走开了几步,悄声跟青青说:“我工作的收入,还买不起呢。”

姜松雪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跟在她们在身后,正好听见了,她诧异地说:“哎哟,西棠,你那么大牌的明星,还买不起一个十万块的表吗,据说你们片酬很高啊,一集就十几万啊。”

正在收拾珠宝的服务员立刻抬起头来打量她们。

西棠脸孔顿时涨红。

玻璃柜子旁有几位顾客,闻言纷纷看过来,有人惊叫一声,立刻转过头跟身旁的人兴奋地交头接耳。

楼上的男人们下楼来,正出了电梯朝着她们走过来,青青拉着西棠快步离开了那个柜台,赶紧地向着他们走来,赵平津正好撞见到这一幕,他大步走近,低声地跟黄西棠说:“看上了什么?”

西棠要走。

赵平津喊住她:“黄西棠。”

周围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西棠脸更红,头低下去。

赵平津挡在她的身前,转过头望着姜松雪,不悦地阴沉着脸,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你再惹她试试看!”

赵平津牵住黄西棠的手转身就走。

姜松雪推了推墨镜,一脸的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很红了也……”

赵平津回到家,他工作助理打来电话,他一边扯领带一边接电话,交待完了工作挂了电话开始发脾气:“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钱是给少了来着,你在外面让人欺负,这不是丢我的人吗?”

西棠不理会他的莫名其妙:“我让谁欺负了?她爱说让她说去。”

赵平津将手机和包往沙发上狠狠一掼:“就那么点钱你就让人看扁了,你这不是存心寒碜我么?”

西棠回头看他又耍少爷脾气:“你冲谁撒气呢?嫌我给你丢人了?我丢你什么人了?这北京城里头逛商场的那么多人,难道谁都买得起那里的东西?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赵平津拿眼瞪着她:“黄西棠你就横,就敢跟我横,我亏待你了吗?你说你大明星派头大,钱花得多要买东西,你抠门成这样,你买什么去了?”

西棠冲着他叫了一声:“是,我是舍不得花!我经纪人帮我攒着行不行?我想在上海买个房子跟我妈住!”

赵平津噎住了一秒,沉默着不说话了。

西棠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昨晚没睡好,早上模模糊糊地赖了床,再醒来已经十一点多,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那支腕表在她的梳妆台上。

纯黑的木质盒子,打开来,丝绒上闪烁耀眼的光芒。

西棠敲了敲书房的门。

赵平津正在书房里对着电脑,见到她走过来,抬起头来。

西棠轻声地说:“谢谢。”

赵平津转过头去,没理会她这句话,直接说:“我饿了。”

西棠进去厨房给他烤面包,热了牛奶端到书房去。

赵平津将工作处理完,走了出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剧本,却没有在看,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赵平津经过她身旁:“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西棠在出神,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没有。”

赵平津细细看了她一眼,他这段时间忙,没怎么见她,应该是拍戏熬人,黄西棠一向透亮光泽的白皙皮肤都显了憔悴,他暗自地握了握拳,将水杯搁在了沙发边上,坐到她身边,斜睨她一眼:“你这段时间怎么跟吹气球似的?”

西棠闻言,好脾气地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剧组伙食好,吃太多了。”

赵平津说她忽胖忽瘦的,这也是没办法,都是戏里要求的,她把大格格藏在了心里,印南跟她说的,演员要学会入戏,更要学会出戏,可她觉得这太难了,前段时间大格格戏份悲苦,她几乎每天都在镜头前哭,夜里回酒店夜里也哭,印南在剧中饰演她的丈夫,一个北平警署的三公子,娶了金家金枝玉叶的大格格,却不料大格格婚前已经心有所属,他在愤怒之中背弃了家庭,离开新婚妻子,奔赴抗日前线战场做了一名炮火中的医官,最终两人在经历了乱世离散的悲苦喜乐之后,终于解开心结认定了彼此的一世真情,那一天冯导演喊卡之后,印南放开了西棠,想逗逗她开心:“我的好格格,你都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啦,为夫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啦。”

西棠红着眼,赶紧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上个月戏里大格格开始怀孕,导演要求她增胖,西棠睡不好,一天吃几顿,宵夜也敢吃起司蛋糕,脸上浮肿,镜头里看,怀孕的真实感入木三分。

倪凯伦过来看见她,第一句话是:“怎么胖这么多?”

小宁在一边解释:“拍怀孕的戏呢,导演让胖一点。”

倪凯伦颇不赞成:“一般女明星不就穿多点衣服,你非得搭上身材,小心点,减下来皮是皱的。”

倪凯伦吩咐她的助理小宁:“别再给她吃那么多东西。”

赵平津望着她又开始出神,淡淡地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不开心,拿我卡去买点东西吧。”

西棠恭顺地答了一句:“好。”

赵平津也知道,她现在在他跟前事事顺从,两个人相处得客客气气的,她心里的事儿,她不会再跟他说,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太深了,他之前给她的那张卡,所有的消费记录会发到他的手机,她一次没用过。

中午过后,西棠收拾东西回剧组。

西棠坐在沙发边上,偷偷看了一眼赵平津,他完全没有察觉,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里喝水。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西棠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说:“我明天早上拍最后一场戏,在宋庄,可以骑马,你要不要来看看?”

赵平津奇怪地说:“前几天不是都杀青了吗。”

西棠稳住了呼吸,有板有眼地答:“那个媒体见面会是安排好了的,冯导拍戏精益求精,我们已经拼命赶进度。”

赵平津随口问:“你手上没劲儿,怎么骑马?”

西棠几乎是用了演技来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使自己表达得自然而流畅:“跑的时候有替身。”

“那怎么拍你脸?”

“有时候也要自己跑。”

赵平津停顿了几秒,然后问了一句:“几点?”

西棠想了几秒,然后告诉他:“我们很早,六点从城区走,戏大概要十一点多开始。”

赵平津望了望蹲在沙发边上收拾化妆包的小人儿,她跟他以前交往过的那些的女明星完全不是一回事,黄西棠压根没想拿他去炫耀什么,她躲他都来不及,就像这次她在北京工作了三个多月,从未开口要求他去探过班。

赵平津不禁想起来以前她读大学,刚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他倒是常常去片场,在铁狮子胡同的段祺瑞执政府的旧址里,那会儿是夏天,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灰色的砖楼顶上,他在中午休息的间隙过去陪她吃午饭,常常遇着黄西棠还在工作,片场的工作其实是非常枯燥的,同一个镜头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拍,他跟黄西棠当时都年轻,爱意正浓,觉得一切新奇有趣,赵平津在树荫下看她扎着两根小辫儿,穿了件白裙子,骨架修长纤细,太阳底下一遍一遍地笑着奔跑,笑容美得如早春的艳阳,心里只觉得无限怜惜。跟她分手之后,他就讨厌一切的片场,像之前在横店,只觉得条件太差,夏天热冬天冷,现在这部戏都快结束了,黄西棠才是第一次邀他去探班,赵平津翻开手机看了眼明天的行程表:“那等你们开始了我去看看吧。”

西棠抿着嘴笑笑,似乎有一点点开心的样子,她拎起包:“那我回去工作了。”

赵平津坐在沙发上懒懒地说:“过来。”

西棠乖乖走过去,赵平津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依恋地抱了半天,最终吻了吻她的头发:“去吧。”

车子驶出建国门外大街,西棠靠在车后座,赵平津的车,车里有他的气息,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见他的面,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