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分柠
1
2718年的人类大多都居住在银河系的其他远日星系之中，在经过了七百多年前那场末日浩劫之后，地球渐渐作为远古行星被人遗忘。华夏——成为了只有在历史书中才会看到的古国。
与此同时，人类开始进入全智能化时代。
因为少了大气层的庇护，α-7小行星上的夜晚显得更加奇幻而浩瀚。沈澈站在这个星球最高的建筑物内，看着透明的玻璃栈道外漆黑无垠的夜空里，缀着无数闪烁的星子和紫红银白的星云，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这里是整个星际最高端的悬浮餐厅，沈澈觉得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颗星辰。
“在想什么？”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自沈澈的后方慢慢踱步而来，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被整齐地束进熨帖的西裤里。最靠近领口的那颗纽扣被解开，露出了深陷的锁骨，给他原本严谨的穿着添了一份随性。
沈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了手，道：“只是想到了一句古华夏的诗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费朗深深地凝视着少年在星光的照耀下纯洁而温柔的侧面，蓬松的黑发与眼眸和夜空一样令人着迷，他接着十分自然地抬起一只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轻声道：“生命所需要的所有重原子，包括构成你身体的所有重原子，都是在某颗恒星内部被创造出来的。当你呼吸时，你吸入它们，当你触摸自己和别人的皮肤时，所接触到的都是星尘。”
——都是星尘。
沈澈愕然。
无数的原子组成了一个完整而特别的人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却又惊人得一致，你是宇宙的星尘，是数亿渺小的星尘中并无一丝特别的那个。但是，当我触碰到了你，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最闪耀的星尘。
这是费朗没有说出的情话。
沈澈脸上全都是对宇宙的惊叹和痴迷，对于费朗的言外之意根本没有听出来些许，他不着痕迹地拂开了费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转身向着身后的餐桌走去，道：“我饿了。”
费朗自然地把手插回口袋，转头望了一眼身前壮阔的宇宙星海，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同样转身跟着沈澈回到了餐桌。
2718年的平民多数都以营养剂维持生命，只有上层的贵族才会随时随地享受到古地球时期的蔬菜和肉类。沈澈尤其对这类熟食颇感亲切，无论是中餐还是西餐，都能给他那颗来自于七百年前的灵魂一丝丝慰藉。
除却调料的味道有了许多改变，在这个世纪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珍品，所以沈澈并不挑剔。相反的，即使是营养液，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上整整一年。
无喜，亦无怒。
那张面容仍显稚嫩的脸上永远都是一派风轻云淡之色，与半年前那个看见陌生人就一脸怯懦的沈澈有着天差地别。即使是最亲近沈澈的管家都丝毫摸不着头绪，但无可置疑的，这样的沈澈更能吸引人的视线，仿佛一块光华内敛的美玉，等着珠宝家来雕琢。
在经过了几百年人类种族的世代繁衍之后，各样的混血人种层出不穷，但上层贵族永远都是纯正东方或西方血统的，在所以在高等餐厅中，中餐与西餐的制作同样精致而可口。
沈澈默不作声地用餐叉叉起一块煎饺放入口中，小麦粉的清香混合着肉类浓郁的芬芳在舌尖迸发开来。只是借着过于西式的胡椒味冲淡了食物原本的香气，加上食醋在星际的消失，让沈澈的眉尖微不可见地一蹙。
费郎一直紧紧盯着沈澈，见状，他放下手中的食物，问道：“不合口味？据说这里的中餐是高阶小行星中最正宗的。”
沈澈抬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礼貌地谢道：“不，食物很好。”
费朗抿唇。沈澈的嘴角却难得勾起了一抹笑，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怀念，又道：“只是味道……也说不上是十分正宗，等有时间，我做给你吃。”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邀约！
费朗眼眸一亮，笑意顿时爬满他的唇角，他爽快地笑道：“好！我记下了。”
青年的脸庞极为立体，眼眸也是东方人中难得的深邃明亮，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虽是一副俊美的面容，但不笑的时候神情冷冽，威严而肃谨，若笑，便如夏花浮动，璨璨烈烈。
沈澈微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给眼前的青年带来这么大的喜悦，顿时有些赧然。
那笑容十分晃眼，沈澈默默地低下了头，继续摆弄盘中的食物。
费朗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顿时垂首不语的少年，敏锐的观察力几乎是瞬间就让他发现了沈澈微红的耳垂。少年的脖颈修长白皙，此刻低垂的眼帘更衬得他的睫毛纤长浓密，浅红色的唇瓣因为沾上了油光泛出晶莹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可口香甜的草莓布丁。
这一刻，费朗无比感谢那张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婚约。
晚餐结束之后，费朗亲自把人送上了飞行器。
沈澈礼貌而疏离地再次向费朗道谢之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飞行器走去。费朗若有所思地望着少年笔直的背影，出人意料地开口唤道：“沈澈？”
趁着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回首的瞬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一张笑意满满的俊美脸颊，狭长的丹凤眼里蕴满了浓浓的不舍。费朗笑吟吟道：“路上小心哦。”
语罢，他又趁着少年未反应过来之际轻轻地挑起了他的下巴，印下一吻。
沈澈：“……”
接着，片刻之后，少年迅速地转过头快速地转进了飞行器之内。进仓门的瞬间，好像还踉跄了一下。
费朗在他身后挑挑眉，他好像……有一个了不得的大发现？
原来他的小少年不是面瘫，而是依旧太容易害羞？
不是讨厌他，或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但是依旧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费朗低头看着智脑上根据调查显示出来的某些事项，轻笑着又关上了网页。
今晚的星云，真是美丽。
2
在全智能化时代，同性相恋、结婚已经十分常见。与此同时，体外细胞受精技术的发达程度和人体进一步进化，使得同性生子也成为了时代趋势，并且人体怀孕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培育仓的出现使得人类省去了十月怀胎、剖腹以及身体恢复这一系列步骤。
总之，这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但是却并不属于沈澈。
小小的飞行舱外，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那些诡谲而灿烂的星云仿佛近在咫尺。三千亿颗恒星被引力束缚在一起，围绕着银河系明亮的中心转动，通透的窗上若隐若无地映出少年清秀而利落的半张侧面。
这名少年面容清秀至极，细眉微挑，眼眸圆而明亮，唇线天生往上微翘，任是板着脸也一副含笑之意，十分漂亮乖巧。这张脸曾经让一心想当警察的沈澈痛恨至极，但在这里，沈澈竟然无比喜欢这一张脸。
这张脸，每次都能在他照镜子时，提醒他：你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沈澈，你来自于七百年前的地球，是一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去的魂魄，寄居在这具与你相似的躯壳里。
或许，这也可能是一场漫长的梦。
本该死在那场毒贩蓄意报复的车祸里，沈澈不知道为何，好像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就成了七百年后的另一个“沈澈”，一个比他实际年龄小那么几岁的上等贵族沈澈。
不知道下一刻命运赐给他的轨迹会是如何的沈澈。
所以说，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他没有未来。
飞行器绕过了大大小小的陨石与行星，在沈澈微微感到倦意之前将他完美地送回了位于α-1小行星中的沈宅。
α-开头的小行星属于高等星系，集居住、旅游、饮食娱乐为一体，是贵族的乐园。β-星系是中等行星，是平民生活的地方。以γ-开头的，则是不适合人类居住或是未开发的星系。
后面缀的数值越小，就代表地位越高。沈家曾经在高等星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那样辉煌的曾经现在的“沈澈”并没有见过，可是沈家那堪比一座小型庄园的城堡，足以印证那逝去的辉煌。
飞行器稳稳地降落在沈家主殿绿油油的草坪之外，管家曼宁正恭敬地等候在门口，看见沈澈不慌不忙地下了飞行器，立马快速迎了上去。
曼宁是一个具有人类智慧的仿真机器人，从外表来看，和正常的人类没什么区别，沈澈也是在来到这个时代的一个月之后才发现了曼宁的机器人身份。因此还震惊了数天——当然，从外表来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作为一名合格并有着数年卧底经验的缉毒警察，沈澈拥有着十分丰富的伪装和隐藏经验。
“小少爷，希望您今天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曼宁笑意满满地迎了上去，并且十分贴心地为沈澈推开了房门。
沈澈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曼宁，回道：“谢谢了。”
曼宁继续笑道：“那不知道星储殿下有没有提起您的婚约呢？要知道您的婚约可是拖得太……”
沈澈简直都要窒息了，赶紧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甩开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曼宁，快步跃上了楼梯。接着飞快地转身居高临下看着曼宁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我要去睡觉了，曼宁。晚安。”
曼宁：“……”
最后，还是深深印在主机里的职业素养让他屈服了，他无奈道：“少爷晚安。祝您有个好梦。”
沈澈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迅速转身上了楼梯。眨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曼宁继续：“……”
沈澈对此也很无奈，他在来到这里之前父母早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网上流传的那些催婚逼婚相亲什么的尴尬遭遇，他一个都没有体会过。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更是活到了二十七岁也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
没想到，在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之后，竟然会在一个机器人管家的身上体会到了被“逼婚”这种微妙的感觉。
真的是很微妙。
并且在一个机器人的身上，他竟然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
还有……
那个来头很大的“未婚夫”。
想到这里，沈澈的脸又不自然地泛起了一丝淡粉，他虽然一直没有交过女友，却并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取向，虽然……他也并不排斥同性恋。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真的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和一个男人有了婚约关系，而且，他还是被“嫁过去”的那一方。
想到这里，沈澈的面色又有些纠结。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原状，这样即使等他离开之后，也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
变成别人的麻烦，是沈澈这辈子最怕的事。
也许是寄人篱下的次数太多，即使成年之后有了自己的工作和房子沈澈也总是尽量小心翼翼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这是他的习惯。
虽然，费朗确实是一个十分值得心动的对象。
下一秒，沈澈腕间的智脑突然显示出有人传给了他一条讯息，是费朗传来的。看到智脑上显示出的那个名字，沈澈忍不住老脸一红。
唇上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没有离去。沈澈不自觉地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然后骤然回神。再度平息了一下神情之后，他才淡定地点开了那条讯息。
全息的影像投在沈澈的面前，讯息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两句短短的话。
“我们宇宙中的一切都由量子物质构成，因此所有一切都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各种可能性同时存在的巨大量子波。因此所有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
下面的照片是费朗在今晚不知道何时偷拍他的，黑发白衫的少年正仰头看着窗外浩瀚星海，在庞大宇宙中，那抹细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和萧索，透过那张照片，似乎也可以窥见那照片后浓浓的孤寂。
沈澈的胸腔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那两句话是古地球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埃弗雷特的话，放在这里也似乎有些不妥，但是沈澈却明确地知道这两句话后面的解读。
——宇宙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真正的选择，在无穷的平行宇宙中所有的选择都实现了。
好比此“沈澈”非彼“沈澈”。
所有的可能性里……是不是也代表着这种“换魂”事件被寻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这位年轻的星储殿下远比想象中敏锐而聪慧，即使沈澈没有露出任何的错处，但也不代表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或许，是今晚的自己说得比较多？
是古地球早被湮灭在宇宙中的诗句，还是那句无意间关于食物的打趣？
所以，在无意间，费尽心思想出了这一句委婉告白的星储殿下，再次被他心爱的少年曲解了真正的含义。
“在宇宙所有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选择爱我。对此，我毫无异议。因为，我不仅爱你的肉体，更热爱你的灵魂。”
这其实才是费朗真正想说的话。
真是位闷骚的星储殿下。
可惜从小接受五讲四美三热爱熟读八荣八耻、根正苗红的二十一世纪最直的沈澈同学，是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委婉的情话。
唉。
革命尚未成功，星储殿下仍需努力。
前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呢。
3
沈澈来到这个世纪差不多已有半年光景，和费朗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是非常多。
作为星际的星储殿下，他其实是非常繁忙的。
所以，当他第二天清晨醒来，在房间外的草坪上散步时，看到了隔壁半人高的乳白色栅栏外同样在散步的费朗时，还是忍不住愣在了原地三秒。
费朗笑容灿烂地对着他扬了扬眉，趴在栅栏上悠闲地对他打招呼：“早上好啊，澈……”
沈澈默然，半晌，他才干巴巴地回应道：“……早。”
费朗看着沈澈的反应继续笑眯眯道：“那以后就相处愉快咯，新邻居。”
沈澈：“……”
怎么办，他好想回地球哦。
费朗望着沈澈轻声笑了起来，满目都是未加掩盖的柔情，沈澈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恰好曼宁给他发来讯息喊他回去吃早餐，沈澈垂下眼帘，低声道：“那我就先离开了，殿下。”
不等费朗有所回应，沈澈便转身飞快地走开了。
虽然这样有些失礼，可是，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整个早餐沈澈都吃得心不在焉，在曼宁第三次看着他把番茄酱拿成辣椒酱，抹茶酱拿成芥末酱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少爷，难道……您是失恋了吗？”
沈澈一噎，刚刚灌进去的那杯忘了加糖的黑咖啡瞬间呛进了他的喉咙。撕心裂肺的咳嗽结束之后，沈澈擦擦嘴角，淡淡说道：“曼宁，你的想象力真是棒极了。”
曼宁丝毫没有听出沈澈话中的揶揄，又喜滋滋道：“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曼宁殿下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人选，少爷您……”
沈澈的脸色隐约有些发青。
在沈澈几欲忍无可忍之时，曼宁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隔壁空了许久的房子好像有了新房主。少爷，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沈澈的眉尖抽了抽，冷漠应道：“不必了。会有人来的。”
曼宁：“……嗯？”
果真，在傍晚来临之际，有人来到了沈家的门口。
——是费郎。
曼宁惊喜万分地迎了他进去，热情地说道：“哦！真的是太难得了，殿下，竟然是您来了！您是和少爷约好的吗？”
费朗摇摇头：“不是。只是作为新邻居来拜访一下。”
曼宁彻底惊呆了：“啊？！”
费朗站在门口四下巡视了一番，又问道：“他人呢？”
曼宁老老实实地把沈澈卖了出去：“在卧室。”
费朗随手把怀中的那束鲜花递给了曼宁，往楼梯处走去，曼宁茫然地看着费朗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少爷今天早上说不用拜访，原来是早就知道了殿下会过来！
两人的感情，原来已经这么好了吗？！
就这样，在曼宁的心里，已经开始策划起了两人举行婚礼时需要的一系列衣服、礼品和花束……
听说，春天和婚礼更配哦……
二楼的卧室里。
房门把手被“咔哒”一声打开，费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床前的落地灯正散发出黯淡的浅黄色光晕。足够放得下两人的大床里，瘦削的少年深陷进蓬松的被褥中，精致的侧面安静美好，唇线不自觉地上抿，竟是意外得乖巧。
费朗轻轻地坐在床沿上看着他静谧的睡颜，眸色炽热，满怀柔情。
许是他的眼光太过于热烈，不多时，沈澈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帘。下一秒，他却猛然从床边跃起，下意识地一个肘击就袭向床边那人。费朗一惊，一个侧身避开了那个攻击，接着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拳头，沉声道：“澈，是我。”
沈澈的意识骤然回归，急急地止住了攻势，人却已经跃到了床沿，眼看就要摔下地面，费朗长手一捞，就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中。身体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往后栽去，还好身后是蓬松的被褥，两人鼻尖对鼻尖相拥着倒在床褥之上，气氛骤然有些尴尬。
沈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懊恼，那是卧底数年与毒贩斗智斗勇下意识的反应，他会，可是从小顺风顺水娇生惯养的沈澈却不会。
费朗对此却并不意外，他开口，以一种近乎是哄骗的口吻轻笑着对沈澈道：“要不要贿赂一下我？我会忘记这件事——一个吻怎么样？”
近乎轻浮的语气，却刚刚合适的氛围。
眼前的青年俊美而矜贵，他将是这个星际下一任最尊贵的星长殿下。此刻那一双好看的眸子正专注而期待地看着自己，沈澈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沈澈有些不知所措。
鲜红的心脏在胸腔中咚咚作响，这种感觉陌生而新奇。于是，一个类似于赌气的吻就这样落在了费朗的唇上。
少年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箍在费朗的手臂上，隔着衣物他都感受到了那人正在微微颤抖，卷翘的睫毛宛如一只欲飞的蝶栖息在眼睑上。费朗一个翻身将少年压在身下，逐渐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在那个缠绵的深吻间，沈澈露出来的肌肤全都泛出了一种樱色的浅粉，随着时间的流逝，沈澈却突然睁开了眼帘。下一刻，便成了费朗在他的身下。
费朗愕然地看着突然变得强势的少年，沈澈高高地抬起下颌，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他低声说道：“被征服的，永远不会是我！”
这次掌握主动权的，是沈澈。
4
晚饭是由沈澈亲自下厨做的。
曼宁十分有眼色地提前回了他的屋子去充电，偌大的沈家就剩下了一堆低级且无意识的清扫机器人和两个人类。
白底青花的瓷碗里，洁白的面条上缀着翠绿的葱花、鲜红的番茄和浅褐色的肉丝，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费朗的视线，那是一种质朴而诱人的香气。
桌子上还有一碟颜色十分鲜嫩的小菜，费朗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沈澈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春不老’。”
费朗道：“也是古地球的食物？”
沈澈骤然抬头，旋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条之后才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嗯。”
相对无言。
费朗拿起筷子也吃了一口面条，片刻之后，他惊喜地称赞道：“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中餐！”
沈澈抬头看了他一眼，难得地对他温柔一笑：“那就好。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做许多古地球的食物。”
费朗不假思索地就应下了：“喜欢。我非常喜欢。”
“……”，沈澈低下头专心吃面，不再作声，脸颊被热气熏得有些微红。
吃完饭之后，费朗自告奋勇地去洗碗，沈澈看着厨房里十分显眼的洗碗机，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作声。
想了想，他走到了茶柜的面前，拿出了饭后常喝的水果茶，又转过身去问费朗：“你饭后喜欢喝什么？”
费朗洗着碗，手上的动作没停，转过头笑吟吟地答道：“和你一样就可以。”
沈澈点点头，拿出了茶包和瓷杯就出了厨房。临出门前，他转头看了一眼费朗认真刷碗的背影，内心竟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没有机器，没有仆人，他们就像地球上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夫妻。
赶紧止住了这种荒谬的想法，沈澈快速回到了大厅的沙发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注定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费朗与沈澈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沈澈盯着面前的茶杯又恢复那副风轻云淡无悲无喜的表情，费朗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费朗不笑的时候表情就会恢复冷厉阴沉，大约是因为沈澈在的缘故，面部的表情又柔和了些许。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沈澈先开口了：“你都知道了什么？”
费朗放下茶杯，双手抱臂，放松地后仰在天鹅绒的沙发之中，饶有趣味地对着沈澈勾了勾唇角，道：“你喜欢我。”
沈澈愣住了，这个问题和他想的太不一样，他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
过高的声音在空阔的大厅里显得十分尖锐，像是在故意掩饰着什么似的，听到他的话费朗也不恼，又慢悠悠道：“对，就是这样。明明喜欢我，又不好意思承认。”
“我没……”
“解释就是掩饰。这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过吧，澈？”费朗根本不给沈澈反驳的机会，他的话宛如一面镜子照得沈澈无所遁形，“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我明明已经和你说过了，宇宙中所有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但是，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唯一的可能性。”
“……”
“在宇宙所有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选择爱我。对此，我毫无异议。因为，我不仅爱你的肉体，更热爱你的灵魂。”
“……”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澈。”矜贵而内敛的星储殿下是人生中第一次说出这样直白而深情的告白，没有想象中的不好意思，只有浓烈到炙热的情感。
他早在前几次约会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同，再往后，两个人的会面对他来说不再是必须要履行的公务，而是变成了心甘情愿的单向投降。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认输，对此，他心甘情愿。
那风轻云淡面容下内敛的光华，不经意时流露出毫无缘由的怅然，谈话间时不时冒出来的关于古地球过于细致的了解和怀念，他就像一处宝藏，静静等待寻宝人的挖掘。
不张扬，却无时无刻都在吸引他的目光。
沈澈久久不能言语，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他站起身，走到了费朗的面前，弯下腰莽撞又生涩地给了那个俊美的青年最甜蜜温柔不过的回应。
从前浪费的时光再无法追回，那么，他们能做的，就是不再浪费今后的一分一秒。
哪怕明天过后此生再不得相见，今天，他们依旧在一起。
5
星际2719年春，星际最尊贵的星储殿下费朗与其从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沈澈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席摆满了过半的高阶行星，星际的所有贵族全部到场，贺礼足足堆满了沈家门前的草坪。
同一天，星际现任星长正式退位，费朗接任星长之位，可谓是双喜临门。
沈澈在那天也想明白了，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辈子，他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冬来，两人的感情却始终没有变过。五十多年过去了，依然甜蜜如新婚。
在举行婚礼的那天夜里，沈澈就把自己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费朗。
他来自七百年的地球，是一名缉毒警察。
他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在一场毒贩的蓄意报复里，他的父母和妹妹死于煤气中毒，只有恰好出去参加比赛的他躲过了一劫。
再往后，他在各个福利院里默默辗转着长大，并且成功地成为了一名警察，帮他的家人报了仇。但是，他自己也死于毒贩的报复。
听到这里时，费朗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眶。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澈难得温顺地被费朗拥在怀中，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费朗微红的眼眶，反过来安慰他道：“好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的面前吗？都过去了。”
费朗的嗓音微哽：“所以你之前都是在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才故意对我冷淡的？”
沈澈想了片刻，老实地点点头：“好像是……”
“疼吗？”费朗问。
“什么？”沈澈思索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临死的时候疼不疼，他诚实答道，“那时候大约是挺疼的，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还好。”
费朗没有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把他搂得更紧。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几十年，沈澈到最后都分不清他那地球上的二十几年是不是他的一场梦了，只有费朗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不是一场梦。
他爱的那个人，有着整个星际独一无二的灵魂。
到了两人的头发都微微发白的年纪，沈澈又开始频繁地梦见二十一世纪的一些事情，他的身体也开始频繁生病。到最后，私人医生干脆都住在了他们的房子里。
老年的沈澈眉眼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精致而美好的少年了，他的皮肤变得松弛而下垂，牙齿逐渐脱落，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澈。在费朗的心中，他的少年永远都一如许多年前在星空下那般干净耀眼。
时光不会对任何人仁慈，但是在爱人的眼中，瞳孔可以定格最美的瞬间。
“澈，你今天感觉如何？”费朗被曼宁搀扶着走到沈澈的床边，相比费朗的白发苍苍，曼宁依旧年轻而儒雅，几十年的时光在机器人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流逝的痕迹。
“还好。”沈澈温柔地看着费朗坐在他的床边，再温柔地握起他的手，缓慢且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
费朗听罢安心地笑了起来，沈澈强忍着心中的哀伤，不敢让他看出丝毫难过。他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很快他就要再次离开这个世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今晚。
他舍不得。
当傍晚来临之际，医生来为他打上维持生命所必须的营养剂后，费朗轻柔地为他掖好被子，嘱咐他早些休息。
沈澈的精神却格外得好，难得的，他还与费曼多说了好几句话。他带着笑意对费朗道：“还记得吗？有一天晚上，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就是我唯一的选择。’”
“即使时光再重复千万遍，我也依旧会这么说。”费朗温柔地回复他。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沈澈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笑意，眉眼中有着深深的怀念和眷恋。
“我还可以再对你说很多次情话，只不过现在……澈，你一定要休息了。”费朗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再一次为他仔细地掖好了被褥，严厉而不失温和地嘱咐他。
“好。”沈澈仔细地看着费朗的脸颊，略带疲倦地对他提了最后一个请求，“可以为我端来一杯热水吗？”
费朗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了，转身就去楼下为他端来热水，在看着昔日恋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之后，沈澈才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慢慢地停止跳动，身体也在逐渐变冷，身旁的仪器上那根起伏的线逐渐变成了一条平滑的直线。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沈澈平静地想。
睡吧，睡吧。他们最后都会变成一捧白色的星尘消弭于宇宙之间。骨粉缠绵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千万年都会永久地相伴在一起，不会有任何外力再将他们分开。
“医生，去年送来的二十九床病人的脑电波出现异常波动，有清醒迹象！”
“加大供氧，进行全身检查！”
“那……目前还用联系家属吗？”
“二十九床没有家人，是由警署送来的，联系警署吧。”
“医生！二十九床有意识地停止了吸氧！”
“什么？！”
“滴……”
一滴眼泪从那张依旧年轻的脸颊上划过，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
原来是我跨越了光年的距离找到你。
你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一路兜兜转转，似真似梦，我也早已不愿清醒。
第三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