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梅衾醒来时,怀里躺着一个不着片缕的女子。

梅衾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昨晚陪父亲饮了些酒,自己不胜酒力便早早回去歇了。

按理说,他那时候应当疲累不堪,很难会对女色产生兴趣。

但想到昨夜里宝婳在伺候,他便露出微微无奈的神情。

“宝婳……”

梅衾轻声唤了对方一声,便听对方嘤咛一声慢悠悠转醒。

对方转过脸来,却不是宝婳。

梅衾唇角的笑意微微凝固。

“怎么是你?”

纯惜看见他后,似乎比他还要吃惊,连忙坐起身,羞涩地用被子掩住身体。

“爷昨儿晚上喝醉了……”

纯惜低着头轻声解释。

梅衾语气温缓而冷静道:“我知道我喝醉了,可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纯惜抬眸瞧见他那张俊秀的脸上仍然是清明无比,半点也不含糊,手指慢慢收紧。

她知道三公子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但昨天晚上他喝醉了,其他伺候他的丫鬟也都不在。

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纯惜抿了抿唇,“因为……昨天晚上我本来有件事情想要同爷坦白。”

梅衾见她微微瑟缩,随手拿起床头的衣服给她披上。

“你这样……莫要受了凉。”

即便他当下心情不虞,却仍能关心身边的人。

这让纯惜很难不动容。

“你要与我坦白什么?”梅衾问她。

她咬了咬唇说,“三个月前,爷陪同夫人去檀香寺还愿,爷被山匪抓走,被困了将近两个月之久……”

“是,当时你与其他丫鬟关在一起,万幸贼人没有伤害你们。”梅衾说道。

纯惜道:“我要与爷坦白,在那段时期,一直被山匪威胁去伺候爷的人其实是我。”

梅衾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是你?”

三个月前,他被绑架,单独囚禁在室内。

山匪怕有人认出地形,将所有人眼睛蒙住。

但梅衾毕竟出生矜贵,自幼未曾吃过半分苦头,没几日便病倒。

那群山匪便从另一间屋抓了个丫鬟出来,封住她的嘴巴让她去照顾梅衾。

如此这般,仿佛哑巴和瞎子互相照应一般,梅衾便靠着对方的悉心照顾这才扛过来了。

“照顾爷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所以我之前没想说,但昨天晚上,我想还是应该同爷坦白,没想到我与爷便……”

纯惜说着像是害羞了一般,转而赤着脚跪在床前,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倘若爷怪罪奴婢,奴婢也不怕罚,奴婢只想永远留在爷的身边。”

“我怎么会罚你?”

梅衾抚了抚她的鬓角,微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不早些说……”

他将她扶起,温柔地向她承诺,“纯惜,你待我有恩在先,如今又成了我的人,往后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纯惜看着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眸,仿佛顷刻间就能溺死在其中。

所以她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他的心吗?

纯惜觉得仿佛在做梦一般,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梅衾含着笑,似想到了什么,漆眸中的温柔顷刻间化为坚冰,随即再由坚冰融为毫无温度的温柔。

这厢宝婳做了亏心事一夜都没睡好。

到了早上,等她过去伺候的时候,发觉其他的丫鬟早就忙前忙后,梅衾也正在用早膳。

纯惜瞥见宝婳,便过来道:“今日爷这里不用你伺候,你……”

她话未完,却听见梅衾淡声道:“叫宝婳过来吧。”

纯惜这才收了声儿,没再说话。

宝婳心里虚得慌,见梅衾正好起身离开桌前,她便小步跟上,一直跟他到了次间。

梅衾坐下,宝婳便忙将茶捧来给他,极是小心讨好的模样。

梅衾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宝婳,昨天晚上……”

宝婳垂下脑袋甚是没脸道:“是我自己胆怯了,我……我辜负了爷给我的机会。”

梅衾听到这答案,无奈一笑。

“没关系,你还小着,未经历这些生出胆怯也是寻常。”

宝婳没想到这时候他竟还安抚自己,愈发惭愧,“真的没关系吗?”

三公子的脾气也太好了些,好到宝婳都觉得自己过分无比。

梅衾挑起唇角,“就算你不想做姨娘了,也没关系。

我只希望身边的女子都能做出愉悦的选择。”

他这样说反而令宝婳迷茫。

“那爷自己没有喜欢的女子吗?”

在宝婳的印象里,梅衾似乎永远都这样风轻云淡,看起来他仿佛对每个人都很在意,但实际上却又好像对谁都没有在意过。

梅衾双眸清透,目色温润地注视着宝婳,“自然也是有的,我很喜欢宝婳。”

宝婳骤然听他说出喜欢,脸颊又慢慢发热。

他见她羞了,又说,“常听人说喜欢的女子便如同一件喜欢的衣服,即便小心呵护珍藏,但却不会只有一件……”

他轻轻道:“而且也许以后衣服旧了,也就不会再喜欢了。”

宝婳的表情有些错愕,所以变成旧衣服的姨娘岂不是很没有前途?

他抬眸看向她,“但月钱还是照发的。”

宝婳立刻偷偷地松了口气。

梅衾见状终于忍俊不禁。

“宝婳,你可真是叫我欢喜。”

梅衾笑着摇头,宝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把想法暴露在了脸上,微微窘迫。

“那……我以后若是成了爷的姨娘,也会变成一件衣服吗?”

“方才那些话只是逗你罢了。”他朝她眨了眨眼,含笑的眸中掠过一抹狡黠。

“于我而言,女子和衣服可不一样,女子是娇花,是有生命的,若不仔细照顾,她们便极容易香消玉殒。”

他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温柔,对宝婳轻叹道:“所以宝婳,我不会轻易去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对宝婳的态度,也是对所有女子的态度。

隔几日,到了纯惜的生辰这天,大清早上,梅衾便让人往纯惜屋中送了许多首饰与衣裳。

“听说衣服还是云裳阁的,纯惜姐姐实在是太得爷宠爱了……”丫鬟们热闹地议论。

最重要的是,梅衾对纯惜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这些时日几乎将成倍的温柔都用在了纯惜身上,仿佛亲手给她制造了一个绝美的梦境。

纯惜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下,慢慢握住一串项链,心中却在想三个月前,真正照顾三公子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至今都不出来寻三爷来讨这恩赏?

也许她已经死在了哪个不知道的角落罢……

纯惜缓缓吐了口气。

她很清楚,梅衾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所以,不管那个女子是谁,既然她已经冒名顶替,那么对方就永远都不要出现了吧。

这番动静后,大家都暗暗猜想,兴许要不了多久,纯惜就要成了绣春院的第一个姨娘……

宝婳听到这些,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纯惜伺候梅衾那样得久,成为他的姨娘也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自己……宝婳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成为姨娘的这条路似乎走得甚为坎坷。

“宝婳……”

宝婳正要泡茶,紫玉便过来道:“爷屋里来了客人,要使唤下人,我肚子有点疼,你快些过去。”

宝婳答应下来,她才神色别扭地离开。

等宝婳端着茶进屋后,她终于也明白了紫玉为何跟见鬼似的……

因为那客人不是旁人,正是深春院传言会吃人的主子,梅家的二公子。

梅襄一袭白衫,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柔脆。

他坐没个坐相,斜倚在扶手上的慵懒姿态却半点也不难看。

就像只慵懒散漫的狐狸一般,单单往那一伏周身雪白蓬软的皮毛都叫人挪不开眼。

他看向门口的宝婳,双眸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古怪的情绪。

宝婳觉得自己仿佛肢体石化一般,甚是僵硬地将茶送到他跟前。

“不知二爷有什么吩咐?”宝婳的声音听上去好似有些艰涩。

“你来得正好,我方才正觉得有些头疼,你帮我揉捏一下。”

梅襄温柔地、轻轻地同宝婳提出了一个请求。

宝婳为难得看着他的头,又迟疑道:“那……二爷的头上就只有一根玉簪子吧?”

她的目光飘忽得很,像是对他留下了阴影一般,生怕弄坏他值钱的物件儿。

梅襄勾起唇角,“是,只有一根玉簪。”

宝婳将信将疑地朝他身后走去,替他轻轻揉了几下,询问力度。

梅襄满意得很,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她才渐渐缓了口气。

岂料又听梅襄淡淡的声音传来,“其实我的头上除了簪子,倒也不是没有旁的……”

宝婳怔了怔,便瞧见他信手拈下一根头发。

梅襄漫不经心地说:“比如说这根头发……”

“宝婳,你猜猜这一根头发,值多少钱?”

宝婳听到这熟悉的腔调,后背一寒,声音也变得战战兢兢,“一……一文钱吗?”

她惊慌地怀疑,他该不会想叫她赔他头发吧?

“这可是你二爷的头发,在你的心里,我就这么廉价吗,宝婳?”

他温柔地笑,却完全像个魔鬼一样。

宝婳忙缩回手指,泫然欲泣道:“奴婢不敢……只是爷就是将奴婢卖了,奴婢也是赔不起的……”

“你就这么廉价,竟都比不上我的一根头发?”

宝婳连忙点头,她一点都不值钱。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过同你开玩笑罢了。”

“那爷不要我赔钱吗?”宝婳小心翼翼问他。

梅襄道:“我上回便同你说了,往后不会再为难你了,你现在信了吗?”

宝婳连忙点头,就算不信也必须得信。

好在梅衾很快便从外面回来,他过来后,梅襄便又替他看了一副古画,确认为真迹之后,梅衾才松了口气。

“今日二哥要去寺庙,可惜我另有事务在身不能陪同了。”

梅衾不由遗憾道。

梅襄笑说:“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些头疼,方才宝婳按揉得十分到位,不知能否借她一日?”

梅衾愣了愣,目光扫过宝婳,随即温声道:“二哥能用得到她,自然是她的福气。”

他二人兄友弟恭,谦让了一番。

宝婳却懵了。

一直到坐上了马车位置,宝婳都想不到自己会被梅襄点名带走。

而对面的二公子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似乎并不在意宝婳。

“二爷……”

宝婳低低地唤了他一声,便瞧见他冷冷地朝自己瞥来一眼。

那目光竟极其地不同于以往。

他看着她时,像是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当点心一般,叫宝婳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在了嗓子里。

“宝婳,待会儿到了庙里可要记得好好拜一拜佛祖。”

他莞尔一笑,唇角竟浮现一抹酒窝。

方才那一眼,更像是错觉一般,叫宝婳颇有些恍惚。

今日梅襄没有将管卢带在身边。

而是带了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壮士护卫自己。

宝婳并没有领会梅襄的话,但一路上往外看去几眼,便发觉跟在马车右边的麻脸汉子脸上的麻子好像就突然不见了。

再过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就发现另一个脸上有黑痣的汉子似乎黑痣也没了。

她放下帘子后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发觉好像不单纯是麻子和黑痣的问题……好像,他们连长相也变了。

宝婳心口猛地一悬。

战战兢兢地抓住梅襄的手臂,“二爷……”

她吓坏了,也顾不上避嫌,忙凑到他耳边去,轻声道:“我瞧见外面两个护卫好像换成了另外两个人了……”

至于其他的护卫因为在马车另一边跟着,宝婳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梅襄见她半个身子欺在自己身上,那日的画面便又潮水般涌来。

他压下眸底的阴鸷,轻轻一笑,“宝婳,你是不是累了?眼睛都看花了?”

宝婳连忙摇头,“是真的。”

梅襄却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柔安抚,“勿怕,待会儿到了寺庙里我再帮你仔细看看好吗?”

宝婳仿佛嗅到了什么味道,正想靠近些闻一闻,便听见梅襄似笑非笑的声音。

“宝婳,你我现在是要去拜佛,如果你现在就想要得到我的身体,这恐怕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