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色春秋

其时正是早春三月之际,春意料峭,晨风尚寒,吹得渡劫谷中的草木乱摇,更送来阵阵花香草气,让人心身很是受用。可一片大好春光中,竟是杀机四伏,气氛亦随之骤然紧张起来。

而那六个人发完话后就再无动静,便似已凭空消失了一般。

物由心耐不住叫道:“六色春秋是什么鬼东西?”

身后一个声音傲然传来:“六色春秋不是鬼,更不是东西,是六个人。”

容笑风和杜四都是老江湖,闻声都不禁大皱眉头。

原来此时在身后发声的人已不是刚才在身后的声音,而是起初从草丛间传来的语音。以如此情形推测,要么是敌人能在自己毫无察觉下移形换位,要么就是深谙传音大法,用气鼓音让人猜不到他的真实位置,不论是那一种情况,这些都是让人非常头疼的对手。

杜四按捺下心中的吃惊,油然立定淡然道:“物老你可懂画吗?”

物由心一呆,不知道杜四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答道:“怎么不懂,入我门中必须要精通机关土木,光是我手绘的图画就有百幅之多呢。”

容笑风虽是长居塞外,却对中原武林颇多了解,听了杜四的话心中已然明了来者是何方神圣。他亦知道杜四好整以遐只是惑敌之计,虽然已方不知对方实力如何,可对方亦同样不知道已方的虚实,如此莫测高深正合攻心之道。

当下容笑风接道:“物老你有所不知,杜老所说的可不是你那些让人看得生出闷气的素描机关图。”

许漠洋亦是对容笑风与杜四的战术心领神会,此时必须要装做对当前的大敌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才能将敌人从掩蔽的地方激出来。否则敌暗我明,对战起来势必缚手缚脚,在此谷道险地自是落于下风对已方不利。当下许漠洋笑道:“想必杜老指得是那些枯湿浓淡层次分明的水彩画和西洋画。”

物由心不好意思的老老实实承认道:“我虽是对素描线条图知道一些,对水彩画却真是一个门外汉,只是那些色彩便让我眼花了。”

其时中国国画多重水墨,讲究秀逸平和,明洁幽雅,不重水彩。而西洋油画更是传入中原不久,除了京师中其余地方难有所见,就连自幼学过画技的杨霜儿对此也是不甚了之,而许漠洋身为冬归城城守,天南海北的奇人奇事奇物俱有所闻,是以反而要清楚些。

杜四缓缓道:“西洋画的色彩调合与我中原细笔勾勒的水墨国画大不相同,画法也是大相径庭。两种艺业绝不相通,但在京师中却有一个人对国画与西洋画都有极深的造诣。”

物由心自小便对各种奇功异术有心,此时早忘了身侧还有敌人的威胁,连忙追问。

容笑风又是四声大笑:“那自是京师八方名动中的号称一手画技天下无双的泼墨王美景了。”

许漠洋眼见容笑风大笑时衣角鼓涨,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他每每大笑,想必是运功的一种方法。

杜四点点头:“泼墨王排名八方名动第二位,为人谦和稳重,风度翩翩,有极好的口碑。又以七十二路夺魂惊魄笔法笑傲京师,却总是自诩为武功三流,气度二流,画艺才是第一流。其人嗜画如命,就连传下的六个弟子也是以画色为名,秀拙相生,分别便是夕阳红、大漠黄、淡紫蓝、草原绿、清涟白和花浅粉,这六人便称作六色春秋。”

许漠洋这才知道此形迹诡秘的六个人是什么来路。眼见将军先后派出季全山、齐追城、毒来无恙和千难等人追杀自己,加上在幽冥谷碰见的机关王白石与牢狱王黑山,如今再有这个泼墨王美景,连八方名动也出动了三人之多,尚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高手,可见明将军对自己实已是志在必得。

他为人豪勇,此刻压力越增,反而更是放开了手脚,长剑出鞘,遥指草丛间,大声喝道:“八方名动这么大的名头,手下的弟子却全是缩手藏足之辈吗?”

许漠洋话音才落,面前便是一片异样的绿色,就似有许多野草从两边向自己卷来,清芬草气袭到眼前蓦然散开,中间却夹杂着一道强劲的白光。对方终于沉不住气,忍不住出手了。

物由心反应极快,大袖一展已帮许漠洋接下了对方的攻势,一时只见到一白一绿在空中电光火石般交汇而过,然后以快打快,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容笑风再大笑四声,四笑神功运至顶点,眼露精光,一时将双方对敌的情形看得真真切切。

出手的想必是六色春秋中的草原绿,但见他身材短小,一衣绿装,在空中辗转激荡,武功也是极为飞扬跳脱,加上身上绿衣与周围的草色相同,如不细察几乎疑为林精树魅之类。推想其他几人必也是各有与周围环境相似的掩护色,加上善于藏匿,形体矮小,是以走近到众人的身边方始觉察。

“砰”得一声大震,草原绿终是抵不住物由心几十年的功力,迫得硬拼一记,闷哼一声,歪歪斜斜地落入山谷边的草丛中,想是吃了暗亏。

物由心哈哈大笑:“你这身装扮到是好玩,便像唱戏的一般,可惜武功离我还差老大一截。”

杨霜儿见之也是手痒意动,双针在手,跃跃欲试。许漠洋功力未复,退在一边掠阵。容笑风与杜四却是不敢大意,泼墨王的一个弟子也和物由心硬拼了十几招,其师更应是深不可测。

草原绿刚刚踉跄退入草丛间,却发现已被容笑风目光锁定。他眼力还算高明,知道如果自己再稍有动作,对方蓄势已久的一击即便施展出来,当下凝住身形,再不敢动。

六色春秋的其余几人也是毫无动静,此时大家均是寻隙出手,动一发而牵全身,形势处于胶着状态。

物由心一脸得意,嘴里犹自不依不饶地嘀咕:“怎么一点也不讲同门道义,就连帮手的都没有。”

奇变突生,左首间六尺处一方赤色大石后突然便冒起一人,直让杨霜儿吓了一跳:敌人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那人一身大红彩衣,身材亦是矮小。本来藏在那赤色岩石后还不觉得什么,一露出身形那身红衣却是非常显目,也不知是他用什么方法躲在石后。

杜四一个箭步掠到杨霜儿身边,拦住来人,却见对方并未提聚功力,当下也是凝劲不发,静观其变。

来人彬彬有礼,先施一躬:“六色春秋大弟子夕阳红见过各位前辈。”他的言语轻柔,态度和缓,虽是身材矮小,举手投足间却是衣袂飘扬,神情从容,果是深得自诩二流风度的泼墨王真传。

物由心眼见对方一人受伤后也是如此有礼,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免礼,免礼,你那师弟也没什么事。嘿嘿,念在你们也和我一样个子不高,我刚才也只用了七成功力。”也不知道他是当真手下留情还是大吹法螺。

容笑风放声大笑:“泼墨王放情画技,以画比人,亦应是清隽雅逸融通变化之士,而观其座下弟子如此形迹诡秘,似乎有所削减令师的风范……”

杜四却不说话,只是留神周围的情形,泼墨王排名八方名动之二,仅次于有捕道之王美誉的追捕王梁辰之后,自有惊人艺业,只看其弟子不卑不亢有恃无恐的样子,若是他本人也在附近,加上对方人数也占上风,真是动起手来,已方武功高明如物由心容笑风自可逸走,但身负重伤的许漠洋与武功略逊一筹的杨霜儿则未必能从容脱身。

夕阳红仍是不紧不慢毫不动气的样子:“家师言道,做人当如作画,笔情恣肆处最重要是淋漓洒脱,不拘小处瑕疵,几位前辈何苦如此追究?几位师弟妹这便出来与众位前辈打个招呼吧。”

一黄衣人从树上掠下:“在下大漠黄,排名六色春秋之二。”当下一指右首边:“这位是三师弟淡紫蓝,他不喜说话,便由我介绍给各位大侠。”

右首现出一蓝衣人,面容冰冷,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显得敌意甚浓。

草原绿方才缓过一口气来,暗地调匀呼吸:“草原绿见过各位前辈,这位老爷子好高明的武功。”此人一脸虬髯,豪气内生,更是直言不敌物由心,让众人大生好感。

左角闪出一白衣人,不用说也必是六色春秋中的清涟白:“在下清涟白,家师昨夜才赶到附近,看到谷内放起天女散花,这才命我等前来查看,事起突然,我们亦不得不小心从事,决不是有意窥查诸位前辈行踪。”此人说话井井有条,当是六色春秋中最有智计谋略的人物。

一个粉衣女子从一片花丛中闪出,其衣宽大,仿若一只大大的蝴蝶,藏身在花间的确是容易让人疏忽:“小女子花浅粉,乃是六色春秋的末弟子。前辈请听我一言。家师也不虞我们与众位冲突,临行前专门嘱咐大师兄谨慎从事,莫要弄出什么误会。”

众人给六色春秋一唱一和弄得不知说什么好,眼见对方彬彬有礼,倒像理亏的是自己。

物由心讪然道:“嘿嘿,泼墨王名头太大,我们这样严阵以待才是最看得起他。”

杜四笑道:“既然是误会,便请各位回复令师,我们之所以放出天女散花,乃是因为那时刚刚见了机关王与牢狱王,至于其中细节一问便知,各位这便请吧!”

容笑风也知道对方实力决不在已方之下,泼墨王虽是谦恭有礼名传江湖,但此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来者不善,加上明将军的人马随时可能杀来,先回山庄凭险而立才是目前当务之急,当下也是摆出送客的样子。

夕阳红的红衣在晨风下飘扬:“本来我们这样与师尊复命也无不可,只是三师弟伤在前辈手下,我身为六色春秋的大弟子,却不好向师尊交待。”

容笑风沉声道:“你要如何?”

夕阳红淡然一笑:“师尊马上就到,在下不才,只想留诸位一柱香的时间,不知前辈意下如何?”夕阳红身为六色春秋的大弟子,虽是轻言细语毫不张扬,却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自信与霸气。

杨霜儿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再说你那个绿衣师弟也没受什么伤,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夕阳红深施一礼:“姑娘有所不知,六色春秋出道以来从未折过师尊的威风,若是就这般让诸位走了,我这大弟子实是面上无光。”

物由心大怒:“你们师父既然不在,你就有把握留住我们?来来来,你先接我一掌,若是我不能让你退开十步以上,便算我输了。”

夕阳红也不动怒:“六色春秋同门数年,自有默契,前辈虽是武功高明,单打独斗我们无人能敌,但六人合力,想来一柱香的时间我们还撑得住。”

几人全变了脸色。夕阳红说话虽仍是和颜悦色,但语气中流露出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这六个人想必是有一种联合的阵法,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一副吃定对方的样子。

容笑风乃豪侠决断之人,虽然明知在此与将军为敌之际,惹上八方名动绝非明智,但既然已是骑虎难下之局,目前的情况势必不能善了,不若速战速决,否则再让这个口才极好风度又佳的夕阳红死缠硬磨下去,只怕明将军的人都要追到了。

当下容笑风默运玄功,一步步朝前踏去,嘴上犹是哈哈大笑:“泼墨王的弟子果然是与众不同,不过我赌你肯定撑不了一柱香的时间。”

物由心见有热闹反而更是开心,跃到容笑风身边,并肩向六色春秋走去。白发迎风飘摇,更增威势。

杜四对敌经验何其丰富,不做冒进,以防敌人有机可趁,刹那间身形稳立如山,站在许漠洋与杨霜儿身前。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六人,抚掌大笑道:“若真是要赌这一注,我只好把棺材本都压在容庄主和物老身上了。”

夕阳红眼见容笑风与物由心一步步走近,却是丝毫不惧,稍退半步,让开对方挟面而来的气势,手腕轻抖,亮出一把三尺长短的大画笔,口中兀自笑道:“师尊教我等莫沾赌术,是以容庄主这一赌在下只好婉拒了。”

“当”得一声,物由心先磕开大漠黄的画刷式的兵器,又与淡蓝紫的一面画板式的武器互攻了半招,眼前一花,花浅粉衣袂飘来,一把小画笔指向自己的眉心,抬手欲隔时却又换上了清涟白的一枚印章……

物由心知道对方结阵而来,当下身体绕着容笑风急转数圈,见招化招,将对方袭来的各种奇异兵器统统挡开;而容笑风则是将功力运至颠峰,目标直指六色春秋的大弟子夕阳红。

容笑风与物由心均是见识高明的人,虽然今天尚是第一次见面,却已配合的妙若天成。他们都看得出六色春秋的阵法中最重要的便是夕阳红,是以由物由心出手破开其余几人的袭击,而容笑风则是全力一拼夕阳红,只要伤了此人,其阵自破,而杜四在旁虎视,只要对方的阵势一有破绽便会伺机出手。这也是这三人久经战阵,所以才在几个眼神间已有了如此的默契。

许漠洋在旁观战,只见那六色春秋的武器全是奇门兵刃,画笔、画刷、画板、印章等,那大漠黄所用的暗器竟然其黑如墨,就像是一块块硬化的墨汁,奇功绝艺层出不穷,加上对方五颜六色的衣服在不停闪动,几乎连眼睛也看花了,也不知道身在局中的物由心是何滋味。

夕阳红执笔在手,眼见容笑风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几个师弟的出手全被物由心以重手法破去,心下大凛。

他没有料到容笑风说打就打,事发仓促,根本就不给六色春秋结阵的时间,心中明明知道只要自己接下容笑风一招,对方稍有停滞己方阵法便会全然发动,将对方困在阵中;偏偏却眼见容笑风脚步渐近,频率渐渐增大而趋至平衡,显是已集了十成十的功力,这一击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心底突然便再没有了半点自信。

而夕阳红知道此时自己若是退开,阵法一乱,几个师弟便全然无还手之力,对方既然不容自己再结阵型,只怕就要下杀手,心中犹豫难决,终于一狠心咬牙运功挺笔向容笑风迎去。而这边物由心在一个照面的功夫便连接了其余五人的几记强攻,一口内息终于再也接不上来。若是夕阳红能接下容笑风这一掌,只怕立即便会陷身阵中,纵然不死也会负下不轻的伤……

杜四眼力最为高明,却也没料到容笑风与物由心的武功全走险招,对方的奇门兵刃亦是超常规的打法,以险博险,眼见这种情形胜负全在一招之间,稍有不慎就会非死即伤,已方毕竟与八方名动以前并无过节,眼下发展到这一步真是始料不及,不由脸色大变。

许漠洋才从冬归城明将军的屠城战中杀出来,在那种群战里全是这种以命换命的凶险之局,有悟于心更是看得心惊肉跳;就连杨霜儿也忍不住玉拳紧握,粉足轻跺,恨不得自己加入战团。

成败就在此一举!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千钧一发间,奇变再生。

“停手!”一道柔和好听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里,入耳平稳却让在场的人都是心底一震,手上的招数不由都是一窒!

一道黑影电射而至,强行冲入战团,一把提起夕阳红掠开,容笑风这蓄满力道的一掌竟然全然扫在空处,那种满以为击实却蓦然发错了力的感觉让他内息一窒,几乎要当场呕出血来。当下再强提四笑神功,掌势不收中途转向,左右分摆,挡下了六色春秋对物由心的几记攻击,拉着物由心退出战团。

那道黑影浑若无物般提着夕阳红掠上一颗大树上,随着树枝的起伏在空中有节奏的晃动着:“容庄主好雄厚的掌力,这一记要是接实了岂不是要了我爱徒的命!”

来人自然就是——八方名动中排名第二,号称一流画技、二流风度、三流武功的泼墨王!

他的武功当然不是三流,而是绝对的第一流!

此刻就连物由心也收起了一向笑嘻嘻的样子,一脸凝重:“泼墨王好雄浑的内力,这一记佛门狮子吼差点把我吼得走火入魔!”

泼墨王美景从树上一跃而下,拱手为礼:“老人家见笑了,为救徒儿的小命,逼不得已连看家法宝也使出来了。”

杜四沉声道:“泼墨王不在京师纵情画技,来此荒漠中有何贵干?”适才的情景他身为旁观者,最是看得清楚,泼墨王先是用佛门狮子吼让各人的身形一缓,再于间不容缓中依靠绝妙的身法从战团中强行插入,一把抓走夕阳红,容笑风的掌缘几乎已扫在他身上,却给他轻晃几下卸开九分劲力,最后借着容笑风的一分掌力从战团中脱身……

且不说泼墨王能在那种情况下卸开容笑风的全力一击,而是夕阳红拼死的一击竟然也给他在刹那间化为无形,且没有反震伤夕阳红,从容化解,这份功力着实令人吃惊,便是身怀英雄冢绝技的物由心数十年的功力也未必能做到。以杜四几十年的经历而论,泼墨王绝对是他见过武功最高明的人之一!

如果这才是三流的武功,那什么才是第一流???八方名动果真是名不虚传!

泼墨王抚须长笑:“我本在长白山与北雪雪纷飞交接一些事情,最近才来塞外,却于昨晚发现了天女散花的形迹,是以让几位小徒先行一步看个究竟,却不料与几位有了误会,这先告罪了!”

泼墨王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眉目清秀,三缕长髯,隐有道骨仙风,凭他的风度再加上无出其右的画技,想来年青时定是迷到无数女孩子。听他语意谦和,彬彬有礼,加之相貌清隽,意态从容,一副得道高人的样貌,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服,不由冲淡了几人心中的敌意。

杨霜儿见泼墨王一上来先自承不是,大生好感:“大叔来得真是恰到好处,要是晚一步有人受伤可就真不好办了。”

泼墨王微笑着眼望杨霜儿,柔声道:“这是谁家的女娃子这么有礼貌,就凭这甜丝丝的一声‘大叔’,我回去定多管教一下我这几个徒弟。”

杨霜儿咯咯娇笑:“我主要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唔,你叫美景,我总不能叫你美大叔吧!”

泼墨王哈哈大笑,状极欢愉:“美景只是别人见我画技还不错送得一雅号,天下可有姓美的人吗?我本姓薛,你便叫我薛大叔好了,不过你若是叫我一声薛大哥更不知要多开心呢!”

杨霜儿笑道:“这有何难,薛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一拜!”当下果然有模有样地施了一个同辈之礼。

众人全笑了,一时气氛缓和了许多。泼墨王的风度果然是绝佳,几句话下来便令诸人心平气和,如沐春风,再没有适才如临大敌的紧张了。

寒喧几句后,泼墨王道:“我还得先去见见明将军,看各位的情况似乎是与将军有了什么过节,待我见机给诸位美言几句,过几日有闲再来笑望山庄叨扰。”

一时容笑风也是敌意全无:“我们与明将军的梁子只怕不易解决,但不论怎样,泼墨王要来笑望山庄,在下必是倒履相迎!”

泼墨王大笑:“容庄主一言为定,我们不久后定会再见的,这便先告辞了!”

当下泼墨王带着六色春秋,竟就这样施施然地去了。

诸人继续朝笑望山庄赶去,物由心长叹一声:“我起初对这什么八方名动还没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京师好事之徒吹捧出来的,今日先见识了机关王的机关绝学再见到泼墨王的绝世武功,才知道真是名下无虚。”

杨霜儿亦道:“最难得是他的泱泱大气才更让人心折。”

杜四沉吟良久,向容笑风问道:“此人若是助将军来攻笑望山庄,庄主以为如何?”

容笑风心下盘算:“笑望山庄据天险而立,加上我这几年广结寨栅,加深濠沟,当得上是易守难攻,但对于真正的武林高手来说这些却都是形同虚设,我之所以要助你们对抗将军一是有巧拙大师的关系,二来也是将军所为激起了塞外各族的血性。但若真是泼墨王与明将军联袂而来,再加上机关王与牢狱王相助,我实是没有多少把握。”

杨霜儿笑道:“明将军未必会亲自来攻,何况薛大哥说好要帮我们去说服明将军,最不济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吧。”

物由心失笑道:“怎么就真叫薛大哥了,看来下次见了泼墨王应该让也他叫我一声爷爷才对。”几个人大笑,杨霜儿更是不依。

杜四眼见许漠洋不发一语,问道:“许小兄有什么想法吗?”

许漠洋想了想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泼墨王未必是如表面那样对我们友善,也许我是多心了。”

“不,许兄并没有多心,你身怀巧拙大师的灵觉,决计错不了!”一个充满自信却又给人悠然自得感觉的声音淡淡响起。

与此同时,物由心蓦地大喝一声,先是肩头左右轻轻一晃,拔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的反手一掌向身后击去。

竟然——已有人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他们身后。

且不说负伤的许漠洋与杨霜儿,单是杜四与容笑风都已算得上的江湖上一流的高手,竟然要待敌人已袭近一丈左右方始发觉,不问可知来者武功极高,至少也已达到刚才泼墨王的境界。

武功最高明的物由心最先发觉异状,惊惶之余不遐思索,集起几十年的功力,率先出手。事起苍促,走在物由心身边的容笑风只感觉到物由心这事先毫无征兆的一招撕扯起的猎猎劲风从旁拂过,带起物由心满头挥舞的白发,气势惊人。由此可见物由心这潜意识救命的一招是何等的刚猛。

此时才听到杜四与杨霜儿同时发出的一声惊呼:“不要!”

然而更令物由心吃惊的是,他这威猛至极的一招竟然完全击在了空处,只觉得对方的左足在自己掌心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轻轻巧巧地从他的头顶上一飞而过……

众人眼前一花,一人已从身后跃至面前,背向众人,也不转过头来,轻轻叹道:“老爷子这一招力由心生,招由意动,如狂风暴雨雷电霹雳,可是英雄冢的狂雨乱云手和气贯霹雳功么?”

物由心一招击空,心头大震。落在地上,本是准备蓄势再击,听到来人的话更是一呆:“不错,你是什么人?”

却听得杨霜儿大叫道:“林叔叔你去什么地方了,架都打完了才出现!”

来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许漠洋在杜四酒店中见了一面的那个青衣人。

“砰”得一声大震。

原来是物由心见对方先是左肩轻甩,似要从左边转身,再是拧腰右转,轻松地从右转过身来,姿势完美自然,浑若天成,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进攻的破绽,蓄满于胸的势道无处可渲泻,若是冒然收功则必然反挫自己,不得已下只好将蓄满的功力从脚下导出,把地面震了一个三寸余深的坑。

青衣人微微一笑,神态中有种难言的洒脱不羁:“在下一心要赶上前来,忘了打个招呼,真是失礼至极,得罪老爷子处尚请原谅。”

杜四看着那个青衣人叹道:“这许多年了,你这小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神出鬼没的。”

物由心哈哈大笑,眼见来人与杜四杨霜儿都甚熟悉,虽仍是有所戒备,却也是大大放下心来,赞道:“好灵动的武功!”

要知刚才物由心几十年的功力蓦然迸发,而青衣人从自己掌下从容逸开,并且抢先一步落在自己的身后,已显示出与他足有一拼甚至在他之上的武功;这些尚在其次,关键是青衣人明知是个误会,在那一刹那间选择的不是格挡而是闪避,不然双方变起不侧,匆匆发招,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

是以青衣人避开物由心石破天惊的一招,靠得不是功力招式上的略胜一筹,而是绝妙灵动的身法、强大无比的信心和对敌时急速应变的智慧。

如此高手,如果是敌非友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容笑风眼神一亮,来人无论身形、相貌、气度都绝对是一流高手的样子,又听得杨霜儿叫他林叔叔,招呼道:“这位老兄可是无双城的人物吗?果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材。”

青衣人正襟一礼:“在下林青,见过容庄主。”

“暗器王?!”许漠洋大惊,难道这个看起来气度天成神采内蕴的人就是八方名动中的暗器王林青吗?心头大是疑惑。

容笑风与物由心亦是吃了一惊,杨霜儿略显得意地笑着道:“是呀,林叔叔是我的表叔,虽是在八方名动中排名第五,可也算是我无双城的人。”

杜四显是早知道林青的身份,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小林你说许小兄感觉得对,莫非那泼墨王刚才的一切其实是故意装出来的吗?”

林青肃容道:“我其实一直跟在你们后面暗中窥查,开始六色春秋中夕阳红所说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其实全是谎言,那泼墨王早就伏在一旁,伺机而动,只是容庄主出手太快,才不得不现身出来,不然他的大弟子只怕现在已伏尸渡劫谷了。”

众人心中均是疑惑,物由心道:“那他现身出来,凭他的武功加上六色春秋与我们绝对有一拼之力,为何不出手?”

林青耸肩一笑,脸上刹现出一股与其坚毅的面容绝不想称的调皮之色来,却偏偏状极自然,令人见之心近:“泼墨王怡情画工,最讲究自然而为、画底留白,诸事都会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岂会一言不和便兵刃相加。更何况他恐怕业已知我在附近,未必有胜算!”

杨霜儿大奇:“林叔叔你是说那泼墨王所作的一切都是故意给我们看的吗?”

林青目光闪烁:“薛泼墨虽与我同是八方名动,然而行事却各不相同,他为人圆滑,极少让人拿住把柄,正如作画务求浑圆天成,不留痕迹。我只是恰好知道一些关于他的隐情,所以才做如此推想。”

物由心想到泼墨王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迅捷身法,尤是心悸:“此人竟然能隐藏于周围这么久不被我发现,武功很是高明啊。”

林青淡淡道:“武学之道变化万千,相生相克,老爷子也不用妄自菲薄。泼墨王的武功暗合画意,务求布局新奇,意境翻新,但每有偶得妙手却又刻意低调为之,深恐被人看出斧凿痕迹,落了刻意而为的下乘境界,是以潜踪隐形最是拿手。”

“哈哈。”物由心嗜武,好奇心又重,加之也不顾忌江湖避讳,忍不住直言问道:“原来泼墨王怡情于画,武功便可以这般解释。却不知林兄自己的武功又是何等说法?”

林青也不谦让,笑道:“我既身为暗器之王,讲究出手无痕,一击即退。所以老爷子不能及时发现我们的形迹亦是有原因的。”他虽是侃侃而谈,言语间流露着自负,却是语气诚恳,态度自然。

杨霜儿笑道:“我爸爸早说过林叔叔的雁过不留痕的身法纵算不得天下第一,也是少有人赶得上了。”

林青不置可否地哂然一笑,看向许漠洋,缓缓伸出掌来:“上次与许少侠匆匆一见,心中总有种相得数年的感觉,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许漠洋一日之内见到了四位八方名动的人物,比起机关王的挥洒自如、牢狱王的阴沉冷狠、泼墨王的风流雅儒,却是以这位身为八方名动中唯一以武功成名满身霸气的暗器王最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在杜四那小酒店见到了杜四与林青的真挚情谊,心中大感投缘,他不是擅于表达内心情绪的人,只是对着林青微微一笑,举掌相迎。

林青与许漠洋双掌相击,欣然大笑:“不瞒诸位说,我天性信命,对人对事的好恶均是随心而定。一见许少侠便隐隐觉得必有渊源,我心中虽是不明所以,却也是极欣然的。”

容笑风淡淡道:“暗器王身为八方名动的人,便是要助将军与我等为敌也在情在理。是敌是友但凭暗器王一言而决。”

林青哈哈大笑:“容庄主太见外了,暗器王无非是江湖上的叫法,是朋友叫我林青便是。”他一拍杜四的肩膀:“且不说我与杜大哥十几年的交情,就凭是看不惯明将军的飞扬跋扈,也会助庄主一臂之力。”

杨霜儿不依地扯扯林青的衣角道:“还有我的面子嘛!”惹得大家不禁莞尔。

杜四沉声道:“然而明将军手上的实力惊人,这一次几是有死无生之局,我们无非是为巧拙大师尽一份人力,小林你大可不必趟这浑水。”

林青正容道:“杜大哥知道我从小出身寒门,最看不惯恃强凌弱之事。明将军征兵塞外,弱肉强食,朝中虽有人心存怨意,却俱是敢怒不敢言。在京师我不能太露痕迹,来到此漠北塞外若再不能学容庄主般放手一博,更有何欢?”

容笑风抚掌大笑:“即是如此,林兄何必还要在容某名字后加上什么庄主……”

林青纵声长啸:“能与容兄并肩抗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也!”

许漠洋与物由心看大家说得投机,也都是呵呵而笑。

转过一个山角,笑望山庄已然遥遥在望。

笑望山庄地处隔云山脉主峰诸神峰上,只有一条可供三四人并行的小道贯穿至峰顶,两边到处都是巍然的奇石异崖,树林茂密,曲径通幽。

林青察看地势,赞道:“此处依凭天险,高低曲折,虚实相生,就算将军率大军前来,庄主也应有把握阻他十天半月。”

容笑风叹道:“我笑望山庄原本有七百余人,自从我见了巧拙大师后知道与明将军的冲突不可避免,已将老弱妇孺尽皆遣散下山,留下的三百多人全是我的亲手训练出来的弟子,均立下死志以抗将军。”

许漠洋道:“我们只要坚持到四月初七,待得杜老炼成偷天弓便可从后山退去了。”

“隔云山脉绵延数百里,笑望山庄正处渡劫谷的要道,只要庄不被破,明将军一时半会应是没有能力从后山绕来合围。”林青转脸望向许漠洋:“许兄所说的偷天弓是什么?为何要等到四月初七?”

众人给林青一一解释后,林青双目凛冽生光:“巧拙大师学究天人,这一把弓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弓。”

杜四长笑道:“暗器王对天下暗器无一不精,不知道用弓怎么样?”

林青一笑:“我虽狂傲,却亦有自知之明,武功与明将军尚差一截。不过若是有此神弓,加上这是深知明将军底细的巧拙大师临终所传,其中必还有专门对付将军的神妙之处,恐怕已可与之一拼。”

许漠洋心怀激荡,他知自己武功太差,纵是得了巧拙大师的慧眼一视与传功,但在武学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如今有一个武功纵是不及明将军却也相差不应太远的暗器王直言有可能击败明将军,不由大喜:“这一把偷天弓应是巧拙大师留于世间的神品,林大侠若能凭此弓胜过明将军,巧拙大师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林青轻叹一声:“良鸟择木,良驹识主。如此饱含天机的神弓利器只怕非有缘人不能得到,我们且看着办吧。”

物由心道:“明将军身为我英雄冢排名第一之人,只怕非是好对付。”

林青傲然道:“我这一生对功名权势钱财美色均视若无物,如果说这世间真有让我动心的,那便是武道上的追求。以前是自知不敌将军,只好低调从事,现在既有如此机会,怎么都要试一试。”

容笑风小心地问道:“林兄比起那泼墨王如何?”

杜四微微一笑:“八方名动中暗器王虽只排第五,但却是八方名动中唯一以武成名的,此答案不问可知。”林青笑而不答。

穿过了渡劫谷,山势变陡,渐行渐高,云遮雾绕下,隔云山脉的主峰诸神峰已然在望。

隔云山脉构造奇特,由幽冥谷进入,再经渡劫谷后便是唯一一条直通主峰的山道,直待得越过诸神峰后山势方才缓缓下沉,通往其后的草原荒漠。

笑望山庄当道而建,正好座落在诸神峰顶。

只听得杨霜儿一声惊呼:“容大叔的笑望山庄真是好有威势,便是我无双城也及不上这样的气魄。”

众人抬眼看去,但见前面数十米外山峰中凭空生出一条长柱状大石,塞北山石多是嶙峋,极少见有这般可做梁柱般的长条形大石。

那大石上极为平滑,偏偏又毫无刀斧雕凿的痕迹,若是全凭天然的风力便能造就这样的奇兵突起般的异景,实是令人愕然。

大石上一面血红的大旗迎风飘扬。那大旗旗杆长达二丈,旗面足有七尺见方,在劲气横逸的山谷中猎猎作响,上书二个大字——笑望!

大旗后正是笑望山庄的寨栏,俱以精铁所制,要知塞外资源贫乏,一时竟有这许多的精铁已是让人咋舌不已,更何况塞门两边林立着数十个箭塔,以供了望拒敌之用,劲驽、强弓、抛石机和巨形滚木等蓄势以待。加上诸神峰山壁陡斜,仰面望去就似要倾颓而下,山石上更有斧劈刀削般巧夺天工的狰狞怪兽的形象,令人不由生出永远无法攻入这座坚固得几乎不可思议的营寨的感觉。

笑望山庄果然不愧是塞外拥兵自守的一座坚垒。

容笑风手捻虬髯,哈哈大笑:“杨姑娘既是叫泼墨王大哥,又唤我容大叔,看来我真是长得太老了,待击退将军后便将这一脸胡须统统剃个精光!”

在众人放声豪笑中,他们终于踏入了塞外与明将军对抗的最后一道防线——笑望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