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Ⅱ之山珍说

【石蟹:石蟹生于南海,本是螃蟹,因年月深久,水沫相融,化成了石头,所以形似螃蟹,加入各种药中能起辅助之效。味咸,性寒,无毒,能解一切之毒。又有石虾石鱼,酷似石蟹,却不能入药用。】

1

所有不合理的事都发生在遇到这个少年之后,虽然团队里没有人把话说出口,但褚森知道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因为……实在太诡异了。褚森所在的这个调查原始森林生态的科研小组,正面临着接二连三的怪事。

褚森今年刚考入第一志愿的大学,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山里的猎人。据说他曾爷爷年轻的时候,村里庄稼总遭熊糟蹋,眼看着全村人过冬的粮食都不够了,曾爷爷一怒之下扛着一把破猎枪进山,三天未归,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山里了,但是在冬天第一场雪飘下之前,曾爷爷拖着一头巨熊的尸体回来了。褚森的老爹经常跟他说自己小时候就是被那张熊皮裹着长大的。

老爹还说,他们家族的人血管里都流着猎人的血。可现在不许猎熊了,大山虽还在,可土生土长的村庄由于水利工程而消失了。村里的人搬到镇上、搬到城市里,远离了大山,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褚森自幼在山脚下长大,因为聪慧机灵,小时候大人便会带着他巡山,村里的孩子大多闭着眼都能在森林里跑。巡山的任务不再是猎杀动物了,猎人还是猎人,但猎人的猎枪已不再仅为了温饱而对森林的动物开枪。他们留意有没有受伤的动物需要救治,在食物短缺的季节在山里留下适当的食物,甚至还要留意动物的排泄物,以便明白它们有没有生病。

有时候会遇到死去的动物,大人们会对着尸体合掌祈祷,希望它们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息。说乡下人迷信也好,愚昧也好,这是他们对于生命的敬畏。

老一辈的人说,山里面有许多许多的珍宝,所以总有人觊觎。

可褚森当时毕竟还小,山林虽然有趣,但大城市里的电视机、游戏机、电脑更有趣,举家搬迁的时候大人们依依不舍,他却十分兴奋,向往着城市的生活。

然而生活总是很现实的,褚森逐渐发现城市与乡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树木的森林变成了高楼的森林,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城市里依旧适用,只不过动物世界里用来作战的獠牙与利爪,在人类这里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金钱、成绩、地位、出身……

搬迁之后,父母都分配到不错的工作,但经济上始终算不上宽裕,去年父亲因意外去世,家里就更吃紧了。山野乡村出身的褚森一直在为自己的大学学费而努力,他有从小在深山老林里探索的丰富经验,脑子也转得快,知道现在很多科研组织会进行野生动植物的生态调查。

特别是他过去经常活动的大山,那里已经被列为国家级的森林保护区,是不少研究团队的首选。褚森想办法在网上联系这些人,利用空档给他们当当向导,毕竟熟悉山路又会使用电子产品的人是少数,褚森这兼职做得还不错。

这次又有一个团队联系他,领队是个说话很客气的中年男人,脸庞圆胖,一直笑眯眯的。但他的眼睛让褚森觉得很不自在,中年男人的两只眼珠往外拐,活像一只癞蛤蟆,他对着褚森说话时,眼睛却像是打量着四周。

他们约在学校里一个没人的自习室见面,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田堃,在某大学研究院进行森林动物生态的研究课题,这次找上褚森,是希望他能带他的研究小组到大山深处对某些品种做记录,以便跟踪研究。介绍田堃来的,是跟褚森合作过数次的研究生,也算是他的学姐,现在跟着她的教授做藏羚羊、黑颈鹤等高原动物的保育课题。

褚森还有点犹豫,他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以往合作的对象都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至少也会在网上或者电话里聊过几句话,但对于田堃,褚森并不了解,只能通过学姐探知一二。

学姐为了让褚森安心,特意让田堃带来了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见褚森还拿不定主意,她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说:“学弟,你之前跟我说家里急需要钱,现在是个好机会。田先生人脉很广,他的课题得到了不少赞助,人也挺大方的。”

褚森的妈妈最近不小心摔了腿,他在异地念书,回去不方便,又担心母亲太过逞强,于是托人找关系请了个看护,价格已经压到最低了,可对于他们家来说还是笔不小的花销,褚森也没办法考虑更多了。

之后过了半个月,褚森就带着田堃和他四个助手走进了故乡的大山。

褚森不是第一次给陌生人带路,可是这一次他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田堃的四个助手里有三个是看起来十分结实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精瘦精瘦的男子,目测三十岁左右,一般来说教授的助手都是自己的学生,学生中会有年纪这么大的人吗?

也许是看穿了褚森的疑惑,田堃先开口解释,这个瘦子叫邓朗,是他的一个朋友,一起搞学术的,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至于另外三个人,剃着板寸头身材最高大的叫大钱,看着凶神恶煞;有点儿龅牙的是阿旗;最后那个看着就有些滑头,长着一对三白眼的叫三白。

褚森留意到田堃说的都是这几个人的绰号,田堃解释说这么叫起来顺口,褚森也就不说什么了。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器材,褚森说自己可以搭个手的,结果都被拒绝了。看来真的是经常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活动了,无需褚森多加提醒,几个人都穿着方便行动的服装。

快进山的时候,褚森站在大山山脚下,仰望这座庄严沉默的山林,山顶处雾气环绕,犹如仙境。他深深吸了一口包含湿润水汽的空气,泥土混杂着树叶的清新,他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大,除了绿意之外一无所有的地方,哪里比得上色彩缤纷、繁华热闹的大城市。

尽管如此,褚森还是按照以前大人教的规矩,在山脚下捧起一捧泥,合在掌心,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这是在告诉大山,她所生养的孩子们要回来了。

走进大山后,最初一切如常,这些研究人员跟着褚森,一路上拍拍照片,采集样本,偶尔拿出红外线摄像仪摆弄,可是并没有选到地方安置。

“我们要往更深入的地方走一点,可以吧?”田堃笑嘻嘻地问褚森。

“深山里面会很危险。”褚森老实地说,“会有熊、豹子、狼之类的猛兽出没。”

田堃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轻快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都是有经验的,而且越是深入原始的森林地带,资料才越珍贵嘛!”

褚森点点头,这么一来就要在森林里扎营过夜了,不过看他们装备齐全的样子,也不需要他烦恼。褚森走在最前面带路,一直落在最后面的是邓朗,田堃与褚森并肩走,经常找他搭话,所以他也没空去看其他人到底在做什么。

而那名奇怪的少年,是在日暮时分出现的。

2

一行人进了山,下午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山中雨,原本便难走的地面变得更为湿软,每一步都像走在沼泽之上,粘软的泥土吸附着双脚,仿佛要把人拖入地底,每一步都走得颇为艰辛。也正因如此,褚森发现田堃这队人体力出乎意料的好,也许这也是因为他们之前经历过不少类似的野外调查吧。

山林里的雨和山外的雨是不一样的,山里面下得昏天暗地,外面却可能阳光明媚。雨停之后便开始起雾,乳白的雾气像浓郁的蚕丝,一层一层的,仿佛要把人裹进一个茧里。

褚森察觉到这样的雾的不同寻常,因为同时他发现夕阳的光照进了森林,既然光能到达,那么雾气也该被驱散才对。可是并没有,雾气依旧浓郁,并且因为落日的余晖而变得通红。

他们就像走在一片血海之中,这样奇异的景象就连褚森也从未见过。

田堃等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疑惑不已地四处张望,满脸是警惕的神色,这样的表情让他们显得不像是一心专研的学者,更像是正要行窃的小偷。

“田……田老师,指南针好像坏了!”叫阿旗的龅牙青年说道。

三白怪声怪气地说:“怎么可能?!”然而他拿过来一看,指南针确实是坏了,指示方向的针胡乱旋转,根本辨不出东南西北。诡异的雾气一直不散,褚森也无法辨认方向,这时便听见一个少年的嗓音问道:“哎呀,你们是迷路了吗?”

循着声音望去,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朝他们慢慢走来。那是个绝不超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脸庞素净,眼角扬起却有几分妖魅,唇色艳丽。一头微卷的短发,却穿着一身类似短褐色的古时衣服,更奇怪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质药箱。

少年站在被夕阳染得赤红的雾气中,嘴角微微带笑,像极了传说中出没于山林间的精怪。

“你是什么人?”大钱粗声粗气地问,褚森留意到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像是要摸索什么物件。

“我是上山采药的。”少年回答,“与诸位一样,不幸遇上了这罕见的异象,迷路了。”

看少年的服饰打扮不像是现代人,说话的方式也十分违和,像是久居深山未曾涉世之人。据说湖南山区一带还住着苗族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座山里还住着少数民族啊!

“反正大家都走不了了,不如做个伴吧?我叫秋茴,是个……卖药的人。”少年倒是大方,朝他们伸出手。他走得近了,便能听见他那小药箱里发出瓷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是褚森。”褚森也伸出自己的手与他握了握,但其他几个人却依旧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这路也是走不下去了,只能等明天太阳升起,看雾气是否会散去。”褚森说,“抱歉,田教授,这个情况若是有人在山林里落单是很危险的,我想还是让秋茴跟我们一起行动吧。”

田堃面露难色,他看了看邓朗,后者朝他打了个眼色,田堃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让秋茴留下来。

大山里的夜晚特别深邃,与城市里灯火通明的夜晚完全不同,只有静默的黑暗流转在大树、灌木、草丛之间,偶尔响起某些兽类的喘息声、脚步声,让人心头发紧,却又不禁好奇那到底是什么。

头顶上是贯穿夜空的浩瀚星河,比城市里人工制造的光河更梦幻、璀璨。褚森许久不曾见过夜晚的森林了,在大城市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比重要,独一无二,可是待在大山里,人只会觉得自己太过微小,比尘埃都不如。

与他同样仰望着夜空的,是那个自称秋茴的少年,他把药箱放在身边,手臂搁在药箱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花梨木的表面,像轻抚自己的小宠物。

田堃等人都低着头,忙着生火、支帐篷,那几个人很熟练地做好这一切,就开始啃起干粮。褚森自己也有带食物,见那几个人似乎没有打算给秋茴分一点,便打算把自己的口粮给他一些。

没想到秋茴笑了笑,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小号的营地锅,自顾自地架在了火堆上,然后倒入清水,掰了几块肉干和一把野蘑菇,炖起了汤。没过一会儿,锅内的汤咕嘟嘟地翻滚起来,一股鲜香的气味飘了出来,刺激得人舌底下直分泌唾液。

秋茴问田堃等人要不要喝一些汤,叫阿旗的龅牙眼看着就要点头了,被旁边的三白掐了一把,缩了回去。田堃笑呵呵地说:“我们吃干粮就行了,这山里的野蘑菇……还是尽量不吃为妙吧。”

褚森笑道:“没关系,这种蘑菇无毒,味道鲜美,是山里的特产,出了这山可就没有了。”

然而那几个人还是摇头,秋茴也不在意,他拿出两个小陶碗,给自己与褚森盛了一碗。热汤的温度透过陶碗传递到手上,夜里的大山气温非常低,湿气又重,寒意是从骨头缝隙见一丝丝地渗出来的,褚森捂紧了陶碗,喝了一口热汤,浑身都暖和起来,满足地呼了口气。

鲜菌汤比起冷冰冰的干粮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褚森把自己的干粮分给秋茴,配着一锅汤竟然挺有风味的。两人吃得脸颊红扑扑的,秋茴本就长得秀气,篝火映照着他的脸蛋,衬得他宛如小姑娘般好看,褚森目光久久的挪不开。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秋茴问,他微微偏着头,上扬的眼尾仿佛会勾人。

“不、不是……”褚森一怔,心想该不会真的是山里哪只狐狸修炼成精了吧?因为盯着对方看太失礼了,他连忙说:“这汤真是太好吃了。”

秋茴笑道:“所谓山珍海味,穷奢极侈之人饮食追求也就如此,这可是山里的珍宝,味道自然不差。”

看着两人吃着没什么事,那个叫阿旗的青年忍不住了,在他同伴的白眼中凑过来想讨碗汤。褚森一看,锅里东西不多了,便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是一丛鲜嫩的野菜。

褚森从小跟着大人巡山时,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习惯,看到路上新鲜的野菜野菌,便会顺手摘一点,带回家里给家人尝鲜。这都是大山的馈赠,所以摘下、烹煮、进食时,都带着感恩,他与山下的人就是吃着大山的一部分,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

褚森拿水涮了涮野菜,然后放到锅里与汤煮在一起,加上阿旗三人分了吃。野菜爽嫩,吸收了浓郁的汤汁,又是别有风味,那叫阿旗的一口气吃了不少。

深山里自然没什么玩乐,几个人都是早早地休息了。褚森与秋茴住一个帐篷,褚森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十分紧张,闭上眼却睡不着,倒是秋茴倒头就睡,死沉死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褚森进山时带了一把弓和若干箭支防身,是他同为大山子民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以为是什么猛兽摸来了,山里的动物一般不主动袭击人类,可现在是食物稀缺的冬季,饥饿之下的野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褚森摸着身边的弓,浑身绷紧,几个黑影来到他的帐篷前,是人类的脚步声。褚森连忙缩回手,闭上眼,有人往帐篷里看了眼,接着便听见田堃的声音:“睡着了,我们动手吧。”

动手?他们要干什么?褚森手心黏糊糊的一层汗,握紧了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然而几个人远离了帐篷,三白的声音骂骂咧咧的:“阿旗那小子还不起来?说好了今晚行动的,该不会睡死了吧?”

“你别说,我甩了他好几记耳光都没醒,也太奇怪了,不至于睡得这么沉吧?”接话的是大钱,“我们之中就他喝了那野菌汤,该不会里面下了药……”

“别傻了。”打断他的是邓朗,“两个小鬼而已,他们自己也喝了,别疑神疑鬼。”看来他才是这群人中握着主导权的。

接下来脚步声逐渐远去,而褚森捏紧小刀的手一直没有松过。

3

次日清晨,雾气已经散去,山林间一片澄明祥和。褚森在鸟语声声中起来,其他人也都醒来了,不过褚森猜测田堃那几个人可能一夜没睡,他们大晚上的在森林里做什么呢?

然而几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不错,邓朗抽着烟,一脸凶相的大钱甚至还哼着歌,田堃与三白也心情很好的样子,营地收拾好了,他们便把一个个大旅行包背起来。唯独那个叫阿旗的,好不容易醒来了,却依旧呵欠连天,十分困乏的模样。

三白没好气地骂他:“睡了一晚你还困!哥们儿几个还没……”他意识到还有褚森和秋茴在,闭上了嘴。

阿旗显得很委屈,不解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啊,就是困得不行……哎……”

不管怎样,田堃表示还要继续往深处走。然而指南针都失效了,他们为什么还执意要往前呢?这时候应该先下山调整好装备才是。田堃表示这个地方距离他们理想的观测地点已经很接近了,再往前走一点,如果情况不对再调头。

褚森没再说什么,秋茴很自然地跟着他们一同行动。幸亏天气好了,走起路来轻松不少,几人稍微商量了一下,都同意先到河边补充水源。可是没有人知道确切方位,褚森只能从风向勉强判断出方向,他领着一行人走到一半,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地上,昨晚露营留下的痕迹还在,就像是大山里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开。

他们又尝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一次是这样还能说是巧合、是不小心迷路,可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就不是好玩的了,早上神清气爽的田堃几人都阴沉起来,唯独只有阿旗还不断地打着呵欠,一副非常想睡觉的模样。他一路上走路也是歪歪斜斜的,手里提着的器材好几次摔到地上,弄得大钱几乎要动手揍他。

再一次回到原地,田堃等人脸色铁青,只有阿旗就地一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这样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处河流。”秋茴说,“可能与褚森知道的地方不一样,若是不介意,不如我来带路吧。”

事到如今,即便对这个神秘的少年仍存疑心,也只得照做了。

这次众人没有回到原地,他们沿着山坡的小路前进,山坡陡峭,道路也不算宽敞,他们拎着物件一次就只能一人通行,但只要注意脚下一般也不会出事。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地走,秋茴在最前,接着是褚森,后面是田堃等人,走在最后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犯困的阿旗。他两手空空,因为其他人都不放心让他拿东西了,大钱虽然气,可阿旗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哪怕揪着他领子拳头都挥到他面前了,他依旧迷迷糊糊,呵欠连天。

于是现在其他人都不想理他,把他丢在队伍后方。昨天下过雨,泥土湿滑松软,走到半路时所有人都听见了“噗”的一声,接着就是草木晃动的沙沙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走在队伍最末端的阿旗不见了踪影,地面上留下了一些摩擦的痕迹,还有山坡上不断晃动的草丛。

过了一会儿,从深不见底的山坡下传来“咚”的一声,是某种重物掉落至底端的声响。

“阿、阿旗……掉、掉下去了?”三白颤抖着发问。

他真的摔下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一整天浑浑噩噩的,走路都走不好,一边走一边打瞌睡,这这么窄的山坡狭道上不留神踩空了掉下去,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就掉下了山崖……而且,还是由于原因不明的嗜睡。

几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好久,在深山里遭遇意外是寻常事,但这么突然,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这时,褚森看到秋茴弯曲起手指放在嘴边,轻轻笑了一下。

虽然很冷酷,但没有人提出去寻找阿旗的尸体,命丧深山那就只能成为大山的养分,也许他的身体会被野兽吞食,又或许就那样化作白骨,成为滋养土地的肥料。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开阔的河岸边,河岸由小石头堆砌而成,河水冰凉清澈,水流并不湍急,他们出现时还惊扰到几匹来前来喝水的鹿。

水源是每种生物活下去所必须的,田堃与邓朗等人显然也很清楚这里也是绝佳的观测地点,于是忙碌起来。他们仿佛已经把阿旗的死抛诸脑后,也没有流露出难过或悲叹的神色,他们迅速地接受了同伴死亡的事实,丝毫不为此动容。

田堃没有动手,他坐在一旁,身边是几个黑色的大型行李包,褚森不经意地瞥了眼,觉得包里有什么活物动了动,下一刻,田堃调整了坐姿,用他的身体挡住了褚森的视线,他热情地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也到中午了。”

褚森点点头,既然到了河边,那他就不想吃干粮了。他找准了一块河上的大石,身姿轻盈地踏着较小的石块跳了上去,动作轻敏得叫人叹为观止。他站在大石上,搭箭拉弓,箭指河面,箭尾处绑着一截绳子。

只见他凝神屏息,瞄准某一处放箭,再拉着绳子把箭回收,箭上已经刺着一条鲜活肥美的鱼。河岸边响起几下掌声,是秋茴,他刚刚不见人影,现在拖着一截竹子回来了。

秋茴那个小药箱简直是神奇的百宝箱,药箱正面是一扇对门,打开后才看到六七个小抽屉。褚森看着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包米,还有调料若干。连邓朗也被吸引了的样子,凑过来看他要做什么,秋茴说:“你们谁有刀子?我要做竹筒饭啦。”

褚森提着几条鱼回来,本想拿出自己的小匕首,然而那东西用来破开竹子有些不够,就看到邓朗使了个眼色,大钱扔了个东西出来,是一把相当专业的砍刀,褚森的小刀跟这一比,就跟玩具似的。

也许是河边的风太冷了,褚森看着那把刀,打了个寒颤。

秋茴若无其事地拿起,把竹筒砍成几截,洗净,然后淘米,把米与昨晚吃过的肉干、蘑菇拌在一起,填入竹筒内,用洗过的竹叶缠成一团堵住竹筒的切口,然后把竹筒丢入生起的火堆里,待它烤熟。

这期间褚森也没闲着,他把鱼开膛破肚清理过后,借了秋茴的调料,用洗过的大叶子包起,也放到火堆上烤。另外几个人眼馋地看着他们,竹子的清香伴随着鱼肉烤熟时的香气,从火焰里飘了出来,。

最后田堃他们也忍不住了,大钱和三白挽了裤脚下河捉鱼,但他们毕竟没有褚森的技术,在冰冷刺骨的河里站了半天,才捉到了几条小鱼,然后也仿照着他们的模样烤了起来。褚森看他们笨手笨脚的,就替他们处理了一下鱼,此时刚好秋茴的竹筒饭做好了。

烤得发黑的竹筒很容易就能破开,露出里面热腾腾的、晶莹剔透的米饭,米香像一颗隐藏在竹筒里的炸弹,一揭开便如同爆炸般传开。肉干与野菌的鲜味完美地渗入了饭粒之中,浑圆的大米充满嚼劲,每一口咬下去,都是三重的香气与滋味层层展开。

野生的河鱼肉质紧实细嫩,现捕现吃不能更新鲜了,裹着鱼的叶子是褚森挑选的一种大山里带有特殊香气的大片叶子,正好去除了鱼腥味。烤好的雪白鱼肉冒着热气,吃进嘴里满嘴是鱼肉的鲜美。

美味到让人感动的并不是什么昂贵食材,只是这片大地上土生土养的东西罢了,然而它们却有着城市里精细食品无法比拟的风味。

突然,有人发出痛苦的声音,田堃抓着咽喉,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他的同伴围在他身边,也不见有什么行动,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真的就如此冷酷,看着他凄惨地在地上打滚。

“怎么了?”褚森问道。

邓朗回答:“不知道,他突然就这样了。”说着,他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到秋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