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卷全

13:00远藤亚智/大泽贤治/加纳慎也/剧团·迷天使/小玉/御法川实

14:00大泽贤治/御法川实/加纳慎也/剧团·迷天使/远藤亚智/小玉

13:00远藤亚智

就在拐杖男的食指抽搐般地动了起来的瞬间——

亚智怀着拼死的觉悟,像离弦之箭似的朝着男人直冲过去。就算被子弹射中也无所谓,只要不马上死掉就行了——怀着这种两败俱伤的打算发起突击。

“呜噢噢!!”

然而,在他的拳头击出之前,拐杖男却已经倒在了路面上。

原来是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外国人,用一根铁棒把拐杖男揍例在地了。亚智见状立即抽身倒退了几步,依然保持举拳的姿势观察着外国人的下一步行动。

“这家伙是……”

外国人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正是在忠犬像前从瞳手中接过公文箱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这家伙会帮我们啊?”

听了亚智的提问,瞳也只能以摇头作为回答。绑架团伙的其中一人竟然把拐杖男打倒在地,其中的理由实在令人费解。不过,现在探听玛丽亚下落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根本没必要回道玄坂去找那辆蓝色面包车,只要拿下这个伤疤男逼他说出来就行了。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多亏了你帮忙喔。”

亚智以轻松的口吻搭话道。然而伤疤男的表情还是毫无变化。

“难道听不懂日语吗?真没办法。”

亚智摊开双手扭动着身子说道:

“Hi~~!I、LOVE、YOU!INEEDYOU~”

一边说着小学生水平的英文,一边毫无防备地向伤疤男走近。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先引诱对方放松警惕,然后伺机向对方的胸窝使出强力的前踢击。

“FINE、THANKYOU、AND、YOU~”

就在即将进入前踢的攻击距离的瞬间,伤疤男立即向亚智挥起了铁棒。亚智以亳厘之差惊险地避开了那灰色铁棒的轨道。

“真奇怪……难道是语言不通吗?!”

“我想不是那个问题。”瞳以半带无奈的语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亚智用身体把瞳挡在背后。“看来还是只能用拳头来对话了。”

亚智将右拳贴在下巴一侧,左拳举起到眼睛高度,同时膝盖微弯,双脚踏起了有节奏的步法。看到亚智的格斗准备姿势。伤疤男也重新以双手架起了铁棒。要是他像挥球棒那样挥过来的话,就算用手臂来防御也难免会骨折吧。

“……亚智先生。”背后传来了瞳的不安声音。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抓住这家伙,逼他说出你姐姐的下落。”

亚智跟伤疤男拉开一定距离,紧盯着对方的举动。由于对方手里有铁棒,其攻击距离也比自己远得多。如果跟他正面交锋的话,那肯定是必败无疑的。伤疤男脸上露出阴笑,同时将铁棒高高挥起。

太天真了——亚智在心中喊道。

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避开挥落的铁棒,亚智一口气闯进了对方的怀内。随后,他一把抓住伤疤男衣服的袖子,在猛力拉扯的同时以右侧拳重重击中其下颚。趁着对方站不稳脚的时机,亚智又接着使出一记回身左侧拳。在原本就有着扎实根基的击拳要领中,还加入了具有丰富格斗经验的动作。伤疤男顿时被打得整个人向后飞起。目睹了如此华丽的连续技,瞳不禁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那些拿着道具的家伙,总会想着自己处于有利地位而有所大意啦。”

亚智一边挥着拳头,一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伤疤男。

“喂,快给我起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就在他毫无防备地走过去的时候,坐起上半身的伤疤男突然从怀里掏出了手枪。

“……哦……还拿着这样的东西嘛。”亚智见状不禁倒退了几步。

伤疤男的眼眸中充满了愤怒,看样子就好像马上要开枪似的。

“别动!!”忽然间,巷子里传出了一声厉喝。

发出这声叫喊的人,正是拐杖男。他似乎恢复了神志,正把手枪对准了伤疤男。

“快把枪扔掉!!”

伤疤男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枪。

“有机可乘!”

亚智马上一脚踢向他握枪的手,伤疤男一不留神就被踢飞了手枪。亚智紧接着就把落在地上的手枪踢到远处,手枪传出了在地面上滑动的清脆声响。伤疤男不禁咂舌,再次握紧了铁棒。然而他袭击的目标却并不是亚智他们。而是拐杖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莫名其妙的亚智他们面前,伤疤男开始跟拐杖男缠斗了起来。虽然对这种状况无法理解,但绝对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就趁现在!”亚智拉起瞳的手就跑了起来。

虽说最好当然是一口气跑到行人较多的路段,但他们还是通过多拐几处弯来掩藏自己的行踪。

因为要不慎重到这种程度的话,总觉得很快就会被对方追上。

来到了熟悉的中心街大马路,两人就像是终于从非现实世界回到了日常生活似的安下心来。尽管成功逃离了拐杖男他们的追踪,亚智和瞳之间却出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从刚才开始,瞳就一直露出沉郁的表情一言不发。

〈我要杀死那女人,也是为了你。〉

亚智的脑海里又重新回响起男人所说的话。就算是用来吓唬人,这句话也太莫名其妙了。不过对方如此明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向瞳解释。

“……那、那个,我说啊……”

亚智稍带踌躇地打破了沉默。

“瞳,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那样的大叔,连见也没见过。那家伙说的话,一定是为了让我们陷入混乱的圈套。”

看到他拼命地说明这件事,瞳仿佛有点意外似的说道:

“你原来是对这件班感到在意吗?”

“咦?”这次又轮到亚智感到意外了。

“亚智先生是涩谷的有名人物吧?”

“……嗯……怎么说好呢。”

过去是KOK的初代头领。

现在是专捡垃圾的小哥。

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经历,但在涩谷来说也算是有那么点名气。

“如果是有名人物的话,就算知道名字也没什么奇怪的。刚才虽然是吃了一惊,但我还是相信亚智先生。因为,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挺身而出保护我吗?”

虽然很高兴能获得瞳的信任,但这样一来,瞳这种沉郁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

“……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呢?”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那些追踪我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拐杖男的目的似乎是杀死瞳。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她杀死不可。虽然拐杖男说过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但亚智完全是莫名其妙。本来自己今天遇上瞳也纯粹是出于偶然,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至于伤疤男,其目的就更是一个谜了。正当亚智这么冥思苦想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悲鸣声。

只见两个外国人正粗暴地推开周围的人潮同这边走来。他们的穿着跟伤疤男一样,全身都是清一色的黑衣。亚智马上拉起瞳的手转身就逃。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他还是有自信能保护好瞳的。不过,如果是一对二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一旦被其中一人缠上,瞳就会被另一人趁机掳走。因此,在这种状况下绝对不可以被对方追上。

两人跑到了中心街的深部,发现有很多人正集中在那里围观着什么。

“是COSPLAY女孩跟猫咪的街头格斗喔!”

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了这样的喊叫声。COSPLAY女孩跟描咪的街头格斗……虽然对这件事有点在意,但现在可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热闹。亚智和瞳穿过人堆,那些外国人也执拗地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跟拐杖男不一样,他们的步伐非常迅速。如果光是这样逃跑的话恐怕很快就被追上了。怀着焦躁的心情,两人来到了中心街的文化村大道。虽然无数的汽车正川流不息地在马路上来往穿梭,但现在已经来不及等交通灯转绿了。

“冲过去!”亚智大叫道。

他拉起瞳的手,猛然冲出了马路。他们不断在行驶车辆的缝隙间穿插而行,周围顿时响起大量刺耳的汽笛声和急刹车的噪音。前面的车辆为了避免撞到两人而急刹,而后续的车辆则接二连三地撞上前面车辆的车尾。马路立即被发生碰撞事故的车辆塞住,追赶而来的外国人也只能无奈地站着发呆。趁着连续撞车事故的混乱,亚智他们总算成功甩掉了追踪的外国人。

“……亚智先生,你真是太乱来了。”瞳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

“人家不是常说吗,只要乱来行得通,道路也会靠边站嘛!”

“这个,应该是道理也会靠边站。”

看来,瞳还残留着吐槽的余力。为了尽可能远离外国人,两人又继续往前跑。穿过巴士总站所在的涩谷车站南出口,走过横跨国道二四六号线的人行天桥。由于之前是混在大量的人潮中,所以这次亚智决定在宁静的住宅街寻找藏身地点。穿过跟车站前相比稍显萧条的商店街后,可以见到一排古旧的独户平房。这是只有本地人才会涉足的偏僻地带。走了一会儿,瞳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有点虚浮了,看来还是得先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亚智环视周围,最后把目光固定在一个看似仓库的建筑物上。怀着试试看的心理,亚智拉了拉位于电动闸门一侧的门扉。不知是不是主人忘记了上锁,门“嘎吱”的一声就被打开了。亚智拉着瞳的手,走进了昏暗的仓库里。

亚智在门的内侧上好锁,然后环视了一下整个仓库。只见到处都堆满了薄夹板和方材等东西,另外还有一些演剧用的岩石和树木等大型道具。

“瞳,你先休息一下。”

亚智捡起掉在地上的杂志,铺垫在满是灰尘的平台上。

“这样的话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谢谢你。”

瞳静静地坐了下来。这个仓库的出入口就只有刚才那道门扉和电动闸门。除此之外就只有密不透风的透光窗,只要待在仓库里面的话,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为了尽可能避免暴露自己的存在,两人还慎重地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啊!”瞳指着窗户说道。

似乎有什么人在仓库外面,窗玻璃上浮现出了某个人影。亚智在嘴唇上竖起了食指,瞳带着畏怯的表情点了点头。因为窗户用的是磨砂玻璃,对方不可能看到仓库内的情况。只要不出声的话,就应该不会被发现。

为了窥视仓库内部情况,外面的那个人把脸贴到了磨砂玻璃上。隐约浮现在窗玻璃上的轮廓,正是伤疤男的脸。他跟拐杖男一样,跟踪得非常迅速。

忽然间,窗玻璃传来了钝重的声响。伤疤男似乎是想用石头把玻璃敲碎。亚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被他闯进仓库的话,两人就无处可逃了。瞳满心不安地紧紧握住了亚智的手臂。

“有什么事吗?”

突然,传来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仓库外面似乎又来了什么人。

“那里,是我们的仓库啊。”

很快,窗前的人影就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消失了。看来,伤疤男已经逃离了仓库。亚智和瞳对视了一眼,轻轻地舒了口气。

“哼。真是够麻烦的。早知道这样的话,派传单的时候我就不开溜了。”

在仓库门打开的同时,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肤色偏黑,相貌长得像个男公关一样。

“啊~啊,我明明想尽量陪在响子小姐身边的嘛,这小剧团使唤人还真够狠的。”

男人一边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一边把器材搬出仓库外面。听他的口气,似乎就是租用这个仓库的某个剧团中的一员。亚智他们躲在薄夹板后面,等待那个男人完成搬运的作业。要是被发现而闹出大骚动的话,说不定就会伤疤男发现。男人把器材搬出仓库后,又把仓库的门关上了。因为伤疤男很可能还在附近,两人决定还是在仓库里多待一会儿,重新坐回到平台上。

“可恶……明明想尽快去找那蓝色面包车的啊……”

正当他这么自言自语的瞬间,亚智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个疑问。

“咦,等一下……犯人已经拿到绑架赎金了吧?”

“是的。”瞳小声回答道。

“然后对方就叫你坐上那辆蓝色面包车……那时候,瞳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由于不明白问题的意思,瞳不禁侧起了脑袋。

“你认为面包车里面就只有你姐姐一个人?”

“嗯……如果犯人也在一起的话,那就没必要让我特意去迎接……”

的确是这样。在赎金已经到手的前提下,犯人只需要把玛丽亚扔下面包车,自己逃走就是了。根本没必要叫瞳去接人。

“但是,面包车上却坐着一大帮危险人物……如果瞳你自己一个人去道玄坂的话,恐怕就会被他们抓走了吧?”

“……说不定真会那样……但是,为什么要抓我呢?”

瞳皱起眉头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这确实是个疑点。犯人们绑架了玛丽亚,而且已经把赎金拿到手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必要再对瞳采取行动。为了确认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情报,亚智又再向瞳询问了事件的详细状况。可是,要问获得了什么新情报的话,就只有瞳和玛丽亚是双胞胎姐妹这一点而已。

“……等一下……是吗,我明白了!”

思索中的亚智忽然一拍手掌说道。

“释放姐姐之后,接着再对瞳实行绑架。然后他们又叫姐姐把赎金送来。就这样对双胞胎的其中一方进行反复的绑架。只要不断重复这个做法的话,他们就可以拿到用不完的赎金了!”

“我想应该不会做那么麻烦的事吧……”

虽然亚智满怀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马上就被瞳否定了。

“也对啦,那的确不可能。”冷静一想的话,那实在是个愚蠢透顶的主意。

“难道……犯人从一开始就打算绑架我吗?”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绑架犯不小心绑错了人?真的有那么荒唐的事吗。而且对父母来说,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女儿吧?赎金也不可能因为被绑的人是姐姐还是妹妹而有所差别啊。”

“……不是姐姐,必须是我的理由……”

瞳露出严峻的神色思索了起来。要是过分紧张的话,现在的休息也就毫无意义了。

“说不定是因为瞳比姐姐更能干吧?”

亚智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然而,瞳却摇了摇头:

“没有那回事。反而正好相反。跟姐姐比起来,我什么的……”

“等一下。停住,停住!”亚智打断了瞳的话。“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不过,这都是真的。”

瞳仿佛没有自信似的垂下了视线。因为不知道瞳和玛丽亚的日常关系,亚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才好。

“OnlyOne是不足够的~”亚智小声哼起了小曲。“我什么的、我这种人,那些话都扔进垃圾桶吧~”

突然听到他唱出变了调的曲子,瞳不禁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HIME吗?刚才的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啊啊,是HIME的‘Allofme’呢。不过那首歌里并没有扔进垃圾桶这句歌词呀。”

“抱歉抱歉。那是我个人的Orange啦。”

“要说这个的话.应该是Arrange才对吧。”

“也可以那么说。”

“是只可以这么说。”

瞳仿佛服了他似的轻声笑了起来。看到自己的鼓励多少起了点作用,亚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现在的话,我看那家伙也应该到别处去了吧。我们也差不多该走啦……”

正当他打算从平台上走下来的时候,仓库外面却传来了声音。

“糟糕了,糟糕了。我差点又忘记了这个。”

看来是刚才剧团的那个人回来了。只听见门外侧传来一声金属音,接着就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亚智慌忙跑到门前,揭开内侧的门锁扭动把手,然而那道门却一动不动,在拉开一根手指宽的缝隙后就停住了。从门缝中可以看到类似金属棒的东西。看来是门外被人用挂锁锁住了。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亚智急得又是抓头又是蹬地的。虽然也试着按下电动闸门的开关,但还是没有反应。这样一来,两人就被彻底关在仓库里了。

“对不起……都怪我选了这样一个地方……”

亚智连连向瞳低头道歉。毕竟在这种状况下就只能找别人帮忙,两人于是都打开了手机。这时候,瞳的手机传出了短信的铃声。刚才听到的时侯也有点在意,那是一首相当希奇的曲子。那独特的节奏和韵律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曲子真奇怪呢。”

尽管亚智这么问,瞳也只是作出心不在焉的回答,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手机屏幕。

“……田中先生发来了短信。”

“里面说什么?”

“他说打电话可能会被犯人察觉,所以彼此的联络还是用短信比较好。”

读完液晶画面上的文字后,瞳就马上发出了回信。似乎是对目前所处状况进行了简要说明。等了一会儿,田中又发来了回信。

“他说会替我去找那辆面包车。”

“咦?只要给我们打开这道门。面包车我可以帮你找啊。”

“他希望我在仓库里多待一会儿,还说如果被人追踪的话,留在仓库里会比较安全……”

“……是、是吗。说的也是。”

对于自己这种小孩子急于抢功般的态度,亚智不禁感到万分羞愧。的确,现在让瞳在外面四处走动的话实在太危险了。亚智也觉得田中的提议很有道理。

躲在仓库里过了一会儿,正好在彼此都找不到话题说的时候——

“言归于好之类的……你没有想过吗?就是那个叫进的朋友。”

瞳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话题。

看到亚智一时难以回答的神情,瞳慌忙低头道歉道:

“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鲁莽了。”

“不,没关系啦。怎么说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很想回到像以前那样……”

亚智轻叹了一口气。

“那叫桐生的家伙不是说过吗?我啊……以前是KOK的初代头领。你明白吗?初代头领的意思。”

瞳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是自愿想当初代头领的……但是如果因为我的退出而令KOK四分五裂的话……我当然是不希望剩下的人为此争夺头领之位啦。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就算没有我也能让伙伴们团结起来的方法……”

亚智一边回想起半年前的事一边说道。

※※※※※

“你说要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作为KOK聚集地的桌球酒吧,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亚智和进分别站在球桌的两侧互相对峙着。由于情绪激动,进的脸上都变得通红了。亚智心里也非常明白,自己一直作为小弟爱护至今的进,绝对会比任何人都执着于挽留自己。

“亚智大哥,你可是初代头领啊!这么轻易就说退出,那怎么行呢!”

“……反正,我也不是当初代头领的料子啦。”

亚智故意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着,同时把脸扭过一边——他实在无法正视进的表情。

“我从亚智大哥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你还记得吗?‘只要是男子汉的请求,一生中至少要无条件答应一次’那句话。”

说完,进马上就在亚智面前跪下。在两人周围听着这番对话的成员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拜托你!请你不要退出!KOK是因为有亚智大哥在才叫KOK啊!”

说着,进还把额头贴到了地板上。进虽然生性爽朗,但是却有着极强的自尊心。那样的男人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亚智的内心也出现了激烈的动摇。如果把铃音的病说出来的话,进肯定会提出要帮忙。但是,那样是不行的。绝对不能把铃音的问题变成KOK的问题。正因为任何一方对自己来说都很重要,才不愿意随便把两者混为一谈。

“……抱歉啦……进。”亚智以勉强挤出的声音说道。“之后的事都拜托你了。”

“我才不要!这是男子汉的请求!是一辈子一次的请求!”

为了不让他从声音中察觉自己的感情,亚智尽量以冷淡的口吻说出了一句话。虽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如刀割,但是KOK一定会因为怨恨自己而团结起来吧。亚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着店子的出口走去。其他成员们都向他投去冷冷的视线:

“你这样说算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

进的声音从悲伤变成了愤怒。

“知道了!我不会再求你!!我会做给你看!我会把KOK发扬光大的!!”

背对着进的叫喊声,亚智边挥手边说道:

“……加油吧,我说真的。”

走出桌球酒吧后,外面正下着暴雨。亚智这才发现自己把雨伞忘在店里没带出来。在吵了这么一大场架之后回去拿雨伞的话,也实在是有点滑稽。想到那一幕可笑的情景,亚智不由得笑了出来。

“哈哈哈,简直是愚蠢透顶嘛,就像傻瓜一样。”

在笑的同时,眼角也滑落了一缕清泪。亚智并没有回去拿伞,而是一口气奔了出去。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仿佛说给自己听似的,亚智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暴雨的雨点,很快就把亚智的眼泪冲洗得干干净净。

※※※※※

“向他们道款……然后再像以前那样一起上街玩……我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了。但是,如果铃音的病没治好,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亚智注视着远方说道。只要像今天这样身在涩谷的话,就有机会跟进他们碰面。就算不能像过去那样说话,只要能看到他们有活力的身影就足够了。跟伙伴们之间的关系,亚智已经在心中有了结论。

“你的妹妹,不能通过手术治愈吗?”

“铃音的心脏需要等待移植。但是,心脏移植这种东西是难遇到合适时机的。就算有人说愿意给你,也必须要在四小时内完成移植才行。”

以移植为目的取出的心脏,其保存时间是相当有限的。比如说,如果让心脏保持着停止跳动状态的话,其损伤就会逐渐扩大,要是在四小时之内不恢复血液流通,就会丧失其原有的活动机能。因此,内脏的运输通常都会采用直升飞机和喷气式客机作为交通工具。

“拥有适合铃音的心脏的人,必须在四小时内能完成手术的地方死去……铃音她就是一直在等待着这种像奇迹一样的状况啊。”

亚智狠狠地用自己的拳头捶了一下左胸。

“如果能把我的心脏给她,我早就给她了!可恶!我的心脏明明是这么结实……”

亚智一次又一次地捶打着自己的左胸。她并没有跟瞳说,铃音的血型还非常特殊,而这一点更大大增加了移植手术的难度。

孟买血型……这是也被称为稀血的罕见血型,据说拥有这种血型的人在日本就只有几十个。那是跟A、B、O、AB这几种血型都不一致的类型,最初是在印度西海岸一个名叫孟买的城市被发现的。由于该血型在这个地方比较多见,所以就被命名为孟买血型。铃音如果要移植心脏的话,那么对方当然最好也是孟买血型的才比较有希望。

“如果能找到合适铃音的心脏,不管叫我做什么我都……”

就在亚智这么说着的时候,门突然被猛烈地敲打起来。就好像有谁想要把门锁弄破似的。

“是叫田中的那个人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是田中先生的话,应该会先打个招呼才对……”

怀着不祥的预感,亚智握起了瞳的手。就在他们躲到薄夹板后面的瞬间,门就随着一声巨响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是拐杖男。

亚智和瞳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可能是偶然。感觉就像是在知道自己所在地的前提下追踪而来的。既然对方能追踪得如此精确,那就肯定有什么原因。如果不解开这个谜团的话,不管再怎么逃也只是白费力气。虽说如此,现在最优先要做的还是平安逃离这个地方。只见拐杖男正一边举起手枪,一边馒慢地在仓库里移动。

亚智和瞳一边小心注意不发出声音,一边绕到了大型道具的后面。看准男人的死角方位,慎重地走向门口。他们从建筑方材的缝隙间窥探周围的状况,可是看来看去都见不到拐杖男的身影。现在离门口只有五米之遥。虽然很想一口气冲出去,但两人还是忍住了。拐杖男很有可能就埋伏在那里,尽管门口就在眼前,亚智和瞳还是屏住呼吸等待着机会。

忽然间,传来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看来是有人给拐杖男打电话了。

“……确实是这个仓库吧。”

拐杖男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从对话来判断,他似乎正在跟自己的同伙联络。听到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向仓库深处移动,两人就趁机奔出了门外。经过了充分的休息,瞳的双脚也恢复了力气。

“好,就这样逃掉吧……”

正当亚智向瞳这么说的时候,身穿黑衣的外国人却正在道路的前方等着他们。从打扮看来,那绝对是绑架团伙的其中一员。为什么自己的所在地会这么轻易地被他们发现呢?除非身上被装上了什么信号发送器,否则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亚智和瞳所穿的都是自己家的衣服。而且也没有带着其他行李之类的东西。

既然这样,为什么……如果不是信号发送器的话,对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所在地呢?可是,现在并没有时间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外国人一发现亚智和瞳的身影,就马上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匕首。由于左侧是河堤式的建造物,要带着瞳登上去是不可能的。而右侧也没有能逃出去的横巷,要是回去仓库的话也会跟拐杖男碰个正着。

亚智一边跑一边脱下夹克,同时将其重重裹在左臂上。要是停下来跟对方慢慢耗的话,外国人的同伙很可能会集中过来。为了以一击将对方解决,他打算先用左臂抵挡匕首,然后以右拳攻击对方。怀着放弃一边手臂的觉悟,亚智猛然向外国人冲去。

正当他咬紧牙关,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的时候——

河堤上忽然跳下来一个褐色的人影。

亚智看到人影突然挡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只见那小小的人影才刚着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闯入外国人的怀内。看起来就像是以一步越过了好几米的距离似的。

那人影一把抓住外国人的手腕,以掌底从下方击向其手肘位置。仅仅是这一击,外国人的手臂就被打得向奇怪的方向弯曲起来。就在那外国人想要张开嘴巴喊痛的瞬间,却马上翻起了白眼。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影的手刀已经击中了外国人的脖子。

面对如此难以置信的情景,亚智顿时整个人呆住了。这跟自己打架的战法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明明动作流畅如水,可是每一招都显得毫不留情凶狠毒辣。那种攻击风格,就好像水和火同时共存一样。

外国人就像死了似的躺倒在路上,亚智这才有余力确认人影的外表。

由于对方用风衣的帽子深深盖过了眼睛,其面容也只能隐约窥见一部分。即使如此,对于其战斗手法和外表之间的差距,亚智还是惊讶得无话可说。

身高虽然约有l70公分左右,但是从其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给人一种幼小的印象。那位外国少女,不管怎么看也应该只有十来岁。

13:00大泽贤治

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虽然行为相同,目的却有所不同。

所以,我并没有后悔。

只是,如果要问我是不是完全没有渴求得到研究结果的欲望的话……

我实在无法对此作出否定。

我既是一个父亲,也是一名研究者。

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肯定自己的行动。

只有这样做了。

即使明知道那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

大泽从玄关拿起鞋子,绕到了后门。

自己跟牧野见面这件事,他还是不想让客厅的那些刑警知道。也不想看到啰嗦烦人的梶原。趁着这个好机会,大泽赶忙穿上了鞋子。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毫无紧张感的高音从脚底下传出。

“中招了呢。”梶原从后门探出头来。“您要出去吗?”

“不,那个……这个……”

大泽慌忙看了看鞋子,发现里面被塞进了一个小鸭玩具。

“这就是有名的嘟嘟陷阱哦。”

梶原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你干的事就像小学生一样。”

“是的。因为我是一个有着少年之心的大人。”

不管说什么,梶原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大泽只好叹了口气,把鸭子玩具扔回给他。梶原轻轻用单手接住,迅速地塞进了口袋里。

“我不会说禁止外出之类的话,但是希望您告诉我前往的地点和目的。”

“我的工作有着很高的机密性,不可能什么事都全部告诉你。”

“这个就要请您多多包涵了。”

梶原突然把那张苦涩的脸凑过来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你快离我远一点。”

大泽一下子用双手推开了梶原。

“……停在外面的车子里,有我公司里的人正在等我。”

“然后呢?”

“我不能说得再详细了。”

“这怎么行呀~”梶原不知悔改地又把身子凑过来说道。

“那也没办法啊!不能说的事就是不能说!!而且你也没有把搜查状况告诉我吧,彼此彼此罢了。”

虽然是小孩子般的说法,可是对梶原还是很见效。

“……那么我只有一个条件,请你带上这个。”

梶原递出了一个类似小型信号接收器般的东西。

“这是窃听感应器,在感应到窃听器的时候会发出哔哔的声音。”

“我是跟公司的人见面,这种东西根本没用。”

大泽一把推开了梶原的手,那窃听感应器也一下子掉落在地板上。

“大泽先生,您绝对不能小看这次事件的犯人集团。”

梶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窃听感应器,再次把它塞到大泽的手里。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大泽无可奈何,只好结果窃听感应器,从后门走了出去。

在玄关前面,正停着牧野的那辆黑色奔驰车,车门旁边则站着他的专署司机。大泽以目光打了个招呼,就坐上了后排的座位,随即看到牧野正躺在那豪华的皮革车座上。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牧野点起雪茄烟,向大泽的侧脸瞥了一眼。看到他这种时候还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话,大泽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大骂出口的冲动。

“把抗病毒剂带出去的人就是你吧。”

大泽以稍显强烈的责问口吻进行确认,牧业则很大方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那又怎么样?”似的,那完全是一种毫无紧张感的态度。

“可是,你怎么能办到?指纹认证是非常严格的,你要进入保管区域的话……”

大泽再一次仔细思考了一下指纹认证以外的进入方法。

考虑到手指受伤的情况,大泽和田中还各自准备了密码作为替代指纹认证的识别方式。可是,那是数字和英文字母混合组成的十位数密码,就算随便乱输也不可能猜得中。剩下的就只有委托制造电子锁的厂家来解锁这个手段了。但是要这样做就必须征得公司的六名高层干部的一致认可。而那六人之中也包括大泽在内,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地进入保管区域。

“当然,没有你和田中在的话,保管区域是绝对无法进入的。不过,我却可以把抗病毒剂拿出来。”

牧野露出了诡谲的笑容,大大地吐了一口烟。

“在进行动物实验的时候,不是要把抗病毒剂运送出来吗?我就是叫人把那些抗病毒剂给我留起来。这个不用多说,自然是没有留下任何带出记录的。”

大泽不禁咬紧了嘴唇,就好像觉得自己被公司出卖了一样。

“但是……为什么?”

对于大泽的疑问,牧野只是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你看来还完全不明白拿东西的价值所在。”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泽一脸怃然地反问了一句,牧野就压低声音说道:

“美国已经将UA病毒作为兵器使用了。”

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开玩笑,可是牧野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以最近来说,听说是在中东的某个军事据点使用过。从开始散布的十二小时内至少有八百名受害者。如果把普通居民算上的话甚至有超过两千人之多。当然,他们最后用空中轰炸来消灭了所有的证据。”

在对美国的愚行感到愤怒的同时,内心却对UA病毒爆发性增殖的事例感到兴奋。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应该,但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作为研究者的关心。

“你所完成的抗病毒剂,是足以把那种病毒兵器的价值变为零的存在。能对抗UA病毒的制剂,目前就只掌握在大越制药的手中。”

牧野自豪地说着,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想得到它的国家数不胜数,美国更是提出了破格的金额作为交涉条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只要能独占抗病毒剂,病毒兵器的价值就会进一步提高。”

“所以你就想尽快进行人体实验吗?”

大泽以唾弃般的口吻说道。牧业则冷冷地作出回应:

“我已经对身在现场的他们充分说明了实验的危险性,也支付了相应的金额。他们是在理解了这一点的前提下答应充当感染UA病毒的试验体的。”

“这只是诡辩。你就是用钱来欺骗那些贫困农村的人们。”

“……这句话真不像你说的啊,坦白一点吧。”

牧野向大泽投以侮蔑的眼神,同时吐出一口烟,车内开始变得烟雾弥漫了。

“对于农村的那些家伙,你根本就毫无兴趣。说白了你只是对我擅自进行最终临床试验这件事感到无法接受吧。”

“请你别把我当傻瓜!”大泽忍不住反驳道。“即使是我,也还是有着作为一名病毒研究者的职业道德……”

“那又怎么样?你是要向媒体公开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你的研究环境上投入了多少资金!”

牧野以恫吓的口吻喝斥道。

大泽的抗病毒剂开发项目,前后总共被投入了近三百亿日元的经费。一般来说,大越制药每年投入开发的资金约为两千亿日元,而其中投入到大泽的研究项目上的赞用则是最庞大的一笔。

“……我很感激公司对我的支持。”

大泽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

“不管如何,既然临床试验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那就不能让你到美国去。”

“……为什么,你会知道……”

关于美国方面的挖角,大泽虽然已经吩咐过爱不能告诉任何人,但看来她对父亲还是毫无隐瞒的。

“如果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的话,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加以阻止。”

牧野狠狠地盯着大泽说道。

“不管用什么手段?”大泽倒吸了一口气。“……难道……绑架我女儿的就是……”

“别说蠢话,那不是我。”

牧野很干脆地作出了否定。

“当然,根据你所采取的态度,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一点你要给我好好记住。”

说完,牧野就向安装在车内的电话扬了扬下巴。大泽也只有屈服了。现在美国当地的时间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大泽决定直接向担当者的家里打电话。在他表明了拒绝转移公司的立场后,对方似乎感到相当惊讶。然而大泽只是说详细情况日后再解释,就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牧野侧眼看着他的样子,仿佛总算放下心来似的点亮了新的一根雪茄烟。

“可是……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既然掌握了这种程度的机密情报,就不应该针对我,而是应该针对公司进行威胁才对。为什么要把那些邮件发给我呢。”

“不知道,公司内部已经开始进行调查了。是谁泄露的情报马上就能查出来。”

牧野以平淡的口吻回答道。当然,就算知道泄漏情报的人是谁,对现在的大泽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么,我先失陪了。”

就在大泽的手搭上车门的时候——

突然间,怀里传出了一阵尖锐的电子音。原来是梶原交给自己的窃听感应器出现了反应。

“是手机吗?”牧野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

“啊、是、是我的。”

大泽慌忙走出车外,随即把手伸进怀里。

“您怎么了吗?”

在外面等着的司机一脸担心地问道。

“是你把邮件发给我的吗?”大泽逼近司机则问道。

“您、您在说什么呢?”司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别装蒜了。能在公司用车里装上窃听器的人就只有你!目的是什么?是谁委托你做的?!”

司机仿佛逃跑似的钻进了车内。眺望着车子远去的影子,大泽不禁紧紧握住了窃听感应器。

正当他头脑一片混乱地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爱正在玄关等着自己。看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家了。

“你跟父亲见面了吗。”

爱的脸上浮现出胜利般的笑容,俯视着正在玄关脱鞋的大泽。

“……啊啊,去美国的事已经成白纸了。”

“哎哟,是吗。那太好了,真的。”

爱似乎很开心似的说道。虽然很反感她用这种口吻说话,但大泽还是忍着没有显露出来。

“……我先去完成剩下的工作。”

大泽踩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二楼的书斋。一走进房间,他就像全身脱力似的整个人躺倒在椅子上。感应到这个震动,电脑的屏幕保护程序也结束了运作。不安、悔恨和焦躁在内心不停地翻涌纠结,现在的感受就只能以一言难尽来形容。

究竟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各种难以言表的感情不断涌上心头,使得大泽的心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事可做吗?

不经意间,电脑的屏幕掠过了他的视野。于是,他决定在网上对绑架事件的搜查状况进行查询。对于目前毫无进展的搜查状况,说不定还能查到一些情报。在搜索网站上输入“绑架”、“搜查”、“人质”等搜索关键字后,得到的搜索结果就有十万多项。大泽随便挑了一些网站点进去,后来就找到了一个标题为“这就是警察的做法!”的网站。

上面似乎被放上了有关各种事件的解说,于是他点击了一下绑架事件的栏目。

就算人质平安无事,一旦被犯人逃脱,警察就颜面无存了。

如果在人质被杀死的情况下让犯人逃脱的话,媒体也会对警察发起炮轰。

所以,即使遇到最恶劣的状况,他们都必须把犯人逮捕归案。

即便是人命关天的绑架搜查,警察最优先考虑的也是对犯人的逮捕。

大泽放开鼠标,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警察以逮捕犯人作为优先事项的话,这种干等的状态为什么会持续到现在呢?只要把拿走公文箱的那个犯人抓起来,逼他供出玛丽亚的所在地就行了吧。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更复杂的内情?尽管他继续浏览了许多网站,但还是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既然玛丽亚的事只能默默等待,接下来浮现在他脑海的就是去美国的计划已经泡汤的事实。

一想到美国的研究环境如此优越,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大泽先向门口瞥了一眼,然后在网上打开了面向四十岁以上的HIME的交流论坛。在遇到困难和烦恼的时候,他总是通过在这个论坛上写帖子的方式来转换心情。虽然很明白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可是现在的大泽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宣泄感情的出口。

他马上就开了个新帖子,把标题设定为“HIME进军美国”。

现在的HIME依然是人气绝顶,大家是否希望她能够进军美国呢?

我是很希望的。

凭她的艺术才华,绝不应该只局限于在日本的发展。

她应该在美国的一流录音室,在最好的制作人员的协助下创作乐曲。

我很希望能看到在美国获得更大发展的HIME。

他把自己代入其中,写了这样一个帖子。平时的话就算没有人回复他也不会在意,可是今天他却很渴望能得到一些反应——不管是什么内容,不管回复者是谁,都无所谓。就算看不见对方的脸,就算不知道对方年龄,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不管对方是什么职业……只要能让自己感觉到并不孤独,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正当他期盼着能快点得到回复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电子音。由于吃惊的关系.他几乎“呜哇”地大叫出口。就好像恶作剧被揭穿的小孩子似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不停。

他慌忙从怀里取出了窃听感应器,看来书斋也被人窃听了。大泽拿着窃听感应器绕着房间走了起来。这样应该就能通过声音的反应找出窃听器的安装位置。

走到窗边的时候,那声音就变得更大了。

“是这里吗?”

接着他又走近书斋的书桌,声音也同样变大了。

“这里也有?”

窃昕感应器对房间的各处都产生了反应。难道家里真被装上了这么多窃听器?正当大泽动摇不已的时候,门那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大泽先生,我是梶原。”

“你来得正好!”

大泽慌忙让梶原进了书斋。

“窃听感应器出现了反应!而且还是整个房间都有!要怎么办才好?!”

“大泽先生,请你先冷静一下。”

“这样子还能冷静吗!我的房间里似乎被装上了十多个……不,是一百多个窃听器啊!”

看到大泽越说越激动,梶原不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那么,我就直说吧。也就是说,那个窃听感应器已经坏掉了。”

“坏掉了……”大泽不禁一时愣住。“这不是你借给我的东西吗?”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我的却完全没有反应呢。”

梶原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同样的窃听感应器。的确,那个感应器并没有出现同样的反应。

“关于大泽先生您手上的窃听感应器,在当时交给您的时候曾经在地上摔过一次。我想一定是在那时候摔坏了吧。”

大泽的全身一下子丧失了动力,已经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向感应器用力一拍,那响声也随即停了下来。

“……那么……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听大泽这么问,梶原仿佛这才想起来似的一拍手掌。

“大泽先生!大事不好了!!”

“厕所又塞住了吗?”

大泽没好气地问道。

“不,比起那种事,这次真的是很重大的问题。”

梶原的表情显得非常认真。

难道,难道是——

难道玛丽亚出了什么事吗?大泽不禁绷紧表情探出身子问道:

“……什么事,你快说吧。”

“其实是……我本来已经按照人数预订了午餐的便当。可是我不知怎的以为一定会多出来,所以就多吃了两盒。”

大泽顿时沉默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实在非常抱歉,大泽先生和夫人的便当就这样被我……”

梶原一本正经地深深低下头道歉道。

“在抱歉的同时顺便说句,那便当是非常美味的猪扒便当。肉质相当柔软,表层也很香脆。咬下去就觉得那猪肉的香味充满整个口腔……”

大泽差点没被他气得脑血管破裂。然而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开口大骂的时候,肚子却发出了不争气的声音。

“您肚子很饿吧。”梶原搔着脑袋说道。

说起来,从昨晚开始自己就没吃过东西。看来就算脑子忘记了吃饭,身体也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么就让我负起贵任,给您做点东西吃吧。”

“……你会做吗?”

对方毕竟是梶原,大泽自然不会抱什么期望。

“大泽先生,您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人喔。”

空腹会导致脑机能变得迟钝,还是该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于是,大泽就带着梶原来到厨房。

“啦啦,啦啦,啦啦啦一”

梶原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同时从口袋里取出了围裙。

“你那围裙,一直都放在口袋里吗?”

“没错啊。您刚才也看到了吧?”

“而且还有香蕉什么的……你的口袋到底放了多少东西啊……”

梶原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口袋说道:

“没关系的,你完全可以用‘该不会是四次元口袋吧?’之类的话来反驳我。”

“……我才没那个力气。”大泽很厌烦似的摇了摇头。

“那真的很糟糕呢.要快点做好料理才行。要是连吐槽也没力气的话,那人就完蛋了。”

一走进厨房,梶原就打开了冰箱。“……还真是干净得什么都没有呢。”

梶原看着冰箱说道。大泽也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除了牛奶和啤酒之外。几乎就没别的东西了。

“总之,大泽先生,请您先把这个拿去‘叮’一下。”

梶原从冰箱里取出冷冻的饭团说道。

“叮?叮是什么东西?”大泽拿着饭团惊讶地问道。

“……就是电子微波炉啦。”

于是,大泽走到了微波炉前面。可是,他却不懂得操作方法。

“请您快把饭团热一下。只要按下按钮就行了,很简单的。”

然而微波炉上的按钮也不止一个,而是五个按钮排成一列。虽然不知道该按那个才对,但老是问梶原的话也有点不服气。微波炉怎么不设计成只有一个按钮呢,为什么非要弄这么多个。满腔焦躁的大泽怀着赌一赌的心态,按下了红色的按钮。于是,液晶画面上就显示出加热的字样。

“好!”大泽心满意足地抱起了双臂。

“……大泽先生,这可不是说什么‘好’的时候。应该先把饭团放进去再按啊。”

听了梶原这么说,大泽这才发现饭团还拿在自己手里。也不知道是觉得丢脸还是羞耻,大泽红着脸怒骂道:

“我明明从来都没有进过厨房,你怎么让我做这么复杂的事情!”

“明白了。那么之后的事就由我来做,大泽先生就请把饭碗和筷子拿出来吧。”

“……我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面对发脾气的大泽,梶原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就请你一边玩这个‘啪啦啪啦’一边等好了。”

梶原从口袋里取出来的,是一块包装货物用的气泡垫。大泽就照他所说的那样,开始啪啦啪啦的捏起上面的气泡来。与其说是让心情恢复平静,倒不如说是让心情变得悲哀更合适。简直就像在玩什么惩罚游戏似的。

“人家说看冰箱就能知道那家人的情况……”

梶原正在用平底锅煮着什么东西。

“……那么你知道我家的什么了?”

“嗯……说出来会很难听,还是算了。”

正当大泽使劲捏着气泡的时候,微波炉响起了“叮”的清脆声音。

“噢,饭已经热好了呢。”

梶原把用平底锅煎好的鸡蛋放到饭团上,然后在上面撒上大量的什锦八宝菜。

“好,鸡蛋盖饭完成啦。”

梶原微笑着说道。

“请趁热吃吧。”

“……你不是说很擅长料理的吗?”

大泽拿着饭碗恨恨地说道。

“不,因为能用上的材料就只有鸡蛋和什锦八宝菜……不过,这个绝对很好吃的。请把蛋黄捣碎混在饭里吃吧。”

不过,也好吧——怀着这个想法,大泽拿起了筷子。他本来就不是对食物有过多讲究的人。一大早就躲在研究室内,一直到晚上什么都不吃……类似这样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只要能填饱肚子,不管吃什么都无所谓。大泽仿佛觉得很厌烦似的吃下一口饭,口腔内马上充满了一股甘甜微辣的味道。接着再吃下一口蛋黄,这次又变成了香滑的感觉。

怎么?

这样子?

还挺不错的?

“……很好吃。”

大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对吧,对吧。蛋黄跟什锦八宝菜可是很合配的喔。”

不知不觉间,大泽已经在忘我地吃着那碗鸡蛋饭,就像中了什么邪似的不停挪动着筷子,甚至顾不上去擦掉沾在脸上的饭粒。

“……鸡蛋饭,原来是这么好吃的吗。”

大泽深有感触地说道。梶原马上露出了亲和的笑容:

“啊,对了对了。香蕉也可以作为饭后甜品……”

“不,那个还是算了。”

大泽摆摆手拒绝了他。梶原不禁苦笑:

“吃完之后,请您自己把餐具洗干净吧。”

“我?洗碗?”

大泽的口吻就像小孩子一样。

“谁吃就该由谁洗。作为一个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知道了……”

就在大泽洗着餐具的时候,窃听感应器又开始响了起来。

“所长,原来你在这里吗?”

田中来到了厨房。

“我有一件急事要跟你说。”

大泽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了窃听感应器。毕竟已经坏掉的话拿着也没用,还是还给梶原算了。

一走出厨房,田中就小声说道:

“瞳小姐发来了短信。”

田中把手机画面打开给大泽看。

姐姐似乎被监禁在涩谷某处的一辆蓝色面包车里。

我现在正被一个男人追踪,没有办法去找那辆面包车。

由于某些原因,我现在被关在一个仓库里。

“蓝色面包车……?”

“这件事就请交给我去办吧。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麻烦你了。”听了他如此可靠的回答,大泽也只有低头致歉了。

“对了,你跟牧野常务谈成怎样了?”

“临床试验的事他已经承认了,至于发邮件的人暂时还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头绪,田中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明白了,详细的事就等之后再说。”

说完,田中就转身向客厅走去。大概是向刑瞀们说自己要出去的事吧。这时候,窃听感应器又开始晌了。

“……大泽先生。”梶原从厨房向他搭话道。

“那个很吵啊,既然坏了的话就把它扔掉吧。”

窃听感应器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大泽先生……这个窃听感应器是我的。”

“那又怎么样?”大泽板着脸反问道。

“所以,这个是没有坏的那个。”

大泽的脊背顿时掠过了一股寒气。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说,刚才的声音是?”

“那是以田中先生为焦点产生的反应。绝对没错,田中先生的身上一定有窃听器。”

怎么会这样?刚才的对话已经被别人听到了。

大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如果被犯人组织偷听到刚才的对话,那么自己跟瞳联络的事也会被发现。这样一来,被绑架的玛丽亚就会有性命危险。

“我去追田中先生!”梶原说完就奔了出去。

可是,田中在出事之后,就几乎一直留在大泽家。也就是说。安装窃听器的犯人很可能就近在身边。想到这里,大泽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那太荒唐了。绝不可能有那样的事。事件后出人过这个家的人,就只有梶原等搜查人员、爱、还有田中……这里面不可能存在绑架犯。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脑子混乱的大泽,紧追在梶原后面跑了起来。

13:00加纳慎也

遵从加纳的指引,杰克所驾驶的车子,正朝着外国人犯罪团伙的集中地驶去。

里面很有可能还囚禁着玛丽亚。可是,因为塞车的缘故,车子基本上没有怎么前进,前面的车龙就算偶尔动一动,也还是很快就停下来了。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反复这样的过程。面对这样的状况,杰克不禁满脸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

身在助手席的加纳也有点心不在焉。虽然他也很担心玛丽亚的安危,但同时也非常在意瞳和建野的去向。

在自己追踪公文箱的时候,是不是有谁袭击了大泽瞳呢?

就因为这样,连建野也……?

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被卷入了什么不测的事态,建野也一定会保护瞳到最后。

“你还很在意刚才的无线联络吗?”一直保持沉默的杰克这时开口问道。

加纳没有回答,只是以完全无视对方的态度,默默地把视线投向窗外。就在车子动起来的瞬间。他看到了某个出乎意料的场面。

笹山正在窄巷里跟外国人缠斗。对手的相貌也很眼熟,那正是在忠犬像前接过公文箱的名叫塔利克的外国男人。

“停车!”杰克没有回答。“我叫你快停车!!”

杰克一脸不悦地把车停下,加纳就飞也似的冲出了车外。

塔利克轻松地躲开了笹山的一记重拳,同时趁机滑入笹山的怀内,扛起他的双脚把他摔在垃圾箱上面。

“这家伙!!”

加纳立即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扑向塔利克的双脚。

然而,想要抓住对方的两手却扑了个空——塔利克极其巧妙地抽开了双脚。面对摆出乌龟般姿势的加纳,他立刻立即用手臂扣住了他的脖子。颈动脉顿时遭到了强力的束缚,意识也开始变得朦胧不清了。

“别小看我!!”

加纳抓住塔利克的一边脚,同时注入了全身的力量。在被扣着脖子的状况下,加纳把对方高高扛起,然后狠狠地将他摔到背后的路面上。就在加纳搓揉着被扣住的脖子时,塔利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捡起了落在路边的一根铁棒。

“看来力量还是很足够的。”杰克慢慢走了过来。“可是,还是欠缺一点头脑。”

塔利克刚挥起铁棒,杰克就迅速踏前两步,使出一记前踢。皮鞋的鞋尖击中了对方的胸窝,塔利克顿时呻吟着瘫倒在路上。紧接着,他又毫不留情地继续在他身体上狠踢了几下。

“……已经够了吧。”

加纳用手制止了杰克,然后给塔利克的两手套上了手铐。

“我本来已经追上了手持公文箱的犯人……当我准备抓住他的时候,那混蛋就突然向我发动袭击了。”

笹山恨恨地盯了塔利克一眼。

“我本来还以为日本人有着极强忍耐力,会严格遵从上司命令的呢……”

杰克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谁啊?这家伙。”

看到笹山露出讶异的神情,加纳就把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结果,塔利克还是交给笹山带去涩谷警署,而加纳和杰克则继续前往外国人犯罪集团的据点。

可是,塞车的状况依然毫无变化,两人过了好久也没能到达犯罪集团的据点。杰克又开始用手指敲起了方向盘。那微弱的敲打音也把同样的焦躁感传染给了加纳。要是在这期间玛丽亚有什么不测的话,恐怕就算后悔一辈子也不够吧。既然身为警察组织的一员,就注定随时都要遭受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的焦躁感的折磨。然而,即使在现在这一刻,自己不是还有能做的事吗?加纳确认了手表上的时间——下午一点二十五分……感觉已经浪费了相当多的时间。

就算这样子愣愣地呆在车里也没用。为了尽可能收集情报,加纳就向杰克试着询问一些心里很在意的问题。

“你说这并不是纯粹以赎金为目的的绑架时间吧。如果不是为了赎金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杰克依然眼望前方,一句话也没说。

“要是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可什么忙也帮不上啊。”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杰克以毫无起伏的口吻回答道:

“……大泽贤治最近开发了一种新药。为了得到那种药物,某个人物正在采取行动。外国人犯罪团伙只不过是被那个人利用而已。”

听了这出乎意料的事件背景,加纳不禁有点无所适从。与此同时,他对至今为止的搜查方针所怀抱的疑问也解开了。

“……原来是你吗……一直指示暂时放任犯罪团伙自由行动的人……”

“啊啊,没错。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听他的口吻,就好像觉得绑架事件的人质安全根本无关重要似的。加纳开始慢慢看清这个名为杰克的男人,不禁气愤得紧紧握住了拳头。

越是想揍人的时候就越不应该动手。

这时候,加纳拼命在头脑中重复着笔记本上建野说过的这句话。要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他恐怕就要马上向杰克大打出手了。

马路的堵塞状况一直没有好转,车内也弥漫着险恶的气氛。加纳好不容易才强忍住下车跑着去的冲动,西服内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了起来。打开一看,只见液晶画面上正显示出笹山的名字。

“关于塔利克的事,我已经把他交给建野啦。”

“咦?交给他了?”由于太过惊讶,声音也有点变调了。“你跟建野先生见过面吗?”

“啊啊,正好偶然遇到了。我想你的话一定很担心建野的事,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了。”

确认了建野平安无事,加纳总算是放下心来。

“那么说,大泽瞳那边也没有问题了?”

“听说那边的事情也解决了。他说详细情况会直接向警署报告,所以我就把押送犯人的事也交给他处理了。我现在就继续追寻公文箱的行踪。”

太好了,加纳不禁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样自己就能把精神集中在营救玛丽亚这件事上。

“加纳,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跟你说。”

笹山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对于这种非同小可的严肃气氛,加纳也倒吸了一口气。他一边窥视着杰克的样子,一边用力把手机紧贴在耳边。

“……其实,今天是小美的生日啊。”

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了起来。对于他说的这句完全不合时宜的话,加纳实在感到万分无奈。

“我已经买好礼物了。正打算赶快解决事件,晚上回去为她灰祝呢。如果你羡慕我的话,就快点结婚吧。”

留下一阵高声大笑,笹山就挂断了电话。加纳也只好苦笑着把手机放回到内袋里。

“喂,你看前面!”杰克突然发出了凌厉的喊声。

加纳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只见本来已经被逮捕的塔利克竟然正走在数米远的前方。从脸颊的伤疤和服装来看,那绝对没有错。杰克咂了咂嘴,立即下车向塔利克追去。加纳也慌忙从助手席上奔了出去。塔利克似乎察觉到两人的追踪,很快就混入了人潮中。

“不行,被他溜掉了。”杰克没有继续追赶,很快就停住了脚步。

“可是,那家伙……塔利克应该是由建野先生押送到警署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听了加纳的自言自语,杰克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明白?还是说这是日本式的玩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名叫建野的刑警故意放走了他……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刚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加纳就一拳向杰克揍过去。然而明明是来自极近距离的攻击,杰克却轻而易举地用手掌挡住了加纳的拳头。

“你该揍的人不是我,是建野。”

杰克冷冷地说道。加纳一时间还是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建野绝对不可能把塔利克放走。可是,塔利克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也的确是事实。坐立不安的加纳只好用无线向久濑进行确认。

“塔利克不是由建野先生押送到警署的吗?”

“……关于这件事,刚才正好接到了目击情报。”

久濑以苦涩的口吻回答道。

“似乎是建野故意把塔利克放走的。建野的行踪也在那之后失去了线索。”

加纳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建野的行动从来都是既准确又合理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把塔利克放走的意图实在令人费解。加纳愣愣地挂断了无线联络,却听见杰克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原来如此……看来是内部出现了叛徒啊。”

加纳不禁气得抓住了杰克的胸口。名为建野的刑警,是一个把所有一切都赌在工作上的男人。不管自己被怎样取笑都无所谓。然而,唯独是建野被称呼为叛徒这种事他绝对无法容忍。

“拼上自己的性命去说服犯人……那个人是真正的刑警,绝对不可能是叛徒!”

“……是吗……的确是真正的呢。”

杰克很干脆地承认了这一点,连加纳也颇感意外。

“为了让别人信任自己而拼上性命,建野这个男人是个真正的间谍啊。”

加纳顿时气得无话可说了。他一边紧握颤抖的拳头,一边拿出了手机,尝试给建野打电话。然而在呼叫音响过五下之后却被切换成电话录音模式了。

“绝对是有理由的。建野先生早就对这起赎金绑架案抱有怀疑……建野先生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加纳仿佛要说给自己听似的沉吟道。

那是今天上午九点的事了。

为了前往车站前十字路口蹲点,加纳和建野正并肩走在涩谷警署的走廊上。

“建野先生,我们一鼓作气努力干吧!”

想到自己能参与这样的大事件,加纳的心情就自然紧张激动起来。

“你太紧张了,本来能看见的东西都会变得看不见的。”

建野拍着他后背说道。听了这句话,加纳突然明白了。

“您是说交接赎金的地点吧?选择在忠犬像前交接的确是很可疑。”

“……五十分吧。”

建野直白地说道。

“我所在意的是,他们指定由妹妹充当赎金交接者的理由。”

加纳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

“是因为女性比较容易应付吗?”

“三十分。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那母亲也当然可以。引起我注意的是大泽家的女儿是双胞胎这一点。让一个跟被绑架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交接地点,我总觉得在这里面隐藏着犯人的某种意图。”

两人从涩谷警署的玄关来到了外面。在林立的高层建筑上,展开着一片蔚蓝的天空。

“在如此爽朗的天空下,今天也发生了无数的事件。即使解决其中一件,下一件也会马上接着发生。为什么人类这种生物非要犯罪不可呢?因为想要钱而绑架……想到当事者父母的心情,实在是受不了。”

在前往涩谷十字路口的途中,建野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我的老爸是个严重酒精中毒的醉鬼,家里总是一片狼藉。怒骂声和暴力,贫困的生活和酒臭,老妈的哭泣声……我因为讨厌回家,每天都尽量在外面玩到很晚很晚才回去。”

听到建野突然说出这种个人话题,加纳也吃了一惊。以前就算跟他一起去喝酒,建野都完全不会说半句有关自己的事。

“老马因为过于辛劳,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的酒瘾就更是变本加厉,简直衰弱得像块破布一样,最后也是我看着他死去的。总之,我的童年时代简直就是不幸的代名词。”

虽然嘴里说得很平淡,但是加纳却非常理解建野的痛苦心情。

“加纳……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我想这都是因为我心目中根本没有幸福家庭的印象造成的。”

建野并没有露出寂寞的神色,只是默默地眺望着涩谷的晴朗天空。加纳之所以对这番话有所共鸣,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也是早早去世的缘故吧。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能守护他人的幸福啊。”

注视着建野的背影,加纳暗自无言地点了点头。

※※※※※

外国人犯罪团伙的聚集地,就位于代代木公园西南边的富之谷附近。

在那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似的杂居楼房前面,挂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招牌。那正是集中了来自各种国家的外国人,称为犯罪温床的一家酒吧。在加纳他们面前,正延伸着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我先上,你给我当后援。”

杰克从西装的怀里你逃出了手枪。那是FBI和CIA常用的扁平型格洛克手枪。两人一边举起手枪,一边慎重地向前移动。在来到最尽头的木制门扉前的时候,杰克向加纳打了个眼色。加纳轻轻点头,杰克就猛地一脚踹破了那道门。

两人一口气闯进店内,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呜?!”加纳不禁发出了呻吟声。

店内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两人静静地向他们走近,却感觉鞋底有一种滑溜溜的感觉。就好像下了一场血雨似的,地板上有一大片红黑色的水洼。两人确认了一下仰面躺在地上的男人,发现那正是进行公文箱接力的外国人。其颈部有一道仿佛被红色颜料划了一笔似的伤口。从那伤口敞开的深度看来,凶器应该是相当锋利的。他们又继续检查其他的尸体,发现每人的伤口都分毫不差地出现在同一位置上。对于这种仿佛用标尺量过的杀人行为,加纳顿时感觉到一种至今从未有过的战栗。

难道……这全都是由一个人实行的?

由于杀害方法实在过于相似,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团体作案。可是在这个前提下,犯人就肯定掌握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杀人技术。毕竟他在持小刀面对十几人为对手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如此准确地割断全员的喉咙……

“……他们被杀死后应该还没过多久。”杰克根据血液的干燥状况作出如此判断。

加纳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慎重地在店内巡视了一圈。柜台后面,桌子底下……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见到玛丽亚的身影,也没有发现杀死外国人团伙的犯人潜藏在某处的迹象。

“呜呜……”

在一片静寂的店内,传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趴在地上的一个男人似乎还有着极微弱的呼吸。

“喂,振作点!”加纳向男人喊道。

男人拼命地挪动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喉咙被割裂的关系,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是谁?是谁干的!”

加纳在男人耳边大喊了一声,接着就隐约听见男人从嘴角吐出空气的声音。看来他正在以嘶哑的声音说着些什么。加纳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凝神烦听。

“……迦……迦南……”

说完这句话,男人的全身就顿时丧失了力量。

13:00剧团·迷天使

健太的悲鸣声几乎要把那座古旧的公寓震塌。

没有在剧场现身的纹土,如今正像一个血人似的躺在柜子里。从耳朵和鼻孔都流出了大量发黑的血液,那满是皱褶的运动服也被呕吐务弄得肮脏不堪。面对如此震撼的情景,健太不由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阿莫使劲地搔着他的光头。

“纹土先生!纹土先生!纹土先生——!”健太不停地叫唤着纹土的名字。

两人仿佛精神错乱似的大喊起来。

“什么?为什么?”

“纹土先生!纹土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

“纹土先生!纹土先生!”

“啊啊,吵死人了!!”突然间,满身是血的纹土大叫道。“别在我耳边叫得这么大声!!”

健太和阿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同时发出了悲鸣:

“呀啊啊啊!活过来了啊!!”

大概是吓得双脚发软的关系,健太趴在地上想要爬着逃出去。然而纹土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健太再次发出尖锐的惨叫声,继续拼命向前爬。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情景。在健太的拉动下,纹土也整个人被拖出了柜子。

“等等,等等!你冷静点啊!”

纹土用一条肮脏的毛巾擦了擦脸。结果那些血都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近似于西方人的面容。看来覆盖在他脸上的只是假血。

“我根本就没有死嘛!”

纹土边说边摆出一副外国人似的夸张表情。这样的表情的确是很有舞台演员的风格。看到纹土一如往常的模样,健太和阿莫总算恢复了冷静。

“纹土先生,你不来剧场,待在这里胡闹什么啊。”

“我可不是在胡闹。”纹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到剧场去吧。”阿莫拉起纹土的手说道。

“我不能到外面去啊。”纹土甩开了阿莫的手。“那些追债的人已经追到家里来了。”

在面面相觑的健太和阿莫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在公寓前遇到的二人组的身影。那副凶恶模样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讨债者的样子。

“看他们的模样就好像要闯进家里要钱似的,所以我就灵机一动想到了装死的办法啦。要是看到我浑身是血躺在这里的话,他们说不定也会吓得马上溜掉吧。”

听纹土毫无紧张惑地说出这番话,健太不禁顿时浑身脱力。刚才自己还为他的死感到震惊和伤心,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借债……你难道又把钱花在夜店里了吗?”

阿莫一脸无奈地说道。纹土有着极其严重的夜店中毒症,这一点所有剧团成员都非常清楚。新宿、涩谷、六本木……在许多夜店里都有他喜欢的夜店小姐,只要有人发来联络他就会马上飞扑出去。对夜店小姐来说,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客八。

“不是不是,夜店的话我已经毕业了。”纹土摆着食指说道。

“现在是BRIDE喔,你们知道吗。”

本来根本就没有时间在这里说这种话,可是纹土却稳稳坐在地板上动也不动。健太和阿莫也只得无奈地陪他说了下去。

“要用一句话来概括BRIDE的话,那就是战斗女神们的花园了。”

纹土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以热切的口吻说明了有关BRIDE的事情。据他所说,那似乎是一种表演型酒吧,店里的女孩子都穿上COSPLAY的服装,并且按照综合格斗技的规则进行比赛。而且还是完全会员制的店子,只有少部分的狂热爱好者才有资格享受这种乐趣。

“由可爱的女孩子展开的热火朝天的真正较量……一旦知道有BRIDE的话,就会觉得夜店什么的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那里有你喜欢的女孩子吗?”健太满脸厌倦地问道。

“当然了!我最喜欢的就是重量级冠军的爱哭包子瑞穗了。”

“明明是冠军,还爱哭吗?”

阿莫开始对纹土的话产生了兴趣。也许是觉得跟自己容易紧张的特点有相重合的部分吧。

“啊啊,是个爱哭包子啦。瑞穗呀,她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八十公斤,那张脸肿得就像豆沙面包一样。就是这样的女孩一边摆出丑八怪般的哭脸一边战斗啊。”

说到这里,纹土马上使劲拍了拍大腿。“但是。就是这样才好!!那才可爱啊!!”

瑞穗就算在哭也还是会拼命战斗,而最后总是能勉强以关节技取得胜利。看到爱哭包子冠军的逆转胜利,客人们都会变得无比兴奋,店子里也会充满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还真够狂热的呢。”那是一个健太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明明是爱哭包子,却很强吗……”阿莫暗自嘀咕道。

“就是啊。瑞穗的魅力就是……”

纹土和阿莫还打算说下去。健太见状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你们悠哉游哉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们知道剧团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吗?”

“什么状况……是剧团解散之类的吗?”

纹土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然后从垃圾堆里找出一本演剧杂志。

“这上面刊登了大洗先生的采访稿件,其中提到了一些会令人联想到解散的事情。就是说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啦。不过也没有办法啊。一直以来都没多少客人来捧场,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完,纹土就懒洋洋地躺在满是垃圾的房间里。看到他欣然接受解散的懒散态度,健太不禁冒火了。

“……你是不打算去剧场吗?”健太压低声音问道。

“我有打算去,当然有打算啦。不过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遇上讨债的人啊。说白了,为一个马上就要解散的剧团冒着性命危险到外面去也有点那个吧……”

“但是,大家都在等着纹土先生你啊。”

纹土一边挖着鼻孔,一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算啦,这也是一种命运嘛。”

听了这句话,健太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突然逼近纹土,粗暴地抓起了他的衣领。

“开什么玩笑!什么是命运啊!”

看到健太突然发出怒喝声,纹土也一时愣住了。

“明明还有可以做的事,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就算说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也是在做完所有能做的事之后才说的话吧!”

在激情的驱使下大声喊叫,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经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期间,健太不管在哪个方面都是一个中性的存在。无论是学习、运动还是身高,都总是排在班里的中间位置。完全不具备任何突出方面的“普通人中的普通人”,那就是健太的立场。因为他觉得低调和不引人注目是自己的特点,所以从来不会在他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内面感情。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在莫名其妙的冲动驱使下,他实在忍不住对纹土发火。也许那正是健太对自身所怀抱的焦躁感造成的反作用力吧。

健太对纹土说的“还有可以做的事”这句话,对他自己来说却意味着“什么都还没做”。本来健太是以剧作家为目标进入剧团的,但是实际上却一直在做幕后工作和演一些不起眼的配角。就算写剧本拿给大洗看也全部遭到了否决,直到现在也没有留下任何成果。为公演而努力确实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也很开心。但是,“还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这种想法,却一直扎根于他的内心深处。

“演员就是要面对观众才有意义吧!!你在这种地方演死尸有什么用!!”

就像喷火的火山似的,健太的怒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虽然里面也包含着对自己本身的喝斥,但纹土还是闭着眼睛听他说到最后。

“……的确没错,我已经清醒了。”不知什么时候,纹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冷淡的笑意。“健太,是你从命运中挽救了我。”

那是纹土所演的紫藤说的台词。

“纹土先生!”健太不由得握住了纹土的手。

“我会干的,我要把紫藤演到最后。”

纹土挺起胸膛回答道。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清脆的鼓掌声。

“很不错的故事吗。很感人,真的非常感人,舞台化决定。”

只见窗外正站着刚才那形相凶恶的二人组。纹土的脸顿时抽搐起来。

“那我们就进来了哦。”

看样子像是黑道兄弟的那两人,连鞋都没脱就直接走进了房间。那身穿彩色华丽西服的中年男子,向健太和阿莫瞥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名片。

只见那名片上写着宝田金融的小津朝雄几个字。果然,这两人就是来追债的。

“要是在正式上演时不见了演员的话,剧团那边不是会很困扰吗?”

小津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纹土的肩膀。纹土猛然颤动了一下,就像整个身子都要蹦起来似的。

“很可怜,实在是可怜啊。濑川你也这么想吧?”

穿着刺绣外套的名叫濑川的那个男人,马上造作地点起头来。

“所有这些事,都是因为某个人借了钱不还的缘故嘛。”

“就是这样没错。那某个人为了还钱,很快就要参加强制劳动的旅行啦,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演戏呢。”

小津和濑川边说边发出奸笑。纹土立刻把额头贴在地板上跪着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健太缩着脖子问道。

“解决办法?那很简单啊。只要剧团的各位代替纹土先生还钱给我们就行了。当然我不会说要全额还清,只要支付约定金的额度就够了。能拿到那笔钱的话,我们就放过纹土先生吧。”

“约定金的额度……究竟是……多少呢?”

阿莫战战兢兢地问道。小津就竖起三根粗粗的手指:

“也就是,三十万日元。很便宜吧?”

一点都不便宜——健太不禁在心中暗自反驳道。

健太和阿莫正低垂着肩膀走在人迹罕至的住宅街上。

“是不是该先问问州小泽小姐呢。”阿莫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一边说道。

健太马上摇了摇头:“问也是白费力气。”

由于金钱问题被迫解散的剧团,是绝不可能那么随便就拿三十万日元出来的。最多也只是找别人来代替纹土的角色罢了。

“没有办法啦,那也是纹土先生自作自受……”

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健太的心情还是一片阴郁。最后纹土明明以坚决的语气说出“我要把紫藤演到最后”这句话。对于这样一个能将满腔热情投入到戏剧的人,他实在是无法见死不救。然而即使如此.自己也还是想不出能立刻筹到三十万日元的方法。

回到剧场附近,两人正好碰上了刚才在忠犬像前分开的新一。

“咦?纹土先生呢?州小泽小姐不是叫你们把他带来的吗?”

健太只好无奈地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他。本来还以为他会采这个来开玩笑,没想到新一竟然认真地听到了最后。

“好,我们去救纹土先生。”

才刚听完健太的说明,新一就斩钉截铁地说道。看到他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健太和阿莫也一时愣住了。竟然会向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完全不像是我行我素的新一的风格。

“三十万就够了吧。”

新一向手表瞥了一眼,然后朝着跟剧场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健太和阿莫也慌忙追了上去。明明还有干冰制造机那三百万日元的是没有解决,他却摆出这样一副满怀自信的态度,两人不禁对此产生了一丝不安。沿着新并木桥渡过涩谷川,新一来到了明治大道。一路上默默跟来的健太立刻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好,来赚大钱吧!”新一挽起了运动服的衣袖说道。

健太的不祥预感果然变成了现实。新一的目的地正是赛马场外的马券出售点“WINS涩谷”。

新一俨然一副熟客的模样,一进门就走上了建筑物的二楼。在那摆满了长犄的大堂里,设置着一台一百五十英寸的大型显示屏。因为第十场赛马是从下午两点开始,许多眼光炯炯的男人都集中在马券出售处的前面。

“你要赛马我也不阻止你,可是赌金从哪里来啊?”

“我们现在是要帮助剧团的成员,当然就要用剧团的钱嘛。”

新一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茶色信封。那止是剧团交给他保管的小道具赞用。

“……大荒唐了。”健太马上拉住新一的手臂。

“等一下!虽然这的确是很荒唐,但是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教纹土先生啊!”

新一使劲甩开了健太的手,然而阿莫却马上用双手扣住新一的两腋。

“要是赢不了的话怎么办!你把剧团的钱都扔进去,到时候肯定会被州小泽小姐杀掉的!”

“没同题的!这场赛马,我知道有一匹马肯定能赢!”

被身材高大的阿奠扣住身体,新一就像小孩子似的拼命挣轧着双脚。

“你们难道不想让纹土先生站在舞台上吗!”

“……阿莫,放开新一吧。”

“健太,你还挺懂道理的嘛!只要交给我就没问题,我一定会救纹土先生的!”

虽然嘴里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新一说白了就只是想赌马罢了。尽管他的用意非常明显,不过现在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因此,健太打算先听听他说的“肯定能赢的马”是怎么回事。

新一从运动服的裤袋里垒出一张叠好的赛马报纸和一支红笔。马上就嘀嘀咕咕地开始对赛马的结果进行预测。

“嗯……2号的青春姿态……体重增加了十六公斤?!单胜赔率是七十四倍吗。不可能吧,这个。绝对是大冷门。”

“真的没问题吗?”阿莫担心地同道。

“刚才的虽然不行,不过这次绝对没错。”

新一刚才在派传单途中溜掉的原因,这下总算是明白了。看来他是跑来这里买马券。即使是面临公演首日的正式上演,新一似乎也还是跟紧张和压力无缘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赌过马,所以也不太明白……不过说到底就是选自己喜欢的马就行了吧?”

阿莫眺望着大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马场状况,低声沉吟道。于是,新一马上放下报纸。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正确来说并不是那样,不过从本质来说却也没错。就算根据精确的数据进行预测,也不知道神的心血来潮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那就是赌马的精髓所在,说到底还是碰运气啦。”

新一边用手指转着红笔边得意地说道。这家伙没救了——健太顿时头疼得想要抱住脑袋。既然他说完全是碰运气,那就更不能让他拿剧团的钱来开玩笑。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时候,就是遇到好马的时候,这才是真理。”

新一大言不惭地说完,就在健太面前摊开了报纸。

“我看这场选1-4准没错。4号的圣光天使单胜是7。8倍的赔率,奥兹虽然状态普通,不过从过去的赛果来推测应该没有问题。平时我都是分别买稳操胜券的马以及大冷门的马这两个极端的……”

“我说,还是别买了吧。”

健太打断了新一的说明,伸手想要把装着剧团小道具费用的信封抢过来。两人互相争夺者信封,就在信封快要被撕成两半的瞬间,阿莫眼疾手快地把它一手抢走了。

“啊,阿莫快还给我!”新一慌了起来。

“阿莫,干得好!”健太摆出了胜利姿势。

“……我赞成新一的意见。买4号吧。”

阿莫一边从信封里拿出钱,一边冷静地开口说道。

“连、连阿莫也是,到底在说什么啊?”

看到阿莫出乎意料的反应,健太简直就莫名其妙。

“你还真明白道理嘛,阿莫!”

新一开心地搭住了阿莫的肩膀。这样一来,健太突然间就变成了少数派。

“没问题,那匹马一定能赢。”阿莫的语气中充满了确信。

听了阿莫的话,新一高兴地点了点头。

“你好像是有什么根据吧。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听你慢慢解释了。总之我就照你说的去买马券。不过,还是买组号券比较安全,接下来就对预算金额进行分割……”

听了新一的想法,阿莫要了摇头。“不,就来个一发必中吧。”

“那也实在太危险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买几个单胜,剩下的就买组号券……”

“不,把全额都押在4号上吧!”

阿莫完全不听新一的建议。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中了邪似的。

“……真的会赢吗?”

阿莫坚定地点了点头。本来4号也是新一看中的马,自己通过数据挑出的这匹马,现在又得到了阿莫的强力支持,新一也开始慢慢觉得4号真的能赢了。

“好!我也是男人!我相信阿莫!!我们就买单胜一局定输赢吧!!”

新一兴奋地朝着马券出售处跑去。事到如今,健太已经懒得去阻止他了。而且仔细一想,不光是新一,连阿莫也认为4号马能赢。也许那真的是一匹实力强劲的马。

“阿莫,你为什么觉得四号能行呢?”

“我是观察了马场试跑状况才决定的。”

看到他充满自信的表情,健太总算是放心了。既然他说到这个地步,那就一定有值得他如此确信的东西吧。

“那样就好。我还担心你就因为那马的名字是‘圣光天使’才选了它呢。如果只是怀着祈祷剧团迷天使的成功之类的想法,为了那毫无意义的字眼而选中它就糟了……”

虽然健太是边笑边说,可是阿莫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额头上突然冒出大量冷汗,全身也开始发起抖来。

“……难道……你真是为了那毫无意义的字眼选中它的?”

健太战战兢兢地问道。阿莫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13:00小玉

“BurningHammer”的小瓶子化作一大堆碎片散落在路面上。

面对如此绝望的状况,我只能呆愣不动。

就算说是废弃工人们粗暴地把东西扔下,也不可能会弄得这样糟糕。恐怕是有谁把这些箱子扔到地上了吧。没有商品的话即卖会也没法开,那也就意味着我的兼职工资也不可能拿到了。

“这样的东西!”

我把柳下给我的奇迹之石扔了出去,那东西非但没有带来好运,反而让我厄运连连。然后,我无奈地注视着那些纸皮箱,却发现上面有一个奇怪的标志。

“咦……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回想起知里说过的一句话。

〈这样的商品基本上都会流通到百元店之类的地方呢。〉

“没错,是杂货店!”

就在出售项链的那家杂货店中的百元专柜里,我好像看到过印有同样标志的纸皮箱。总之只有先去看看了。怀着一缕希望,我全力向杂货店飞奔而去。

来到大马路上,正好看到知里向这边走来。

“哎呀,找到了吗?”知里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虽然还没有找到,不过我应该能从杂货店买回新的BurningHammer。所以,请你帮忙转告社长让他安心吧。”

“知道了,交给我吧。”

看到知里点头答应,我又再次跑了起来。

杂货店前面贴着好几张“高价回收电脑!”的贴纸。我怀着祈求般的心情走进杂货店,马上就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些纸皮箱还高高地堆在那里。

我马上打开纸箱一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小瓶子,那刺眼的红色映入了我的眼帘。毫无疑问,那就是“BurningHammer”。

每箱五十支的箱子,全部总共有四箱。如果每支含税价格为100日元的话,用我钱包里的两万日元就能全部买下。听说即卖会上一支能卖一万五千日元,只要两百支全部卖光,柳下的欠债也应该能轻松还清了。

“呜哇!是猫?!”

身穿黄色连体服的店员一看到我的打扮,就马上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

我指了指BurningHammer说道。可是店员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真可惜,这些已经全部被预订了啊。”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不能轻易退让。这是能否把两万日元拿到手的关键时刻。

“请你告诉我是谁买了,我直接跟他交涉!!”

“那么,你可以等一下吗?我已经跟买主约好了,应该马上就来。”

在跟店员说话的期间,一位身穿空手道服加紧身裤的女性走了进来。可是,那与其说是真正的格斗装扮,倒不如说是动画或者游戏角色的COSPLAY服装。如果是大人穿的话可能有点恶心,不过女性自身的容姿却并不差。有着娇小的身材和稚气的容貌,应该是迎合男性喜好的类型。

“我是来买之前预订的东西的。”

看来事先预订的就是这个人了。

“对不起,突然间打扰一下。这些减肥饮料,可以让给我吗?”

我深深地低下头,却感到头上戴的东西晃动了起来。

“不行不行,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很有兴趣。而且,你怎么穿着布偶玩具服呀?”

她边说边摸起了我毛茸茸的布偶服。你不也是莫名其妙地穿着动画角色的服装嘛——我虽然很想这样反驳一句,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理会那种事了。

“不过,你应该不需要这么多吧?”

“我需要,因为我要减量嘛。”

减量还真是奇怪的说法。一般女性的话不都是说减肥的吗?

“呀,说起减量,你是不是在玩什么格斗技呢?”

店员突然插嘴道。

“你知道BRIDE吗?我是那里的次轻量级冠军。”

“噢噢!就是女孩子们各自穿上COSPLAY服装,进行真正格斗的表演型酒吧吗?”店员的眼睛马上闪亮起来。“虽然我也想去看看,不过完全会员制可是个问题呢。”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说完,女性伸手就要拿起纸箱。

“哇,等一下!等一下。”

我边叫边使劲蹬地。女性马上板起脸说道:

“什么?还有事吗?”

“以BurningHammer为赌注,请你跟我决一胜负吧!”

我自暴自弃地说道。女性听了马上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要战斗?你就穿着这个吗?”

“当然!”

“啊啊,不行不行!我也算是职业选手,不能做这种类似打架的事情。”

“职业选手还要逃避猫的挑战吗?”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死缠烂打。

听了这番对话,店员嘀咕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那就不能逃了啊。”

也许是听到了这句话,女性深深地叹了口气。

“知道啦,知道啦。我叫未来,现在作为BRIDE的战士接受你的挑战。如果你赢的话,我就放弃BurningHanmer。”

“……如果我输的话呢?”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果然不愧是冠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渗透着无比的自信。我能不能战胜这样的对手呢?不,我不该有这种泄气的想法。

在店内的那面能映照出全身的镜子前,我尝试摆出了格斗的准备姿势。虽然外表看起来似乎很难用上劲,不过我还是拼命向自己施加暗示——能赢,绝对能赢。我不是猫,是老虎。我要变成老虎。与此同时,我还在头脑中播放起鼓舞斗志的背景音乐。

好,好!开始来劲了,来劲了!我很强,我是冠军。把对手干掉,上吧!我一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一边在内心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我气冲冲地奔出了店子,未来则悠然自得地跟随在后。然后,我们就在店门前的通道上互相对峙。

“请随时放马过来!”

未来轻松地以拳击的姿势挥了两拳。拳速快而凌厉,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门外汉的拳头。

“哦,怎么了?”

“要开始表演什么吗?”

“是COSPLAY女孩跟猫咪的街头格斗喔!”

上班族,情侣,形相凶恶的哥们……转眼间就集中了大量的观众。现在已经是即卖会开始的时间,我可没闲工夫在这里磨蹭。

未来开始在眼前使出格斗的身法。

“嘿!”

一记左直拳像鞭子一样向我击来。看来她虽然穿着奇怪的COSPLAY服装,还是有着无愧于冠军称号的实力。我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脑袋马上“啪喀、啪喀”的中了几拳。可是,因为布偶服的缓冲作用,完全没有造成伤害。

“可恶!”未来间不容发地使出了右侧拳。

“小意思!”

我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闪过侧拳,同时在未来的肩上轻轻推了一下。于是,未来立刻就失去平衡向前方趴下。

“呜噢噢!刚才的是什么招数?!”观众之中传出了惊讶的议论声。

未来重新站稳,再次举起了拳头。可是,她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就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她似乎对刚才的攻击有所警惕,转而从远距离以左脚使出下段踢击。我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踢出的脚,在踏前的同时向未来的大腿使劲推了一把。这次她就以一条腿为轴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最后华丽地摔到了观众之中。看到这一幕,观众之中顿时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我举起手向观众作出回应:“哎呀呀,谢谢,谢谢。”

未来仿佛浑身脱力似的瘫坐在路上。

“好、好强……太强了……你是什么人啊?”

“正如你所见,是猫。”

听了我的话,未来露出了苦笑。

“真没想到BRIDE战士会在街头格斗中落败……已经只有恢复成普通的女孩子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要隐退。”

“啊,嗯……那真是辛苦你了。”

未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看样子似乎觉得很感动。我没有理会她,只是伸手拿起了放有BurningHammer的纸皮箱。因为店员也混在观众的人堆里,我就马上向他询问价钱。

“不,不用给钱了。”店员摇了摇头。“毕竟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精彩的格斗比赛。”

没想到竟然不花一分钱就垒到了BurningHammer,简直就是从不幸的深渊一下子攀升到幸福的顶峰。我忽然间觉得运气也开始好转了。说不定还能把BurningHammer全部卖出,轻而易举地把目标的两万日元拿到手呢。那样的话,我就要先拜托他一件事了。

“那里的项链,可以请你先不要卖出去吗?之后我一定会来买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店员似乎很高兴地使劲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BurningHammer的问题就得到了解决,接下来只需要回到即卖会的会场。

我借来平板推车,把BurningHammer的箱子放上去后,就全力朝着杂居大楼飞奔而去。现在即卖会应该早就开始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赶回去。要是客人都因为没有商品而离开的话,就一切都完了。

赶快,赶快。

赶快,赶快。

才刚到达即卖会会场,我就抱着纸皮箱一口气冲上了楼梯。

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会场。“让、让大家久等了!”

“太迟了!到底在干什么嘛!”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柳下马上飞扑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正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

“总之,你先来这边,来这边。”

就这样,我被柳下拉着手来到了准备室。

“很抱歉我这么迟才回来,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不过,商品我都带来了哦。”

我挺起胸膛打开了纸箱的盖子。

“噢噢!这的确就是BurningHammer!”

柳下不断用脸磨蹭着纸箱,同时把它紧紧抱住。

“即卖会那边怎么样了?”

“啊啊,现在,知里君正在用魔术来维持现场气氛。”

听他这么说,我就从门缝窥视了一下会场内的状况。只见知里双手捧着一个装满橙汁的大罐子,正在表演一口气喝光的奇艺。

“……那就是魔术吗?”

“什么都无所谓啦。总之能拖延时间就行了。”

转眼间,整个罐子都被喝得一干二净,接着她又把揉成球状的纸巾一个个地放进嘴里。在把一整盒纸巾全部塞进嘴里之后,她就向观众席竖起食指——

“……一。”

以含糊的声音说道。

“……二。”

竖起两根手指。

“三!”

她在喊出来的同时把嘴巴张开让观众看。只见刚才放进去的纸巾都全部消失了。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厉害,观众席中传出了微妙的鼓掌声。

“谢谢!谢谢!”

知里一边回应着零星的鼓掌声,一边回到了准备室。只见她浑身都在冒汗,衬衣也被汗水湿透了。

“太迟了嘛!那场面我真是差点就撑不下去了。你再迟一点的话我就要连模仿动物的绝技都要搬出来了啊。”

“那么,玩偶服的店员先生,拜托你了!”柳下威势十足地说道。

在一旁待机的玩偶服出租店员,开始尝试帮我把玩偶服脱下来。

“……嗯?咦?真奇怪……”

店员讶异地说道。

“怎么了呢?”柳下不安地询问道。

“这个因为拉链打了结,要脱下来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啊。”

“怎么会这样!!”柳下不由得抱住了脑袋。

店员拼命摆弄着玩偶服,想要把它脱下来。然而,似乎不管怎么弄也没有效果。

“啊啊,没有办法了!要是客人都回去就完蛋了!总之先开始吧!”

柳下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叫道。看来他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没办法,我也只好把麦克风装上了猫嘴巴。

“各位,让大家久等了!!减肥界的黑马!BurningHammer的即卖会现在开始!!”

以柳下的大声宣言为信号,我和知里也站到了舞台上。观众席全部坐满,甚至还有一些站着看的客人,总共大概有五十多人吧。看到这样的场面,我顿时变得干劲十足。

“越喝就会越瘦!人类史上的第一次。只要喝一瓶就能瘦上一公斤!”

我使劲地大喊起来。客席上都纷纷传出了感叹的声音。现在的安排是由我先进行商品的说明,然后由知里来负责试饮。

“怎么样,这华丽的鲜红色。光是这样看就有一种能变瘦的感觉吧。这BurningHammer能通过激活存在于辣椒中的辣椒素……进行以高效率的方式,对肥胖症的元凶——中性脂肪实行高速分解!”

这一次整个客席都被震撼了。反应似乎相当不错。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让这位女性亲身示范一下。一喝下去体内的脂肪就会被燃烧,其证据就是会即时冒出大量的汗水!”

聚光灯对准了知里,会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那么我要喝了。”

然而,正当她准备喝下去的时候,最前排的女性客人却大声喊道:

“那个人已经浑身是汗了啊。”

仔细一看,知里的确是全身沾满了汗水。

“刚才的喝果汁表演,是为了出汗才那么做的吧?”

这次又轮到别的女性客人提出了刻薄的推测。客席中顿时变得吵闹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喝下BurningHammer之后,绝对会冒出更多的汗水!”

我慌忙用毛巾把知里身上的汗擦干。

“快点,请快点喝下去吧。”

知里皱着脸,一口气就把那瓶BurningHammer喝光了。可是,却完全没有冒汗。

“咦,为什么?!”

“……毕竟刚才出了那么多汗嘛。”知里没好气地说道。

“为什么你会出那么多汗啊?”

“那不都是因为你那么久还没从百元店里把这东西买回来嘛。”

知里边说边把小瓶子推到我的脸上。客席中的吵闹马上转变为骚动。

“你说是从百元店里买来的?!”

客人们纷纷怒形于色,向我逼近而来。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请听我说!!”

“还说什么不是!”

“这是在杂货店的百元专柜里买来的东西,请别跟百元店里卖的东西混为一谈。”

……糟,糟糕了。

因为过于慌张,连我也说了多余的话。所有的客人们都冷冷地盯着我们看。在这样的气氛下,恐怕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对、对不起!”总之就只有先道歉了。

柳下终于看不过眼走上了舞台。

“你要是把真相说出来的话,那本来能卖的东西就变得不能买了啊!!”

“啊……你自己也说了。”知里冷静地指摘道。

柳下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禁恍然大悟。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果然是真的吗?!”

“开什么玩笑!”

“你们就打算卖这种东西?!”

怒火中烧的客人们同时向柳下袭去。纵横交错的谩骂斥责和毫不留情的巴掌不断袭来,就连我和知里也遭到了那暴风雨殷的蹂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抵抗也是徒劳的。因为被推倒在地板上,我就干脆默默地躺着不动。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大量脚步声逐渐离我远去。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啊……”

在椅子横七竖八地散乱一地的会场里,柳下低声叹息着。刚才明明有那么多客人。气氛明明那么热闹,现在却已经只剩下三人了。

“……社长……兼职工资……”知里提心吊胆地问道。“嗯.果然是……没有了吗。”

柳下丧气地低垂着肩膀,似乎连抬起脸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么我就要现物支付吧,这些BurningHammer我就带回去啦。”

“好的,好的。”柳下无力地说道。

于是,知里马上就扛起纸皮箱离开了。

“那个……社长。请支付使用费。”

玩偶服出租店员开口道。

“……啊啊……是多少钱来着?”柳下一脸厌烦地摸着口袋问道。

“因为猫这边的破损太严重,就只能请你收购了。合计总共二十万日元。”

“二、二十日元?!”

“不,是二十万日元。”

“……是吗……明白了……”

柳下把钱包里的钱都全部交给了他。

“……这里就只有两万日元而已……”

出租店的店员皱起了眉头。“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便宜点吧,就两万日元。”

“从二十万便宜到两万?那怎么可能啊。”

出租店的店员无奈地说道。可是,柳下也不甘示弱。

“对、对了!是保险!我还买了万一损坏时的保险啊!!”

“没有买啦。”

“不,我有买。”

“难道你有什么文件能证明吗?”

出租店员也发火了。然而柳下却静静地把手按在胸前说道:

“……在这里,文件就在我的心里啊。”

面对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出租店员不禁抱住了脑袋。他的心情我也非常理解。

“……算了,我跟社长商量一下。”

出租店员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会场。最后,终于只剩下我和柳下两人。

“请你不要那么灰心丧气啦。”

看到柳下浑身无力地躺倒在椅子上,我尽量以开朗的声音鼓励道。

“你知道什么啊……这样的绝望状况……”

“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啊。”

柳下的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总有一天会遇到好运的。”

“我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运了。”

看到他一滩烂泥似的模样,我忍不住发火了。

“我说你啊。要是以为世界上只有自己不幸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无意中大声喊了出来。柳下马上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我告诉你,我啊……”至今窝藏于心底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根本没有记忆!”

“咦?”柳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从今早开始,我就完全记不起过去的事情!无论是名字、年龄、住址,什么都不记得!跟我相比,社长你还好多了啊!”

柳下仿佛觉得难以置信似的眨了眨眼睛。

“……可是那样的话,你说的小玉这个名字是?”

“那是我看到便当里的玉子烧才想到的名字。”

“是吗!!玉子烧就是小玉!!原来如此!!”

柳下仿佛发现了大秘密似的使劲一拍大腿。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部分。

“……但是,你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呢?”

“好像是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仓库里。”

至于为什么睡在仓库,因为没有记忆,我根本就无从得知。说不定是在做仓库管理的兼职吧。

“然后,我刚离开仓库,社长你就跟我搭话了。”

“……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话,难道你不会感到不安吗?”

柳下罕见地摆出认真的表情问道。

“当然会不安了。不过,就算在那里怨天尤人也不会恢复记忆,而且我还有一些头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杂货店里出售的那条项链,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就是因为想买那个,才打工的……?”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可是,打工也以失败告终,我已经没办法得到那条项链了。

“……好。”柳下脱下鞋子,又把里面的鞋垫掀起。“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钱了。”

他从那里面拿出两万日元,又加上钱包里的两万日元,向我递了过来。

“来,你快拿去吧。里面还包含了BurningHammer的进货费。”

我只用手指抽起了其中的两张一万日元的纸币。

“因为进货没有花钱,所以我只要之前说好的两万日元就够了。比起这个,你真的不要紧吗?”

“跟你的不幸相比,我还差得远呢。最多就是熬过那八十天的世界一周苦力劳动,再想办法东山再起啦。”

“没错,就是这样。接下来只要定下目标的话,你就一定会产生重新拼搏的动力。”

“目标?目标的话我当然有了。”

柳下紧握拳头眺望着远方。

“我想赚到大把大把的钱,然后再跟BRIDE战士重逢。”

我不禁大吃一惊。“你说的BRIDE,就是那格斗表演型酒吧吗?”

“什么,你知道BRIDE吗?哎呀,我就是迷上了这个啊。尤其是喜欢名叫未来的那个女孩。其实我的借债,也都是因为在那家店欠了账。为了还钱,我就从奇怪的地方借钱啦。哎,真是的,也不知道为了未来花了多少钱。”

“是未来吗……”

这个世界还真小。难得他才终于恢复干劲,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陷入意志消沉的状态。因此,我决定还是不把刚才自己逼得未来引退的事告诉他。

“好,我已经完全恢复元气了。所以,那玩偶服我也干脆送给你好了。”

“……就算你给我这样的东西,我也很困扰啊……”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我的心意。出租店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随便找个借口蒙混过去的。”

柳下轻松地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的状态了。”

“喂,我是自由撰稿人御法川。”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传出了一个声音。”五分钟就够了,让我采访一下你吧。

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那名叫御法川的男人大步大步地走进房间,突然就开始了对柳下的采访。我毕竟已经达到了目的,就低头行了一礼,离开了即卖会会场。

这样我终于可以去买项链了。因为太高兴的缘故,我不知不觉已经跑了起来。不经意地看了看天,发现有一艘白色飞船正漂浮在那里。虽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在意,但现在已经没时间停下来看了。脑海里想的都全是项链的事。

我紧握着两万日元,来到了杂货店。那条项链还好好地摆在柜上。而且上面还亲切地贴上了一张“已被预订”的标签。

“欢迎光临,我把项链给你留下来了哦。”

“非常感谢你。那么这些钱……”

想到这里,我才察觉到一件大事。

“糟糕了!!钱包在这衣服里面。”

我用手拍了拍布偶服的腹部。

“既然这样,那就脱下来吧?”店员若无其事地答道。

“可是因为拉链坏掉了……”

“不,不用管什么拉链了,你这身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啊。”

店员把全身落地镜对准了我。那原本可爱无比的小猫已经变成了猫怪。看来是在即卖会中推推挤挤的时候弄破的。这样的活就能轻易脱下来了。

“谢谢你!”

我马上低头向店员道谢。

“没有啦,这个也没有必要道谢……”

“不,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可能就会一直穿着这个了。谢谢你!”

就在我这样一次又一次低头道谢的时候,头上戴着的猫头就扑通地掉了下来。

“啊……脱掉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成功了!太好啦——!”

我开心地欢呼了起来,却发现店员愣愣地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吗?”

“不,那个……因为你很可爱,我真的吓了一跳呢。”

店员红着脸说道。

“你拍我马屁也没有奖励哦。”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映照在镜子上的自己的容貌。

这就是……我的脸……

明明是自己的脸,却有种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感觉,实在很不可思议。

柔顺的头发,小巧玲珑的嘴巴。然而却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有气质。

嗯,真是的。我还真可爱呢。

虽然我还没能想起自己是谁,但心情却变得非常轻松愉快。

13:00御法川实

右!左!

御法川一边躲避着迎面而来的行人,一边以全速向中心街飞奔。

左!左!右!

“别挡路!别妨碍我华丽的步法!”

御法川边跑边确认了一下手表的时间。时间终于过了下午一点,这正好是BurningHammer即卖会开始的时间。

如果今天的时间表不是安排得这么紧张的话,御法川恐怕在三十分钟前就到达采访现场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总是会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显露出来。只有尽快到达现场,才有可能掌握到不同于其他记者的独特材料。

这种作为记者的心得,全都是头山教会他的。

不,并不是用语言来教他,而是通过不断的碰壁来逐步学会的。头山是御法川在新闻社工作时的上司。每天都跟头山发生激烈碰撞的那段日子,至今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这篇报道到底有什么不好!!”

“吵死了!我叫你重写就是要重写!”

御法川和头山的怒吼声震撼了整个编辑部的办公室。

“哪里不好!有什么不好!!”

“全部!!”

“哪有可能会是全部!!”

在互相狠盯着对方争得脸红耳赤的两人周围,其他记者们都远远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毕竟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也没有人出面制止。

“这可是我倾注了全副心血写成的原稿啊!你再给我好好读一遍!”

“不管读多少遍都一样!你的报道全都是自以为是的论调,你给我好好冷静一下,重新写一篇中立的报道!”

“冷静一下?少给我开玩笑!我就是要把我想的东西写出来!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那么你就算写多少次我都不会通过!”

头山狠狠地把原稿摔在桌面上。

“不要写一些毫无味道的东西,你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

“啊啊,我是说过!但是我从没说过允许你写这种垃圾一样的文章!”

两人的争执愈演愈烈,看样子几乎快要缠打起来了。当然,御法川并没有从心底里憎恨头山。如果过分感情用事的话就会被他无视,然而就算凭小伎俩来编辑修改稿件的话也会被他看穿。为了写出能让头山称赞的报道,御法川的记者能力得到了不断的提高。

直到离开新闻社设立出版社为止,头山都是一个顽固大叔——在好的意义上。可是,为了维持出版社的生机,他却不知不觉间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原则。

没出息。

太没出息了。

光是这样想就觉得非常不爽,也对自己受过这种没出息男人的影响感到恼火。这样的工作就尽快收拾掉算了。

就在他全力向即卖会会场飞奔的途中,却跟一个正要走进杂货店的人撞上了。

那大概十二十岁出头的女性吧,身上还穿着不知是游戏还是动画角色的COSPLAY服装。女性才刚站起来,就抓住了御法川的胸口。

“你走路不长眼吗!”

那强大的劲力完全不像是来自女性的手臂。光是被她抓起胸口,御法川就感到呼吸困难了。

“抱、抱歉……是、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看路。”御法川老实地道歉道。

“不,没关系。我也没有注意前面。”

没想到对方的性格也很直爽。

“……咦,怎么?”

女性仔细打量着御法川的脸。

“你不就是御法川先生吗!!”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御法川也打量了一下女性的脸。

“……是未来吗?”

“没错!我是未来!!你还记得我呀!!”

明明刚才还抓着人家胸口,现在却露出无比欢喜的笑容。

“……大概有五年没见了吧?”

未来的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族。在为《传说中的大将》的“大家族的功过”这个特辑进行的采访中,御法川认识了未来。

在采访结束之后,生活贫困的未来就向御法川提出了“有没有光靠身体就能赚到钱的方法?”这样一个问题。毕竟也不能向初中生推荐色情业的工作,于是御法川就说“那就练格斗技吧”,然后又给她介绍了一家拳击训练中心。

“可是,没想到你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啊。”

“因为我现在是做这个嘛。”未来把一张传单递了出来。

在那张传单上——

〈女子综合格斗技酒吧“BRIDE”

持本广告入场的顾客可获赠免费饮料一杯。〉

写着这样一句话。

“女子综合格斗技酒吧?”

“这是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观看女孩子们在擂台上战斗的地方。”

“……这个……好像挺有趣嘛。”

总觉得她对强大力量的渴求正在朝怪异的方向发展。

“下次你来看我比赛吧,我现在可是次轻量级的冠军哦。”

未来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冠……军?”

幸亏刚才自己老实道了歉,御法川不禁送了口气。

“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捧场的。那么,我现在还有急事,先走了。”

御法川说完就向着即卖会会场跑去,未来也走进了杂货店。

即卖会会场所在的野金大厦,就位于涩谷的中心街。

在电梯周围的墙壁上,张贴着许多有关即卖会的广告传单。

“不买就是一辈子的损失!”

“在周刊杂志上引起强烈反响!”

“百分百能变瘦!”

上面还用手写上了这样的宣传文句。看样子就像是临时打造的东西,充满了可疑的味道。因为知道会场就在三楼,御法川没有坐电梯,直接就沿着楼梯跑了上去。

来到三楼之后,只见墙壁上贴着一张印有“即卖会在这边”的字样和箭头的白纸。按照箭头的方向往前走,最后来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房间。御法川打开门一看,发现里面布置着五十个左右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女性的客人。设置在房间正面的舞台上还见不到有人出来主持。看来即卖会还没有开始。

御法川马上开始观察起到场的女性客人。大多数客人似乎都是大婶级的人物,看起来的确都是一些需要减肥的人。不,其中还有几个光看就知道已经没救的人。大家全都把充满期待的视线集中到舞台之上。的确,如果真的是光喝就能减肥的话,那的确是很不错的,但是现实中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吗?

无所谓啦,就让我好好看清楚它是真是假。御法川顿时鼓足了干劲。

然而,过了好久即卖会也没有开始。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一点十五分了。会场上也开始传出不满的抱怨声。

这时候,一个偏胖的女人走了出来,在舞台上向这边鞠了一躬。正是在咖啡厅里遇到的大胃口女人。等待已久的客人们同时鼓起掌来。

还以为即卖会终于开始,没想到那胖女人却开始表演起魔术来。

只见在那顶高头礼帽中突然冒出了一束花,会场的客人们都一时愣住了。可是胖女人没有理会会场的气氛,接二连三地继续表演她的魔术。

这次她手里拿着一枚硬币,在大喝一声之后变成了三枚。

手法也不是很高明。话说回来,这时候魔术的高明与否根本不重要,我这边的时间表早就排得密密麻麻,可没有时间看你这些无聊的魔术。御法川环视了一下会场,发现看样子像是主办者的男人正站在一旁,留着一头充满片子味道的爆炸头发型和参差不齐的胡子。

“你就是主办者吧?即卖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御法川向爆炸头男人问道。

“很快就会开始了。”

“还有几分钟?”

“我是说,很快就会开始。”

爆炸头男人的脸上冒出大量汗珠,以古怪的神态四处东张西望。的确是相当可疑,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隐瞒着什么的模样。

“我是问你还有几分钟!”

“我说过,很快就是很快啦。”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三分钟!!”

御法川竖起了三根手指——

“如果过了三分钟还没开始的话……”

“……还没开始的话?”

“我就捣乱。”

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呀呀,客人,请你冷静点。请你先坐下来,好好欣赏一下低水平的魔术吧?”

爆炸头的男人拼命向御法川安抚道。

“还有两分钟。”

御法川把手指关节弄得啪啦作响。

“喂喂,这一分钟好像过得太快了吧?”

“还有一分钟。”

“你是真的在算时间吗?!”

“要是你不想被我捣乱的话,就告诉我即卖会还不开始的理由。”

“没、没、没、没有啦,哪、哪、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男人说话突然变得吞吐起来。

“只不过,纯粹是希望大家先欣赏一下魔术罢了。”

“哪有这个可能。还剩十秒。”

“明、明白了。其实,最关键的商品还没有……”

就在爆炸头男人准备说出来的时候,从房间外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让、让大家久等了!”

突然,一个身穿猫咪布偶服的人闯了进来。难道在魔术之后还要表演玩偶秀吗?只见那只猫抱着一堆纸皮箱,肩膀还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太迟了!到底在干什么嘛!”

爆炸头的男人马上拉着猫的手走进了准备室,那胖女人也结束了魔术表演跟在后面。客人们都愣愣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舞台。御法川也只有一边看表一边等。如果即卖会开不成的话,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这时候,他听到从准备室里隐约传出的对话声,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执。正当御法川想要窥视里面情况的时候,爆炸头男人却突然间跳了出来。

“各位,实在让大家久等了!!减肥界的黑马!BurningHammer的即卖会现在开始!!”

紧接着,胖女人和猫咪也出现在舞台上。

“那么,现在就由我们来为各位说明一下BurningHammer的效果!”

会场内响起了胖女人的声音。

“越喝就会越瘦!人类史上的第一次,只要喝一瓶就能瘦上一公斤!”

猫咪也接着喊道。令人意外的是,里面的人似乎是个年轻女孩,那可爱的声音回响在会场四周。

就这样,即卖会在迟了二十五分钟之后总算开始了。

从即卖会开始后仅仅过了五分钟。

“开什么玩笑!”

“你们就打算卖这种东西?!”

“我要去告你们!”

会场中充满了客人的怒吼声。骚动的根源就在于胖女人的一句话。

BurningHammer是在百元店能买到的东西——她一时不小心说漏嘴了。知道自己差点上当的客人们顿时怒火中烧,马上就要离开会场。爆炸头的男人、胖女人和穿猫偶服的女孩——这三人正拼命在门口阻拦客人。御法川从口袋里拿出数码相机,不断地拍摄着客人们的愤怒表情。接着,他又尝试向准备离开会场的客人进行采访。

“对不起,请允许我采访……”

“吵死了!!”

“请稍微让我……”

“别跟我说话!!”

“请用一句话表达……”

“太差劲了!!”

虽然怒气冲冲的客人们没有答应让自己采访,但这样也还是能写出一篇有趣的报道。御法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产生了采访爆炸头男人的想法。在近似欺诈的生意中落得失败的他,现在究竟有何想法呢?御法川颇有兴趣知道这一点。他回到即卖会会场,只见里面只剩下爆炸头男人和猫咪两人了。

“我是这样的人。”

御法川边说边递出名片。在双方进行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马上就切入了正题。

“即卖会已经结束了,那么柳下先生,你现在的心境如何?”

“现在的心境吗……那就是明天还有明天的路要走啦。”

柳下以干脆的口吻回答道。

“真意外呢,我还以为你会很失落。”

“我很失落啊,毕竟在偿还借债的大赌博中落败了嘛。”

“借债?”

“因为我有个喜欢的女人,所以就花了不少钱。”

柳下眺望着远方说道。

“噢,挺有趣的故事……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为女人的话就是自作自受了。”

“嗯,的确是这样。”

柳下苦笑着搔了搔脑袋。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不过,我已经不会觉得自己是唯一不幸的人了。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获得更痛苦呢。”

“那的确没错。”御法川不禁点头同意。

“所以……我只要能活下去,就应该还有机会翻身。”

柳下露出了看破一切似的表情说道。御法川还真想让头山也来听听这句话。

“其实,我的朋友也同样是欠下了巨额债务。”

当然是指头山了。

“他本来是经营出版社的,可是因为杂志的刮刮卡出了问题……”

“刮刮卡?”

“不,没什么。”御法川慌忙闭上了嘴巴。

差点就把刮刮卡的事说漏嘴,到时候恐怕就会害得头山的债务雪上加霜了。

“承蒙你的关照。我还要到别的地方采访,今天就先失陪了。”

御法川向柳下挥了挥手,离开了会场。

走出野金大厦,御法川确认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说起来今天还真的老是在看表。为了把材料总结成报道,御法川向着咖啡厅的方向走去。

“啊,你来得正好!!”

忽然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住了。那正是早上对监视摄像头进行取材时遇到的身穿黄色连体服的男人……路人A。

“请你稍微来一下。”

路人A拼命地拉扯着我的手。

“怎、怎么啦。我现在很忙啊!!”

“是事件啊!事件!我真的看到了!”

御法川的眼睛陡然一亮,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说得详细点!”

“在那边的巷子里,一个戴着手铐的外国人被手持拐杖的男人殴打了一顿。”

“戴着手铐的外国人?是刑警虐待疑犯吗?我很有兴趣!!然后呢?!”

“在那之后,拿拐杖的人就解开手铐,把外国人放走了。”

“那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御法川不解地侧起了脑袋。

“然后拐杖男就对外国人说,‘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过我警告你别再接近那个女人,否则下次我会杀了你’这样子。”

虽然路人A兴奋地说着,可是御法川却有点失去兴趣了。

“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啦!!”

“那么,你想叫我做什么啊?”

“请你把刚才我说的这些事向警察通报吧。”

“啊啊?”

御法川顿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我?报警的话你自己报不就好了。”

“我实在不擅长跟警察说话!而且这么奇怪的事,搞不好对方还不会相信啊!!你应该是跟媒体有关的人吧?比起普通人的报警,由你来说的话肯定会更有说服力,警察也应该会相信的!”

毕竟也不能老是在这里被他缠着。没办法,御法川只好报了警,把男人刚才说的话全部告诉了警察。于是,路人A就很高兴地连连低头向他道谢:

“哎呀,谢谢你。毕竟有那样可怕的家伙在的话我就做不成生意啦。”

“你在做什么生意?”

“咦?路人A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苍白。“啊,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就像逃跑似的,路人A飞决地溜走了。虽然对他做的生意内容感到在意,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御法川向着跟路人A相反的方向奔了起来。

在御法川回到咖啡厅“劳力克”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

在金融公司来讨债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填满六个页面。御法川马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怎么了,这个店子。想找本好点的杂志都没有啊。”

听到这样一个低沉的声音,御法川不禁抬起头来,发现一个中老年男人正在向女服务生发牢骚——正是之前对女儿大声怒吼的那个凶巴巴的男人。

“难道就没有适合我读的杂志吗。”

老男人仿佛嚼碎了苦虫似的皱起眉头说道。放在书报架上的杂志,基本上都是面向年轻人的。女服务生在书报架上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一本杂志说道:

“客人,这本您觉得怎么样?”

她递出来的杂志正是《传说中的大将》。

“别当我是傻瓜。”

老男人以唾弃的口吻说道。

“那种低级庸俗的杂志,连种田的肥料也用不上。”

虽然说得很刻薄,但那毕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那老男人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回到了座位上。御法川马上走近书报架拿起《传说中的大将》。翻开封面一看,里面还附着一张刮刮卡。可不能再留下这种东西了,否则又会加重头山的债务。

“哼!!”

御法川拿起那张刮刮卡,将它撕成了碎片。

“等、等一下,客人!!”

女服务生连忙上前制止,然而那刮刮卡已经化作纸屑飘舞在她的面前。

“杂志的内容还可以看,没有任何问题。”

御法川说完就回到座位上,只见电脑屏幕依然一片漆黑,看来还没有启动完毕。于是他就趁这段时间用手机拨通了千晶的电话。

“是的!您辛苦了!!”

千晶马上就接了电话。

“进展如何?”

“成功了!我总算能问到一些事情!”

“那当然了,因为是我指导你的嘛。”

“是的!这都是多亏了御法川先生!”

听她的声音,似乎跟刚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御法川总算是安心地舒了口气。

“那么你就快到编辑部去,总结成报道吧。”

“明白了!”千晶响亮地回答道。

御法川挂了电话,挽起了衬衣的衣袖。紧张的走钢丝游戏还在继续。取材已经结束的企划必须尽快整理成原稿。然而,在转眼看向电脑的瞬间,御法川却震惊得浑身僵硬了。

“……什么?!”

电脑的屏幕依然是一片漆黑的状态。不管怎么说,启动系统也不可能花这么长的时间。

难道,难道,难道……

御法川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他慌忙按了好几次电源按钮,可是自己赖以为生的这个搭档却像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14:00大泽贤治

不想让任何人介入自己的领域。

因此,自己也不会介入他人的领域。

我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

一支这样维持着风平浪静的状态。

然而,现在某个部分却开始出现了错位。

自己和他人的境界线出现了混乱。

不要。

我不要这样。

这样下去,我将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那样的事,我实在无法忍受。

大泽和梶原躲在楼梯下的阴影处。

玄关就在两人的面前。他们是打算先埋伏在这里等待田中过来。梶原在嘴巴前竖起食指,大概就是别出声的意思吧。既然不知道有谁在哪里安装了窃听器,就不能随意靠近对方进行对话。

田中踩着匆忙的步法出现在玄关前,梶原立即像猴子似的朝他的背影飞扑过去。因为过于突然,田中连抵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推倒在地。大泽就像柔道的裁判一样,只能慌张失措地在两人周围走来走去。

“怎、怎么……”

梶原用右手按住了想要发出声音的田中,然后用空着的左手拿起窃听感应器检查田中的身体。在对全身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发现胸口附近的反应最大。于是,梶原就粗暴地从田中身上拔下了什么东西。

梶原那嶙峋的手指上正捏着田中的领带夹。他拿起窃听感应器在领带夹周围忽近忽远地摆动了一会儿,感应器马上就传出一阵刺耳难受的电子回音。大泽也能明显感觉到那是对领带夹作出的反应。

“这个你是在哪里拿到的?”

“不,没有……那个……”

正当田中不敢跟梶原对上视线的时候,爱就从二楼走了下来。

虽然她以慢悠悠的动作来显示自己的冷静,然而双眉却高高竖起,收缩的瞳孔中也凝聚着异样的力量。可以看出她歇斯底里的脾气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状态。

“是我给他的。”爱突然开口说道。

大泽在头脑中重复了这句话两三遍,才终于明白她话中所指的是领带夹。可是,那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给田中安装了窃听器,大泽又在另一意义上感到莫名其妙。

“是你在窃听吗?为什么?有什么目的?”

“夫人,可以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吗?”

梶原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哼,什么都没能听到,果然便宜货就是没用。”

说完她就拿出耳机晃了几下。在田中面前环抱双手站着的爱,狠狠地盯着他说道:

“刚才我不是出去了吗?就是那时候买回来的。”

“夫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田中以惊慌的神色问道。

“你在外面跟谁发邮件吧?我已经从窗户看到了。”

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田中的身上。田中向大泽瞥了一眼,意思就是“那绝不是什么可以的邮件”的无言辩解。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屋里,我就问他上哪儿去了。结果,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爱把耳机扔到田中身上,又走回到楼梯的转角平台,仿佛大获全胜似的环视周围放言道:

“他说在研究所调查东西!明明一直都在摆弄手机!这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吧!所以,我就想只要把窃听器装在他身上,就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原来如此,田中先生你在给谁发邮件呢?”

梶原绕着双手说道。看到情况越来越不妙,大泽不禁慌了起来。要是他们检查田中的手机,那么瞳发来的邮件就会被发现。要是犯人察觉到事情已经被警方知道的话,玛丽亚恐怕就会有生命危险。

“田中,你快把邮件拿来看嘛!难道有什么不能看的理由?”

偏偏在这种时侯,爱却执拗地要追究到底。如果现在能说出“发邮件的对象就是瞳”这句话该多好啊。

“爱,别这样!!”大泽反射性地大喊起来。

“……你?”

“是我拜托田中的……我叫他去发邮件。”

“对方是谁?”

“是工作方面的人。”

大泽刚想勉强掩饰过去,梶原却插嘴道:。不,但是呢……书斋里不是有电脑吗?要发邮件的话你完全可以自己发吧?”

梶原的判断力在这种时候显得非常敏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用电脑的话总是发不出邮件。总之,田中发的邮件时没有问题的。我说没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虽然是很牵强的辩解,但还是强行掩饰了过去。

“好啦,已经没问题了吧。”大泽打开了玄关的大门说道。“我还拜托了田中帮我去办事。”

田中轻轻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玄关。于是,爱还发出尖锐的喊叫声想要追上前去。

“适可而止吧!田中怎么可能会跟犯人有所牵连!”

大泽喝了一声,爱就把脸扭过一边,转身回到了二楼。

“算啦算啦,夫人也是因为担心女儿才这么做的啦。”

梶原向大泽安慰道。就在这时候,从二楼传来了猛力的关门声。

“可是,就算说是担心……”梶原小声嘀咕道。“送领带夹作为礼物也似乎有点……”

虽然听他的语气好像包含着有什么暗示,可是大泽却完全想不到他想表达些什么。

目送梶原的背影消失在客厅后,大泽就回到了自己的安心之地——书斋。电脑上的浏览器还打开着面向四十岁以上的HlME交流论坛。他不经意地按下更新按钮,发现自己的帖子已经有人回复了。那正是平时经常给大泽回帖的PrettyHoney。

我反对HIME进军美国(ノ`▽')ノ

明明在日本获得了成功,有什么必要在美国吃苦呢(ーへー)

而且HIME是被我们捧红的,

我希望她能一直留在日本努力呀o(^▽^)o

文面上有着许多年轻女孩常用的表情符号。PrettyHoney自称是十九岁的女大学生。四十岁以上的HIME交流论坛虽然原则上有年龄限制,但实际上是任何人都能参加的。然而即使如此,申请成为会员的年轻女性也就只有PrettyHoney一个。

她的回帖还有下文。

对了,你玩过HIME的占卜了吗?可以点下面的连接去玩哦(*^〇^*)

(http://www。hime。jp/uranai。html)

“……占卜吗。”

很想对玛丽亚的安全与否进行占卜——大泽的内心涌现出了这样的欲求。如果是好结果就相信,如果是坏结果就不相信,这样就行了。如果能驱散不安心情的话,尝试一下占卜也没有坏处。

大泽点击了对方给出的网页地址,打开了HIME的占卜页面。其构造似乎非常简单,只要输入出生年月日和性别,HIME就会给你提供建议。大泽首先按照指示输入了出生年月日,选择男性,然后再点击“确定”按钮。几秒钟后,屏幕上就显示出了占卜的结果。

大泽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明明是打算为玛丽亚占卜的,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却输入了自己的信息。

【你是工作狂的类型】

如果没有周围人的献身式支持就无法生存下去,你是不是对此毫无察觉一直活到了今天呢?

要是你以为光凭自己的力量就能顺利走下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什么都不知道,绝对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如果你不改善对周围人的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恐怕会遭到周围人的强力报复。

在还来得及改变之前,请你尝试一下关心周围的人,从改善私生活开始做起吧。

那样的话,一定会有很美好的未来等着你!

得到同样结果的著名人物:大洗真之介(剧作家)

明明只是输入了出生年月日和性别,却得到了完全跟自己吻合的结果。对于如此准确的占卜,大泽实在无法一笑了之。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论坛,对PrettyHoney的帖子写上了回复。

PrettyHoney小姐,好久不见了。

【我们的HIME】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

但是,我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就算再怎么辛苦也一定会在美国取得成功的。

如果失败的话……到时候我们就在日本热情地迎接她吧。

……不过,我们好像为这虚构的美国之行讨论得太热烈了呢o('□`)o

写到这里,大泽就把手挪动到鼠标上,点击了一下“发言”按钮。

仿佛吐出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大泽大大地舒了口气,伸直了腰背。然而背后却突然传来腰肌酸痛的感觉,他慌忙在背上揉了几下。看来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和疲劳而变得僵硬起来了。

“大泽先生,能请你马上到客厅来吗?”门外忽然传来了梶原的声音。

“洗手间,便当,接下来是什么?”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梶原的声音显得沉重而认真。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轻易相信他。毕竟至今为止已经被他这种态度骗了好几次。

“你说的重要到底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事件有了很大的进展。”

一听到这句话,大泽就马上冲出了书斋。

“你说有进展……玛丽亚还平安无事吧?!”

大泽口沫横飞地向梶原追问道。

“详细情况我会在客厅向您报告。”

梶原以僵硬的表情直白地回答道。看来他并不打算站着回答大泽的问题。不祥的预感就像雨云一般在头脑中扩散开来。如果是好消息的话,他直接在这里说不就行了吗?从书斋到大厅虽然只有几秒钟的距离,大泽的心中却已经呼唤了无数次玛丽亚的名字。

爱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板着脸注视着虚空。大泽也在爱的身边坐了下来。

“既然两位已经到齐,那么就让我来作报告吧!”

梶原以刑警的严肃表情说道。

“那么,玛丽亚呢?!你首先告诉我这个吧!”

大泽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喊道。他已经焦急得几乎要马上揪住梶原来追问了。

“目前还没有确认到玛丽亚小姐的安危。”

就好像气球突然泄了气似的,大泽浑身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唯一的安慰就是总算没听到最糟糕的结果。

“那么,到底有什么大的进展?”

爱很不耐烦地向梶原问道。

“我们确认到一个似乎是犯人团伙根据地的地点。”

耷拉着脑袋的大泽马上抬起头:

“那就是说……已经能确定到犯人了吗?”

“根据地的地点就是广尾的一所公寓,而其主人毫无疑问将会是重要的嫌疑人。”

“广尾的公寓?”爱不禁皱起了眉头。

“您有什么印象吗?”

被这样反问了一句,爱马上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我哪有可能对绑架犯有什么印象。”

听了梶原和爱的简短对话,大泽终于察觉到所谓“很大进展”的含义。

“……难道……那嫌疑人是我们都认识的人物?”

大泽拼命挤出嘶哑的声音向梶原问道。爱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以布满血丝的双眼交替观望着大泽和梶原的脸。

“请您先冷静下来。”

“你快说吧。”

客厅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梶原深深吸入一口气,说道:

“公寓的主人……是田中护先生。”

思维就像被冻僵了似的,大泽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说田中就是绑架犯?!到底有什么证据嘛!”

听到爱的怒吼声,大泽才终于回过神来。

“虽然您这么说……但夫人您不也是对田中先生抱有疑虑,才给他装上窃听器的吗?”

“那虽然是没错……”

这时候,电话的铃声打断了爱正打算说下去的话语。客厅里的紧张气氛顿时高涨起来。一个带着耳机的刑警向梶原打了个眼色。

“大泽先生,麻烦你了。”

在梶原的催促下,大泽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机。

难道……是田中吗?不,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样……

“……喂。”他尽量挤出冷静的声音。

“啊,喂?请问这里是大泽玛丽亚小姐的家吗?”

虽然是男人的声音,但并不是田中。那说话的语气感觉似乎有点轻佻。

“是大泽瞳小姐的家吗?”

电话里的男人接着又说出了瞳的名字。

“……是的。”

大泽间断地回答道。瞬间,那电话就被挂断了。大泽顿时整个人愣住,梶原就从发愣的大泽手里拿过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其中一名刑替向梶原说道:

“来电方已判明,是来自手机的信号。信号中转站也已经特定,原则上,我会向久濑管理官请求调派人手处理。”

虽然对原则上这个说法感到不对劲,但这毕竟不一定是犯人打来的电话。而且那也不像是犯人的说话方式。恐怕是玛丽亚她们大学的朋友吧。

“不行!没人接!”

爱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客厅的全员已经理解了她说的是打电话给田中没人接的这件事。

“田中先生到哪儿去了呢?”

梶原向大泽投来了敏锐的目光。

“……研究所,我叫他去那里拿资料。”

大泽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实际上如果田中是绑架犯的话,还是应该把蓝色面包车和瞳的事情告诉他们的吧。可是,大泽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田中会是犯人。

忽然间,从某个地方传来了手机的震动音。梶原先走到客厅的角落处,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在小声对话了几句之后,梶原就走近大泽,把手机向他递了出来。

“现场的搜查员,好象有话要跟您说。”

大泽就老实地接过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大泽。”

“你好,我是涩谷警署的加纳。因为没有时间,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大泽先生,您是不是让瞳小姐带上了抗病毒剂?”

“……什么!”大泽吃惊得连声音都变调了。“你在说什么啊?”

“大泽先生,请您老实回答我。犯人团伙的真正目标,实际上是瞳小姐啊。”

听了刑警的这句话,大泽的头脑中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大泽先生?大泽先生,您怎么了?”

被叫唤了好几声后,大泽反射性地挂断了电话。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还给梶原,然后踩着喝醉酒般的脚步走出了客厅。虽然好像昕到背后有人叫自己,但是他既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大泽就这样一直来到二楼,在书斋的椅子上坐下,吃下了足足有平时的三倍分量的胃药。因为房间里没有水,他就直接把药片吞了下去。喉咙的深处传来了某种干涩的异样感。

犯人团伙的目标如果是瞳的话,那么能想象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因为总算看清楚了绑架事件的全貌,大泽的全身都冒出了大量的冷汗。这并不是昨天或者今天发生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周前开始的。

那是大泽刚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

当他正在研究所的普通研究栋工作的时候,收集突然响了起来。液晶画面上显示出“来电号码非通知”的信息,虽然稍微犹豫了一下,大泽还是接了电话。

“……你是大泽贤治吧。”

那似乎是经过变音处理的声音。

“你快调查一下瞳的血液,不调查的话瞳就会死。”

对方光说了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虽然觉得很荒唐,但也不像是纯粹的恶作剧电话。

他马上把瞳叫到了研究所,跟她说实验中需要她提供血液进行研究。瞳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毫不犹豫地提供了协助。

大泽向采出的血液样本中加入荧光素,放到显微镜上进行观察。

看到那难以置信的画面,大泽差点整个人晕倒。他好几次挪开视线搓揉眼睛,眺望了一会儿周围景色,再重新去看显微镜的画面。可是,不管看多少次都一样。在显微镜的画面中,死神的镰刀正在蠢蠢欲动。

在日本出现了UA病毒的感染者……面对如此冲击性的事实,大泽的头脑中几乎变得一片空白。虽然必须对感染途径进行调查,但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先挽救瞳的性命。幸好从感染程度来看,还是有着充分的获救可能性。当然,能挽救她的手段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即将完成的抗病毒剂使用在她身上。

以私人目的使用抗病毒剂,是属于违反重大服务规程的行为。不但会遭受免职处分,而且还有可能被要求支付巨额的赔偿金。虽说如此,现在已经没有向公司上层部申请临床试验的时间了。就算要受什么样的重罚,也只有硬着头皮擅自使用抗病毒剂这条路可走了。

这样一来,就只有跟发病时间赛跑了。大泽尽可能具体地想象了一下投放抗病毒剂的整个过程。保管着抗病毒剂的区域,位于生物化学研究栋的最深部。保管区域的出入口有着高强度的X光检查装置,要把研究材料带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能把材料带出来,那就意味着只能自己主动走进去了。可是,要到达那个地方还要越过多重的关卡。

首先走出一般研究栋,向生物化学研究栋的警卫出示ID卡。横着还要穿过布满监视摄像头的大堂,以ID卡启动通往保管区域的电梯。乘着电梯下到地下一层,才终于到达保管区域的入口。到这一步为止,就算带着瞳一起去也能想办法蒙混过去。就算警卫觉得可疑,只要说“这是秘密血液实验”,就应该能让对方相信。然而问题就出在后面。要进入抗病毒剂的保管区域,就必须有大泽和田中两人的指纹认证。

大泽马上给田中打电话,怀着祈祷的心情恳切地向他说明了详细情况。如果被公司知道的话,田中也会遭受牵连,绝对不是可以随口答应的事情。可是,田中却亳不犹豫地答应了。

“明白了,那么我们尽快使用抗病毒剂吧。”

“真的没有问题吗?到时候说不定连你也会遭到违反服务规程的处分啊?”

“你在说什么呢?跟服务规程相比,当然是瞳小姐的性命更重要。”

那实在是足以把不安心情彻底吹散的强有力的话语。大泽不由得打从心底里感谢田中。

“比起这个,我觉得很感动啊。您果然还是很关心瞳小姐的呢。”

田中很开心似的说道。大泽听他说得这么古怪,不禁意外地问道:

“你说什么啊。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不起……可是,把贵重的实验成果用在个人方面这一点……”

“怎么了?你是说不像我的风格吗?”

“不……是的……对不起。”

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在这方面自己也有所自觉,大泽还是忍住了。

大泽决定隐瞒着瞳,跟前来汇合的田中一起实施计划。本来那就是自己日常工作的地方,即使被社员和警卫问到为什么带着瞳,只要稍微说明一下就能让对方接受。然后,大泽他们三人就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最后的指纹认证门扉之前。

首先由大泽以食指按住检测面板。

〈accepted〉

就像往常一样成功获得了认证。田中也迅速把食指贴在面板上。

〈accepted〉

随着开锁的声音响起,厚重的门扉缓缓地打开了。

进入室内后,两人立即把门锁好,把内部变成完全的密室后再开始作业。在拿起抗病毒剂的小瓶子的时候,大泽才察觉到一个事实。

虽然只是一个结果,但这的确是对人体的临床试验。

在希望把瞳治好的身为父亲的感情上,还增添了一层作为研究者的欲求。在大泽兴奋感不断高涨的期间,对瞳投放抗病毒剂的作业已经完成了。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UA病毒很快就从瞳的体内消失了。虽然出现了发热和痉挛等临时性的副作用,但以DDS消灭病毒的确有着出类拔萃的效果。因为是在发病前投放抗病毒剂,也没有感染上其他人的危险。在沉睡中的瞳身边,大泽和田中互相握住了手。握手持续了很长时间——挽救了瞳的性命,研究成果得到了确认。两方面都同样值得高兴。在对瞳说明了一切经过后,大泽还吩咐她必须绝对保密。

本来还以为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是在瞳的血液中,还存在着未被分解的DDS。只要从脖子附近采取血液,就能够轻易地把DDS提取出来。而DDS的外壳内部还残留着抗病毒剂的成分。也就是说,只要从瞳的体内获得DDS的话,就可以抽出微量的抗病毒剂。只要花时间对其成分进行细致分析的话,最后应该就能把抗病毒剂复制出来。

这次绑架事件的犯人肯定是因为深知研究所的安全措施非常牢固,所以才会想出利用人的身体作为容器把药物带出来的手段。只要瞳感染上UA病毒,自己就绝对会对她使用抗病毒剂——他们正是这么推测的。如果犯人是田中的话,他轻易地答应提供指纹认证的协助,也就可以得到说明了。

“可恶!”

大泽使劲抓着头发大叫道。他一直把田中看成是最好的搭档,对他信赖有加。无论如何也不想认为他背叛了自己。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找到能否定田中是犯人的证据反而是难上加难。

仿佛要增加大泽的焦躁感似的,玄关的门铃不知疲倦地响了一次又一次。

“大泽先生,好像有客人来,麻烦你了。”

听了梶原的叫唤,大泽无奈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正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角色。毫无干劲地来到客厅一看,只见刑警们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门铃的监视屏幕。

“你们还真够夸张的,难道是犯人来了吗?”

大泽半带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向监视屏幕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正露出无畏的笑容伫立在门前。那态度就像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您是哪一位?”

“我是御法川。”

那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是哪里的御法川先生?”

“有什么这里那里的,要说御法川就只有我一个,OnlyOne嘛!”

“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那个时间,快开门吧。”

“怎么可能开门啊。”

全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喂,你好歹也该给个面子吧,是大爷我来找你采访啊?你知不知道?”

“采访?”

“啊啊,没错,是月刊《传说中的大将》的企划。”

“就是你吗……写出那种报道的人。”

听到月刊《传说中的大将》这个名字,大泽就马上明白了。那正是刊登了有关大泽的政略结婚报道的杂志。屏幕上的那个人还在继续以强势的口吻说话。尽管大泽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句,可是越是反驳御法川就越来劲。

“……那样的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你就协助我采访吧。”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话跟《传说中的大将》说!”

“我想采访的人不是你,是你双胞胎的女儿。”

“女儿?”

“听说她们在绿山学院的选美比赛中双双获冠对吧?就让我采访……”

就算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想到这里,大泽就挂断了通话。

“喂,你打算干什么!现在可是大爷我低着头来拜托你啊!”

御法川的怒喝声甚至传到了家里面。

“大泽先生,要是让他这样闹下去也很麻烦……”

梶原一脸困惑地说道。

“知道了,我把他赶走。”

大泽离开监视屏幕向玄关走去。刚穿了鞋向外走出一步,就感觉到从正面吹来的春风。庭院里的树木呈现出晶莹通透的绿色,无论是对眼睛还是对身心来说都很舒服。

大泽隔着铁门跟名叫御法川的男人互相对视。那张脸看起来就充满了媒体人的味道,就是最擅长通过抓别人的弱点来挖掘情报的那类人。不管怎样,还是先收下名片尽快把他打发走算了。

大泽又回到书斋在椅子上坐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又拿起御法川的名片像扔飞碟似的投向垃圾箱。没有扔中。捡起名片,又坐回到椅子上扔了一次。还是没扔中。结果重复了这个过程一分钟左右,才终于扔中了垃圾箱。

就算说是女儿被绑架的父亲,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没有事做的话,脑子里就总是会浮现出最恶劣的情景。在电脑的收藏夹中寻找连接,又打开了HIME的占卜页面。不管再重复多少次也是得到同样的结果。即使如此,大泽还是漫无目的地望着那显示出来的文字。

如果你不改善对周围人的漠不关心的态度,恐怕会遭到周围人的强力报复。

对周围人的漠不关心……大泽在心中暗念道。

仔细回想的话,就算说自己跟田中关系很亲密,也纯粹只是限定于工作伙伴这个前提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踏入田中这个人的领域来跟他交往。当然,这种情况也并不仅限于田中一个人。本来大泽就不会对别人产生兴趣。进一步来说,应该是对人类这种存在漠不关心。

他自觉到这一点,就是在小学一年级收到显微镜的生日礼物的那个时候。第一次观察显微镜时感受到的强烈冲击,他至今也无法忘记。感觉就好像在极小的有限世界中存在着无限的广阔天地一般。那里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岸。很想一直坐在沙滩上眺望大海,很想永远沉浸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那实在是一个非常舒适的世界。

家里的父母总是处于冷战状态,偶尔开口说话也是在互相谩骂争吵。在那个时候,大泽都会捂住耳朵来观察显微镜。上学的时候因为只会在上理科课程的时候变得活泼,还被同学起了个“学者”的绰号拿来开玩笑。在那样的日子,他放学后总是一回家就拼命地观察显微镜。现实世界看起来很广阔,实际上却很丑陋。不管朝左看还是向右看,都尽是充满了恶意和对立的日常琐事。少年时代的大泽已经对现实死心,转而把全副精神都投入到显微镜之中。

不知不觉就长成了大人,成为丈夫,变成父亲。虽然周围人都似乎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但他还是认为自己也算是勉强能融入社会中一直生存到今天。

然而结果却是这样。

并不是被田中所背叛,而是自己太不了解田中了。

在还来得及之前,请你尝试一下关心周围的人,从改善私生活开始做起吧。

那样的话,一定会有很美好的未来等着你!

把屏幕上显示的文字反复读了三遍,大泽就拿起了手机。当然,他是打算打给田中。毕竟爱打了那么久也打不通,恐怕也不会接自己的电话吧。即使如此,大泽还是忍不住要打给他。

呼叫声响了好几下。正当大泽准备放弃而挂断电话的时候——

“有什么事?”

听到田中的冰冷声音,大泽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本来想马上把梶原叫来,可是在装出自然对话态度的同时通知刑警这种高度技巧,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不……怎么说好呢……”

大泽只是随口回了一句。田中只是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回答。两人之间出现了气氛紧迫的沉默。虽然很想对所有事情进行确认,但大泽还是通过深呼吸来让自己恢复冷静。

“……现在你在哪里?玛丽亚没事吧?!”

即使如此,田中也还是没有回答。这样继续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大泽就干脆跟他摊牌了。

“……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他们说你跟绑架事件有关……”

于是,电话的那边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真不愧是警察,很优秀呢。”

那是极其冷淡干脆的口吻。明明原本关系那么亲密,现在的田中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吧,你根本不知道我至今为止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来参与研究的。登上正面舞台的人一直都是你,研究的成果也劝都会变成你一个人的东西。明明没有我在就什么也做不了……”

听到他这种唾弃般的口吻,大泽握着手机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夺取者绝对不会理解被夺取者的心情。我现在是要你把独占的所有东西还给我。”

说完这句话,田中就挂了电话。

“喂!田中!”

再重新给田中打了一次电话,但已经无法再接通了。大泽拼命回想起今天的田中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不管是什么小线索也好,那样的话就有可能知道玛丽亚的去向。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某个人物。

没错。

本来爱也对田中有所怀疑,甚至还为此准备了附有窃听器的领带夹。应该是觉得他相当可疑才会这么做吧。

……等一下。

大泽又想起梶原说过的一句话。

〈可是,就算说是担心……送领带夹作为礼物也似乎有点……〉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至今为止,大泽也从来没有收到过爱送的领带夹。

这时候,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部下收到了身为丈夫的自己从来没收到过的礼物……难道……不,应该不可能……

忽然间,《传说中的大将》的报道掠过了大泽的脑海。在那份报道里,还写着有关爱在结婚前曾经交往过的男人的事情。如果那对象就是田中的话……

〈我现在是要你把独占的所有东西都还给我。〉

刚才电话中的声音又重现在脑海中。一阵钝重的冲击贯穿了大泽的头脑,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倒转了一百八十度似的。

难道——

田中和爱是共犯?

不,等一下,我要冷静。我应该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假设他们两人是同谋的话,那爱就没有理由在田中身上装窃听器。

是不是该找爱确认一下呢?

那也是不可能的吧。本来自己跟她就是连对话也无法成立的关系,要是真的跟事件有关的话,她肯定不会对自己说真话。量说如此,为了教出玛丽亚,现在自己能做的就只有确认田中和爱的关系这件事了。

该怎么办?要怎么开口问?

大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在垃圾箱前停住了脚步,捡起了刚才扔进去的名片。虽然拜托这种人实在有点不情愿,但是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侯。

自由撰稿人·御法川实——大泽拿起了手机,决定在这个男人身上赌一回。

14:00御法川实

“呜噢噢噢!!”

御法川的惨叫声震撼了整个咖啡厅。眼前的电脑显示屏依然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显示。

“振作点啊,搭档!!”御法川指着显示屏喊道。

可是,显示屏却好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就已经没有时间了,事态却更进一步朝着绝望的方向发展。剩下的就只有用手写这条路了。御法川慌忙从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总之先把稿件写好,然后再重新输入电脑。虽然这样又多了一重步骤,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干了。

“我要干!我一定会做到的!!”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御法川大喊道。

御法川还是新闻记者的时候,写原稿也还是采用手写的方式。如果是在电脑写的话,就可以随时随地对稿件进行修正。但是,手写的原稿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如果总编下达的修正指示太多的话,那就必须全部重写一遍。新人记者时代的御法川所写的稿件,总是被头山用红笔画得一片红。现在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稿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一段过去的情景。

“那个……客人……”

女服务生提心吊胆地向他搭话道。

“什么事?!”御法川盯着笔记本回答道。

“我是想说能不能请你稍微安静一点……”

“我重要的电脑坏掉了啊!!喊一两声你就由得我吧!!”

在完全不采用手写的这个时代,电脑几乎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电脑坏掉的话,就跟受了重伤没什么区别。所以发出悲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要不是截稿时间迫在眉睫,御法川肯定会喊上几个小时吧。

“电脑环掉……了吗?”

女服务生看了看显示屏问道。

“啊啊,你看!突然什么都不显示了!”

“……该不会,是电池没电了吧?”

女服务生的话贯穿了御法川的全身。

“我还真的忽略了这个可能性!”御法川指着向女服务生的脸说道。“现在马上把店里的电借我一用!”

“插座的话,就在那里。”

女服务生向御法川的脚边指了一下。御法川迅速插上电源,结果显示屏马上就亮起来了。

“好嘞——!!”御法川激动得把拳头高高举向天花板。

“那个,相对应的……希望你能安静一点。”

“别妨碍我执笔,别跟我说话。”

御法川已经开始拼命敲起了键盘。女服务生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厨房那边去了。

“好啊!能行!!”

御法川没有看键盘,手指正飞快地在上面移动。思维的转速逐渐加快,显示屏上很快就被大量的文字填满。看到心中所想的事顺利转化为文字的时候,御法川就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虽然世界上有许多令人感到爽快的事,但对御法川来说,最快乐的事就莫过于写原稿了。

“那个……客人。”

耳边又传来了那烦人的女服务生的声音。因为不希望集中力被打断,御法川干脆无视她的存在。

“客人!客人!”

“现在的我是正在执笔的失控卡车!你这样跳出来可是会被撞飞的!”

“啊?”女服务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要向现在的我搭话,就要做好没命的心理准备!”

“不,那个,我是说……希望你能安静一点工作……”

御法川停下了敲键盘的手。

“你说叫我安静点?敲键盘的声音你就别计较了吧!”

“不是键盘……是从刚才开始,您在写原稿的同时还发出声音……”

“声音?”御法川不解地侧起了脑袋。

“说什么电器店怎样怎样,还有什么欺诈减肥……我想应该是原告的内容啦。”

“你是说我一边读原稿一边写吗?!”

女服务生点了点头。周围的客人都发出了笑声。

“那又怎么样!”

御法川涨红着脸怒喝道。这时候,发笑的客人都马上背过了脸。

“能在我的原稿变成杂志之前听到,你们简直就是超级幸福啊!!”

“不,不但不幸福,而且还有客人向我们投诉……”

御法川站起来,在店内狠狠地环视了一圈。其他客人都尽量避免跟他对上视线。

“噢,投诉?!到底是哪个家伙再说这样的蠢话!!”

“那就是我。”坐在里面座位的老男人站了起来。

“失礼了!抱歉!”

光说了这句话,御法川就坐回到座位上。毕竟不能因为无聊的是浪费时间,如果道歉能解决就道歉好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杂志记者的做法。

“就是你这样的态度在给大家添麻烦。你连这一点也不明白吗?”

老男人似乎并不满足于御法川的道歉。

“什么欺诈减肥,什么监视摄像头的偷窥……会写这种乱七八糟的报道的记者,平时的行为也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啊。”

御法川忍不住停下了敲键盘的手。“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要我说多少次都行。乱七八糟,愚蠢,骗人。”

“你说我怎么个骗人法?!”

听到他说自己骗人,御法川立刻走近了男人的桌子。

自己并不认为记者代表正义,有时也会写一些对世界毫无用处的报道。但是,不管什么工作都要以诚实的态度去面对,绝对不能欺骗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而且啊,你难道连基本的礼貌和公德都没有吗!”

“不管是礼貌还是公德我都会遵守!而且我更会遵守截稿时间!!”

御法川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请、请等一下,客人,请你们不要吵架。”

女服务生马上介入了两人之间。

“这样的男人,快把他赶出去吧!”

听老男人这么大叫,御法川也回敬了一句:

“这家伙才是,把他撵出去吧!”

看到两人快要扭打起来,女服务生和其他客人连忙一起把他们拉住。

“拜托了,请你们回到座位上!”

女服务生硬是把御法川拉回到座位上。御法川哼了一声,“咚”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老男人也同样满肚子气地坐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执笔状态,却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中断挫伤了干劲。在这种时候,反而是先歇一口气会更好。

“给我来个意大利面条!”御法川向女服务生喊道。

虽说没有时间,但如果空着肚子的话,思维的运转也会变得迟钝。总之在意大利面条送来之前,就把已经写好的原稿新读一遍好了。

转眼看向电脑屏幕,发现又变成一片漆黑了。再往脚下一看,原来电源插头已经被拔了出来。

“这个店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简直是对我的业务妨碍啊!”

御法川大声叫道。女服务生一脸厌烦地走过来。

“那个,是客人你刚才站起来的时候碰到的。”

“什么!!少骗人了!!”

“我才没有说谎。”

御法川指着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客人问道:

“是真的吗?!真的是我自己把插头弄掉的吗?!”

旁边的客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这都怪插座装在这种容易掉出来的地方!!”

“的确是呢,真对不起。下次我会向大楼的屋主反映的。”

女服务生仿佛在取笑御法川似的弯起了嘴角,然后就像大荻全胜一般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厨房。

“给我美味的意大利面条!然后就算是一笔勾销吧!”御法川又恨恨地大叫道。“可别忘了多放点奶酪粉啊!”

在乘着势头写稿的时候,基本上都不会注意到原稿的备份。刚才写的原稿恐怕大部分都不见了吧。御法川重新插上电源后,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抬起头一看,只见眼前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对不起,我的父亲刚才……”

“父亲?啊,是那无礼的男人吗。”

“因为他心情不太好……”

“你啊,是在等男朋友对吧?”

“咦?”女人一时愣住了。

“我听到你们的争吵声,大概是两小时之前吧。”

“啊啊……是这样子吗……”

女人难为情地露出了苦笑。

“本来是打算说服父亲同意我的婚事,所以就在这里等男朋友过来……”

女人似乎很丧气地垂下了视线。仔细一看,还是个挺标致的美女,能达到这种水准的美女,是在并不多见。

“可以稍微陪我说说话吗。我正好想转换一下心情。”

“那么,就到我父亲回来为止……”

女人担心地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留美。”女人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难道……你就是……”

御法川指着留美的脸说道:

“你就是绿山学院大学的选美比赛中获冠的双胞胎姐妹的其中一人吧?”

“不,不是的。”留美马上否定道。

“不是吗……那也是,不可能每次都碰得那么巧啦。”

御法川仿佛到现在才想起来似的,拿起那杯早就变凉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过,那双胞胎姐妹我是知道的,就是大泽小姐吧。”

由于吃惊过度,御法川连咖啡也喷了出来。尽管留美的脸上也沾上了咖啡,御法川却没有理会,马上把企划书拿了出来。

“……大泽……没错,就是大泽姐妹!”

“其实,我是几年前的校园选美冠军……今年就当评审员。”

御法川抱着双臂沉吟道:

“果然我就是在撰稿人之星下诞生的男人,就算坐着不动,题材也会自动找上门。”

“……啊。”留美完全是莫名其妙。

“好,就来个事前取材。有关那对姐妹的事情,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御法川把手指放到了电脑的键盘上。如果一边取材一边写稿的话,就可以进一步缩短时间。

“我知道的事……”

留美用手帕擦掉了溅到脸上的咖啡。

“说起来……那两人,好像是各自递交应征选美比赛的申请的呢。”

“各自……是什么意思?”御法川不解地问道。

“她们虽然是二卵性双生儿,但是外貌却非常相像。不过……不知为什么,给人的印象却有很大的不同……姐姐给人的感觉就很活泼好动,但是妹妹却相当文静。”

二卵性双生儿就是由两个卵子分别跟不同的精子结合受精而产生的双胞胎。因为遗传基因不同,性格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事。另外,偶尔也会出现像一卵性双生儿那样的容貌和体形完全一致的情况。

“老实说,这作为情报并不是太有吸引力。有没有更有趣更刺激的事呢?”

御法川毫不客气地说道。留美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嗯……她们的家好像就在这附近的松涛呢。所以,应该是相当有家教的大小姐吧。”

御法川向洗手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留美父亲走了回来。

“你看,回来了啊,那新娘子的父亲。”

留美苦笑着低头行了一礼,就赶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如果骑摩托或者乘车的话,大概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达松涛。这比前往绿山学院更快,更重要的是能见到她们本人的可能性很高。御法川把放在粉红色电话机旁边的电话簿拿了起来。查了一下居住在松涛的大泽姓氏,发现只有五户人。他马上就拨通了第一个大泽家的电话。只要直接问是不是玛丽亚她们的家就行了,对方说不定会直接回答。

“啊,喂?请问这里是大泽玛丽亚小姐的家吗?”

对方一接电话,御法川就以轻松的口吻问道。在不足一分钟的对话中,他就发现了大泽姐妹的家。

“一下子就找对了!”

挂断电话后,御法川摆出了胜利的姿势。没想到才打第一个电话就找对了目标。

“真不愧是我!”

然后,御法川就把电话簿上的地址记了下来。

“……让您久等了。”

一脸不满的女服务生把意大利面条端了过来。在面条上还堆起了高高的奶酪粉,就好像雪山一样。

“因为您要求放上大量的奶酪粉。”

女服务生一边放下奶酪和塔巴斯科辣椒酱瓶,一边坏心眼地说道。

“嘿,这看起来挺美味嘛。”

御法川用叉子卷起面条,一下子就塞进了嘴里。番茄汁的酸味和奶酪粉的润滑感在口腔中融合在一起。

“嗯,味道很好!!”

吃着美味的东西,情绪也会随之高涨。御法川一边吃着意大利面条,一边对着电脑打起字来。

“好嘞!来劲了!来劲了啊!!”

进入执笔状态后,他又无意识地喊了起来。

“能行!一定能行!!”

没有理会嘴巴周围溅满了番茄汁,御法川拼命敲打着键盘。又来了吗——女服务生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反复游移在意大利面条和电脑屏幕之间,只把精神集中在写原稿之上。不知不觉的,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完全听不见了。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确认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下午两点二十分。已经是差不多该动身前往采访的时间了,总之执笔状态就到此为止。

御法川一边把电脑塞进背包一边走出咖啡厅,却发现君冢正走下出租车吸着香烟。

“时间刚刚好嘛!”

御法川伸出手指喊道。这时候,君冢的墨镜里头的眼睛闪出了精光。只见他把香烟扔进便携式烟灰缸,迅速坐上了驾驶座,把后面座位的车门打开。

“要到哪里呢?”

没有必要说多余的话。男人就是通过工作来体现自己的。君冢的背影中充满了无可动摇的自信。

“首先到松涛!接着就迅速前往樱丘町!”

坐上出租车后,御法川开始对今后的行动进行模拟。首先进行校园选美的采访,然后就是对剧团主持者的采访……再加上写原稿的时间……

“我希望全部加起来能在二十分钟内完成,能行吗?”

透过倒后镜,可以看到君冢嘴角微微一笑的样子。

“那可要收取特别费用呢。”

“我最喜欢特别这个词。”

御法川话音刚落,君冢就踩下了油门。

后轮扬起白色的烟尘,车子就像闪电一般在涩谷的街道上疾驰而去。那样子与其说是出租车,倒不如说是赛车更为恰当。

涩谷这条街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面孔。

年轻人的街道,流行的街道……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和中心街,就跟这样的印象完全吻合。然而,沿着涩谷109右侧的文化村大道往前走的话,街道的氛围也会逐渐发生变化。

涩谷区松涛是都内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街。不管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是清一色的豪宅,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普通人禁止入内”的威压感。

“总之,就先到这里吧。”御法川喊停了出租车。“请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走下出租车,御法川就逐家逐户的查看门牌。可以看出,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在屋子上花了大量的钱。钱这种东西,有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没有的人却是一点也没有。一方面有像头山这种为偿还借债而苦不堪言的人,另一方面也有在自家停车场上并排着好几辆私家车的人。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极端的呢?御法川边想边闷闷地沿着道路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写着“大泽贤治”的门牌。那是一个在玻璃制成的牌匾上雕上书法字体的门牌,给人一种非常高级的感觉。

在那反射着冰冷光芒的不锈钢制电动铁门的里面,可以看到一座就像皇家住宅般的优雅建筑物。大泽也肯定是一户很有钱的人家。可是,御法川自然不会对此有所怯懦。他堂而皇之地按下门铃,随即听到一声优雅的细小铃声。

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御法川就连续按了好几次按钮。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两点三十分,已经到了大洗真之介的采访时间。看来还是只有放弃跟美女姐妹的面谈。

“……您是哪一位?”

忽然间,对讲机中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御法川。”

“……是哪里的御法川先生?”

“有什么这里那里的,要说御法川就只有我一个,OnlyOne嘛!”

御法川仿佛很了不起似的朝着对讲机挺起胸膛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那个时间,快开门吧。”

御法川试着强行用手掰开电动门,可惜那到门依然是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开门啊。”

这样说下去根本没完没了,还是采取正攻法吧。

“喂,你好歹也该给个面子吧,是大爷我来找你采访啊?你知不知道?”

“采访?”

对方的声音出现了变化,开始上钩了。大部分的人都会抵受不住采访这个词。

“啊啊,没错,是月刊《传说中的大将》的企划。”

“就是你吗……写出那种报道的人。”

那是蕴含着怒气的话语。

“……那样的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你就协助我采访吧。”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话跟《传说中的大将》说!”

尽管突然遭到对方的怒骂,可是御法川却毫不畏怯。通过对讲机来吵架这种事,对记者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想采访的人不是你,是你的双胞胎女儿。”

“女儿?”

听到记者要把自己子女的荣誉公诸于世的话,恐怕是没有哪家的父母会拒绝的吧。

“听说她们在绿山学院的选美比赛中双双获冠对吧?就让我采访……”

还没等他说完,对讲机就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喂,你打算干什么!现在可是大爷我低着头来拜托你啊!”

虽然实际上根本没有低头,不过反正对方也看不见。

“如果你女儿不在家的话,就麻烦你叫她们联络我吧!”

并不是通过对讲机,而是直接向里面大喊。不久,一个男人就从玄关走了出来。

“……先收下名片吧,以后再给你联络。”

那是一个神色凝重的男人。看来他就是大泽贤治了。

御法川从铁门的缝隙中递出名片,大泽就随手接了过去。看到他那副神经质般的面容,御法川才终于想起——这个男人就是大越制药的大泽贤治。作为病毒研究的第一人,在世界也是颇有名的学者。以前《传说中的大将》好像也刊登过有关他的丑闻报道。

“大泽先生,拜托了啊!”

御法川朝着正准备回到家里的大泽背影喊道。

离开铁门回头一看,御法川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大泽家的所有窗户,全都严严实实地拉起了窗帘。将这种现象总结为“有钱人家就是这样”的都是凡人。对超一流的记者来说,即使从如此细微的异样感也能察觉到事件的味道。虽然这种时候的直觉是百分百灵验,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留在大泽家了,必须尽快前往剧场。尽管依然对大泽家的事有所牵挂,御法川还是坐上了出租车。

接下来是从松涛的大泽家前往樱丘町的“TheaterAce”,因为在大泽家花了点时间,结果比原计划迟到了五分钟。不过这样的时间损失也是在容许范围内。为了付钱,御法川从上衣里取出了钱包。

“不,钱就不用付了。”

君冢面向前方摆了摆手。

“咦?为什么?”

“刚才要找的钱就已经够付这次的费用了,所以就是特别费用啦。”

听他这么说,御法川才想起刚才去远藤电器店的时候,自已还爽快地付了他一万日元。

“不……可是……”

“我是不习惯多收客人钱的。”

那斩钉截铁的口吻,令御法川心头一热。“你,果然是男子汉!”

“君冢出租车随时都支持辛勤工作的男人。好了,您快去吧。”

“谢谢你!我总觉得之后还会跟你见面啊!”

御法川刚冲进剧场大堂,大量的贺礼花束就马上映入眼帘。在那些赠送者的名字中,也有御法川认识的著名人物。看来迷天使也是个相当有人气的剧团。

一些看起来像是相关者的人,正向桌子上摆放着宣传小册子和传单。他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地工作着,烘托出一种紧张的现场气氛。

“采访的那个记者还没来吗!”

大堂上突然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猎帽的男人正在大声嚷叫。

“在这么忙的时候,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也很忙,彼此彼此吧。”

御法川以毫不客气的态度搭话道。

“你是谁?”

“就是你急不可待地等着要见的人啦,大笑先生。”

“我不是大笑,是大洗。”

大洗瞪大眼睛吼道。

“我是御法川,让你久等了。可是,我的采访绝对有值得你等待的价值啊。”

“你才是,我肯为你挤出采访的时间,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大洗同样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回敬道。

“噢,你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御法川探出脸说道。

“还没有你那么了不起。”

大洗也不服输地伸出了脸。两人之间顿时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对不起,大洗的时间安排很紧凑,这种毫无意义的斗嘴就请你们尽快了结吧。”

一个看样子很泼辣的西服女人插嘴道。

“你是谁啊!”

“我是制作人州小泽。”

“斯格瓦泽小姐,别妨碍我的采访!”

御法川指着州小泽叫道。

“如果您说刚才的就是采访,也就是说世界上的所有吵架行为都是采访,您是这个意思吧?御蒙塔先生。”

“我不叫御蒙塔!”

“我也不是斯格瓦泽。”

这次又轮到御法川和州小泽之间溅起了火花。

“算了,怎么都无所谓!别浪赞时间!”

大洗脱下猎帽,用手抓了抓头发。

“我同意,马上开始吧。”

御法川和大洗同时在大堂的茶几旁边坐下。大洗大大地伸展着双脚,点起一根香烟。仿佛有什么烦恼事似的,他神色凝重地深深吸了一口烟。在那被酒薰成红黑色的脸上和额头上,皱起了一道道深沟。看来有点心不在焉,完全不像是接受采访的样子。

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敞开心扉,御法川决定采用自己最擅长的做法。

“那么,首先我问你”。御法川打开笔记本说道。“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人?”

“你、你不知道吗?”大洗无奈地向道。

“啊啊,为什么我会知道?”

“像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来采访了吗?”

“没错。”

大洗涨红了脸指着出口叫道:

“你给我出去!!为什么我要花时间听这种不懂礼仪的家伙说废话!”

“不懂礼仪的是谁?我本来为了听你说话,才特意赶来这里的啊!你才应该出去!”

御法川也指着出口喊道。

“为什么我要出去,这里可是我的剧场!”

“你们俩都冷静一点!”

旁边的州小泽青筋暴现地叫道。

“大洗之前的经历就由我来说明。在涉足舞台剧之前,他作为一名广播作家,已经制作过多部人气节目。”

广播作家就是为电视或者收音机的节目制定企划的职业。有时候也会写写解说原稿和剧本等等。受欢迎的节目,不仅要靠出演者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也要依靠广播作家的实力。州小泽举出了大洗参与过的几个节目名称。御法川虽然不怎么看电视,但也听说过其中的好几个节目名。

“嗯……原来如此。”御法川恍然大悟似的大点其头。“那么,现在就在搞这种不卖座的舞台剧吗。”

“你说我不卖座?!”大洗瞪大眼睛吐出一口唾沫。

“我没说错吧?电视节目的人气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真是个无礼透顶的男人!你这种门外汉哪里懂得舞台剧的真髓!”

大洗指着御法川怒骂道。

“你给我听着,舞台剧跟卖座不卖座是没有关系的!”

御法川也不服输,同样指着他说道:

“那只是失败者的辩解。我看你是在电视节目的收视率竞争中落败,才逃避到舞台剧这里来的吧?”

大洗顿时被气得几乎就要对他挥拳相向了。

“舞台剧的流行程度的确是不如电视节目,但是,那却比电视更有实感!!”

“因为舞台和客座距离很近,就有一种让观众获得乐趣的实感。这种事在电视节目上是不可能做到的。现在回想起来,在电视台的工作……没错,要比喻的话,那就像是又干又硬的毛巾。不,不对。对了,要比喻的话……”

接着,大洗就说出了广播作家时代的苦恼。御法川暗暗在心中摆出了胜利姿势。

“……咦……我到底在接受什么采访来看?”

在往事的回忆叙述告一段落之后,大洗就忽然愣住了。

“我已经听到了你作为男人的生存态度,这次采访相当成功,感谢你的配合。”

御法川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笔记本。采访所花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是十五分钟。

“是、是吗?那当然很好……”

大洗仿佛有点摸不着头脑似的露出不解的神色。

“总之,正因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才不想以惰性继续干下去。”

采访明明已经结束了,大洗却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的州小泽开口说道。

“御法川先生,你不是为了写舞台剧的报道才来这里采访的吗?”

“不,那是你误会了。我是为了写《失落人生!过去的著名广播作家的今天?!》这个报道才来采访的。”

“你、你、你说是失落人生?!”

大洗的脸又再次涨得通红。

“不可原谅!你这家伙。我不会放过你的!!刚才的话不算!绝对不许你写在杂志上!!”

“已经太迟了!!你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记住。我要给你写报道.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你、你、你这家伙!”

大洗随手拿起了旁边的铁锤。正当他想要挥起来揍向御法川的时候。却响起了一阵手机来电的铃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

“请等一下,我有电话。”

御法川用手制止了,大洗,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是大泽。”

“大泽,是哪里的大泽先生?”

“就是你刚才来过的那个家的人。”

因为联络来得太快,御法川尽管听到大泽的名字,也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噢噢!是校园选美的大泽先生吗??你的女儿回来了吗?!”

“不……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这是很重要的事情……钱的话多少我都会付。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马上帮我调查。

在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被逼进绝路的人才会有的独特音色。御法川想起了刚才访问大泽家时的情况。大泽的凝重神色,以及大白天就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身为记者的灵敏嗅觉早就告诉他那里有事件的味道。看来听他说说详细情况还是很有价值的。

“明白了,麻烦你说得简洁一点。”

大泽的委托相当奇怪,说是希望御法川针对《传说中的大将》上刊登过的有关大泽的那篇丑闻报道进行调查。

“为什么那会是很重要的事?”

“……一定要说出来吗?”大泽的口风有点含糊。

“你总不能什么都不说明就让我去调查吧——”

旁边满脸急躁的大洗还在等着自己讲完电话。要是不尽快安抚一下的话,这次采访恐怕就真的要泡汤了。于是,御法川就决定同时对两人来个虚张声势。

“那么,你听清楚了。”

仿佛特意要让所有人听到似的,御法川以强烈的口吻说道。

“希望把事件向世间转达……不,是必须转达给世间的事。如果不是能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事,就算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为他写报道!!那就是我作为记者的尊严!!”

在大声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洗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他仿佛很佩服似的点了点头,全身的杀气也马上消失了。

“……明白了,虽然我不能说得太详细……”

大泽那边似乎也愿意说出事情的缘由了。就这样,御法川成功地扭转了两个男人的感情。

“世界的力量均衡有可能发生变化……更深入的情况就等调查完再说吧。”

听了大泽的这句话,御法川几乎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明明只是婚外情的调查,为什么会变成改变世界力量均衡的东西。简直是荒唐到令人哭笑不得。把这种事情当真的人才真的有问题……要这样想的话,就只是凡人的水平。所谓的真相,偶尔是会以一种毫无现实感的荒唐姿态出现的。大泽的话中并没有任何虚假,那是御法川作为一名顶级记者的确信。

“好吧,我可以调查一下当时的记录。”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时间差点连头山的事也忘记了。挂断电话后,大洗就向他伸出了右手。

“你虽然做事的方式很乱来,但还是很有工作原则的嘛。”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就不要说了。真是因为有原则,才能胜任大至政治家贪污,小至小猫离家出走事件的取材工作啊。”

御法川也紧紧回握着大洗的手。这样一来,自己就能毫无顾虑地写出“失落人生”的原稿了。

“最后我有一句话想说,这是远藤电器店拜托我转告你们的。昨天你们买回去的干冰制造机是不良品,他说可以把订金退还给你们,但希望把机器回收过去。”

听了御法川的话,大洗和州小泽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大概是弄错了吧。我们并没有买什么干冰制造机,本来舞台剧就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州小泽侧着脑袋说道。虽然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不管如何,这样就算是履行了跟远藤大介的约定。

这样一来,到下午四点为止能进行的采访工作已经结束。御法川走出剧场,就朝着涩谷的街道奔了起来。为了让金融公司宽限还债时日,在剩下的一小时里必须把原稿写好。

“我一定要上!我绝对能做到!”

御法川一边鼓舞着自己的士气,一边朝着今天已经去惯的那家咖啡厅跑去。

14:00加纳慎也

这个墙壁由统一的红茶色砖块构成的店子,就像好莱坞电影中常见的美式酒吧一样。在长长的柜台后面,摆放着许多酒瓶。只要不低头去看脚下的血洼,就完全看不到任何争斗形迹,仿佛随时都可以开始营业似的。

“……迦南……迦南是什么?”

杰克丝毫没有要回答加纳问题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调查着外国人的尸体。那种无比冷静的举止,跟无法隐藏内心动摇的加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事件跟能做到这种事的家伙有所牵连,你还要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调查吗?我并不是惧怕危险的任务,是叫你把最低限度的情报告诉我啊!”

仿佛要驱走恐惧似的,加纳大声喊道。即使如此,杰克还是毫不动容地摆出平淡的表情,就像好莱坞电影中的改造人一样。

“所谓的迦南,是中东的一名间谍。”杰克忽然说起话来。

“这里的人恐怕全都是被那家伙一个人干掉的吧。”

“……中东?间谍?”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字眼,加纳皱起了眉头。

“啊啊,那家伙是暗号解读的专家。阿布格莱布监狱前不久发生了大量伊拉克俘虏越狱的事件,你还记得吗?据说那时候解除电子锁协助他们越狱的人就是迦南。”

阿布格莱布监狱就位于伊拉克的巴格达以西。原本在侯赛因政权时是用作政治犯的收容所,不过在伊拉克战争后就由美军作监禁战争俘虏的监狱。如果杰克说得没错的话,那就意味着事件跟一个极难对付的间谍发生了牵连。

“要是遇到中东的年轻女性,你就必须多加提防。”

“女性……你说迦南是女的吗?!”

“我听说是这样。”

听了杰克的话,加纳又再次环视了一下现场。就好像海鲜市场的金抢鱼一样,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要对杀人有那么一点点犹豫,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这真的是一个女性做的吗?加纳实在无法相信。

“迦南跟绑架事件黑幕是什么关系?”

“那个可不能对你说。”

杰克若无其事地回绝了加纳的问题,然后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加纳也在旁边看了一下。文件夹里放着涩谷的详细地图,上面还标注着表示路线的箭头和时刻。

那正是有关公文箱接力的指示。

最后一页还标注着箭头的终点。看来公文箱接力的终点是某所公寓的一个房间。上面还以红色文字标记着住址和“14:20”的世间。加纳马上打开了手机——虽然是在地下,但还是能收到信号。

“最终地点……是涩谷区广尾五丁目三十四番地,格兰德希尔四〇五号房。”

“好,关于公寓的主人身份,这边会马上进行调查。我会派搜查员过去,你和杰克立即前往现场。我允许你拘捕犯人。

听到久濑下达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指示,加纳顿时变得干劲十足。

“好,走吧!”

加纳以稍带兴奋的语气说道。然而,杰克却一睑凝重地合上了文件夹。

杰克驾驶的车子,以公文箱接力的终点——广尾为目标,正行驶在井头大道上。跟充满干劲的加纳相反,杰克的表情显得一片阴沉,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来到明治大道的时侯,久濑就用无线发来了联络。

“公寓的持有者已经判明,名字是……田中护。是大泽贤治的部下。”

那完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名字。

“目前梶原已经确认了田中在十四时后离开了大泽家,接着就去向不明。有可能是前往作为公文箱接力最终地点的自家公寓。各搜查员,一旦发现田中务必马上将其逮捕。”

说到这里,无线通讯就被挂断了。

“…”你所追踪的黑幕,就是田中吗?”

昕了加纳的提问,杰克也还是什么都不回答。

“算了,之后只要确认一下建野先生的平安……”

“你还在担心那个叛徒吗。”

明明对自己的问题不屑一顾,却没有忘记插上一句刻薄的挖苦之言。

“你为什么能断言建野不是叛徒?”

“……因为建野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这根本算不上回答。”

偏偏对这件事,他总是执拗地要找加纳的麻烦。

“我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工作态度和言行举止。所以我知道,建野先生绝对不可能背叛警察。”

“你是看着他的工作态度吗……那么,你告诉我建野的私人情况吧。他有没有缺钱用的迹象?”

听到这种明显的侮辱之言,加纳顿时燃起了怒火。但他还是忍住对方的挑拨,尽可能冷静地说道: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反正我就是相信建野先生。”

“相信?你有什么根据?”

“相信一个人难道还需要根据吗!”

在无意义的争论中,感情终于爆发了。正因为一直压抑着怒火,在看到杰克脸上露出的浅薄笑意时,加纳就涌起一股想要一拳狠揍过去的冲动。

“没有根据的话,那只是纯粹的感情论,没有任何理论性和台理性可言。不管是伙伴还是亲人,别人就是别人,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听到杰克的冷漠言论,加纳只是把脸扭过一边。他深深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男人根本无法相容,不管再跟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达成共识。

“……加纳,你要怀疑一切。否则你就会丢掉性命。”

杰克最后说的这句话,也没有传达到加纳的心中。窗外可以看到涩谷警署的建筑物。这里离作为目的地的田中公寓还有一点距离。因为不想跟杰克说话,加纳只盼着能尽快到达现场。

“……在那里。”

在田中公寓的前面,杰克低声说道。只见在路对面的外国人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公立箱快步往前走。

“我去建捕他!”

“等一下!加纳!”

虽然听到杰克的叫唤声,但加纳并不打算停步……

加纳逐渐逼近外国人,然后狠狠地撞了过去。两人同时滚落到路面上,而公文箱则被抛到了空中。就在加纳把注意力投向公文箱的瞬间,外国人的拳头就从下方击来。下巴被对方的拳头打中,加纳顿时整个人向后仰起。外国人趁机站起身来,朝着杰克车子的方向逃去。

“杰克!”加纳大叫道。“抓住他!”

可是杰克并没有理会外国人,而是朝着公文箱走去。没办法,加纳只好自己去追赶外国人。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绝对不能让他溜掉,万一被他逃到大路上就麻烦了。可是外国人的速度也很快,转眼间就跑到了通往繁华街的拐角处。这样下去就会被他混入人堆逃之夭夭了。

可恶……正当加纳这么想的时候,外国人却并没有拐过弯,反而呆站着不动。只见有好几辆车塞住了那边的道路,从车里面还走出来许多刑瞥。遭到这样的前后夹击,外国人也只有选择投降了。在众多路人的注目下,外国人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确保了目标的刑警们,同时冲进了田中的公寓里。另一方面,杰克则正对公文箱进行仔细的调查。加纳走近一看,发现他正用慎重的手势打开扣子,展现出塞满整个箱子内部的钞票。看来五千万日元还是平安无事。

“这是幌子的话……那么,到底在哪里?”

杰克的这句低声沉吟,加纳并没有放过。看来他所期待的是五千万日元以外的东西。

“……难道,你以为里面放有那所谓的新药吗?”

听了加纳的问话,杰克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从他严肃的表情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几个刑警从田中的公寓里走了出来。加纳首先就对大泽玛丽亚的安全感到在意。

“人质呢!人质没事吧?”

加纳急切地问道。然而刑警们都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加纳又向刑警们询问了室内的状况,看来田中的房间里并没有人在。现在连人质的安全与否都不知道,而且还被塔利克溜掉了。明明是这样的状况,杰克却还是在注视着公文箱。

“那么我就回去进行通常搜查了。不仅要救出大泽玛丽亚,现在还有大泽瞳和建野先生的事。”

杰克对加纳的话产生了反应。

“大泽瞳?是吗……如果是让大泽瞳拿着的话就可以说得通了。”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公文箱接力完全是一个掩眼法。”杰克以肯定的口吻说道。

“等一下,你说得明白点好不好。”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加纳如此说道。

“犯人通过某种方法跟大泽贤治取得联系,除了赎金之外,还让大泽瞳把新药带在身上。”

“把新药……交给瞳?”

杰克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进行的公文箱接力,就是为吸引警察目光而做的掩护工作。”

的确,公文箱接力同时也是一种拖延时间的行动。如果犯人团伙另有目的的话,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行动也可以得到解释。

“可是,他们宁愿花这么大工夫也想得到的新药到底是什么?”

“……是抗病毒剂。”

杰克捎带踌躇地回答道。

“那是用来治疗感染上某种特定病毒的患者的药物。”

“……什么啊,那特定的病毒到底是……?”

“一般被称为UA病毒。”

虽然是从没听过的名字,但加纳也隐约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比如说,在非洲发现的伊波拉病毒就是这样。那是一旦感染就会全身出血的可怕病毒,但是现在既没有预防感染的疫苗,也没有发病后能进行治疗的特效药。另外,HIV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冶疗药,但却没有一种药物能彻底消灭病毒。就连更接近普通人的流感病毒,也只能通过药物减轻症状,目前还没有开发出能完全将其治愈的药物。也就是说,不管对哪一种病毒,都只存在能减轻症状的药物,而不存在决定性的治疗药。反过来说,如果能开发出这样的药物,就能获得巨额的金钱。

“加纳,可以跟大泽贤治联络吗?”

“啊啊,大泽家有我认识的刑瞽在值班。”

“你马上跟他确认,是不是真的让瞳带上了抗病毒剂。”

看来又不知不觉地被杰克牵着走了。加纳拿起手机,拨通了梶原的电话。

“加纳吗?有什么事?”梶原马上就接了电话。

“可以让我跟大泽先生说几句吗?”

“这个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呢?”

“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立刻向他确认,很急。”

“……明白了。不过,你可别向大泽先生透露搜查状况啊。”

在发生绑架事件的时候,警察并不会把搜查状况逐一向受害者家属报告。这都是为了防止情绪不稳的家属尝试亲自跟犯人接触情况的发生,避免对事件发展造成重大影响。

“梶原先生。”加纳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嗯?怎么了?”

“你那边也请小心注意,这次的事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说起来,也许的确是这样。明白了,我知道。”

听梶原的口吻,就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似的。

等了一会儿,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

“喂……你好,我是大泽。”

因为没有时间,加纳就开门见山地问了。结果大泽的声音马上就变了调,很明显是内心出现了动摇。虽然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但那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反应。这样一来,大泽瞳被视为目标的理由也得到了说明。可是,杰克却好像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听了加纳的提问,杰克却反过来问他:

“假如是让大泽瞳带着抗病毒剂的话,那犯人是打算如何获得呢?”

“所以,就是绑架大泽瞳……”

杰克立即打断了加纳的话。

“在十字路口有五十多个搜查员,如果要在那个地方强行把她带走的话,风险也太大了。所以他们就采用了公文箱接力的这种费工夫的手段。大泽瞳的绑架应该会在没有搜查员的地方进行。”

这句话的确是正中核心。

“但是……要怎么样把大泽瞳带到没有搜查员的地方去啊?”

忽然间,杰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只要让瞳自已来就行了。”

“我就是说,要怎么样才……”

说到这里,加纳也明白了。

“就是犯人团伙给了她某个指示吗。”

大泽瞳跟塔利克接触的时候……在接过公文箱之前,那两人还曾经进行过一番对话。塔利克很可能就在那个时候给瞳下达了了某个指示。

“结果,又要去找那个男人吗。”

杰克仿佛想说什么似的注视着加纳。恐怕他是在怀疑放走塔利克的建野吧。加纳也不打算一一加以反驳。只要事件全部得到解决,就应该能明白建野的真正用意。那样的话,到时侯低头道歉的人毫无疑问肯定是杰克。

可是,这样漫无目标地去找也没有意义。在获得有用的情报之前,两人决定先使用涩谷警署的防范摄像头。

两人走进涩谷警署的监视室,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目前最新型的操作系统。

屏幕上显示出涩谷街道各处的景色。加纳向操作员下达指示后,屏幕上就打开了一个小窗口,上面显示着塔利克的个人信息。把光标对准画面上的人物,就可以通过数据比较判断其是否塔利克本人。操作员不断切换着画面,按照加纳的指示挪动着光标。如果塔利克还留在涩谷的话,就应该很有可能通过这种方法发现他。可是,不管再怎么找也还是没发现相似的面孔,加纳也开始焦急起来了。对操作员下达指示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冷静点吧。”

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真是个喜欢浪费力气的人。”

“这就是我的做事方式。”

加纳没有理会杰克的话,继续向操作员下达指示。

“……那样子可活不长久啊……”

杰克半带叹息地说完,就躺坐在椅子上。那是只有凝神静听才能听到的一句话。

十分钟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身穿黑衣的外国人。操作员把光标对准那个人——比对的结果,显示出此人正是塔利克本人。加纳马上摆出胜利姿势,同时向久濑作了报告。

“搜查员,立即赶往现场!加纳留在监视室进行支援!”

加纳一边听着久濑的全体指示,一边注视着屏幕。只见塔利克正站在香烟的自动贩卖机前,看样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我是笹山,已经确认疑犯,马上逮捕。”

无线机传出了笹山的无畏声音。看来他就是最接近现场的搜查员。

屏幕上显示出塔利克和笹山两人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乔装已经从御宅族变成了街头舞蹈家。塔利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笹山的存在。

笹山踩着巧妙而慎重的步伐,逐渐缩短彼此的距离。随着他的一步步走近,加纳的心也随着紧张起来。在距离已经足够进的时候,笹山终于飞扑了过去,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加纳不禁屏起呼吸,双眼紧紧盯着屏幕。先前虽然被塔利克占了上风。但是这次的笹山却完全不同。只见他抓起塔利克的衣领,连续使出好几次膝撞,塔利克虽然也勉强发起反击,但是笹山却沉下腰稳稳顶住,然后以一记华丽的腰摔将塔利克摔倒在水泥地上。

“干得好!”

加纳兴奋地拍起手来。笹山扣着卧倒在地的塔利克的脖子,同时拿出了手铐。

“杰克,我们也到现场去吧。”

就在加纳的视线离开屏幕的那一瞬间——笹山仿佛浑身脱力似的放开了扣住塔利克的手臂。

加纳慌忙凑近屏幕一看,发现笹山的腹部被插上了什么东西。

“镜头,请拉近一点!”加纳以悲痛的声音喊道。

屏幕上显示出笹山的放大画面。这次已经能清晰看到了——笹山的腹部被插上了一把匕首,衣服也逐渐被鲜红的血染成一片殷红。瞬间,加纳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加纳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冲动,猛然转身奔出了监视室。

14:00剧团·迷天使

“以后……打算怎么办?”

健太用几乎听不见的窝囊声音嘀咕道。

在他身边的阿莫和新一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三个人现在正无力地摊坐在WINS的入口。那张没有买中的赛马奖券在他们脚下随风翻飞。

4号的成功天使不单只没有表现出“迷天使的成功”,还在冲出栏没多久就把骑师甩下马,失去了继续比赛的资格。在那一瞬间,作为迷天使的小道具经费的七万日元就无情地化为泡影了。

“对了!干冰机的付款不是要三百万日元么!”

新一突然用开朗的声音喊了起来。虽然说出口的话跟现在的话题没什么关联,但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想到了某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奇招似的。健太和阿莫用求救般的目光看着新一。

“原来的三百万现在就算变成三百零七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你们不觉得吗?想开点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新一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已经成为口头禅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听上去是如此的缺乏信心。就连一向稳重的健太,紧握着的拳头也不禁在颤抖。买干冰机也好,把小道具的经费拿去赛马也好,全部都是新一的好事。他那种缺乏责任感的乐观态度实在让人感到焦躁。

“那就这么办啦。我去一下厕所~”

新一若无其事地向着WINS里走去。明明是拿剧团的公费打了水漂的罪魁祸首,那脚步却轻快得像在跳舞。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管是多么不会看人脸色的我行我素的人,也不至于会有这种举动。

“该不会是……”健太小声嘀咕了一句,匆忙跟着新一的后面跑了进去。

“怎、怎么了?”阿莫也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分开WINS里的人潮,径直往兑奖台走去。果然不出所料,新一的人影映入眼帘。只见他笑眯眯地正在排队。健太从背后一手把他手上握着的奖券抢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说到这里,新一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健太,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哼……2号青春男孩吗?”

健太用手指夹着奖券晃了晃。是一比七十四的高倍投注奖券。

“还、还给我啦!”

就在新一伸手要抢的瞬间,阿莫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新一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但在怪力如牛的阿莫面前也只能是徒劳。

“为什么你们会知道啊!”新一用怨恨的目光盯着健太。

“你在选马的时候不是说过么。大热的马和冷门的马,从两个极端出发买两种最保险。所以我总觉得你应该除了成功天使之外还买了别的马才对。”

健太一脸得意地说道。新一不禁乍舌:“啧……真不愧为将来想当剧作家的人啊……对别人说的话还真是留心。”

新一在青春男孩身上投了五千万日元。因为投注倍数为七十四倍,所以奖金由三十七万日元。世上的巧合还真多,刚好连纹土的赎身费三十万,以及小道具经费七万一起赚回来了。这笔奖金足够用来填补除了干冰机外的所有费用缺口了。

“等一下!这马券可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新一不服气地抗议,只换来了健太的一记飞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迅速把马券兑了钱后,他们来到了纹土的公寓。

那两个来追债的收到了钱,便十分爽快地离开了。纹土的脸上泪痕斑斑,紧紧地握着健太他们的手。

“谢谢他们!我有你们这样好心的后辈实在是太幸运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开庆功宴的时候。躺倒在榻榻米上的闹钟时钟指向下午两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剧场就要开演了,得快点赶回剧场才行。

“不快点的话等下又被州小泽先生骂了!”

听见健太的话,大家同时点了点头,飞奔出公寓,一起全力跑了起来。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剧场的时候,阿莫忽然“咦?”的一声停下了脚步,手指指着前方不远的一间小茶餐厅。

“那不是大洗先生吗?”

透过那古旧的建筑物的窗子,可以看见大洗的身影。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唱法的女性。

“上台前抽空跟女人约会么?”新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看上去不像是约会的感觉。”健太凝神看着。

大洗一脸严肃地正在跟坐在对面的女性说话,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约会该有的气氛。满脸愁容的大洗忽然转过头来,视线投向窗外。

“遭了……他在看这边呢!”

新一慌忙低下头。就在健太也想要背过脸去的时候,却跟大洗对上眼了。这下可惨了——他刚这么想,差餐厅的门就被打开了。

“等一下!你们这些家伙!”

大洗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他们飞奔过来。

“哇!我们没有在看!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啦!”新一拚命解释道。

“看了也没关系啦。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想找你们帮忙。”

大洗双手台十,轻轻低下头道。

“很快表演就要开始了吧?所以,麻烦你们代替我应付那个女人。最多我请你们喝咖啡就是了。”

“咦……可是……我们也要上台的啊……”健太一脸困惑地回答道。

“健太和新一迟点也没关系啦。”

说着,大洗从钱包里掏出来五千日元。老板的命令实在无法违抗。健太无可奈何地接过那五千日元。大洗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似的点点头,带着纹土和大智向着剧场走去。

健太和新一走进茶餐厅,甘醇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店内似乎在烤蛋糕,空气中还飘荡着些微的黄油香味。刚才和大洗说话的女性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用锋利的眼神眺望着窗外。那视线仿佛刀子一般盯着已走出店门的大洗的背影。健太和新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注意到他们的女性把手中的咖啡往桌上一放。

“请坐吧。你们是被大洗叫来应付我的是不是?”

“是、是的……失礼了。”

健太十分拘谨地坐到了女性对面的座位上。刚才大洗跟她说话时的那种紧张气氛仍然残留着,让人不快的紧张感笼罩着整个桌子周围。健太看着女性那冰冷的目光,不自觉地“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唾沫。女性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岁左右吧,穿着颜色朴素的连衣裙,生活带来的疲惫显露无遗。

新一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伸手拿起放在窗台上的菜单,大声地点起单来。“一个培根三文治,一个千层酥,还有一杯冰茶。”真是个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的男人。健太向来倒水的侍应生点了一杯咖啡。

“干吗呀,他不是给了五千日元么?多吃点也没关系啦!”

新一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但对于健太来说,新一那种脸皮超厚的做法才令人费解。

“你们是迷天使剧团的成员么?”

被女性这么一问,两人才想起自我介绍这回事。

“……我叫聪美。”女性淡淡地说道。“大洗聪美。是大洗的妻子。”

“咦?!”健太和新一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你们没听说他结了婚么?”

聪美点燃了手上的香烟。总觉得这个时侯不能说“没听过”三个字。无可奈何之下,健太只好露出了客套性质的笑容敷衍过去。侍应生送来了他们刚才点的东西,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打破沉默。健太虽然一直在努力寻找话题,但总有预感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气氛更尴尬。越这样想,他就越紧张,身子越缩所谓的紧张得令人窒息,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相反的,新一却是毫不介意地抓起培根三文治大快朵颐。

茶餐厅的挂钟已经指向午后的两点五十八分。很快舞台表演就要开始了。聪美仍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新一则正用习惯弄成毛毛虫的样子在把玩着。虽然说是大洗的指示,但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说……你们……为什么会开始演戏剧呢?”聪美毫无前兆地开口了。

“咦?”健太反射性地反问。

“戏剧的魅力,到底在哪里?”

聪美把吸着的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健太还在烦恼应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微微挑起了嘴角。

“突然这么问,你也很难回答吧。以前,我也曾被很多人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回答完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答对……”

“你以前演过戏么?”新一漫不经心地问道。

聪美自嘲地笑了笑,回答:“我是迷天使的创始人之一。”

“是吗?这样啊。那你是在剧团里跟大洗先生结婚的咯?真是羡煞旁人呢。”

新一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附和道,嘴巴十分没仪态地半开着。也许是在脑内幻想着自己跟一直暗恋的同剧团的逢坂响子结婚的情景吧。

“从男性的角度来看,也许是很值得羡慕吧。”聪美又点燃了另一根香烟。“何况现在还在剧团里养了情妇。”

就在两人注意到“情妇”两个字的瞬间,门上的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表情凝重的响子走了进来。

“响子小姐?”新一不禁喊了出来。

“……演出推迟了一点……”

响子喘着气说道。华丽的演出服装上披着外套,似乎是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从剧场出来了。

“你是在意我们,所以特意来找我们过去的么?既然演出推迟了的话,那就先在这里喝杯咖啡再过去吧。”

响子似乎没有听见新一那略带轻薄的声音,视线定定地落在聪美身上。聪美也看着响子。正确来说,是瞪着她。

看到他们的视线交流,健太察觉到了——聪美口中所说的情妇究竟是谁。新一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脸色慢慢开始发青。

“不坐下来么?”聪美用冷冷的声音发话了。

响子没有作声。倒是新一站了起来。

“我、我去看看看看剧团里的情况——”

健太还没来得及劝止,新一就像战后残病一般冲出了店门。

“那、我也过去……”

健太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你能在这里陪陪我吗……?”响子低着头说道。

这种时候健太总是会不禁感叹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老实说不要就好了,但却总是无法明确拒绝。无法抵抗两个女人所营造出来的压抑气氛,健太只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这样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嘲笑阿莫的软弱。响子在健太的旁边坐下,侍应生便过来下单了。

“啊……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的……”响子轻轻地挥了挥手。

然后,比之前更为沉重的气氛再度来临。在这压抑的沉默之下,一分钟就像一小时那么漫长。响子一直低着头,而聪美则只是一味地吐着烟圈。健太用呆然的目光追逐着空中渐渐飘散的紫烟。

“听说剧团要解散了呢。”

聪美突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响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聪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转头向窗台那边呼地吐了出来。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着挑衅。

“……那,剧团解散了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聪美把还剩了大半的香烟按到了烟灰缸里。被人这样一针见血地质问,响子不禁把头埋得更低。

“真的很对不起。”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我会跟大洗先生分手的。”

响子的头低得几乎额头已经碰到了桌面。聪美只是以冷冷的表情看着她。

“那么让我看看你们最后的公演吧。我会在观众席上把大洗的作品好好看到最后……那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听了聪美的话,响子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哀伤与愧疚。两人凝视着对方,这种情景似曾相识,肥皂剧里早已经不知道演绎过多少遍了。

聪美拿着健太他们的账单站了起来。健太虽然慌忙出生阻止,但她却没有理会,直到到柜台那边付了钱。聪美一走出茶餐厅,响子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垂下了肩膀。健太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正烦恼着,忽然看见元木优奈正跟恋人从窗子外面走过。偶然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跟数小时前遇见的时候不同,两人的手里都拿着满满的购物袋。拿着这么多东西,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

也许他们两个是住在一起的吧。不,也许还不只这样。说不定早结婚了。健太不认识优奈的恋人,就算知道那是在跟自己分手之后才开始交往的人,多少也还是难免有点嫉妒。不过,当初一意孤行让优奈失望的不是别人,正是健太自己。这种下场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正在茶餐厅里看着的健太的存在,只是幸福地、快乐地、渐渐走远。

就在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健太想起了刚才聪美说过的话。

“戏剧的魅力,到底在哪里?”

不惜舍弃稳定的工作,跟还算可爱的女朋友分手,选择了当一个演员。但是这样的自己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一言难尽么?

不对。不是因为这个。

真的是已经搞不清楚了。

健太第一次看到戏剧,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本来和朋友约好了要去学校的泳池玩,却硬是被母亲带到了涩谷的剧院。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去的剧院里,飘荡着跟电影院截然不同的紧张感,浑身笼罩着兴奋却又让神经绷紧的不可思议的感觉。从舞台的帷幕被拉开的那一刹那开始,健太就被台上演员的表情深深吸引,身体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无法动弹。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真实上演喜怒哀乐的情景,有着电视上无法体会的气势。故事及场景都是面向儿童的冒险型题材,但对白中使用的奇异比喻让人爆笑不断,而最后煽情的感情戏又让人不禁泪水盈眶。

当舞台的帷幕降下的时候,留在健太心中印象最深的,是只有戏剧才能表现出的天马行空的故事情节。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派发的小册子,工作人员列表那里赫然写着“作者:大洗真之介”。那时已经跻身电视领域的大洗第一次参与制作的舞台剧本,这部作品在健太的心底植下了对戏剧的无限憧憬。当然,在进入迷天使的时候,健太已经把这件事忘记得差不多了。之后是看大戏的简历介绍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但是知道真相时,还是忍不住感动地认为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

如果是进入迷天使之前的自己的话,应该能够毫不费力地回答出戏剧的魅力吧。

如今无法明确答出来,那是因为健太已经进入了戏剧的世界。在观众席上看到的戏剧的魅力,跟作为创作人员所感受到的魅力,是不一样的。进入了迷天使之后,健太就禁不住这样想。但是,作为剧团之中无足轻重的一员,他总觉得自己离能够理解这种魅力的水平还有一段距离。

“大洗先生是打算抛弃现在的一切,再重新开始么……包括迷天使,也包括我们……”响子轻声吐出这么一句。

健太猛地站了起来,握着响子的手轻轻拉了一下。

“这种事情想也是白想。我们到剧场那边去吧。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一切了啊。”

听见他这句话,响子微微笑了起来。

戏剧的真正魅力还是不太了解,不过,正因为不了解才有继续寻找的价值。正因为不了解,才更要坚持到最后一秒。

健太和响子出了茶餐厅,看到新一正坐在路旁。也许是担心响子,所以在这里等她吧。响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向着剧场飞快地跑走了。新一像小狗似的紧跟着追了上去。看他那无忧无虑、充满兴奋的样子,干冰机那笔巨额费用看来已经被完全抛诸脑后了。

“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担心也没意义嘛!”

健太也决定不再去想干冰机的事了。虽然知道不用过多久就会成为大问题,但是现在还是先集中精神完成眼前的演出吧。

14:00远藤亚智

“……你……是瞳吧?”

打倒了外国人的少女,用流畅的日语说道。声音冰冷而低沉。

少女向着亚智他们走了过来。是友?还是敌?背上不禁冷汗直冒。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但是从刚才少女的打斗来看,要是被她攻击的话,可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尽管如此,还是得想办法让瞳逃走才行。

“……你的姐姐……玛丽亚被绑架,其实是我的责任。”

少女的话完全出乎意料。

“咦?”亚智和瞳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所以,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少女的眼中有着坚强的意志。

“等等,你说是你的责任,到底什么意思?”

少女没有回答亚智的疑问。只是静静地转过头去看着大路的方向。无言地表示要他们快点走。

“你是……迦南小姐?”

听见这句话,少女猛地把目光投射过来。

“我没说错吧?是迦南小姐吧?请你告诉我!!姐姐为什么会遭到绑架?!”

“迦南这个名字……你是听玛丽亚说的吗?”

“是的……她说是去中京旅行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听见瞳这么说,迦南微微露出了笑容。就在这时,小巷的深处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几个外国人正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快走!”

迦南站到了亚智和瞳的前面。只见她把手伸向腰间,短装外套的里面一把匕首隐约可见。左手手背上刻着一个蛇样的刺青。

“……十五点到一座叫做109的大楼前面来。到那时我自会跟你们说明情况。”

少女一边看着那帮外国人一边说。

“瞳,我们走吧!!”

亚智拉着瞳的手向着涩谷车站的方向逃去。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少女去掩护,作为男人确实值得惭愧,但是那个叫做迦南的少女应该能够胜任吧。在离开仓库好一段距离后,两人才终于放慢了速度。

“迦南小姐说那是‘她的责任’……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瞳似乎对刚才迦南所说的话十分在意。

“她都跟我们约好碰头了,等下再慢慢问个清楚吧。比起这个……”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吃过东西,从一大早就一直跑到现在。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唐突……不过,你不饿么?”

“我还好。”

瞳的表情中充满了疲惫。也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玛丽亚还生死未卜,而瞳自己也受到了攻击,而且还出现了一个自称迦南的少女.事态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要趁着能够休息的时侯好好休息,能够吃饭的时侯就好好吃饭。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往后肯定还有一段漫长的斗争。

正好眼前出现了一家快餐店。亚智停下了脚步,瞳却继续朝前走。

“喂,你这么急也没用啊。而且在碰头时间之前,我们还是不要瞎逛的好。要是一不小心被发现的话,我们又得继续逃命了。”

“……说得也是。”看来瞳总算是理解了。

亚智跟瞳一起走进了快餐店。站在柜台前的女店员露出了让人放松的笑容。

“我要一个芝士汉堡套餐,瞳你呢?”

“……我要一杯冰茶就好。”瞳低声说道。

“现在我们正在招募参赛者,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看一看我们的大餐介绍吧。”

亚智要了一张传单。色彩鲜明的文字跃然纸上。

“大胃王之战‘超级胃霸王’比赛!!”

“只要吃下一千个冰淇淋,一千万日元奖金就是您的了!!”

“但是,如果吃不到一千个,那么吃下的冰淇淋需按正常收费。”

不管是胃口多么大的人,都不可能吃得下一千个吧。简直就是个骗人上当的比赛。亚智一边看着传单一边走上楼梯,在二楼靠窗的桌子旁坐下。从窗口看出去。外面的情况一览无遗,而且旁边就是马上能够出到外面的紧急教生楼梯。

“来,快点吃吧。”。

亚智一边啃着芝士汉堡,一边回想起刚才遇到的名叫迦南的少女。虽然她从绑架疑犯的外国人集团手中救出了自己和瞳,但是也不能就此判断她值得信任吧。如果乖乖昕她的话到碰头地点去的话说不定会很危险。不过,瞳应该很想知道有关玛丽亚的任何信息,虽然有点危险,看来还是有必要跟迦南再见一次面。

“……姐姐真的很厉害。”

瞳突然开口说道。

“听说那个迦南小姐,是姐姐在跟父亲到中东旅行的时候认识的。”

瞳一脸寂寞地叼着吸管。

“是吗。不过,这点有什么厉害的?”

“……姐姐的厉害之处,在于她的行动力。”

瞳像没有听见亚智的疑问似的,继续往下说道:

“去中东旅行的只有姐姐和爸爸,我设有去。中东给人的印象,不是一直都很危险么?所以,我总觉得那不是旅行应该去的地方。”

瞳用手中的吸管戳着冰茶里的冰块,低下了头。一说起玛丽亚的事,她的表情就会因为缺乏自信而变得暗淡。

“是吗。看来你姐姐胆子很大嘛。”

“不过,如果自己不主动采取行动的话,是不会有新的邂逅和体验的吧。这方面,我是个畏首畏尾的人……肯定不可能交到像迦南小姐这样的朋友的。”

亚智把手伸到瞳的面前。“等一下——”

“干吗要跟你姐姐比?虽然我不知道孪生姐妹的感受如何,但做你自己就好了呀。”

“……你跟帕玛老师说一样的话呢。”

“帕玛老师?”听见这个没有印象的名字,亚智不禁觉得惊讶。

“理兰德·帕玛老师是大学里的英语老师。我经常找他商量事情……姐姐被人带走的时候,也是他跟我一起作为第一在场证人向警方作证的。”

“……那个,不好意思……”背后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把声音。

亚智反射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握拳头转身一看,只见背后站着的是一对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情侣,既不是外国人也没有拿着手杖,是这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看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照着自己脸上来一拳似的亚智,那对情侣的脸迅速苍白起来。

“干吗?!”亚智用警戒的声音问道。

“……我想拍一下照片……”

男子的手上拿着手机。

“拍照你们自已不会拍吗?”

“不,那个,我是想跟你身边的那位小姐拍……”

“跟瞳拍照?为什么?”

亚智放下拳头,不解地侧着头,只见那对情侣开始你一言我一话地说起悄悄话来。然后说了句“果然是这样”,互相点了点头。

“喂!你们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啊!”

“你身边的这位,果然就是传说中的校花——大泽瞳小姐吧?”

“校花?!”亚智连忙看着瞳。“是这样吗?”

“这个……是的……”瞳苦笑着点了点头。

亚智拒绝了男子的拍照请求后,十分兴奋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还真不好办啊。我就觉得你长得可爱的了。”

说着,盯着瞳的脸看了几眼。但是瞳的表情却不见得高兴。

“……劝我参加校花竞选的人也是帕玛老师。他说如果我想改变自己的话,就应该参加试一试。””“哦,这老师不错嘛。”

“你刚才听过我的手机铃声吧?那首曲子也是帕玛老师创作的,是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

竟然送自己创作的曲子来当礼物,听上去这老师似乎有点宅人味道。不过既然劝瞳去参加校花选举的话,那么他看女人应该还是蛮有眼光的吧。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当上校花的啊。”

“不过是跟我姐姐一起领的双冠军……”

瞳用暗淡的声音说道。

“双冠军?”

“姐姐也刚好参加了。”语气中充满了自嘲的味道。“果然因为我们是孪生姊妹,所以想法也相近吧。”

“……可是,不管是双冠军还是三冠军,既然获奖了,那就证明瞳你真的很了不起啦。”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想要炒作孪生姐妹双双夺冠这个话题,才顺便把我选上的。”

瞳忧伤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说吗?”

“就算他们不说,事实也肯定是这样的。”

“不要自己去钻牛角尖啦。我觉得,你应该更有自信才对。”

听了亚智的话,瞳显得更没精神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汹涌而出的感情湿润了她的眼睛。看着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亚智小心翼翼地问。

“怎、怎么了?”

“姐姐被绑架的前一晚……我本来是打算去参加大学的派对的。但是姐姐突然说我不能去……不管我怎么问,就是不肯告诉我理由……”

瞳的脸上流露出后悔的神色。

“所以,我一生起气来,就顶撞回去了——反正我也是衬托姐姐的绿叶而已,只要我不去参加派对就行了吧……”

瞳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被店内的杂音掩盖了。亚智竖起耳朵,尽量不漏过任何一个字。

“说了之后我就讨厌起自己来了。姐姐不是那种会毫无理由地要我做这做那的人。她之所以那么说,肯定是有理由的。所以,我原本是打算等派对结束,就去向姐姐道歉的,所以就去会场那里接她了……”

“结果看到姐姐被绑架……是吧……”

亚智把剩下的炸薯条塞进嘴里,露出开朗的表情,鼓励起瞳来。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地要救你姐姐了。虽然我没有那个叫做迦南的女孩那么厉害。不过就让我帮你,一起把你姐姐救出来吧。然后你就可以好好向你姐姐道歉了。”

“好的,我明白了。”听见亚智说出口的这些可靠的话,瞳终于展现出她的笑容。

那之后一直到碰头时间的前五分钟,亚智都在倾听瞳诉说有关她姐姐的事情。开朗、倔强、头脑灵活、但是有些地方却很脱线……的确,光是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凭她那种性格,一定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喜欢她的吧。但是亚智对瞳的感情,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改变的。瞳有她自己的魅力。虽然很想把这种想法直接表达出来,但实在太过难为情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个,也许我说的话有点偏离话题……”

亚智一脸认真地坐正了姿势。瞳也不禁跟着直起腰来。

“以前是不良少年的人改过自新的话,父母和老师不是会拼命夸奖么。但是,实际上那只不过从原来的负数水平爬回零的位置了而巳。我觉得真正值得夸奖的,应该是那些在差生都偷偷溜掉以后,自已一个人默默代替他们打扫教室的认认真真做事的人吧。否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不过,一看就像个小混混的我这样说,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吧。”

“才不会呢。”瞳捂着嘴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至于说到我为什么会说这个……那是因为我觉得瞳你会是那种默默地认真打扫的人。其实做事不用引人注目的啊。会看的人还是会看得到的。”

说到这里,亚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亚智和瞳走出了快餐店,混在人潮中来到了109号楼的前面。

由于这里是涩谷的时尚购物区的中心,所以人口周围到处都是年轻的女性。两人慎重地观察着周围,没有看见拿手杖的男人或者外国人的影子。就在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很准时嘛。看来你们还是很注意时间的。”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几乎让亚智的心脏从胸腔里飞了出来。现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迦南已经站到了他们的身后。距离明明已经近得几乎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之前却完全没有发觉到她的气息。如果迦南是敌人的话,不要说保护瞳,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这里不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

迦南抬了抬下巴暗示方向,然后便消失在人潮里了。高挑而且外貌显眼的她竟然在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仿佛用法术把自己变做空气了似的。

瞳慌忙追迦南去了,所以亚智虽然心有不安,但也只得跟着走。

14:00小玉

杂货店的店员还在盯着我的脸看。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啊。”

“咦?真的吗?”我情不自禁地探出身去。

“不是有些人会长得很像偶像啦艺人啦之类的么?”

我不禁失望地垂下肩膀,看来事情是不会这么顺利的了。不过,被人说长得像偶像的话,作为女孩子还是应该感到高兴的。我把穿着的布偶装束全部脱了下来,站在全身镜前面审视着自己。白色无袖背心配上黑色裤子……衣服的式样虽然简单,但却都是高档牌子。

“唔……果然很可爱啊。我总觉得我在哪里的杂志上见过你。”

“与其这样夸奖我,还不如把项链便宜点卖给我呢。”

“好啊。反正也是路边拾来……啊、不对——”

店员说话突然变得迟疑。

“这样吧…”那给你便宜一万。三万卖给你好了。”

“真的可以吗?!”

我马上雀跃起来。付的是现金,付了三万块之后,我把项链捧到了手上。蓝色的大装饰宝石闪闪发亮。

……咦?

为什么会这样?

心中这种像被什么催促着似的焦躁感觉到底是什么?

明明好不容易买到了项链,应该高兴才对呀。为什么这种焦躁的感情却从心底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呢?

“这个布偶装要怎么办?拿着走路也不方便,不如交给我们处理吧?”

店员用手指着布偶装束说道。本来心不在焉的我不禁呆呆地“咦”了一声。的确,这么重的东西拿着走路也太不切实际了。这里还是听从店员的建议,交给他们处理吧。

再见了,小猫。

再见了,小玉。

我向着放在地上的布偶装束,在心中挥手道别。

离开了杂货店之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这之后应该怎么办呢。虽然心里明白必须得做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具体应该做什么。心中越来越焦躁,脚步也跟着越来越快。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涩谷车站前的交通灯十字路口。无数的人以匆忙的脚步穿过。这里的所有人,应该都是各怀目的,清楚了解自己要去哪里的吧。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是如此的值得羡慕。

周围人山人海,我却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终于知道活着没有目的,是一件多么令人不安的事情。街上的风景模糊而扭曲。泪水从我的眼中滑落。

我走到车站旁边。

“咦?这不是小玉吗?你终于从布偶里出来啦?”

听见这轻薄而算不上礼貌的声音,我回过头去。那里站着的,是手里抱着大堆杂志的柳下。

“社长!”我高兴地跑了过去。

“你果然长得很可爱嘛。其实我更想跟没有化装的你一起工作呢。”

“您在干什么呢?不是说了要去环游世界、艰苦奋斗的吗?”

“这个嘛,我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啦。我其实很容易晕车晕船的,所以环游世界、艰苦奋斗那种事情我做不来的。”

他充满自信地说道。

“那债务怎么办?”我吃惊地问。

“那就要靠这个了。你看这个。我找到了好东西呢。可以说是飞来横财。”

柳下用手捂着嘴巴呼呼地笑了起来,打开了抱着的杂志的内页。里面夹着一张写着“奖金十万日元”的刮开型抽奖卡。

“只要刮开这张卡就能赢到十万日元了哦?如果有三十本的话,我的债务就能清空了。也就是说捡几本杂志就能赚大钱了啦。”

柳下看起来十分高兴,但是他的话听上去却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那个刮刮卡也不能担保一定能够抽中的吧?”

“怎么会。不是说刮开就有的吗。”

我不禁哑然。那么三十本杂志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虽然他的计划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但也让人不知从何驳起。老实说,我很感激上天让我在这里碰到他。柳下那小市民式的坚不可拙的乐观态度,让我消沉的情绪稍微有所好转。

“好!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小玉你这个幸运女神,那么我就干脆在这里刮刮看吧!”

柳下说做就做,马上掏出硬币挂起卡来。

“哎呀、不行呢。”

第一张就没刮中了……

“那么下一张……还是没中。”他不甘心地一张接一张刮下去。“可恶!这个也没中!这个也是!”

真不愧为柳下。这种恐怖的霉运就是他的特点。果然就是要这样才像他。每一张刮刮卡都没显示出中奖的字眼,最后,杂志已经全部刮完了。

“OHMYGOD!!”

柳下的眉毛皱成倒八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瞄了瞄那些没有中奖的刮刮卡。

“如果能够透光看到字的话,那就能百分百刮中了呢。”

我开玩笑地把卡对准了光线。出乎意料,竟然真的能够看到里面的字。

“社长……这个……难道是……”

就在我要把这个冲击性的事实告诉他的时候——

“糟了!”柳下的脸色突然变了。“那些家伙来了!”

“……那些家伙?”

我迷惑不解的时候。柳下已经飞快地跑走了,以脱兔一般的速度穿过了十字路口。两个长着一副流氓样的人正紧跟在后面追着他。看来是找他讨债的吧。

柳下的霉运一向很强,所以我觉得他应该能够勉强逃掉。就算被抓住,又或者被人扭送去强制劳动,也应该能以他一贯的方式继续活下去吧。我把手上的刮刮卡放进了口袋里。

……咦?

裤子的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之前都穿着布偶装,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戴着墨镜的白人的照片,高大、给人冰冷感觉的男人。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偷拍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脑内突然响起某个声音。

(……这个男人……是杰克……)

(……危险)

(……不要接近他……)

然后脑海里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

一个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相貌和身形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看见女孩子的左手手背上,雕刻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刺青。

(杰克很危险。不要靠近他。)

女孩子递给我一张照片。

谁?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差一点就要想起来了。就像散乱的拼图正一点一点地组装起来的感觉。

“……不要吵,否则我会宰了你。”

这把声音来自现实。

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正抵着我的背。正当我还在为突然发生的情况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左右两边都被外国人夹住了。他们不动声息地把我和周围的行人隔开,把我拉向偏僻的小巷。

咦……这种事……好像之前也发生过?

虽然身陷危险之中,但我的脑中又再闪过了别的记忆。

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被沙尘蒙蔽着的街景。

响着刺耳喇叭声的车子。

如澄清的水一般洁净美丽的伊斯兰神殿。

迷宫般的岩石砌成的小路。

这到底是哪里?

我是什么时侯去过这个地方?

浮现在黑暗中的红色街灯。

两手被男人紧抱着。

野兽特有的气味钻进了鼻孔。

声音因为恐惧而无法喊出。周围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我被一步步地拉向小巷深处。

教救我……

谁来敦教我……

突然,一滴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

是血。鲜红的血。

黑色的人影犹如皮影戏似的蠢动着。

回过神来发现那些男人已经倒伏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谁?

救我的这个人是谁?

我拼命地在记忆里找寻。

……是一个少女。

对,没错。是一个一脸纯真的少女。

被打倒的男人之中,有个正想爬起来,被少女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头上,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毫不犹豫,也不带怜悯。只是那么的淡然。

我想不起少女的脸。

但我能回忆起她的眼神。鲜明的记忆渐渐淡入。

她那大而明亮的眼睛,有如结了冰的湖水。透着深不见底的冰冷。

“给我走快点!”

耳边响起外国人的吼声,记忆由此中断。刚才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比起现在抓住我的这两个外国人,我更在意有关当初救我的少女的记忆。

到了小巷深处,我被按到了墙上。两个外国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衣服。

“你们……认识我吗?”

我突然这样一问,外国人不禁面面相觑。我跟他们说我丧失了记忆。然后,外国人开始明显动摇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那边的?”

“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中一个外国人慌慌张张地掏出了手机,不知向什么人报告我丧失了记忆的事。既然他们刚才说“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他们应该是以为已经把我软禁起来了的。的确,我是在仓库里醒过来的。不过仓库的门却没有上锁。要说软禁的话未免也太过粗心了些。

而且,为什么我会被人软禁?而且那外国人还说了——“难道是那边的?”

……难道……

是把我误认为是某个人才软禁起来的么?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到底是谁?

越想越混乱了。

冷静点。冷静点。先把手头上的信息整理一下。我拼命这样对自己说。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在仓库中醒过来这件事。头好像遭到过撞击,似乎记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消失的。

这些事实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行。完全搞不懂。实在是想不通了。

“……放开她!”

突然,小巷中响起一把低沉的声音。

我转过脸去,只见一个拿着手杖的男人站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

两个外国人慌忙问道。

“我叫你们放开她……听不懂么?”

拿着手杖的男人从怀里拔出一把手枪。

“给我滚!你们也不想死吧?”

语气淡然,但是却透着异样的气势。看他的架势,要是敢反抗的话,下一秒他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了。两个外国人连连后退,然后一阵风似的逃出了小巷。拿手杖的男人用眼角打量了一下周围,拿着手枪向我走了过来。

“……大泽瞳……虽然你是无辜的……”

被他这样一喊名字,我吃了一惊。

大泽瞳?

这个就是我的名字么?

大泽……瞳。瞳、瞳、瞳……我在脑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我认识这个名字。对这一点,我不可思议的十分确信。

“……但还是给我去死吧。”

拿手杖的男人以冷淡的表情,把枪口对准了我的额头。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用嘶哑的声音拼命追问,男人动了动他那干燥的嘴唇。

“……给我闭嘴乖乖受死吧,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