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满(02)

晚上,他们到底没有点外卖,在离公寓不远的一家港式茶餐厅里,点了鲜虾云吞面、叉烧肠粉和牛油菠萝包,解决晚餐问题。

进食期间,宁樨的手机不断进来微信消息,使她不得不一心二用。

温岭远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通常她不会一直抱着手机不放,便询问道:“遇到什么事?”

“啊?”宁樨从手机屏幕之上抬起目光,看见对面目光关切,忙说,“……一点小事,跟一个找我拍写真的客户有点意见分歧。”将手机锁住,扣在桌面上,而后拿起筷子,笑说,“我知道了,我先吃饭。”

经过半年多的居住,温岭远的公寓,处处留存宁樨生活的痕迹,不管是占据流理台显眼位置的幼稚牙膏,或是沙发上堆积渐多的毛绒玩具,亦或是有时自己打扫房间,在犄角旮里发现的粉色发圈。

因此,除非在青杏堂加班到很晚,否则现在的温岭远,多半会回来公寓这边休息。

衣柜里,也存放着许多宁樨的衣服,如今她即便是空手回到南城,也什么都不缺。

但今回,她却久违地带着行李箱。

大抵她这位拍写真的客户真的太难缠,一路上她都拿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进门以后也是如此。

温岭远估计她一时半刻不会闲下来,便问:“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箱吗?”

他将箱子放倒,正欲开箱的时候,宁樨扑过来将他拦住,急忙说道:“不用!我自己收拾就好!”她迎上温岭远探询的目光,只好多解释两句,“有……有不能给你看的东西,女性用品,你懂的。”

温岭远笑了声,“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潜台词是,你整个人我都看过了。

宁樨脸发热,伸手去推他,“反正我自己来。”

“那你先去洗澡?”

她手机还在不断弹出消息通知,低头看一眼,然后说道:“你先去洗吧。”

温岭远洗过澡,换一身干爽的衣服,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长裤。从浴室走出来,看见宁樨坐下沙发上,抱着手机,一脸不可打扰的严肃。

他将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走去沙发,倚坐在扶手上,探身询问她要不要现在去洗澡,她却第一时间将手机锁定,三分慌乱地应承着,“我马上去。”

温岭远没有立即起身,垂眼注视她片刻,笑问:“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上午我有事,下午可能……也有事。”

“那你忙完去青杏堂找我,我们一起去看演出?”

宁樨愣一下,“……我们分开去?我不确定下午什么时候忙完,到时候就直接在现场碰头吧?”

温岭远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再度催促她先行去洗澡。

宁樨应着,磨蹭了几分钟,还是丢下了手机,往浴室走去。

宁樨洗完澡,头发尚未来得及擦干,肩头披着一块干燥的毛巾,便立即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还没将手机解锁,书房里传来温岭远的声音,“樨樨,你过来一下。”

宁樨起身走去书房,见他坐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

他笑着,点一点桌面,示意她走过去。

到跟前,他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她的膝头,一手虚虚地搂住她的腰,抬头看她,笑说:“虽然是跟你打过赌,但是我认为,这件事还是应当由我来主动。”

宁樨吓一跳,第一反应是要站起来,然而温岭远搂在她腰际的手掌用力,制止了她的动作。

借由书桌上的一盏灯光去看她,还沾着些许水渍的脸颊,素净且美丽,而眼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慌张。

温岭远拉开书桌的抽屉。

书房原本就还很空荡,书桌的抽屉亦是如此,里面没有别的东西,独独一只黑色的,天鹅绒质地的盒子。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会是什么。

宁樨以一种彻底蒙了的状态,看着温岭远拿出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不是钻石,而是祖母绿,或许,恰好衬她自Lucia那里获得的那枚胸针。

温岭远捉过她的手指,一边将镶嵌祖母绿的戒指推至中指的指根,一边郑重开口,“你年纪还小,还有许多未知等待体验。你的生命没有任何限制,我也相信,你会永远保持热情,不断追逐。是我,不够有安全感,想找你讨一个笃定的身份。”

他抬头,望进她眼里,“或许有一天,我会先你一步离开,但在我有限的生命,我会永远爱你,且因为亏欠你十多年的陪伴,我只好加倍地爱你。宁樨,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随他话音落下的,是砸在手背上的一滴眼泪。

将宁樨弄哭的,绝非求婚这件事本身,而是他说,亏欠她,只好加倍爱她。

不必要这样的,她怎么会觉得,这种年龄差距是一种亏欠?

因为有他的存在,她的忧郁、叛逆、偶尔的自毁冲动,时常的迷失目的,她觉得被慢待的,被辜负的……所有的感情,才能有所寄托。

这明明是一种馈赠。

宁樨伸出手臂将他搂住,不愿让他感受到此刻自己的些许难过,宁愿他误会自己是因为激动。

她声有哽咽,控诉:“……怎么求婚都被你截胡?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岭远笑了声,“你鬼鬼祟祟的,实在很难不让我起疑心。你洗澡的时候,我给南川打了个电话。”

“……他出卖我。”

“我威胁了他,我这里一堆他的把柄。”

“……你好幼稚。”

“原谅我偶尔大男子主义,这件事,必须由我主动。”

继而抬手,擦去她脸上泪痕,温柔地问:“答应我么?”

宁樨的回答,是低头主动献上一吻。

温岭远托住她的腰肢,让她完全坐在自己的腿上。

将吻落在她的锁骨处,他突然顿住,想到什么般的说道:“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当时促使我提前向你坦白的契机。”

宁樨“嗯”一声,抬眼看见他的目光里,幽深而有热烈在寂寂燃烧。

他将声音贴近她的耳畔,描述在小岛上那个午后,自己偶然所见。

油画般的一幕,直接叩响心扉,让他豁然觉察,已经不能再为自己找到退缩的托词,他必须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在过于坦率的阳光之下,产生过十分卑劣的欲望。

他应当给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宁樨听得面红耳赤,“你……”

“我说过,你将我想象得太完美。”

而宁樨原谅他的不完美。

书桌上的几许文件被他们拂落,又差一点撞倒台灯。

客厅里,茶几上手机还在不断响起微信消息的提示音,而他们专注于彼此,无暇分心。

到很久才结束。

宁樨去浴室冲一个澡,再吹干头发,躺在温岭远的怀里,才去处理那些微信消息。

首要是联系“量贩霓虹”的经纪人,说明自己明天不继续参加中场的粉丝活动。演出的流程,本来就以明天上午的彩排为最终结果,且在宁樨之外,分分钟可以从粉丝应援群里找到一百个替补。因此宁樨这时候告知自己退出,并不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经纪人在得知她已经被提前求婚之后,祝福她与恋人百年好合。末了,问她,演唱会不会不去参加了吧?

宁樨回复说:当然会参加!我还有我的朋友们,会在台下做最忠实的观众。

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以后,宁樨再去群里说明情况,通知求婚计划取消了。

宁樨:不讲义气@温南川。

温南川回复一个委屈的表情。

苏雨浓出来问:那明天怎么说?

宁樨:正常去看演唱会就好了。

苏雨浓:那你的衣服不是白买了?

宁樨:明天穿着去看咯。

宁樨回复消息并没有避着温岭远,后者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笑了笑说:“你行李箱里装着新衣服,所以才不让我看?”

“是呢,很好看的新裙子,明天我穿给你看。”

“那我拭目以待?”

处理完这些消息,宁樨放下手机,伸长了手臂,去看自己中指上那颗很沉的祖母绿宝石,她有些许的疑惑,“……为什么不是钻石?”

“我想,你值得更特殊的。这是我妈最珍贵的藏品之一,我花了大价钱找她买来的。”

“……母子也要明算账么?”

温岭远笑说:“已经给我算了亲情折扣价。”

“镶嵌什么的,应当要花时间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差不多就在年后,没有预期什么时候会用上,但我习惯未雨绸缪。”

宁樨笑着称赞他:“真是个好习惯。”

那祖母绿宝石,颜色浓郁而通透,她迎着光线看许久,觉得自己果真是一个很肤浅的女人,于是说:“那么我原谅你了。”

温岭远疑惑地看向她。

宁樨笑说:“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我们加微信号的时候,你没有问我的头像是谁。”她还因此不高兴过。

温岭远笑了笑,明白她是发现了,他在补那部动画,即她的头像,那个金发的,脸圆滚滚的少年的来源。

迟到的好奇心。他从不爱看日本动画,但愿意为她的爱好,付出时间和精力。

次日,宁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温岭远已去青杏堂工作,她自己吃过午饭,下午慢慢吞吞地过去找他。

下午四点半左右,温岭远让她可以开始准备,很快就出发了。

小园也须梳妆打扮,宁樨就带着自己的新裙子,去了小园的住处,跟她一起换衣化妆。

五点半,在池小园住处的楼下,温岭远接上她们两人。

楼下的大门推开,宁樨走出来。

一条浅紫色的连衣裙,裹胸式设计,裙身是细纱材质。与之相配合的是浅淡的妆容,复杂却不繁乱的编发,发中隐约点缀开在青杏堂院子里,紫红色的小花。

空灵而美丽。

她微微提着裙摆走过来,脚步是风过树梢的轻盈。

她打开门,坐上副驾驶。

温岭远于微微的怔忡之中回神,说道:“唐松草。”

“……什么?”

“这个花,叫做唐松草。”他伸手,点一点她发间,笑说。

宁樨却说:“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它的名字,让它永远保持神秘。”

温岭远带着少许的歉意笑说:“那你当做没有听见。”

后座是程景天和池小园,一路上有宁樨穿针引线地找话题,气氛很融洽。

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要到了。

“量贩霓虹”的live,是五百人的小场次,因此并不在很偏远的体育场馆举办,而是在市中心的一家剧院。

临近剧院便是繁忙的商圈,车很难开进去。温岭远将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里,四人步行过去。

傍晚或许是南城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候,因为能看见高楼大厦亮起的灯光,将沉而未沉的天色,是玫瑰色与靛青的过渡,而它瞬息万变,这一刻所见的色彩,永远与上一刻不同。

宁樨牵着温岭远的手,与熙攘人群擦肩而过。

在通往剧院的必经之路上,遇见摆放的点唱机,二十元一首。

温岭远觉察到所牵之人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而后低头问道:“怎么了?”

宁樨笑说:“其实,我原本还准备了一首歌,打算在演唱会中场唱给你听。”

她思索半刻,对他说:“已经准备了,不想浪费。”便挣开他的手,朝着点唱机走过去。

池小园和程景天也跟着停下来,前者好奇询问:“樨樨要做什么?”

温岭远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宁樨。

所幸,宁樨准备的歌并不冷门,微信扫码支付二十元,然后从看管点唱机的人手中接过麦克风。

好几届的歌手大赛经历,且曾经尝试过街头卖唱,使宁樨拥有毫不怯场的台风。

她今日穿得这样美丽,嗓音温润悦耳,轻易吸引路人目光。

只是,于千万人之中,她只与温岭远的目光交汇。

也只唱给他听。

As long as stars shine down from heaven

And the rivers run into the sea

Till the end of time forever

You’re the only love I’ll need

In my life you’re all that matters

唱到一半,有人鼓掌跟和。大街上永远不缺卖花的人,这时候也趁机走近兜售。

温岭远接过一束玫瑰,递过两张纸币,让人不必找零。他不愿与细枝末节纠缠,因为他知道这短短四分钟,必将于他今后的生命里反复回放。

他一秒钟也不愿意漏过。

宁樨的目光没有片刻自温岭远身上移开,他穿着白色衬衫,是她最喜欢的,松间落雪的样子。

因他的注视,她头一次投入却觉得羞怯。

在他的目光之中,穿过并不漫长的时间河流,从头回溯。

他是雨夜,是黄昏,是一首单曲循环的歌,是薄荷与桉树香味的须后水,是晾晒过后的棉质上衣,是贪睡半小时的懒觉,是晚点推迟的午夜航程。

是干净的,明亮的,于浮云之上的,日复一日的,她的坐标,她的白塔。

歌曲唱毕,宁樨还回麦克风,然后两步跳过来,自他手中接过那一束玫瑰。

热烈花朵,开到最盛,以白色小花做点缀,裹着黑色的布纹纸。

宁樨声音还有些许颤抖,“这玫瑰挺漂亮,是什么品种?”

“不知道。但它一定不象征友谊。”温岭远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