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番外·恨蹉跎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天色已晚,周浚的营帐中,却是灯火通明。

“大将军,京中终于有了消息!”

副将面露焦急,将京中的密报递到周浚的手中。

“有人扣下了公文,我们的三千人马根本準备不及!”

周浚接到手,略一展看,道:“也就是说,晨妃失败了?”

声音并无异样,副将却心中一凛,硬着头皮站直了,“是!”

他应声道,满以为接下来便是雷霆之怒。

半晌,堂上也无人说话,直到他腰间发酸,才听到周浚低低道:“罢了!”

这一声含着遗憾,却也不如他想像中那般睚眦欲裂。

副将心中大惊:“大将军坐失良机,今后再难问鼎御座,却为何如此轻描淡写?”

“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呢?”

周浚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起身,踱到窗前。

一轮圆月隐现,在树枝间支离破碎着,发出皎洁的微光,宛如,多年前的那一夜。

茵儿,你好生在家待着,掩好了门,千万不要出去……

我晓得的……浚哥哥,你也要小心,刀剑无眼呢,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那一夜,熊熊烈焰将京城包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在横天飞焰中,城,破了,国,颓了。

那一夜,他怀着少年热血,尽忠职守,舍下青梅竹马的纤纤佳人,带着几百人回援宫中,却如螳臂当车,徒然白费。

历经艰险,他率残部回返时,等待他的,却是空室无人——他的茵儿,已被鞑靼人掳走!

恨!

几乎要将心胸尽燃的恨!

这三十年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是凭藉着自己的力量,在世上建立了广大功业,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将军,再后来,他甚至意欲染指皇位。

可是,就算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叹息一声,摸了摸胸前刻有“浚”字的玉珮,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本是一对的翡翠,晶莹剔透的面上,分别刻有“浚”和“茵”——这是他和她的名。

本是一对的玉,经此大难,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他家三代单传,在母亲的泣血哭求下,他才另娶了妻,生出的女儿,他便取名为周茵。

茵儿,我宁愿你仍活在世上……

苍天不仁,朝廷软弱,鞑靼人该杀,这纍纍怨毒,让他不择手段地攫取权力。

妻子早逝,他将女儿送入宫中,本想让她争宠惑君,却不料,入宫那日,女儿含泪摔下凤冠,绝尘而去,落在地上的,除了滚落的珠玉,竟也有一枚玉珮!

那不算什么好玉,中间却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青”字,看那笔迹,是他的爱将沈青无疑。

孩子们,也是以玉相赠啊……

那一刻,他铁石一般的心肠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中的车驾辚辚,已然走远,再也不能挽回。

再后来,当他听到女儿的死讯时,他简直不敢置信,手中的玉一鬆,终于,摔了个缺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不过神来,虽然表面并无异样,心中的某处,却是空落落的。

我的女儿,死了。

直到某一日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梦中的朗朗童音仍然迴响在耳边,这一瞬,他落泪了。

梦中的女儿喊着爹爹,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凉如水,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人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肯正视现在,在仇恨的呓语中,却连未来也迷失殆尽……

即使是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又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茵儿……”

只有他知道,这一声,是在喊那死于宫中,无缘再见的女儿。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以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来给我命名的,小时候,母亲说起这事,就暗自哭泣呢!”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将道路冻得湿滑难走,黎明时分,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缓缓前行。

那女子虽然衣着平常,眉宇间却自有一种飒爽明丽,她转头望着情郎,见他低头只顾缰绳,不禁嗔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

含笑搂紧了至爱,再无一丝缝隙,他至今都觉得这是美梦一场,却不愿醒来。

“我们在外间游蕩了这几个月,算来风声已经平静下来了,宫中正在册后,肯定不会有什么人再疑心我还活着了!”

昔日大权在握的周贵妃,如今,却只是平凡的周茵,她望了望远方积雪的山峦,不无忧虑道:“父亲还不知道我诈死,乍一见到我,会不会大怒?”

“……”

“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狠拧了男子一把,那人吃痛,却宠溺地抬头微笑。

“我也不知道……”

“废话嘛!”

“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他要打要杀,我都会挡在你身前——当年没能拦住他,如今,我再不会退缩!”

平实的话语,却含着无上的坚毅,周茵嗔了一句“木头”,却是眉眼都在甜笑。

往日的冷冽森寒,在这一刻,终于融解。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她想起幼时父亲抱她在膝上玩耍的情形,那时春日晴和,日光照得人骨头髮酥,父亲呢喃着:“将来长大了,我要替你找个好夫君……”

话犹在耳,她咬着唇,眺望远方。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此时,远方正是莽原初雪,关山如铁。

《宸宫》番外完