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沉呦呦被陆慎抱了一路,等到下车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

然后这才跟着白先琼一起下了车。

“陆爷爷,言洲哥哥,谢谢你们送我们回家。”

沉呦呦小脸红扑扑的,她戴着手套,上面有两只兔子耳朵。

看上去胖乎乎粉嘟嘟的,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可爱。

她朝着车上坐着的两个人挥了挥手,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陆慎听到沉呦呦叫他爷爷的时候一愣,想到自家儿子和沉鹿这关系,沉呦呦又是沉鹿妹妹。

他顿了顿,想要纠正一下对方的称呼,却发现怎么纠正怎么别扭。

算了,就先叫爷爷吧。

有什么不对的之后再说吧。

白先琼看着他们准备要走了,和沉呦呦挥手和他们说再见不同。

她下意识想着的是客套下让他们去屋子里坐一会儿,喝喝茶什么的。

“你们要是没什么急事要不进去坐一会儿吧。”

要是平日时候林言洲他们也不会客气,没准不用对方提就直接下车主动跟着进去了。

然而今天可能不大行。

陆慎和林言洲对视了一眼,而后陆慎先开了口解释道。

“今天就算了,外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淮城,你们好好聚一聚。明天不是沉鹿生日吗,到时候我们会厚脸皮上门叨扰的。”

林言洲从后备箱里拿了一袋子东西递给了沉呦呦。

“呦呦妹妹,这个是我买的一些糕点和糖果。过圣诞节我买了很多,许重辞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拿着回去和沉鹿姐姐还有外婆一起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小女孩冻得有点儿红的脸颊说道。

“不过别吃太多哦,不然得了蛀牙有你疼的。”

“嗯嗯嗯!我不会多吃的!谢谢言洲哥哥!”

沉呦呦道了谢,然后高高兴兴地抱着对方递给她的糖果跟着白先琼进了屋子。

林言洲站在原地笑着挥手,等到沉呦呦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后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看来你真的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陆慎还是头一次瞧见林言洲这么体贴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孩子。

“可惜比妈妈身体不大好,不然没准能够给你再添一个妹妹。”

“我不是喜欢妹妹,我只是毕竟比较喜欢她而已。”

林言洲坐回了车里,这么回答了一句后他发现这话有些熟悉。

好像之前陆谨行也这么说过,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他笑了笑,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林言洲一顿,余光看了一眼陆慎。

“可惜我喜欢她有什么用,她还不是更喜欢你一些。”

“刚才陆爷爷你抱了她一路,一定很香很软吧。”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听得陆慎嘴角抽搐了下。

“你这小子,就算给你抱就你这小身板抱得了一路吗?”

陆慎说着将眼镜给取了下来,用眼镜布轻轻擦试着上面的白雾。

刚才下车那么一阵子,刚一进来便凝了薄薄一层。

“对了,陆谨行那小子呢?是今天中午的飞机还是晚上的?”

“原本是订的早上的飞机,结果因为那边风雪天给延误了。他现在还在机场等着,中午可能不成了,估计是晚上回来。”

林言洲拿出手机点开屏幕看了下时间,这个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先回去吃午饭吧,等明天跟他一起再去正式拜访一下人家。正好长辈也在,别的不说先给人家里人留个好印象。”

前面开车的不是老周,而是陆慎本家过来的司机。

他和老周性格不同,不是那种健谈类型。

一路上司机开车平稳,后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年龄差而有什么尴尬和代沟。

“你父亲他们后天的样子好像也要回来了,你们应该也有一年多没见到了吧。”

陆慎有些感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滑了点儿。

他抬起手用手指推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林言洲。

“这些年也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怎么了,我总是会不自觉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林言洲顿了顿,不知道男人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不过他读得懂空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话。

前面的司机也没有什么反应,手放在方向盘上慢慢往前开。

今天很冷,比往日还要冷。

街上一片火红,像是为了迎接圣诞节,又像是为了之后的新年。

“陆谨行那小子很少和你提自己的事情吧。”

“也是,你再怎么早熟怎么天才也还是个孩子,和你说这些也太奇怪了点儿。”

要是换做以前陆慎是不会和林言洲说这些事情的,只是他没想到在陆谨行这个铁树开花的道路上,能让他最信任的竟然是个小孩子。

“林言洲,你知道他母亲的事情吗?”

开车的司机是跟了陆慎十几年的人了,算得上知根知底。

陆慎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避讳什么,语气风轻云淡的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小少年长长的睫毛颤了下,缓了一会儿这才斟酌着语句回答。

“知道一点。”

“……陆奶奶去得有点早,在小叔叔高中时候得病去的。”

“雷雨天,抢救无效去的。”

陆慎声音很沉,镜片之下那双眸子也不带光亮。

再一次回忆起这段事情的时候陆慎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

而旁边听的人很久都没有开口给与回应。

“今年是个好年,以前聚不齐的人现在都能聚齐了。”

“那小子也是,算是真正找到了点儿归属感。”

陆慎笑了笑,唇角上扬了一个很清浅的弧度。

外面的天灰沉沉的,车窗上凝着白霜,朦胧又模糊。

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得匆忙,一切本该看上去萧瑟发景色,和四周喜庆火红的装潢又映衬鲜明。

有了朝气。

陆谨行没想到提前一天订了机票,结果都能遇到飞机延误的事情。

从早上到傍晚时候,暴风雪下了快整整一天才停。

他在机场一直等着,直到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才得了通知成功上了飞机。

陆谨行的秘书和他坐在一起,从一开始边觉察到了对方的情绪。

陆谨行薄唇紧抿着,气压低沉得吓人。

他们坐在头等舱,空姐瞧见了来了好几次柔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能保证在十二点之前抵达淮城吗?”

这是陆谨行问得最多的一句话,空姐来询问几次,他便问了几次。

他很少这样反复确认一件事情,只为了求一个心安。

“先生,不出意外的话十一点左右能够抵达机场。”

这也是空姐不厌其烦地反复回复的一句话。

秘书看着陆谨行手中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藏青色,清冷又内敛的颜色。

上面有些金色的花纹,还有logo,一瞧便价格不菲。

“陆总,这礼盒我见你从早上一直拿在手上。要不我帮你拿吧,一会儿下了飞机给你。”

他说着下意识伸手过去。

结果手还没有放上去,陆谨行便冷冷扫了过来。

“不用了。”

陆谨行指腹不自觉摩挲了下礼盒的边缘,面上像是凝了一层霜雪。

“谢谢,我自己拿。”

秘书被他这硬邦邦的语气和可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他咽了咽口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和空姐说的相差无几,在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飞机落了地。

秘书拿着行李想要跟上陆谨行的时候,发现男人一下飞机便没了踪影。

偌大的机场来来往往很多人,根本没办法一下子找到陆谨行。

正在秘书对着这堆行李发愁的时候,陆谨行发了个消息过来。

他说一会儿会有司机过来拿行李,让他稍微帮他看着一下。

最后还很大方的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

秘书开开心心地领了红包,而后意识到了今天是平安夜。

“所以老板这么着急着回来是想要和爱人过平安夜吗……”

从机场打车去沉鹿家那边得要个半小时,时间很赶,路上又堵。

陆谨行拿着礼盒在车上,和之前在飞机上一样焦急地反复抬起手腕看着时间。

“小伙子,很急啊?”

开车的师傅看了一眼前面堵了好长的车辆,他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后脑勺。

“没办法啊,最近过节容易堵车,尤其是晚上。”

“师傅,从这里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开车的话可能得要个十分钟。”

“快是快,就是不知道这车要堵多久了。”

陆谨行看了下时间,现在十一点二十五了。

他拿出钱夹子取了一张粉票子给了前面的师傅。

“我现在就下车,这钱不用找了。”

说着还不等师傅反应,陆谨行便开车往前面快步跑去了。

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的,和此时慌乱焦急的模样对比起来显得很是违和。

“这小伙子怎么这么急?都已经大晚上了,再等等也没什么嘛。”

师傅摇了摇头这么说了一句,将钞票放好后抬头无意间瞥到了一抹浅白。

下雪了。

没用多久,车窗外窸窸窣窣的白雪从天上落了下来。

将他的车子都蒙上了一层雪色。

同样在家窝沙发上,陪白先琼和沉呦呦看电视的沉鹿也留意到了外面的白雪。

淮城在南方,南方冬天很少下雪。

她有些意外。

不过也就一瞬,沉鹿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这个时候一直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时间十一点五十五分。

来电人是陆谨行。

沉鹿眼眸闪了闪,心下有些波澜。

她想着对方是想要卡着零点给她生日祝福。

“你们继续看,我去接个电话。”

沉鹿说着拿着手机刚点了接听键,那边最先传来的不是陆谨行的声音。

而是他有些紊乱的呼吸和粗重的喘息。

“沉鹿,你,你能来楼下一趟吗?”

陆谨行稍微平复了下呼吸,声音还是有些抖。

“我马上就到了。”

她愣了一瞬,刚想要问对方不是在国外吗。

可那边电话已经挂了,她想要询问也没办法。

沉鹿瞧着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两人,见她们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才披了一件外套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将楼下还有旁边的草叶都铺了厚厚一层。

她不觉得冷,只是雪落在她身上,看上去有点儿单薄。

[陆谨行的母亲去的时候是个雷雨天。当时路上很堵,他是开着车去医院的。]

[无证驾驶,一路狂奔。]

大雪窸窸窣窣,从马路那边到这里,车子堵了很长一下大截儿。

陆谨行没有管头上的雪,没有一刻放缓速度。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脑海里有什么记忆蒙了尘,又被这风雪给吹开。

好像很多年前,自己也有这样疯狂慌乱,一路狂奔的样子。

[车子过不去,前面的路腾不开。]

[他下车抱着他母亲,跑了很久才到了医院。]

陆谨行脸色很苍白,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着礼盒径直往前跑着。

头发也吹乱了,地上的雪滑,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最后还是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

[到了医院,抢救无效,天人永隔。]

[陆谨行一直都很自责,他觉得当时要是再快一点,可能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十一点五十六。

十一点五十八。

十一点五十九。

和那个时候何其相似,也是差那么一点。

陆谨行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

只剩最后一分钟就到十二点整了。

还差前面一个拐角就要到沉鹿家楼下了。

他人生已经错过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一点他不想要错过。

也不能错过。

风雪夜里,就像是今天延误的飞机,就像是路上堵塞的路道。

都是因为风雪夜。

陆谨行跑得太快太猛了,地上有雪化了。

哪怕一路上避免了好几次,在最后的拐角处他还是急切了些,踩滑了一脚。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在身上。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生日是明天,你跑那么急……”

后面的话沉鹿没有说出口。

她看到男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得厉害,笔挺的西装也满是褶皱。

还有他的睫毛上,也落满了白雪。

沉鹿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白雪,又用手帕将他面颊上的也一并擦拭。

陆谨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缺氧的鱼一样。

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平复下来。

他的鼻尖也冻红了,耳朵也是。

“这一次,我赶上了。”

他笑了,和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糖果一样满足。

连带着沉鹿也被感染了。

沉鹿也勾唇笑了,她垂眸看了下时间。

“刚好十二点整。”

“恭喜。”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陆谨行却觉得隔了好长时间。

他低头直勾勾注视着沉鹿的脸,不自觉抬起手将她头发上的白雪拍去。

“这是生日礼物。”

陆谨行声音很柔和,也很小心翼翼。

他将手中的礼盒轻轻递给了沉鹿。

“我可以现在打开看吗?”

“嗯。”

陆谨行微微颔首,专注着盯着沉鹿。

看着她将盒子打开,尤其是在看到那条红色的围巾还有白色手套时候有些惊诧的样子时,他红着脸低声解释。

“……我织的。”

“抱歉,我第一次织,可能不大好看。”

沉鹿看着对方不安又期待着自己夸奖的样子,她心下一软。

然后很给面子的当着陆谨行的面就将围巾给围上。

“很暖和,也很好看,我很喜欢。”

见沉鹿这么说了,陆谨行心下彻底松了口气。

他抿了抿薄唇,瞧着沉鹿没有继续往下拆的打算。

他小声提醒。

“还有……”

“下面还有一层。”

要不是陆谨行这么提醒了一句,沉鹿真没觉察到下面还有一层。

她有些好奇的将那一层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沉鹿将它打开一看,是一条蓝宝石项链。

样式精细繁复,看上去不像是当今市面上流行的一些款式。

很有味道。

“这是我母亲的项链。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养它,它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沉鹿觉得太贵重了,刚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陆谨行从她手中接过那条项链。

他将少女的头发拨开,垂眸仔细的为她戴上。

沉鹿的肤色很白,那蓝宝石在上面就似落在了雪地,很是耀眼美好。

“你戴着很好看,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好看。”

陆谨行弯着眉眼笑得柔和又餍足。

“沉鹿,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害怕雷雨天。”

“我母亲是在雷雨天抢救无效去世的,当时的情况和今天很像。”

“天很冷很黑,路上很堵,我也是这么一路狂奔。”

“我抱着我母亲,这一次我抱着这个礼盒。”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湖面一般没有丝毫涟漪。

“但是结果和今天又截然不同。”

“那一次我没赶上,这一次我赶上了。”

陆谨行说话的时候白色雾气将他的眉眼弄得很模糊,沉鹿看不清他的神情。

却总觉得他在哭。

“沉鹿,生日快乐。”

这短短六个字好似雨点轻轻打在她的心口。

沉鹿心下一悸,抬眸看了过去。

“你低下头。”

陆谨行虽然疑惑,却想也没想就低头照做了。

沉鹿将那条织得并不是那么好看的围巾,留了一半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感到脖子一片温暖,愣愣地看着两人同围着一条围巾。

见沉鹿围好之后,陆谨行刚准备重新站直。

沉鹿的手拽着他的领带往下,两片红唇柔软如花瓣。

轻柔地落在了他的唇边。

“陆谨行,圣诞节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